第二章
慕容烨才回府,便有家仆来报--
「大少爷,老爷请你过去一下。」
「有什么事?」慕容烨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好象是关于分行帐款的事……」家仆的态度有些战战兢兢的。
慕容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的,大少爷!」如获大赦般,家仆一溜烟地跑掉。
不知为什么,府里三位少爷中,就属这大少爷最不会在下人面前摆架子,可大家就是莫名其妙地怕他。或许,就是他那对永远教人捉摸不着的眸子,让人心生敬畏吧!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只有跟在大少爷身边那位少一根筋的天保了……
「大少爷,老爷子要是知道你那样做,不知会不会生气啊?」天保替主子感到忧心。
「怕什么?再怎么气也气不到你头上。」慕容烨敲敲他的头。他就喜欢这个正直又带点傻气的天保。
「说得也是。呵呵……」天保摸摸自己的头,呵呵直笑。
自从跟着主子这些年,吃香喝辣都有他的份,比起府里其它的仆人,他觉得自己真的幸运许多。
两人才一脚踩进大厅,慕容哗就看见父亲和大姨娘已经等在那儿,他走上前向他们请了安,接着问:「听说爹在找我?」
「烨儿。」慕容贵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亲切中带着几许的尴尬。「玉山分行里短少的那些银两,你可查明原因了?」
「查明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一个伙计拿走的。」
「钱都拿回来了吗?」
「没有。」
「报官处理了吗?」
「没有。」
「……」慕容贵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孩子的态度就像一个伙计在面对自己的老板,老板问一句,他就回一句,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唉!
沉吟了半晌后,慕容贵才又问:「为何人抓到了,你却不报官处理?」
慕容烨看了父亲一眼,接着又看了看一旁的大姨娘,不意外地,他在大姨娘的眼中看见一抹惯有的幸灾乐祸,好象巴不得他做错事,当场被大骂一顿似的。
可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学会视而不见了。
「那伙计因为父亲生了重病,没钱请大夫医治,心急之下,才会犯下大错,挪用了分行里的银两。」慕容烨从容地答道。
「偷银两本来就是犯法的,你怎可自作主张放了他?」江翠红终于逮到可以「搧风点火」的机会了。
「那些银两对我们慕容家只是九牛一毛,可对那伙计来说,却是他父亲的病是否能够医治的唯一机会,我相信只要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会选择原谅他。」淡然的语气中掩不住讥讽之意。
「你分明是在拐弯抹角骂我没良心!」江翠红怒气冲冲地道:「要是每个人遇到这样的状况都可以用偷窃来解决问题,那官府是用来做什么的?」
「宫府讲的也是情、理、法,若是情有可原,我们又何必非置人于死地不可?」慕容哗依旧是面不改色地道。
「老爷子,你听看看他这口气,分明就是没把我这大姨娘放在眼里!」江翠红气得浑身发抖。
「罢了,罢了。」慕容贵摆摆手,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这事就这样算了,我们别再去追究了!」
「老爷!这事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江翠红怎甘心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妳别再说了!」慕容贵喝道。
「我……」江翠红这才悻悻然地住口。
「除此之外,爹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慕容烨淡漠地问。
慕容贵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又开口说:「烨儿,你今年都已经二十三岁了,是不是……该找个姑娘成亲了?」
这事他已经好久不曾再提,眼看着自己年岁渐增,这孩子的婚事至今都没有着落,他怎能不心急?
说来还真有点可笑,他慕容贵生了三个儿子,除了这个大儿子还有可取之处外,其余两个如夫人所生的儿子不是只会吃喝玩乐,就是年纪还太小,他从不敢奢望他们。
可偏偏这个大儿子从小就和他不亲,父子之间彷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就连婚事都不让他作主。
最让他感到无奈的是……除了妥协之外,他永远拿这孩子没辙。
「爹,关于婚事您不用为我操心。」慕容烨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老爷子,人家不领情就算了,您又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不如把这份心思放在靖儿身上吧!」江翠红嘲弄道。
慕容靖是江翠红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慕容府的二少爷,今年十八岁,已到了适婚年龄,她心里打的如意算盘是……只要儿子能替慕容家生个长孙出来,那么她在慕容府里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所以,她当然巴不得慕容烨一生都不要娶妻生子最好。
「若没别的事,我先回『映波阁』去了!」实在懒得理会那女人尖酸刻薄的嘴脸,慕容烨转过身,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大少爷,等我一下呀!」杵在一旁当了半天门神的天保见主子离去,赶紧随后追上。
「哼!真是不知好歹!」江翠红看见那一抹渐渐远去的身影,恨不得他从此就消失在眼前,免得看了碍眼。
映波阁,位于慕容府的西边,一栋建筑于荷花池畔、十分雅致的楼阁。
时值盛夏,池中的荷花正盛开着,色彩缤纷的锦鲤在池里悠闲地游动着,将这夏日的午后添加了几许浪漫的情趣。
楼阁内的窗台边,身穿一袭白衣的慕容烨正在那儿悠然自得地饮酒、赏荷,仿佛只有在这个私人的空间里,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在。
当然,他身边那个如影随形的天保也跟在一旁喝两杯,顺便陪他说说话、解解闷。
「大少爷,不知为什,我总觉得今天这酒喝起来好象少了点什么味道哩。」天保皱起眉头。
「是吗?」慕容烨一脸兴味地看着他。
「难道你没发觉吗?」他的嘴算是很不灵光,可他都喝得出来了,大少爷应该不会喝不出来吧?
「你倒是说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慕容烨微微一笑。
天保又很认真地喝了一口,半晌之后,他才皱眉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不太对劲的味道呀。」
「哈哈,你已经中毒了!」
「中毒?」天保瞠目结舌。
「没错!」慕容烨点点头,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你已经中了一种无可救药的毒了。」
「大少爷!你可不要吓我呀!」看主子一脸笃定的模样,天保一颗心都凉了一半,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无可救药的毒。
慕容烨见天保整张脸都吓得瞬间刷白了,实在不忍心再逗弄他,于是,他就笑着问:「天保,当你见过一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之后,再遇见一个姿色普通的女子,你还会觉得她美吗?」
「当然不会呀!」天保实在不懂这跟他「中毒」有什么关系?
慕容哗接着又笑着说:「所以喽!当你暍过一种最香醇的美酒后,你就会觉得其它的酒怎么喝味道都不对了。」
天保怔怔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可半晌后,他又不解地问:「但是,我怎么想不起最近我们有喝过什么特别香醇的美酒?」
慕容哗忍不住敲敲他的头,摇头叹道:「你忘了我们不久前曾经过一个小镇,还在那儿吃了一顿酒菜?」
天保抓抓头,终于想起来了……
「啊--你说的是那家黑店呀!」那酒馆里的酒的确是满好喝的啦,但是,一壶酒要十两银子耶,有几个人暍得起啊?
慕容哗笑着点点头。
「大少爷,难道你不觉得那个土匪婆是在乘机敲诈吗?」他可不信大少爷是那么好骗的人。
「哈哈哈……」这天保一下「黑店」,一下又是「土匪婆」的,说得真是……贴切极了!
其实,他也知道那姑娘开价开得极不合理,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让她敲诈,也许就只是因为那酒喝起来有种让他深深怀念的味道吧!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品尝过那种滋味了……
「大少爷,那土匪婆说要送你一坛酒,也不知是真是假,你那天为何不直接带回来呢?」那么好喝的酒不拿白不拿呀。
关于这个问题……慕容烨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也许,他只是想再看她几眼吧!
那个笑起来很甜美的姑娘,让他想起那个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身影……
「李奶奶,您今天有没有出去四处走动走动呀?」
「有有,我街头街尾走了不下五、六趟呢!」李奶奶很是得意。
「何奶奶,您眼儿花花的,没想到绣出来的牡丹却比姑娘家绣得还要细致,还要漂亮呢!」
「哪里,是暖暖不嫌弃啦!」何奶奶咧嘴直笑。
「小张爷爷,您那骏马图画得真好,昨天茶行的曹老板还在问有没有新的画,他想再买一幅来送人。」
「行行行,我这几天正在画一幅八骏图,应该很快就画好了!」小张爷爷喜孜孜地。
「大张爷爷,您种的兰花开得好漂亮,可不可以让我拿几盆到酒馆里摆着让客人欣赏啊?」
「哈哈哈……暖暖一张嘴巴就是特别会说话呀!」明知小丫头只是在哄他,大张爷爷还是笑得好开心。
没错!哄老人家开心,就是纪暖暖永远都不会厌倦的工作,只要看见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她就此什么都来得满足。
可是,她现在心情却是无比沉重的,想到再过不久后这些老人家不知将何去何从,她就没办法真正开心起来……
「暖暖,妳过来陪爷爷下下棋,上次连输了三盘,老人家我很不甘心呀!」唐爷爷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好啊!好啊!」纪暖暖硬装出兴致勃勃的模样。
「暖暖若是输了,可是要请吃酒的。」唐爷爷好想喝她亲手酿的桂泉酒,可这小丫头老是以他身子骨不好为由,禁止他喝酒,让他好郁闷呀。
「唐爷爷,您又不听话喽!」纪暖暖嘟起小嘴。
「我只要暍一小杯就好……可不可以呀?」唐爷爷几乎是在向她恳求了。
纪暖暖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一口,再多就免谈啦!」
「好吧!一口就一口!」聊胜于无嘛。
可纪暖暖却一直无法专心下棋,在她一连输了三盘棋之后,唐爷爷终于忍不住问她:「丫头,妳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纪暖暖有些心虚地回道:「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现在有点神智不清的,是不是扫了唐爷爷的兴啊?」
「没睡好?」唐爷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丫头在烦恼什么,可不可以告诉爷爷?」
纪暖暖甜甜地一笑,故意撒娇道:「真的没什么事啦!只要爷爷奶奶们身体都健健康康的,我就不会有烦恼了。」
「小丫头就是这样讨人疼!」唐爷爷摸摸她的头,朗朗地笑了。
他是在一场战乱中与家人失去联系,一个人从北方流浪到这个安康镇,没想到却遇到好心的纪暖暖收容了他,他才得以在此过着安逸的生活。
他常在想,这丫头不仅是个美丽善良的小姑娘,她还是一个专门来人世间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呢!
「唐爷爷,我先去看看那些狗儿们,您若是无聊的话,我再请爷爷过来陪你下几盘棋。」纪暖暖站起身,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
「这丫头明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还是经常拨空过来陪我们说说话、解解闷,真教人又爱又心疼呀!」唐爷爷摇摇头,有些感慨地道。
纪暖暖人才走到后院,那二十几只狗儿便摇着尾巴,全都向她跑过来,将她团团地包围起来。
有几只特别顽皮的狗儿还在她的俏脸上舔了几下,惹得她娇嗔地骂道:「别再舔我了,怪痒的呢!」
狗儿似乎听得懂她的话,呜呜低鸣几声,便不再黏她了。
纪暖暖抱住其中最小的一只「宝儿」,心情有些沉重地对牠们说:「姐姐恐怕没能力买下这片宅子,也许再过不久你们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如果姐姐一直找不到新的家,你们该怎么办呢?」
这群狗儿当然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所以,她才能放心地把自己心中所承受的压力向牠们倾诉。
「宝儿,你还这么小,姐姐怎忍心让你再回街上去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看着怀里的宝儿,她的眼眶瞬间热了起来。「你们可要和姐姐一起祈求老天爷,希望老天爷能赐给我们一个奇迹,让我们可以继续留在这个地方……」
说到这里,她有些感伤地笑了。
「姐姐一定是在作梦了,我怎会有那个能力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就赚到那么多钱呢?除非是在路上捡到黄金了……」
唉!她一定是想钱想疯了,才会在这里痴人说梦话。
过会儿,她又喃喃地道:「也许,姐姐可以考虑嫁给那个吴公子,听那媒婆说他们家挺有钱的,如果我跟他谈条件,不知他会不会接受?」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半晌后却摇摇头,自嘲地笑了。
「如果他真有那样的心,也许早就考虑接受我的『嫁妆』了,怎可能到现在仍一点消息都没有?」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嫁人,只是希望能找到一个愿意和她一起照顾这些老人和流浪狗的男人。
她相信只要是有那份心的男人,就算是长得再丑,她也是愿意接受的。
可惜啊……她到目前为止都还没遇到过那个人,也许,她这辈子永远都不会遇到了。
「爹呀、娘呀!如果你们在天上有知,就快想办法帮女儿度过这个难关吧!」她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彷徨、这么无助。
酒馆内。
「咚」地一声,正在打盹的华荣额头突然撞到柜台上,他自己吓了好大一跳,赶忙打起精神来,定眼一看……咦!酒馆里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客人呀?
他赶紧走上前去招呼:「客倌请坐,请问您要用点什……」他突然认真地看了这位客人一眼,接着就笑着说:「这位客倌好眼熟哪!」
「请问纪姑娘在吗?」俊雅男子客气地问。
「在、在……」脑袋瓜仍旧一片浑沌的华荣很努力地在回想,这公子是什么时候来过呢?
「可否麻烦请她出来一下?」
「小姐在里头忙着,请问公子找她有什么事吗?」华荣心付,这公子是不是也被小姐举世无双的美貌给迷倒了?
男子笑着说:「我来找她要酒喝。」
「啊!」就在这一瞬间,华荣想起来了--这下就是不久前才被小姐「敲诈」了十几两银子的那位公子吗?
「公子是来喝小姐酿的桂泉酒吧?」华荣笑瞇瞇地。
「没错!」慕容哗点点头。
「小姐现在正在天乐园里忙着,恐怕没办法立即过来,公子是不是要晚一点再来?」华荣有些为难,因为那桂泉酒只有小姐本人才可以去取用的。
「天乐园?」慕容烨双眼微瞇。心想,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对呀!小姐每天都要拨空去那里陪……」说到这儿,华荣突然顿住。
慕容烽有些狐疑地看他一眼,接着问:「陪什么?难到那天乐园里也有客人?」
「嗯……」华容抓抓头,讪讪地道:「也不是什么客人啦!」
「麻烦你说清楚一点。」不知为什么,他心上竟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华荣自作聪明地想,这公子看起来好象对小姐很感兴趣,不如就让他亲自进去看个明白,省得他改日还要请个媒婆来多跑一趟。
于是,他就好心地对他说:「如果公子急着要见到小姐,不妨亲自到天乐园走一趟,就在酒馆后方那片红砖墙围起来的宅子里。」
「多谢!」慕容烨拱手一揖,便朝伙计所说的酒馆后方走去。
他一进那宅子的大门,就有一个妇人走上前问:「请问公子找谁呀?」
「我找一位纪姑娘。」
妇人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过后,才回道:「小姐现在应该是在后头的狗园里,请公子往这儿走过去……」妇人指了一个方向。
这宅子里还有个「果园」啊?满特别的嘛!
道了声谢之后,慕容烨就顺着妇人指的方向走去,在经过一个庭园时,看见两个老爷爷正在那儿下棋,他就顺便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两位爷爷好!」
正在下棋的纪爷爷和唐爷爷同时抬起头看他,纪爷爷笑着问:「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我找一位纪姑娘。」
纪爷爷觉得这公子长得十分体面,温文儒雅中又带着一股沉着稳重的气质,是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孩子呢!
「我是她爷爷,不知公子找暖暖有什么事吗?」这公子来历不明,纪爷爷当然要帮小丫头问个清楚。
原来她的名字叫「暖暖」……
「我是来向她买酒的,刚刚酒馆里的伙计请我进来这儿找她。」
「暖暖在后头的狗园里,你直接走进去就可以看见她了。」纪爷爷见他态度十分和善,看起来也很正人君子的模样,所以,就放心地让他去找暖暖。
「谢谢老爷爷。」慕容烨这才又继续往里面走。
没多久后,他终于看见所谓的「果园」了……
天啊!他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二、三十只的狗聚集在一起,尤其是当牠们一起狂吠起来时……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那声音只能用「惊天动地」来形容。
真的、真的……非常地吓人!
就在他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当儿,他突然在那群激动的狗群中,看见那抹纤细的、熟悉的身影……
「纪姑娘,我回来向妳要酒喝了!」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愉快的笑容。
纪暖暖蓦地回过头,冷不防地,他竟看见她脸上挂着两串泪水,他心上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想,她真的是那天在酒馆里那位率真、开朗的纪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