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是,我的确不在乎,我爹娘也不在乎,但他们会因为流言蜚语指涉的对象是我而为我心疼,我不想让他们挂念这种小事,所以能免则免。」
看得出她不在乎和知道她真的不在乎是两回事。至少他就无法理解她的想法,更嫉妒她的洒脱。「你难道不知人言可畏?」
「之所以人言可畏是因为你‘畏’,心里一旦怕就真的输了。不畏不惧,人言能奈我何?」
不畏不惧……东方展言仔细咀嚼她话中深意。
「再说,若我不动声色,他们反而会怕,想着我是不是哪天会趁机报复,担心以后上门求诊不会有好果子吃,有了这层顾忌,他们以后就不敢犯我,这比当场动怒要来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为什么不?」
「你气他们?」
「当然。是人都会生气。」
「但你没有生我的气--」
「谁说我没有?」余小小哼哼冷笑。「东方展言,除非对方穷凶恶极,救治有害无益,否则无论是谁我都会救--对我而言,一个人的性命永远排在我对这人的好恶之前。大夫的职责就是救人,我帮你上药纯粹是因为看见有人受伤,我无法视若无睹,如此而已。请你不要妄自尊大。清醒一点,东方四少,你以为你是仙还是妖?能长生不老?长得好看又如何?终有一日鸡皮鹤发、齿牙动摇,到时不过就是个老头--不是每个人都会看在你相貌出众的份上宠你纵容你,更何况你现在这张脸根本不能见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往侧跨一步,抓来铜镜让他照照自己现在是什么德性。
「吓!」这谁啊!东方展言瞪着镜中模糊难辨的脸,烛光昏黄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惨不忍睹,他甚至不觉得肿得只剩条缝的左眼是睁开的。
余小小满意地放下铜镜。「现在就请你趁着月黑雁飞高,赶快遁逃回家,别在街上晃悠吓人。」甩门,落闩。
东方展言瞪着紧闭的门板,抬起的手不知道要敲门还是敲自己脑袋。
他的脸依旧潮红,只差没滴出血来。
但他很清楚这回不是害臊、不是天气燠热,而是--深深的、从未有过的,羞愤!
她、她、她竟然当他的面甩门!
【第六章】
听说那人被禁足了。
到现在都过了十来天,还不见他花枝招展地在街上闲晃,想来这消息应该是真的。难得,金陵城的八卦里也有真的。
余小小转着杯子,边想着。
他有照她的话每天洗脸抹药吧?她很想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思及对方任性高傲的个性,比较有可能的是他那晚回家的路上愈想愈气,最后干脆把她给的药全丢了。
但愿他别在这事情上闹脾气,唉。「就只剩脸能看,毁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琴音乍停,坐在琴台后的周屏幽起身,坐到好友身边。
「你说谁只剩脸?」
呃?她不小心说出来了么?余小小回过神,便见周屏幽端方坐在身边,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悠扬的琴音已止。
「你不弹了?」
「没有人在听,弹了也乏味。」周屏幽轻轻一叹,眉目流转,闪过一抹浅浅的幽怨。「不如谈天有趣。你刚说谁只剩脸能看?」
「还有谁?不就你那草包世交东方展言。」余小小也不隐瞒,手上为两人注入新茶。「试试,一早送来的,说是谢谢我爹帮他治病。」
周屏幽端茶就口,却是轻锁黛眉,静静地小啜。
「怎么样?」余小小探问。「这茶是他们自家种的,捻茶的工法虽粗,却别有一番朴实的甘甜。」不是好茶,但因为添了赠茶人的心意,变得十分美味,至少她就喝得津津有味。
「小小,你对展言是不是上了心?」
噗嗤!就口的茶盏溅出水花。
「咳、咳咳……」余小小呛了下,又咳又笑地瞟了她一眼。「你是哪只眼睛瞧见我对那人上心来着?」
「你很少分心。」周屏幽不满地噘起小嘴,尽露女儿娇态。「却为他走神。」
「这样就算上心?」傻眼。古代的人对喜欢的认定标准还真不是普通的低,也难怪会有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姻缘定这种事。
「难道不是?」
「屏幽,」余小小又给自己倒了茶,喝完才继续道:「我不否认东方展言有张吸引人的脸,可惜个性太差又好面子爱摆谱,空有相貌却无才学,就连当朋友都不知道能跟他聊什么,怎么上心?我是那种只重外表的人吗?」眉头轻攒,发现自己在说最后这句话酌时候,心里小小地抖了一下。
是啦,她是有点,但也仅止于欣赏,不想再有交集,免得气坏自己,又惹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让爹娘伤神。
周屏幽低头,似是在思忖什么,一会复抬头道:「他是好胜爱面子了些,但并非没有真才实学……」说话时,一双翦水双眸夹带某种深意端详着好友。「只是因为身在东方府,有他不得不的屈从。」
「你在为他说好话?」余小小眼睛一亮,倾身凑近她。「屏幽,上心的人是你吧?毕竟你们两家是世交,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郎才女貌--呃,如果是你们,应该说是女才郎貌,虽然你也长得挺好看的,可站在东方展言身边还是略逊一筹,但我相信论才学,他远远不及你。」
看她说得认真,表情无所动,周屏幽重新扬笑。「看来你是真的不上心。」
原来--「你这鬼丫头,竟然试探我。」真是的,是不是官家子弟都爱来这套试探入的游戏?「放心,若你真对他有意,虽然我不至于乐见其成--毕竟你好歹是名闻金陵的才女,值得更好的对象--但情爱不由人,看上个只有脸蛋的草包,我也只能祝你幸福。」
周屏幽忽然同情起东方展言。「展言受人注目不只因为相貌而已。真的。」杏眸一抬,视线越过她身后时,愣了一下。
余小小没有发觉她的异样,迳自道:「在我看来就是如此。」就算会轻功又如何?逃跑爬墙的时候方便而已。
「原来我只是个徒有脸蛋的草包。」孰料,身后忽然飘来瓮声瓮气的冷哼,伴着几声咳嗽。「真是抱歉--咳!咳咳……」
呃?余小小愣住,小小地激灵了下。
这算什么?现世报吗?她听他的壁脚,现在换他听她的。
眼神带着谴责地看向周屏幽。「你怎么没告诉我?」
「他翻墙而入,我连差人拦他都来不及。」周屏幽苦笑。
「喂,余小小--咳、咳……」东方展言连咳了好一会,再说话时声音依旧粗嘎。「你在这里--咳、咳咳……做什么?」
「千卿底事?」余小小转身面对他,心情蓦地转好。「不错,有按时上药,脸救回来了。」难得他会听人话。
「你--」东方展言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偏喉咙一痒,逼得他又咳了起来。
余小小起身,将他拉进亭子里坐定,自己也跟着坐在他面前,三指按上脉门。「你该不会因为打架,被罚跪在祠堂受凉了吧?」她瞎猜道。
「只有第一天--」不对!倏地收口,俊脸胀红一片。「谁会被罚跪--咳!咳咳……」可恶!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老是藏不住话?
「别说话了。」余小小捏住他下巴托高,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你又想做什--」
「啊。」
「嗄?」
「不是嗄,是啊。嘴巴张开,我要看看你的咽喉。」见他闭嘴,似乎不怎么有意愿合作,余小小眯眼,决定搬出她娘帮爹对付不合作病人的手段。「你是想自己张嘴还是让我卸你下颚、让你尝尝下巴脱臼的滋味?」
一双桃花眼翻白了两翻。「你就不能--咳、咳……像个姑娘家……
也不怕别人说你--」
「还说得少吗?嘴巴张开。」余小小往前一步,认真俯视大开的嘴,专心诊视的她浑然不觉两人过度亲近。
她不觉得,不代表没人注意。
她身上的药草味,淡淡的,比她房里的要好闻许多……东方展言有些恍惚,注意到自己的鼻尖差一点就要碰上她额头……
怦、怦怦、怦怦怦,他发觉自己的心搏异常飞快。明知道这样的亲昵不合宜,却一点也不想推开。
「小小,你不该--」一旁的周屏幽出声提醒两人不合宜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