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姐,你到底记挂的是哪一个?”
“当然是……”崔莺莺垂着首羞笑,声音低如蚊蚋。
听不到听不到!红娘用力叹口气,该羞时不羞,不该羞时又来考验她本来就不怎样的听力。
她伸出左手,“这是普救寺里在小沙弥脸上画眉的张公子。”再伸出右手,“这是与小姐两次相会的那个没头发的假和尚,究竟是哪一个?”
崔莺莺抿唇而笑,绣帕轻轻一抛,落在红娘右手上。
这算不算见异思迁啊?红娘耸了下肩,“喔,知道了。”想必是相处的情意已重过了一见倾心。斜靠上绣案,又随口道:“若是两人都上门提亲,老夫人把小姐许给了张公子,又如何是好?”
“那……那怎么办?”崔莺莺也急起来。
红娘沉吟了下:“老夫人向来疼爱小姐,虽然婚姻大事仍是父母之命,但也必会征询小姐意见,就算不知杜公子门第如何,老夫人却并非势利之人,这一点倒极是庆幸。”
“所以你任我与人相会而未加劝阻。是以我为先,让我有了选择机会。”崔莺莺执起她的手柔声道。若如一般大户人家,父母直接做主选了人,不管对方美丑,品行如何,女儿就只有认命的分。
如果没有红娘,她可能永远没有选择的权利,也就尝不到两情相悦的滋味。
红娘不自在地笑了下,她当初也曾遵守所谓礼法,循规蹈矩,绝不行差踏错,结果她落得何种下场!正因如此,所以才不忍纯善活泼的莺莺被世俗礼教束缚得失了生机,如她一般死气沉沉。
“对了,表哥要在府里长住吗?怎么不见他要走的意思?”
“听小秋说,表少爷要在府中读书,准备今年秋试。”红娘心中一动,表少爷郑恒家道中落,前来投靠崔府,老夫人惜他人穷志不短,热忱款待,这倒罢了,只怕老夫人没有嫌贫爱富的心肠,会不会已有了打算……
“欢郎也十六了,却不爱念书,真是叫人头疼。”崔莺莺浅笑,虽是轻斥,话里却含着宠溺。欢郎贪玩,倒也不叫人操心。
“对了,少爷让我送描花样子过去,我怎么忘了!”红娘忽地想起,忙从绣案架子上翻出数张描花图纸。
“他要这些女孩儿家的刺绣花样做什么?”崔莺莺不解地帮她捋顺纸张。
“谁晓得,许是又想出什么新招来玩罢。”不以为意地将图纸卷成圆筒,红娘将原本插到绣案上的针小心别在绣布上,“我一会儿就回来。”
“顺便……”
“顺便到正厅看看有没有访客。”红娘扬眉笑谑,惹来崔莺莺含嗔的一记瞪视。
出了门,穿廊过厅,走进东厢外院时,正瞧见一个人手执书本在柳树下吟诵,她装作没看见,径直往内门走。
“红娘。”
她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向走过来的书生福了一福,“见过表少爷。”
“你到东厢找谁?”郑恒一向阴郁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少爷叫我来的。”红娘淡淡地道,心内对这个总是沉着脸的酸秀才没什么好感。她向来不觉得读书考功名有多值得炫耀,偏这位表少爷的语气总是高高在上,正经有几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睨傲作派。
他曾参加过两次秋试,均未考取功名,但狂傲之气却丝毫未减,不禁让红娘私底下坏心暗咒他屡试不第,好挫一挫他锐气。他若轻易及第,岂不是要目空一切,更加视他人若无物!
“有什么事吗?”郑恒又问。
红娘隐忍不满,乖巧答道:“送描花图纸。”
“小小年纪不发愤苦读,却东游西顾,与女人家的东西为伍,成何体统!”郑恒斥道,“不必给他,撕了就好。”
“小姐还要用的。”红娘冷淡道,不愿再同他多讲,又作个万福,“奴婢去见少爷了,表少爷请自便。”
“等等。”郑恒唤住她,犹豫一下,“莺莺近来可好?”
“很好,多谢表少爷记挂。”红娘心下恍然,他拦下她说了半天话,原来只是为了莺莺。她还道他自命清高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原来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这也难怪,莺莺清美秀丽,谁见能不动心?
“红娘,你也快满双十年华了吧?”郑恒打量了下她,难得多瞧了两眼。
“差不多。”红娘口气更加冷淡。
“平常人家的女子到这个年纪早已嫁人生子,你年龄已长,没有考虑过此事吗?”
红娘瞥他一眼,怎的,小姐还不曾嫌她,他就先做主将她嫁了不成?这表少爷的手伸得未免过长。
许是察觉自己问得唐突,郑恒轻咳一声,转了话题,“你到崔府有多久了?”
“一年多了。”
“才一年多?”郑恒讶然道,“你不是崔府里的家奴?”
“不是。”懒得多作解释,红娘轻抚手中纸卷,垂首答道,她来的是不久,但不到两年间就见了这表少爷五六次,就可知他来得有多频繁。只是以往他眼睛长在头顶上,从不会多看下人一眼,自然从未注意过她。
“进府才一年多就做了贴身丫头,想必是十分伶俐的。”但不甚讨喜。似是顾及身份般,郑恒稍退一步,“我虽常来,却不大能见到莺莺,您随侍她身边,可知她喜爱什么?”
红娘暗自皱眉,照这样问下去,她还要耽搁多久?
正迟疑间,一道恼怒的声音传来:“红娘,你眼里还有主子吗?我叫你拿点东西,你想拖到明年不成!”
松香色锦衣的少年气冲冲地从内门走出来,到近前劈手夺过图纸,怒声骂道:“你在表哥面前告我的状说我没好好读书是不是?你一个奴才,也配多管闲事吗?”
“奴婢不敢。”红娘忙一躬身。
“不敢不敢,你口里应着,心里却不知想些什么,这些下女仆人,没事就只会在背后嚼人舌根。”
“少爷……”
“还敢顶嘴?你看看,我说话还有用吗?居然还回嘴,反了不成!”少年越说越气,一推红娘,将她推了个踉跄,“你去和老夫人说啊,说我不读书不习字,净弄些女人家的东西来玩,坏了崔府门风,丢了我爹的脸……”
“算了算了,欢郎,你是大家公子,犯不上与婢女发这么大脾气,有失风范。”见少年几乎快气得要伸手打人,郑恒忙拦住他好说好商量地劝道。
欢郎怒火稍霁,随手展开图纸,才看了一眼,又面色一沉,“怎么只有这几张,我特意嘱咐你的那张“燕憩图”呢?”
“呃……”
“看吧,我就知道你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这么点小事都会忘掉,你的脑子哪里去了!”
眼见欢郎几乎暴跳如雷,郑恒也无法再拦,只得眼睁睁望着红娘被粗鲁地拽走。
“今天你若不把“燕憩图”描出来给我,就别想离开东厢半步!”
怒冲冲地扯着红娘疾行穿过大半个院落,直至走到假山处,欢郎才松了手,拉她一同躲到山石壁后。
“他有没有跟进来?”
红娘抿唇一笑,“放心,表少爷根本就没进门。”
“呼,这就好。”欢郎松了口气,略有些兴奋地捅捅她,“方才我装得像不像?”
“像,我都快吓着啦。”红娘忍俊不禁,“少爷倒想了个好法子,这样表少爷见你气得凶,恐怕就不会向老夫人力陈你的不是,也暂不会老是督促你念书了。”
“这就叫以退为进。”欢郎得意一笑,想起郑恒时常斥他不求上进,念得他耳朵长茧,不由气哼哼地,“一表三千里的亲戚,管得也未免太多。我敬他年长,他倒倚老卖老起来了。”
“‘倚老卖老’这词用得不大合适吧?”郑恒正值而立之年,倒称不上一个“老”字。红娘摇头叹笑,“少爷;你就算不读四书五经,起码遣词用句也应该准确些罢。”
“咦,是别扭些,那用什么?狗仗人势……去,更离谱!”欢郎搔搔头,决定不再自曝其短,“表哥在外头,我瞧你也不爱遇上他,不如下午就陪我摹图好了。”
“可是,小姐还在等我……”
“等什么,还不是绣花弹琴闲磕牙。你不在,她就闷死了?”不由她分辩,欢郎已登上假山石阶,“快些,我在凉亭里备了纸笔,再下去,墨就风干了。”
红娘轻呼口气,无奈只得跟他拾阶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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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街是河中府最繁华的商业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式布幌随风招展,昭显出一派繁荣景象。
时近晌午,街上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到处人头攒动,铺里摊外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姑娘,来看看这上等绣线,拧股密实,韧性极好,绝不起茬断裂;另外染色均匀,鲜丽不退,买几束回去绣了衣裙鞋袜,保证人见人夸!”
“我……我再看看。”红娘赶紧逃离小贩热情招呼的范围.才迈开几步,就没入汹涌人潮中。
今天是一月一次的大集日,附近许多乡村的村民人纷纷进城赶集,她怎的忘了,挑了这么个日子上街?
暗骂自己糊涂,可是想要往回走,却穿不过密集的人流,她热了一身的汗,力气仿佛也随之流尽了。
随着人潮又走了!”刻,忽然身侧横插来一只手臂,一下子将她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拽了出去,直接进了一家支起凉篷的宽敞店铺。
猛然从耀眼的日光下进人光线较暗的铺子里,她的眼前登时冒出一堆金星,昏花花的,看不清周遭。还来不及认出是谁拉她进来,颈后早已让汗水浸湿黏得她难受至极的长发就被一只手撩起,然后一阵清爽无比的凉风便不期而至,舒服得令她忍不住深深喟叹一声。
“哎,你站稳些,椅子就在你身后,好了,你坐罢。
被轻推了一下,她蓦地向后坐入椅中,肩头又立即被执扇的手扶住,待她坐稳,肩上的手撤开,于是,停顿的凉风再起,驱走她一身暑气。
眼睛习惯了光线,她终于看清眼前那张明朗而关切的面庞,“呃……是你啊。”
“在下洛阳张珙。”
红娘抿唇一笑,“我记得了,你不用回回见了我都先自我介绍。
“免得你每次见了我都要现想一下我是谁。”张君瑞扬眉而笑,对她其差无比的认人能力颇为叹服。
“不大熟嘛……”
“我夜夜到你房里打地铺,你敢说你跟我不熟!”张君瑞瞪着眼逼近她。
“你……不要胡说!”红娘赶紧捂住他毫不顾忌的嘴巴,瞧了瞧店里络绎不绝的人流,确定无人注意他们后才放手,微斥道,“你巴不得人人都知你放浪不端,连带也害我没脸见人吗?
张君瑞笑吟吟地,“你好心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本人和有没有脸见人有甚相关?”
又来胡掰乱扯了!发觉长发还握在他手里,红娘忙抢回向身后一拨,他却体贴地将发丝披在椅背上,以免又黏上她汗湿的颈间。
过分亲昵的举动令红娘有些不自在起来,但知他向来似乎都不晓得什么叫避嫌,也就干脆不费口舌斥他。
“大热天,又赶上集日,你怎么想起来逛西大街?”张君瑞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一手摇扇不停为她驱热,另一手则殷勤地递过一杯凉茶。
尽管茶水入腹登时令她干渴的喉头舒服许多,但该瞪他时还是要瞪的。“你们准备等小姐许了人才正式登门吗?”
“巧了,媒人今日就去提亲,只是你现在出了府,怕是错开了。”张君瑞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杜白马有事去了京城,我忘了和你提,老夫人若要见人,还需过一阵子。
“那就好,那就好。”红娘喃喃地,这才略有些安心。
“怎么,崔小姐等不及要嫁吗?真是女大不中留……”在红娘一记怒瞪下,他讪讪地收了口。
“小姐的表哥郑少爷目前在府里住,只怕住得久了,表少爷变成了姑爷,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表少爷?那个孤僻又自命不凡的书呆吧,连马都不会骑的笨蛋怎会抢得过杜白马。”张君瑞不在意地一笑。
他消息倒灵通,连表少爷都知道,只是他就很灵巧吗,还有面目嘲笑别人?“你说杜公子是做官的,到底是什么官?”
张君瑞好生感动地凑过去,“原来我晚上同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怎么老是装睡不睬我?”
红娘一伸手将他的脸推回去,他夜里睡前总要拉着她话家常,她十有八九不应声不理睬,却也的确听进了。她不擅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而是夜深人静时他轻缓柔和的声音倒成了一剂助她入眠的有效良方。
或许是静夜里有了相伴的人,让她睡得安心许多。
“不要说些不相干的事。”她放下茶杯瞥过去一眼。
张君瑞呆看她长发随身而动,漾出极美的风韵,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杜白马是当朝二品武将,御赐称号‘白马将军’,只是他去年离了兵部,目前直接听令于皇上。”
红娘微微僵了一下,又四处打量店铺摆设,这座铺子比普救寺所在山下的小铺面要大上许多,不仅店面宽敞,还另辟了茶座供客人休息,只是今日客流虽满,但多是来去匆匆,少有人歇憩,眼下茶座里只有她与张君瑞两人。
“这铺子也是你家的分店?”
“是啊,我早就同你提过,若不是为了崔小姐,我瞧你怕是十年后也不会到店里来看我一看。”
他有什么可不满的?红娘奇怪地睨他一眼,“既然你家的铺面这么大,你怎会晚上连睡的地方都没有?”
“被逼无奈喽,我虽然白天能来,晚上却会被二叔踢出门。”张君瑞闲适地笑,看不出半点怨愤之意。
“那客栈呢,你怎么不去住客栈?”
“我身上没有钱。”他面不改色。
随便他吧,早知他是个说不通的无赖了!红娘站起身,“既然事情已安排妥当,我也没什么事,就先走了。”
“等一下。”张君瑞扯住她,却凝目看向柜台一侧的小小骚动。
“你忙你的吧,不必送我出门……”话未说完,已被他不由分说地拉过去一同挤入柜台前那一堆人中。
“你们店里没有好货色,却拿这些便宜东西唬弄本夫人,你当我不认得东西吗?”盛气凌人的贵妇人尖声叫道。
“夫人,这就是最好的茉莉香料了,您就算到京城里去买,也是这些货。”店伙计强忍火气,依旧笑睑迎人。
“六十两银子一套的脂粉也配称是上等货吗?到京城?你们到京城铺里看看那些标多少价钱,都是二三百两的,那是这些便宜货能比的吗?”
“夫人,京城里标价二三百两的货跟这是一样的,只不过咱们家店里不要那么高的幌儿。但求薄利快销不压货,也为赢得回头客,您可以不买,却也用不着这样贬损吧!”店伙计怒气上扬,声音也不由高起来。
贵妇人声更拔尖,“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们店里都是这样待客吗?铺子老板呢,我倒要找他理论理论!”
柜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众人也多看不惯这贵妇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但事不关己,也不好插手管闲事。
“老板不在,您不买就算了,请不要耽搁别人买货。”伙计终于拉下脸,也不顾得罪不得罪,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敢轰客人出门?”贵妇人怒眼圆瞪,“不过是个卑微的小伙计,也敢做这个主?老板呢,叫他出来!”
“在下就是老板,夫人请这边说话。”
徐缓清晰的声音响起,犹如一剂清心良药,止住贵妇人的怒声,她一转头,见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不禁怔了怔。
“伙计不懂事,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海涵。”张君瑞微笑拱手,衣袖挥处,风采俨然。
贵妇人竟不由自主放软声音,“你就是老板?”
“正是。”他瞧了眼红娘,见她面上微显不快,知她厌这贵妇,不由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又道:“方才我都听见了,夫人品位高雅,岂是我这店里拙劣的伙计所能明白的。”
“咳,您太客气了。”贵妇人口气略平,表情却仍是一派高傲。
张君瑞手中折扇潇洒轻摇,随口唤道:“招财,你去把店后第十号柜中那个团锦绣盒取来。”
“是。”十五六岁的小厮招财利落应声,迅速从侧边小门跑向后院。
不一会儿,但见他捧着一个烟紫色锦绣木盒回到铺中,恭敬地奉到张君瑞手中。
“这是经过月余海路飘摇从扶桑运来的雨樱粉,整个中上仅有四套,因珍稀而不轻易示人,前不久才进贡到宫里两套,此外,九王爷为王妃买走一套,如今只剩这最后一套,既然鄙店伙计不知礼数,得罪了夫人,本人愿替伙计赔罪,且奉上此套海外珍品。”张君瑞郑而重之地打开木盒插销,捧到贵妇人的面前,“这雨樱粉进价三千两纹银,为表歉意,在下愿八折售与夫人。”
“呃,八折……那就是两千四百两……”
“正是,夫人荣贵尊显,自是此等上品才配得上夫人身份。”
贵妇人干笑一声,“那是,那是。”
张君瑞又道:“这套香粉若是夫人出席盛宴时搽用,必定艳惊四众,令各名流淑媛黯然失色,自愧不如。”
“是吗,”贵妇人不自觉地扬首直腰,优雅微笑。
“当然,在下怎敢在夫人面前有半句虚言。”张君瑞将盒盖一合,“不过,此粉难得,自是要加倍珍视爱惜,夫人平常嘛……就用些普通上品就好。”
“呃……”
他手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一只红木锦盒,“这种东莞茉莉脂粉香气幽远袭人,经久不散,夫人见多识!”,必是识得。
“咳,当然,本夫人是何等样人,怎会不识得。”贵妇人保持微笑不变。
“它在京城铺里标价二百四十两,夫人若不信,可差人上京打听一下,我再优惠夫人三十两,合个本钱,二百一十两就好,再加上雨樱粉,总共是两千六百一十两纹银。
“这样啊……”
“招财,替夫人把货包起来”张君瑞将两个锦盒交到招财手上,又转向贵妇人,笑容可掬地道:“夫人是要付银票吗?啊,大兴钱庄信誉最佳,夫人必定是用大兴银票喽?来,请这边付账。”
贵妇人完全没有了发言权,只得吩咐身侧下人:“去付银吧。”
见下人露出一脸为难,贵妇人面色稍变,斥道:“狗奴才,没听到我的话吗!”
下人仍是迟疑不动,周围人窃窃笑起来,她面上更挂不住,怒声道:“你是欠骂不是?再磨蹭的话,小心你的狗腿!”
下人无奈,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嗫嚅道:“这是一千三百两”
“出门在外,银钱不够也属平常,夫人下必气恼。张君瑞笑打圆场,“夫人出身显贵,岂会在乎这区区一千几百两银子。”
贵妇人又抬高了下巴,“那是自然。”
“既如此,夫人就签个欠条好了,虽说店里向来概不赊欠,但我瞧夫人绝非赖账之人,就破例一次罢。”他一挥手,早已准备好笔墨纸砚的招财立即将毛笔递到贵妇人手中。
贵妇人高傲姿态纹丝不变地签了欠条,又盖上印鉴,另一名伙计便将两盒打包得无比精致的脂粉双手奉上。
“夫人慢行,多谢惠顾小店。”张君瑞微笑着再次拱手,气度洒脱迷人。
待贵妇人主仆一行离去,柜台里的伙计拍手高呼:“各位请散一散,大热天的挤成一团多难过。哪位看货,哪位结账,小的还在这儿等着哪!”
众人会心而笑,各行其便,原本聚集的人群纷纷散去。
“奸商!”
张君瑞一转头,瞧见红娘斜着清眸睨他,不由一笑,“怎么?”
“你卖给那女人的二百一十两的脂粉明明是原来伙计要价六十两的,只是盒子颜色不同。”那贵妇没认出。她却留意到了。
张君瑞轻笑着拉她走回茶座,“傻姑娘,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你要价少了她觉得你瞧不起她,要价高高她才高兴。
“哪有这种事?”红娘习以为常地拍掉他不知分寸的手。
“因为她坚信“便宜无好货”这句话。”他展开折扇,继续为她扇风驱暑。
“只是你那扶桑来的贵重脂粉倒可惜了,若是我,就绝不卖她。”红娘抿唇道,对那自命不凡的贵妇人极无好感。
“你若厌她,便将银钱向外推以示愤慨吗?”张君瑞呵呵一笑,“何况,那压了两年的货底子,给我五十两我也卖。”
红娘膛目:“五……十两?”
“没错,来价七十二两三钱,倒是从扶桑来的,只不过味道怪异,少有人嗅得习惯,便一直压着没卖出去,不过,它质地倒极好,放个十年八载也不成问题。”
“你不怕她回头找你退钱?”红娘瞪着他丝毫不担心的笑脸。
“放心放心,到时的借口可多了,譬如说味道独特啦,他人没有眼光啦,或是她用法不当什么的……总之,保教她仍旧高高兴兴地回去……”
果然是地道的奸商!红娘打断他:“我是说,她若知道那不是进贡的东西怎么办,你肯让她砸了你店不成?”
张君瑞微微讶异,“你怎知它不是进贡之物?”
红娘稍一语塞,忙道:“你说的,你那次唬我买胭脂时说的那个什么‘青河’的才是。”
见她冷下脸,张君瑞心念微转,也不再问,却只嘻皮笑脸地凑过去,“今晚你做些桂花凉糕给我吃好不好?”
“你去做梦比较省事。。”红娘退开一步,他夜里常偷吃莺莺的宵餐,她抢不过他,只好另做些填他的肚皮,没想到他竟更赖着不走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一时心软收留他。
“别那么小气嘛,我知道你最心怜我没处住又饿肚……”
“呸!”红娘忙啐他,怕他又说出什么令她直起鸡皮疙瘩的肉麻话,赶紧向外走,“你忙去,我回府了。”
“喂,别走那么早啊,再同我聊一会儿……”
谁听他胡扯!疾步走出店门,还不及回头瞪掉他必定无赖的笑,却不经意看到街上拥挤人潮中竟有郑恒的身影。
她心头突地一跳,急忙挤进人群中。
张君瑞追出来,不见红娘人影,东张西望了会儿,喃喃道:“怎么走得这么快?”忽然有个不小心被汹涌人潮推了个踉跄的男子狼狈地滑到他面前,他微笑着有礼道:“这位公子,您可是要买些胭脂青黛?来,请店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