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黎明的曙光轻轻的自教堂四周的玻璃窗透进室内。
圣母玛莉亚像上,那动人心弦,似能融化世人心中畏惧的微笑,幽幽的落在一个正在祷告的女子身上。
「圣母,感谢您赐给芷柔的一切幸福,如今我觉得我是世上幸福之人,也请祝福其他不幸运的人,将他们自水深火热的黑暗中,带领到充满希望的光明境地。」江芷柔诚心的望着圣母玛莉亚,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圣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
芷柔举起右手,自额心到胸腔,从左肩到右肩划了一个十字架。
「阿们!」
祷告完,芷柔仍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面容亲切的圣母玛莉亚,双手交握在下巴前。
一阵脚步声自门口传来,由远而近。
芷柔寻着声源瞧去,她露出笑颜看着走来的慈祥中年人。
「柯神父。」
芷柔走向柯奕,挽着他的手在长椅坐下。
待他们坐定后,柯奕温柔的看着芷柔。
「芷柔呀!最近开不开心哪?」柯奕满心欢喜的对着他疼如女儿的芷柔笑问着,语气里亦少不了一丝抱怨。
今天,他比前几个星期都高兴。因为芷柔来看他了。说也真是的,自上次芷柔来教堂至今,已过了二十四天。
为什么他记得那么清楚呢?
别的不说,但只要是有关芷柔的事,无论什么他都非常清楚。
芷柔听出了柯奕的埋怨,忍不住轻笑道:「对不起嘛,新房子昨天才装潢完工,你看,芷柔今天就来看您了,就原谅我吧,好不好?」双手也没闲着,勾住柯奕的手,撒娇的姿态逗得柯奕不投降也不行。
「好,敢说不好吗!」对芷柔,他永远没气。
江芷柔绽出美丽的笑容,头猛点着表示非常满意柯奕的回答。而柯奕却摇摇头,拿她没办法。
「对了,芷柔,你什么时候搬?」
想起芷柔的新屋,柯奕不禁为她高兴,芷柔辛苦了几年,为的就是能有属于她自己的一个温暖的家;虽然没有家人的陪伴,但至少它能给芷柔全然的安全感。
他去过一次,还是芷柔硬拉他去的,说什么:她要让最亲的人,第一个看见她的新屋。
那里,好美!芷柔的家并不是独户的,而是整排同样型式的欧式建筑;说是整排,其实也只有四户人家,而芷柔住第二户。问她为什么挑第二户,她回答,跟我来。她把他拉上二楼,走向观景台。刹那间,他明白了,别户大概无法看到和这个角度相同的美景吧!
那时是黄昏时刻,橘黄色的夕阳缓缓的自他的正前方往下降,落日余晖反射在海面上,因微风波动,而使海面掀起阵阵涟漪,让投射的光照得他刺眼,但那是很舒服的感觉;三三两两的孩童和一对对的情侣在海边戏水,偶尔天边飞来一群雁鸟,这让他觉得大概穷其一生再也看不见另一个如此安详的地方了。
「明天,但我今天下午就把那儿整理一下,晚上睡那儿。」江芷柔一想到终于有一个家了,就非常的开心,笑得更灿烂。
她以往总是在自己的咖啡馆过夜,原因不外「方便、省钱」,但现在她可不这么想;打烊后,求的,就是一个让自己身心都感到愉悦的休息。在咖啡馆的工作室里,也不是不好,里头有床、有音响、有卫浴设备;不过老觉得缺了什么,大概是家的感觉吧!因此才突发奇想,买了一间房子,这让她好欣慰!
「今晚!没床没被的,你想冷死自己呀!这样吧!我今天去帮你整理房子,晚上再一块回咖啡馆搬东西。」柯奕着实替她担心,才第一天就想睡空屋子,那往后难保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不用了,我自己应付得来的,况且您最近身体不好,我怎舍得您坐那么久的车程去帮我,而累了自己。」她拒绝了。
「唉!」柯神父故意叹了好大一声气。
奇怪?「又怎么了?」她不知所以然。
「你!」柯神父一脸怪罪。
「我?」我又惹谁了。
「就是你!没事搬那么远,这样你以后就会嫌麻烦,就会很少来这儿,就会忘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单老人。」好像太夸张了一点。
「没的事!少胡思乱想。我不会嫌麻烦,不会很少回这儿,更不会忘了我亲爱的神父。」芷柔又来这套。
正当他们俩聊得开心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非常沉重,再加上现在才凌晨五点多钟,怎么会有人上教堂来祷告;这使得江芷柔和柯奕朝声源望去。
邵非凡刚才经过这里时,看见一间天主教堂,直觉的踩煞车。其实他也没信什么教,只是想求一个心灵的慰藉而已;因此就熄了火,往教堂慢慢的走去。
他本以为凌晨五点多,该不会有人在教堂里才是,谁知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坐在长椅上,他想也不想就往外走。
「这位先生,你既然入了教堂,想必有事要告知圣母,那又为何转身而去?」其实柯奕早知道他为何要走,故意问。
柯奕看见邵非凡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个独来独往,相当沉默寡言的人,但通常这种人也是最孤独无助的。
邵非凡停下往前走的脚步,找了一张长椅坐下,他觉得他好累,脚好重。
柯神父像是看穿邵非凡的心一样,拍拍江芷柔的手,示意她别过去,而他则起身,慢慢的走向邵非凡,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姿态像是在等邵非凡开口对他说话。
邵非凡意识到眼前这个慈祥的中年人似乎在等自己说话,「神父,不管犯了什么罪,神是不是都能原谅?」他在柯神父身前蹲下,双手无助的交握着。
「假如那个人的心知道自己错了,并且对神忏悔,承认愿意改过。」柯奕省略不必要的话,尽量简单的表达,因为柯奕知道他此刻绝对不想听重复,或者无关紧要的话,他只要回答有可能帮助面前的年轻男子的话就可以了。
「即使杀人?」邵非凡苦笑了一声。
柯奕微笑回应他,「是。」柯奕见他沉思了一会儿。
「神父,你能保佑我吗?」邵非凡此刻眼中出现一丝希望,我有救吗?
「不能;但神会保佑你。」柯奕自脖子上取下十字架,戴到邵非凡脖子上。
「谢谢!」邵非凡真心诚意的感谢,至少他得到了安慰,心灵不再空虚。
「从现在起,你是神的孩子,神会照顾祂所有的孩子,祝你幸运。」柯奕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邵非凡也跟着柯奕的动作做了一遍。随即起身往外走,而眼睛却不经意看见站在圣母前方的女子,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或许那是他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的!这是邵非凡步出教堂时唯一所想的事。
柯奕看着邵非凡走出教堂,一个转身却看见他的小宝贝在祷告。
「做错事了?」他心里明白她是在为方才那名男子祈福。真是善良的孩子。
「您明知道的。」她走过去扶柯奕再度坐下。
「又一个失落的孩子。」柯奕轻叹了一声,也庆幸刚才那名男子的心灵得到了慰藉。
「圣母一定会庇护他的。」江芷柔肯定的说,因为他和从前的她好像。
一样的孤独,相同的无助,和不变的落寞……
「喔!喔!太大意了哦!不过你也真悠闲,康叔在通缉你,却无畏无惧,在这儿吹海风,看海景,真不愧为人称「阎王」!临危不乱。」陈飞语带讽刺的声音出现在海边。幸亏他在邵非凡的车上装了追踪器,否则他还真以为必须出国追杀他呐!为什么他的想法总和别人不同?可恶!
邵非凡早明白陈飞对组织别有用心,他不理会陈飞对他的讽刺,但依然故意问:「杀我,对你有何好处?」
「有何好处?哈!好处多的哩!」一抹诡异的笑浮现在陈飞的嘴边。
「杀了你就没有人能和我争取康叔的信任,众兄弟会以我为中心;杀了你,我可以得到映雪的人。」
妈的!为什么所有好事全落在这家伙身上?陈飞愤恨的暗骂着。
「你杀了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邵非凡故意激他,或许如此会有机会把情势逆转。
「住口!」陈飞按捺不住性子开了一枪,不过是对着沙面上。他气愤为什么连邵非凡背对自己说话,他都感到害怕,而且恐惧!
「我说错了吗?」邵非凡不屑理他。
陈飞顿时哑口无言。的确,邵非凡说的都没错,但他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尤其是连他心爱的女人也对他倾心。
「这样吧!」陈飞自知不及邵非凡,「你站起来,面对我,让我向你开一枪。假如你不死,那我们之间就结束了;假如你死了,那怪你自己歹命。」这是他让步的最高极限。
「想得美!」邵非凡猛地转身向陈飞开了一枪,可惜只打中他的手臂。该死!他霎时感到胸前一阵巨痛。
「哼!」陈飞忍着臂上传来的剧痛。
「什么阎王,不过如此而已。」陈飞满意的看着邵非凡的胸前不断汩汩的流出血来,丝毫不以为意。
「好自为之了,祝你坏运。」陈飞见他痛晕了过去,以为他死了,因此流下一句话,就捂着伤口离开。
邵非凡确定陈飞离去,才换个姿势成仰躺,他看着胸口的血不断的向外流,奇怪自己怎么没死,但来不及查证,一片黑暗就向他袭来,将他卷进无底的深渊。
夜深人静了,一名寂寞的女子在落地窗前并脚而坐,双手抱住腿,头随意的靠在膝盖上,美丽的秀发任夜风飘扬。
江芷柔细细的回想自她有记忆以来所发生的事,淡淡的回忆,如今也只剩丝丝的忧愁。
从小,她就在圣母玛莉亚学院长大,不知道什么是幼稚园,她甚至国小、国中、高中都没读过,但学院里有老师执教,从ㄅㄆㄇ到化学实验,她全读过,也拿到了玛莉亚学院的毕业证书。十六岁以前,她很努力地把任何的事做到完美阶段,为的是要比别人多拥有某些东西;因为她常躲在床上暗自哭泣,悲伤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得不到上天的垂爱?她想过虽然很多人都很命苦,但她也是其中一个啊!有资格哭泣的,不是吗?如今,坐在这里的她,却不这么想;使她改观的,是在十七岁遇见柯奕的那一天──
「神父,能告诉我,为什么圣母只爱某些人吗?」
那时无助的她,独自站在教堂的阳台,发现一位看来让她觉得安心的人向她走来,她讶异自己会主动开口对他说话。大概她心目中」慈祥的爸爸」就像那个人一样吧!
「不,圣母爱每个人。」柯奕简单的回答。
「那为什么有些人特别命苦?就像我。」那时的她,对任何事都觉得不公平。
她任由面前的神父拉着她坐在阳台一边的椅子。
她看见他对自己笑,很令她感到安心。
「孩子,你并不特别命苦,许多人也都命苦。」
「但我也是其中一个!」江芷柔肯定的否决他的话。
「不,你不是属于其中一个。世界上有许多命运悲惨的人,但你不在他们其中。仔细想想,你生在富裕美丽的台湾,比那些穷苦、偏僻、简陋国家的人们好太多了!假若今日你生在那种国家,你觉得自己是最悲惨的人,那就情有可原,无可厚非;但你不是!你只是没有一对疼爱自己的双亲,没有安全感,没有家的感觉,没有一切你认为自己应有却没有的东西,亲情与爱,你当然无可奈何,这是注定的;但其它的,你可以自己去赢得的,不是吗?反观那些国家的人民贫病交迫的,虽有父母,但充其量不过是生下他们而已,挂上一个父母的名义,可怜那些孩子不也什么都没有,并没有比你多一样亲情。没有亲情,没有可遮寒避暑的衣服,没有充饥的食物,没有防止受伤的鞋子,甚至求心灵慰藉的地方也没有,那些人就连命也不是自己所能主宰的。你不同啊!你所拥有的,比起他们,够了!或许还太多。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要如何,端看你怎么为自己打点造桥铺路了。」
这一席对话,令江芷柔不知所措,为何她以前都不这么想,自私的以为世界上自己最重要,别人都不存在。
对自己开解一番后,她为自己设定理想,努力的朝它迈进。她编织着每一个她身边的爱情故事,一张张的稿纸,累积成一本本令她引以为傲的爱情小说;二十岁,她拿到自己的监护权,离开圣母玛莉亚学院,和一个同年纪的富家女合伙开了一间咖啡馆。到如今的事业有成,事事顺心,她没有觉得不满足,只是内心还是空虚,少了点东西,很重要的……
芷柔记得柯神父说过一些话──
「圣母并非只爱某些人或不爱某些人。只是,圣母不能一时间照顾全部的孩子;只要圣母注意到你,她会传给你祝福。那时,你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几年来,她真的觉得自己快乐多了。
「或许上帝注意到我了吧!」芷柔轻笑着低语。
糟糕!第一个晚上就睡不着,往后的日子难保没有相同的情况。芷柔在心底暗自叫糟。
她轻敲一下自己的头,彷佛如此就可以让睡神光临自己。
算了!到海边走走好了。芷柔想着便起身朝海边去。
芷柔正寻着沙滩而行,细长的影子透过月光落在沙面上。她侧着脸欣赏夜里有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海洋。
十二点多了,虽然海域已禁止进入,但她住的「碧落山庄」算是海域范围,只要走过一道拱门便可进入海边。
还真方便!芷柔又发现一个买对房子的好理由。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别开玩笑了……」
芷柔看地上的身影。我的天哪!「他」的胸膛正不断地在冒血……
她不过无聊的踢踢脚下的沙,怎么踢出个「人」?
他死了吗?芷柔瞥见「他」上下起伏的胸口,立刻推翻这个想法。
怎么办?带他回去?或者……她是天主教徒耶!芷柔想想只好回去再说了。
芷柔努力的将「他」撑在肩上,往碧落山庄蹒跚地走去。
芷柔心情烦躁地来回踱步着。刚才她费尽力气地将他拖回来,准备帮他处理伤口时,怎么也没想到,那伤口竟是枪伤,她在学院时是学了一些医学知识没错;但,枪伤!她哪会?
「对了!」她激动的叫了一声。
书缘的二哥是医生,不是吗?但他人在台北,来这儿也得半个钟头,不知道这人撑不撑得住?芷柔紧张死了。
管他的!打了再说。她伸手抓起行动电话按了一组号码。她庆幸自己有申请行动电话,否则,哪儿来的电话让她打?
嘟!嘟!嘟!一连串的电话响声和脚步声。
「来了!」怎么没人接电话?王嫂呢?
嘟!嘟!「来了啦!」白痴!电话会知道你要接它吗!一个奇美无比、艳气绝伦的女子暗骂自己。
「喂,江宅,请问找谁?」江书缘用迷死人的嗓音问,她怕万一是她的追求者打来的,吓跑了人可不好,否则她平常可不是如此的」温柔」呢!
「书缘哪,我芷柔呀,你二哥在不在?」
「芷柔!好哇!那么多天不见,我好心放你假,连通慰问的电话也没有,打来了却不是找我,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书缘破口就骂,和刚刚完全不一样。
「亲爱的书缘,我改天再接受你的谆谆教诲,现在,快叫你哥来听电话。」芷柔又加重了语气。你就不能少说点话吗?她暗骂着。
这下书缘也感到事态不对。
「发生什么事了?」她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现在没时间告诉你,改天再说。」
「哥。」书缘放下话筒,用尽全身的力气喊。
「失火了呀!什么事啦?」江书冥在楼上就听见妹妹的河东狮吼,于是促狭地说着。
「快下来,芷柔的电话。」先不跟你计较,非常情况,等事情过后再找你算帐。
芷柔?江书冥看了下手表,十二点半。
「接上来。」才懒得下楼去。
江书冥走到床头坐下,再拿起电话,「芷柔。」好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她……可好?
「书冥,你快来。」听见这个有如她亲哥哥般的温柔声音,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听见她的哭声,他的心也揪了起来。
「我……在海边救了一个人,他……身上有枪伤,我……不知道怎么办,你快来。」芷柔一哭,说的话断断续续的,哽咽的声音更叫人心疼。
「好了,我知道了,别哭,我马上过去。」江书冥正要挂电话,突然又想到,「芷柔,你帮他止血了没?」他可不希望他还没救人,那人就因失血过多而死。
「止了,但还是在流哪!」芷柔真的没办法了,光是学院里的医学常识怎么够用。
「知道了,你乖乖在家,别乱跑。」此刻他只希望待会儿别开错方向。该死的!他根本没去过芷柔的新居,只有芷柔给他的地址,但找得到吗?
江书冥挂断电话后,飞快的换上一套运动衫,抓起医护箱和车钥匙就往门口奔去。
「哥,芷柔怎么了?」大事不妙!哥怎么那么急?
「没时间解释,我回来再说,乖乖在家。」话才说完,只听见碰的一声,江书冥就已在大门的另一头了。
「啊!」江书缘恨恨的想,回来再说,乖乖在家!你可好,知道发生什么事;而我,自己在这儿空想。王嫂也不知道上哪儿了,大哥也还没回来;留下她独自在无人的屋子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