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余小小结束诊脉,从药箱取出白色瓷瓶,在昏厥的病人嘴里滴了十滴,交代丫鬟们继续杨凉拭汗,又请家丁到附近农家买盐,才起身走向等在亭外的众人。

「这姑娘是热衰竭--呃,我是说中了暑热。」差点忘记,这年代还没有「热衰竭」的症状名。「刚已经让她服下十滴水,一会儿就没事了。

醒来后再让她喝点掺盐的凉水,稍事休息就好,」

听她说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余小小这时才有余裕打量他们一行人,淡淡地笑了。

「你们穿太多了,出来踏青方便就好,简装轻骑,再带壶掺盐的凉水;一点银子就够了,像你们这样穿穿挂挂不热才怪,还坐马车出门,想不中暑也难。」

东方展言看了她一眼,惊讶她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无礼!你懂什么!」心高气傲的公子哥儿哪容得下当众难堪,立刻炸毛。「我等金贵之躯,岂是你这粗鄙之人所能比拟!你皮相肉厚、孔武有力,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

才几岁就这样盛气凌人,还自以为得意,啧。

「金贵和虚弱是两回事。诸位还是多多运动、强身健体,少纵乐吧。」

师承余无缺,余小小也渐渐能从人脸色看出身体症状,实在有几个已经--嗯,有肾竭精衰之相。

这个女人……东方展言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不知道自己的唇已经在对方直言不讳、惹毛同伴的应对中上扬,正噙着笑。

炸开了锅的公子很火大,偏偏嘲弄的对象太冷静,害他像是把拳头往棉里打,怎么也不着力,最后只能恨恨咬牙,暗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对了,我来之前是谁做的紧急处理?」余小小有点好奇,想着或许这里头有人适合习医也不一定。「做得合宜妥当,想必也学过医吧。」

「哼,还用得着你说,」吃瘪的公子推东方展言出来充场面。「御医世家的东方四少在此,任何疑难杂症都难不倒他。」

那还要她过来作啥?看见对方说完就自己胀红了脸,想来是发现了自己的矛盾,余小小也就好心地闭嘴不语,没有点破。

但他方才提到的东方四少--东方展言么?脑海中闪过一张气炸胀红依然俊美的脸蛋,一会,脑海中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方才急着救人没注意,这下一看,才发现这人就在自己面前,好像还是他把自己给叫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带十滴水?」

「已经入夏,在药箱里备妥解暑药方是常识。」东方展言闷说,一双眼巴巴地,把余小小的药箱当藏宝箱看。

「你懂医?」

「……」东方展言抿唇,久久没有答话。

「你怎么来的?」余小小突然丢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东方展言回神,立刻猜到她这么问是在打什么主意。

「我骑马。」休想他帮忙运东西。

此一时彼一时,方才是情况紧急才不得不叫住她,现下--他不想跟余家的人有任何牵扯,尤其是她!

「也是可以。我委屈点。」

「嗄?」

不待他拒绝,余小小将方才放在一边的盆景抱到他手上,背起药箱步下石阶,往疑似东方展言的坐骑。

她运气很好,看中的那匹通体油黑、四蹄雪白的骏马,正是东方展言的坐骑。

「还不快点送我回去。」

「嗄?」不知道为什么还跟着走的东方展言表情扭曲得很奇怪。

余小小回头,圆眼一挑,温和中带着三分捉弄人的笑意。「没学过‘怜香惜玉’四个字?」

「……你是吗?」好怀疑。但东方展言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脚正往对方走去,手里还抱着一盆不算轻的雀梅盆景。

这小子--「难不成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扛着这箱抱着那盆,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走回去?」知不知道什么叫绅士风度?装一下会少他一块肉吗?余小小腹诽。

「手无缚鸡之力?」东方展言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拔高了。「我倒想看看那只让你绑不起来的鸡长什么德性。」

这女人知不知道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当初是谁巴他一掌,当众把他当布袋揪的?刚又是谁肩上背着药箱、手里抱着盆景在路上晃悠来着!

「这么容易激动--肝火过旺不是好事。肝阳化火,肝经蕴热,容易头晕面红,目赤口苦。甚至昏厥发狂。」余小小停在黑马旁边,有点伤脑筋。「怎么上去?我没骑过马,教我。」

「你--」东方展言突然觉得无力又无言,这女人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真不应该为了那瓶十滴水叫住她……好后悔。东方四少边想,放下怀里盆景,要她拿药箱当踏凳上马,接着拍去箱盖上的灰尘,将之挂在鞍头上,再托高盆景让她接手抱在怀里,确定一切妥当,走向马头,手握缰绳,牵马走人。

「就当还你人情,没下回了。」东方展言恶狠狠地说。

「你还没教我怎么骑马。」她想学。来不及练轻功飞来飞去,至少可以学着骑马驰骋山野,倒也不错。

「休想,想学自己找师傅去!」

「我正在找啊,师傅。」余小小乖觉道,表情带了点凋侃,与其说是在认真拜师,倒不如说她在逗弄人。

「不要半路乱拜师。」别扭的美少年皱皱挺鼻,不知道自己唇角又逐渐往上扬。「我没空教你。」

「你学过医的吧?」

「……」上扬的唇角倏地垮了下来。

「有没有兴趣到余人居当学徒?」

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忘了吗?我是东方家的人。」

「那不是更好吗?听说皇宫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方,加上我爹教授的医术,你一定能成为神医第三。」

第三?「为什么是第三?」

「我爹第一,我第二,你当然排第三。」余小小口气很不小,字字坚定,仿佛自己说了就算。

「要是知道你爹不在乎徒弟姓啥名谁,我爹肯定会开心大笑,不再动提亲的念头--」倏然收口,东方展言想起马背上正坐着另一个当事人。

「你说提亲吗?」说到这她才想到。「如果你在屏幽的生辰诗会前来找我,把这事告诉我,就不会有那天的事发生了,东方展言。」

屏幽?东方展言注意到她直呼周屏幽闺名。「你们--」

「后来认识交了朋友,她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余小小露齿而笑,自然毫不做作的姿态,衬以今日色调鲜艳明亮的胡服装扮,让坐在马背上的她看来更英姿潇洒,可惜怀里的盆景让她灭了点威风。

「你放心,不管你爹是用什么方法,我爹娘都不会答应的。」余小小说得保留,没告诉他,当她娘知道当日详细经过后,气得差点提刀上东方家抓他来砍。

东方展言很难说清楚自己听见这话说的感觉。

是放心,可又有点莫名的着恼,感觉好像他被嫌弃了似的。

「我也不会答应。」余小小欣赏着怀中的雀梅分心道:「我不想嫁人。」嗯,回去之后要先翻盆调养,之后再修剪成云片状。

「为什么?」东方展言想也不想就问,没意识到自己问得多么突兀。

专注于盆景的余小小也没想太多,随口便答了:「我的目标是行医天下,有家累拖着不方便。」

拜托,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家累」啊。东方展言白眼翻了两翻。「你才是那个‘家累,好不好。」

「我会的东西很多,不会拖累人。」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注定当家累。」

余小小的眼睛终于从那盆雀梅移向牵马的人,盯视他的后脑勺。

「看不出来你的想法如此保守迂腐。」

都什么时代--呃,还是古代;但大唐王朝民风开放,女子地位虽然还是没有她那个时代来得高,可也不至于到得把《女诫》奉为圭臬的地步;这时代的女子可以很有想法,周屏幽就是。

说他迂腐?美少年的表情僵冷了下来。

「原来你喜欢听话没主见的姑娘。」

「谁喜欢了!任人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像个傀儡--」等等!他干嘛跟她说这个?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来?东方展言好困惑。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中,两人一马进了金陵城门,弯进西大街,逐渐接近余人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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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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