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黄静疲惫的转了转酸痛的脖子,只差没瘫在椅子上。
虽然说像她这样没有家累,不急着回家的人,常一忙起来就是废寝忘食,不过弄到这么晚倒也不常见。
她提起公事包走出办公室,胃习惯性的隐隐作痛着。
"好像又忘记吃晚餐了......"她直到走进电梯时才想起来,喃喃自语道。"算了,回家再说。"
她至地下停车场将车开出来。
由于附近都是办公大楼,现在这时只剩街灯还亮着,路上车子也稀稀落落的。
已经很习惯在无人的时候下班了,她也不以为意,以缓慢的速度驾驶着,不想因贪快而出事。
脆弱的胃正向她强烈抗议着,她一手抚在腹间,硬是忍住那种刺痛感。
庞大的工作压力和不正常的三餐,让她才三十二岁的年纪胃就老是出毛病。
虽然曾去看了几次医生,可她很清楚只要自己一天不换工作,这情况就没办法彻底解决。
先前放在办公室里的苏打饼干已经吃完了,一直忘了补充。她可以记得所有关于工作上的小细节,偏偏就是对自己的身体疏于照料。
当她正停在公司大楼前等红灯时,脑子里还想着工作的事,丝毫没有注意到后头有一辆车未减速的朝她冲过来。
"砰"的一声巨响,强烈的撞击撞回了她的魂。
她吓了好大一跳,连忙回过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个彪形大汉自后头撞上她的车子中走出,在她还来不及反应前,其中一个已走到她的车前,另一个则走到她的窗户旁边,手里似乎还拿着铝棒之类的东西。
那个站在她窗户旁边的,伸手敲了敲她的车窗。
她心中大惊,不敢降下窗户。
这类制造假车祸以真诈财的事她是听过的,却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地方也会发生,而且还如此凶狠。
"快点开窗!"对方拍得更用力了,还对着她大吼。
她害怕的想开车逃离,然而车尾紧贴着后头的车,前方又有人挡着,总不能直接撞人吧!
眼见男人一副要将她揪出车子的模样,她当机立断翻开放置在副驾驶座的公事包,颤抖着翻出手机。
"你给我出来!"男人一见到她想打电话求救,立刻拿起手中的铝棒朝她的车窗砸下去。
"哐啷"一声,她的车窗玻璃马上出现了裂痕。
"啊!"她吓得缩了缩身体,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见对方举起铝棒打算砸第二下,她不晓得哪儿生来的勇气,忽然打开车门用力撞向男人。
那一下显然撞得不轻,男人当场痛得倒在地上打滚。
知道车子上是不安全了,她拎起装着重要文件的公事包冲下车往公司方向奔去,只希望大楼警卫有乖乖在位子上待着。
好在她平时没有穿高跟鞋的习惯,跑起来还算容易,只是当她爬上阶梯时,忽然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拖住她的脚往下拉。
她一个重心不稳,便朝后滚了下去。
后脑叩在冷硬的地板,让她感到一阵昏眩,四肢痛得麻痹,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妈的,这女人真狠。"刚被她以车门攻击的光头男人一拐一拐的走过来,手上还拿着那根铝棒。
"去翻那个包包。"把她拖下楼的男人指着她掉落在一旁的公事包。"看她宝贝成那个样子,多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别动我的东西......"那里面有她的笔电及文件,很多重要的资料和数据都在里头。
那两个男人根本不在乎她的话,迳自倒出她公事包里的东西。
"呿!怎么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张啊?"其中一个男人嫌弃的说。上面写的东西太复杂,他们根本看不懂。
"喂!你的钱包呢?撞坏了我们的车不用赔钱的吗?"光头男踢了她一脚。
"明明就是你们跑来撞我的车!"虽然全身都还是很痛,她仍倔强的反驳。
"靠,你还回嘴!"光头男用力踩住她的手,令她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呼。
"找到了!"另一个男人扔下她的公事包,手上拿着她的钱包,他兴奋的打开,却在发现里头只有一张五百元后,气得骂出脏话,"妈的!你们不是号称什么科技新贵吗?怎么钱包里只有一张五百?"
连一千元都没有,会不会太夸张了?
"我身上本来就没什么钱。"她成天忙着工作,哪有空花?当然只会带足够的饭钱而已。
光头男俯身揪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走,带我们去提钱。"
"放开我......"头发被人如此拉扯,她又痛又慌。
忽然间,一个惊诧的声音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抬头一瞧,竟看到魏重元站在台阶上。
他没有迟疑太久。见她被男人捉着,脸上还露出痛苦的模样,立刻跑了下来。
"等等,你别来......"他的举动让黄静吃了一惊。他看起来文文弱弱,怎么可能会是那两个男人的对手?
危急中,她想到的不是自身的安全,只担心会将他卷入这场是非。
眼见一手扯着自己头发的光头男举起铝棒要朝他打去,她想也不想的张口朝对方的手臂咬下。
"你这个疯女人!"光头男吃痛。反手就将铝棒朝她身上挥去。
她的头发还在对方手中,无论如何是躲不开了,只能侧过身让铝棒落在自己背上。
一阵剧痛自背部传来,疼得她脸色发白。
"住手!"魏重元在此时正好赶到,他眼明手快的夺过铝棒,不让对方再有机会挥出第二下。
黄静喘了口气,甚至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头皮一松,接着便听到男人惨痛的哀号声。
魏重元手中的铝棒半点也不留情的击落在对方身上,两三下就将那人打倒。
"你还好吗?"他还分神关心她。
"魏组长......"黄静捧着昏沉的头,想站起身却力不从心,晃了一下又朝后跌去。
"小心!"一双熟悉的手臂将她揽进怀中,让她免于再与冰冷的地板进行第二次亲密接触。
好怀念的拥抱......
那曾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令她心安的胸膛......
身体这是很痛,可她忽然觉得若能这样永远倚在他怀中,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还可以吧?"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是梦吧?唯有在梦中,他才会以那般焦急的眼神望着她。
能不能就让她沉浸在这个梦里,再也别醒过来?
"黄组长,你振作点。"他轻拍着她的脸颊,有些担忧。
黄静浑身一震,那声"黄组长"终于将她拉回了现实。
"我......"她痛苦的吐出一个字,头疼得厉害。
他扶着她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那两个男人则早跑得不见踪影,"慢慢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语气好温柔,就像从前一样,几乎要将她的心融化......
"我没事。"她硬逼着自己这么说。
只有她才明白自己内心有多么恐惧,她得很努力才能克制想投入他怀中大哭的冲动。
明明他离她那么近,可他已经不是她的了......
一滴、两滴深色的液体滴落在台阶上,她有些茫然的瞧着,一时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不解的眨了眨眼。
"你流血了!"
他的惊呼让她困惑的拾起头。
"流血?"她伸手轻触后脑疼痛不已的地方,却摸到一片湿黏的液体,她愣愣的看着自己满手血红。
"你这样不行,我马上带你去医院。"魏重元立即说。
她手上鲜红的血,让他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他不想见到她出事......
就在此时,忽地一阵风吹来,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被卷进了空中,白花花的飞舞着。
"我的资料!"她惊道,着急的捉住他扶着她的手,"我的资料飞走了,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把那些资料捡回来?"
"我......"他转身看了看那些资料。再回头望着她,鲜血已自她头上流下,经遇她白皙的颈子,染红了她的衣服。
那画面让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几乎教他窒息。
"那些应该不重要吧!再印就有了,我先带你去医院。"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明明他们平时就没有太多交情,可她这副模样却让他感到无比心痛,就好像......一样最珍贵的宝贝被人伤了似的。
"不!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流到外头去。可以请你帮我捡回来吗?"她不顾自己头上的伤,仍坚持着。
"你还真固执......"她坚决的态度让他心中莫名的燃起一股怒火。
她怎么就不懂得多爱惜自己一点?都伤成这样了,脑袋里想的却还是公事!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为她苍白的模样心疼,更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像有了自我意识般,放下了她去抢救那些该死的文件。
她明明......明明就只是个普通同事!
同部门四年,一向对人都好脾气的他,甚至可以说是不喜欢她的,因她瞧着他的眼神,总会令他没来由的感到心痛。
每每看见她的眼睛时,都会让他想躲避。
好不容易将见到的文件都捡回来后,魏重元回过头,竟发现她已不在原地。
"黄静?"他心一急,直觉的直呼她的名。
没有回应。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声。
"黄静?"他大步跨上阶梯,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仍未瞧见她,心头突然浮起强烈的恐慌。
"黄静,你在哪里?"
相识四年来,他一直认为她在自己心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即使某天她悄悄离开,或许他会隔许久才发现。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为她的担心已远远超出对一个普通同事应有的了。
忽然间,他看到一个人影,正蹲在一排灌木前,努力伸手去勾一张飘落在灌木丛间的纸张。
那一刻,原先紧绷的心整个松懈了下来,他连忙赶了过去,伸长手捡起那张该死的纸张。
黄静讶然的抬头看着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类似喜悦的情绪,之后又黯淡下来。
"谢谢你。"她的语气生疏而冷淡,一如往常般,将所有的心思藏在面具之下。
那刻意疏离的模样又让他更火了。
老天,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他懊恼的想着。
他的好修养、好脾气都跑哪儿去了?为何一碰上她,他就不断的生气......和心疼?
"我送你去医院。"他不由分说的扶起她。
他强势的态度令黄静的心一痛,"不用了,我--"
她不想再接受他的同情了,如果他对她的情感不是爱,那么她宁可他永远别对她好。
"别跟我说你这副模样还想开车,我不会允许的。"他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
黄静的唇动了动,原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他微带怒意的侧脸后,又闭上了嘴。
魏重元为人虽然随和,但当他坚持起来时,谁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这点,是无论他是否失去记忆都不曾改变过的。
"开你的车好了,车停在马路中央不是办法,况且现在修车行也都关了。应该还可以开吧?"
她的LEXUS看似优雅,实际上却坚固得很,经刚才那样一撞,也只是车尾稍稍受损而已。
车窗虽出现如蛛网般的裂痕,但还未破,要撑到明早去修车行应是没问题。
"应该可以。"她低声的说。
他将她的公事包放在后座后,扶她坐上副驾驶座。
"你怎么会还在公司?"当他重新发动车子后,她问道。
她离开公司时,研发部早没人了,他为何还会在公司里?
"我晚上和我的组员去吃饭,车子停在公司地下室,刚是回来开车的。"幸好他有回来,才能救了她。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他还心有余悸。
"是方怡蓉吗?"她的语气中带着酸意。
"什么?"
"你的组员,是指方怡蓉吗?"他们两人的感情好到她无法不嫉妒。
"当然不是,小蓉她有门禁,平时几乎一下班就回家了,哪可能和我们吃饭吃到那么晚。"虽然他不仅为何黄静怎么会针对方怡蓉,却还是直说了。
原来不是方怡蓉啊!那就好......
黄静在松了口气之余,又厌恶起自己内心的丑陋。
他早就不属于她了,他爱喜欢谁、爱和谁交往,都已不关她的事,她也没有资格过问。
"黄静,我有坐过你的车吗?"过了一会儿,魏重元忽然问着,他总觉得自己对这台车有种奇特的熟悉感,"这部车很美。"
偏偏他又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曾搭过她的车。
黄静怔了怔。
哈!这部车是当年她依照他的喜好挑的,他居然问她这个问题......
她很想笑,喉间却梗满苦涩,令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想应该是没有吧!"她将头往前倾了些,不想让血弄脏了座椅,"我们的交情没好到那种地步。"
她后面的那句话让魏重元深深的皱了眉,忽地有些为自己这几年来对她刻意的冷淡感到歉疚。
虽然他也没有义务待她多好,但他从来就不习惯与人交恶。
以他平时待人的态度,对她其实已经算是不友善了。
他在吸了口气后,向她道歉,"对不起,我承认我先前对你的态度并不是很好。"
"无所谓,我早就习惯了。"她自嘲的说,取过一条毛巾按着伤口。
"我......"她落寞的口吻令他又是一阵心疼,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总之,真的很对不起。"
黄静低下头,没有说话。
魏重元在等红灯的空档时看了她一眼,原是想关切她的伤势的,却看到她的颊边竟挂着泪珠,他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黄静......"她为什么哭?若不是手上握着方向盘,他多想不顾一切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不曾见过她在人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他从不知她的眼泪对他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别理我。"黄静动手抹去泪水,不愿在他面前失控。
魏重元欲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沉默。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医院急诊室。
医生很快就替黄静止了血,并安排她做头部电脑断层。
之后,医生拿着断层扫描的结果看了一会儿,对两人说:"初步看来黄小姐有轻微的脑震荡,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大碍。"
"她需要住院观察吗?"魏重元问着,先前她头上冒血的模样让他余悸犹存。
医生还来不及答话,黄静已抢先开口,"最近公司很忙,既然没有大问题,那就别住院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工作?"魏重元不赞同的皱了眉。
"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比工作重要。"她想也不想的答道。
她害怕无事可做,害怕闲下来,唯有以工作麻痹自己,她才不会再继续妄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黄静那副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模样,令魏重元感到有些生气,"你觉得工作会比你的健康、你的生命安危重要?"
她为什么不懂得多爱惜自己呢?像是这世上除了工作外,就没有值得她在乎的东西。
她不应是这样的。
他记忆中的她虽然热爱她的事业,却也是个会关心周遭生活的......等等!
魏重元僵了一下。为什么他会不经意的蹦出这样的想法?
共事四年,他对她的认识明明少得可怜,为何他会觉得她"应是"怎么样的人?
"那是我的事。"黄静绷着脸说。"医生,你就把该开的药什么的开一开给我吧!我不想住院。"
医生愣了愣,"喔!那......"
"医生,你确定她真的不用住院?"魏重元不死心的再问。
"呃!我是觉得--"可怜的医生话还没说完又被打断了。
"我不要住院。"黄静冷声的说,人已站了起来,"医生,谢谢你,没事的话,我先回家休息了,明天一大早还有会要开。"
"黄静,你不要......"
魏重元并没有机会将话说完,因黄静已走出诊疗室。
他匆匆向自始至终都没能好好把话说完的医生道歉,然后追了出去。
"等等。"他在走廊上一把拉住黄静的手臂。
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没法忍受她的冷漠。
"我送你回去。"他在她开口前抢先说着。
"你不必......"
"我不可能让你这样回去的。"魏重元坚持,"你的车钥匙也还在我这。"
她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可能放弃的,只能叹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