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阿尔布机场宾馆里,凯瑟琳始终将遮阳窗帘拉着。
她真可怜。
她在这里已经三天了。
躲藏。
事情是这样的,当她到达机场,发现最早飞往阿斯彭的班机要到第二天早晨才有时,她没有去丹佛然后从那里乘支线航班去阿斯彭,而是登记住进了机场宾馆。
她没有精力去折腾,只能乘坐直达航班。她没有精力去做任何事,只能蜷缩在那张硕大无朋的床上,一副可怜相。
她因为睡了将近二十小时,可怜巴巴地又错过了航班。
她现在坐在床上看电视,毫无兴致地从一个频道调到另一个频道。一个家庭购物网正在出售钻石手镯。体育频道正在播放赛车。气象频道里,播音员正在声情并茂地谈论一场暴风雨就要袭击美国东北部,但是,即便是播音员今天也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电影频道正在播放《飘》。
坦率地说,特雷的形象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脑海。凯瑟琳抽噎着看了几场郝思嘉的戏,接着就转到地方有线新闻。电视上在播放阿尔布城市的新闻,她注意力集中到了特雷的办公楼上,似听非听地听着卫生部门给地方餐馆评定等级极低的报道。
卫生部门无疑也会谴责她。她的头发散乱,几天没有淋浴了。毫无疑问,她的容貌一定与她的感觉一样可怜。
小姐啊,她觉得很可怜。
但是,她感觉到的一切,每一点悔恨与自责,每一点切肤之痛,都是她的过错。
特雷曾经称她为说谎者,他可是一点都没错。
她凯瑟琳·温德姆一向笃信真理与忠诚,但却犯下了她认为无碍大局的错误,说了点小谎,让她付出了过于沉重的代价。
她曾经爱过他。
她仍然爱着他。
但是,如果他对她有点异样感觉的话,那也只是针对她假装的那个女人。
她调到另一个频道,但是却坐直身体,将注意力迅速集中起来。
斯塔茜的照片映在荧屏上。她放大了音量。
“……昨天失踪。”新闻编播员报道,“苏德兰—刘易斯公司特雷的女儿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在威尔夫学校操场上,她进了一辆丰田小客车。目前还没有怀疑是谋杀,但是,警方要求任何知道小姑娘下落的人打他们的出走热线。”
凯瑟琳扑向电话机时,差点跌下床去。她在拨电话号码时,消除了电视的声音。她的手抖得很厉害,为此不得不重新拨号。
斯塔茜绝不可能离家出走。现在不会。在她母亲之死最终真相大白后她不会走。
“快一点,快一点。”她听着电话震铃时不住地说,“拿起来。”
“劳拉。”温德姆家的社交秘书接起了电话。
“劳拉,谢天谢地。”
“凯瑟琳,你到哪里去了?我给苏德兰庄园打过电话,庄园的那位妇女阿妮塔说你离开好几天了。”
“我是离开了。”她说,“但是,我眼下仍然在阿尔布。现在我无法解释,劳拉,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情。摩根有没有派人到这里来当我的保镖?”
“保镖?没有。”劳拉说,“你告诉我说不需要任何人,派人给你只会干涉你的活动,所以,我保证做到了让你自主处理事情。”
“没有人乘一辆蓝色微型汽车?一辆蓝色丰田?”
“绝对没有。”
凯瑟琳以完全与公主身份不相符的口气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声。
“出了什么事?”
“劳拉,我现在无法解释。请原谅我马上挂电话了。”凯瑟琳掐断了与劳拉的联系,很快拨通了宾馆前台的电话。“我需要一辆出租车,立马就要。”她用命令的口吻说。
她打开手提箱,拿出牛仔裤和一件干净的圆翻领毛衣。她迅速穿戴整齐,将头发向后抿成一个马尾辫,两脚一伸,穿好了旅游鞋。
凯茜·温德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背影,结实强健而且无所不能。
她一把抓过钱包,向电梯跑去。
“这与您有关,殿下。”特雷对凯茜严厉地说,“斯塔茜离家出走,是因为她对您的离去非常生气。”
他简直就是疯了。
他对斯塔茜再次离去非常生气,对凯茜这样出现在他家里感到愤怒,恨自己再次见到她时竟然又感到了希望和愉悦。什么,他是傻瓜吗?他不该再想见到这个女人,永远也不。他不该想要把她拉入自己怀中,亲吻她到天旋地转。
但是,他确实这么想。
那使他愤怒万分。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办公室时,她急步与他并肩走着。
一屋子侦探在等着他,那里有一大堆要求赎金的短笺,毫无疑问是那些荒唐贪婪的小人在看到斯塔茜走失的新闻报道后发来的。到目前为止,他们收到了十七封信,大家都宣称他的女儿在他们手里。
他几乎肯定她正藏在外面朋友的家里。这正是她向他进行报复的方式。“我让你走了,她对我很生气。”他告诉她,“就好像我只有一种选择似的。”
“你确实有一种选择。”她平静地说。
“啊,什么,这样说来,现在倒是我的过错了?”
“你现在还有一种选择。你可以选择听我说话,或者继续不理我。”
他停下脚步,面对她说:“回家去吧,公主。回到温博罗去。等我找到她时,您在这里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如果她真的是被拐走了怎么办?”凯茜显然没有听进一句他说的话。
“她不是。”他又开始走了起来,步伐更快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特雷,真该死,听我说。”
不,他不想听她说。他不想被迫盯着她的灰色眼睛看。他不想面对这个事实,即他仍然想要她,仍然爱着她。
他想要大喊大叫,但却抑制住了愤怒,打定主意看着手表,露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好吧,我在听。给您六十秒钟时间。请快一点。”
“我想我能帮助辨认那个蓝色微型汽车的司机。”
这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知道斯塔茜的哪个朋友驾驶着一辆蓝色丰田?”
“他并不是斯塔茜的朋友,”凯茜告诉他,“我原以为他是我的保镖……”
“保镖。没错,公主们自然需要保镖啰。”特雷无法忍受这些,他无法站在这里听她说这些。他又开始走了起来,开始上楼梯。“凯茜,回家去吧。”
她跟在他后面跑着,“那不公平。你说过给我六十秒钟的。”
“对,”他推开自己办公室门说,“我撒谎了。”
“苏德兰先生,我想您最好看一看这个。”负责寻找斯塔茜的警官乔·维罗那从聚集在特雷办公桌电脑周围的大群警察中走向前来。
“这是什么?”
维罗那深棕色的眼睛十分严肃,“我们刚刚收到的要求赎金信件之一,先生。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光盘。您最好坐下。”
“乔,你让我感到害怕。”特雷坐了下来,另一位侦探驱动了电脑光盘。
监视器荧光屏上的图像跳跃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接着……
是斯塔茜。她坐在一间没有任何特征的房间墙角的地板上,绑在椅子上,头不可思议地抬得很高。
她说话了,“爸爸,我在这里。我很安全。至少现在是这样。”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我需要告诉您,取一只手提箱,放一百万美元在里面。”她避开了摄像镜头,“就这样。对不起。”她的声音又发颤了,“一百万美元,要小面额、没有标记的钞票。下一步该怎么办会通知您的。”
荧屏一片黑暗。
“哦,天哪!”特雷觉得恶心想吐,“哦,天哪!”斯塔茜被劫持了,而他却坐在这里差不多整整一天,感到非常生气,感到给自己带来了麻烦,感到这么肯定她离家出走就是为了报复自己,肯定她随时会自己出现的。
凯茜在他身旁。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镇静自若、十分能干地开始寻找解决他的众多问题的答案。
“我们怎么办?”她问乔,“是不是该接着去取钱?要不要先按指令办,待救出斯塔茜之后再设法抓住干坏事的人?”
乔的脸色非常难看,“劫持属于重罪。不管怎样,如果犯罪者认为受害者可能会认出他或她来的话……”
“我们就可能救不回斯塔茜。”特雷说。他不顾一切地抓住凯茜的手,祈求她分给他一些清醒镇定的思维能力,帮助他驱散那完全攫住他的恐惧心情。
“依据我的经验,我们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先找到您女儿的下落。”乔告诉他。
凯茜伸出胳膊搂住了特雷。“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她喃喃地说,“无论想什么办法,我们都要把她找回来。”
他紧紧地搂住她,放任自己见到她在场而高兴的情绪。上帝,她刚开始露面时,他简直是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样。他竟然如此自信地认为,斯塔茜离家出走证明一个观点,而凯茜……他抬起头来,看着凯茜的眼睛。
“你曾说过你能够辨认出那辆蓝色汽车的司机。”
她点点头,目光从他身上转向了侦探们。“一个开着蓝色小汽车的男人几个星期以来一直跟着我们。我原先以为他是温博罗王国的皇家保镖,但是,我错了。没有保镖被派遣到阿尔布这里来跟踪保护我。我曾经好几次清清楚楚地看见过那个男人的脸。他是个成年人,大概与特雷年纪相仿,比特雷个头稍矮一点,但却胖了很多。他留着短头发,像个士兵,一张脸特征很明显。黑色的眉毛,深陷的眼睛,鼻子和下巴略大,颧骨很高。”
特雷抬头看了看维罗那,只见他拿起电话,说:“我们是否可以请一个素描画家到场?”
“已经来了,警官。祝您好运。他五分钟后到达现场。”
五分钟,特雷会在五分钟内去死五百次。他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着窗外,佯作看着窗外远处的群山,其实,他的眼睛由于流泪而变得模糊,不容易看清任何东西。
求求您了,上帝。保佑斯塔茜平安无事吧……
他感受到了凯茜那熟悉的抚摸,于是伸手把她揽了过来,紧紧地抱住她,迎接着她的温情。
“我们会找到她的。”她又说了一遍。
有凯茜在他的怀抱中,给他以热情和希望,特雷自己几乎相信起这句话来。
特雷瞪大眼睛看着警察的素描画说:“我认识这个人。”他抬头看看乔·维罗那,“他是我的工人。哦,还是说他曾经是我的工人为好。大约一个月前,我解雇了他。他叫布鲁斯·巴克斯特。”
“您有他的家庭住址吗?”乔问。
“你在开玩笑吧。”特雷说,“坦率地说,你认为他会劫持斯塔茜后带回到他自己的家吗?”
“那通常是我们寻找的第一个地方。”乔告诉他,“而且我们希望在那里找到您的女儿。我知道这听上去并不怎么聪明,但是,请相信我,州立监狱里关的并不都是天才。”
特雷脱开凯茜的双臂,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很快滑向了他的电脑。“他的家庭住址很可能还在公司人事档案中。”他将人事信息调到荧屏上。
乔又在打电话了。“好,”他说,“那与我们掌握的不谋而合。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张逮捕证以及……”
特雷穿上外衣,“我和你们一起去。”
“逮捕证会送到那里。”乔挂上电话,“苏德兰先生,恕我直言,您还是应该在这里等着。”
“我要和你们一道去。”
乔看着凯茜以求支持。
但是,她摇了摇头,握住特雷的手说:“我也一起去。”
特雷不愿在汽车里面等待。
凯瑟琳一点也不责怪他。特种武器和战术小分队准备对布鲁斯·巴克斯特进行突然袭击的场面令人胆战心寒。警官们的武器很厉害。如果斯塔茜在那座房子里的话,她很可能就会在火力射程以内。
但是,没等这一切开始,战斗就结束了。
警官们刚刚还在这座住宅外面,刹那间他们就进了屋子。没发一枪一弹。
乔·维罗那从打开的门道里挥舞着手,凯瑟琳随着特雷奔过草坪,来到前门台阶,斯塔茜就在那里。
她一下跃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搂住了她。“你好吗?请告诉我他没有伤害你。”
“我很好。他没有碰我。”斯塔茜流着眼泪告诉他,“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爸爸。我知道。”
凯瑟琳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感谢上帝!
“他并没有真枪。”斯塔茜告诉他们,“那是一支假枪。不过,我还以为是真的呢,所以,我上了他的汽车。要不是我以为他有一支枪的话,我是绝不会上车的。”
“我知道,孩子。”特雷喃喃地说道,亲吻着她的头发,抱着她在怀里摇着,“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我很害怕您会想到我又离家出走了,是个很可怕的孩子。”斯塔茜抽泣道,“我很怕他会把我带走,您就再也不知道我被劫持了。”
特雷抬起头,直视着凯瑟琳的眼睛。
她走向前来,也用胳膊搂住了斯塔茜。“你在开玩笑吧?你爸爸非常非常不安。我从未见过他惊惶成那样。当我们获得那封要求付赎金的信时……”她摇了摇头,“我不得不阻止他带领特警队冲进这所房子。”
斯塔茜脸上挂着眼泪笑了,“真的吗?”
凯瑟琳点了点头说:“真的。”
斯塔茜瞥了父亲一眼,“我们可以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