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窃种1
热情的夜晚
漆黑中看不见你的容颜
只听见自己心跳如旧……
震惊已不足以形容杜伟康此时的感受。
「蕴波表姐,你……你刚刚说……说……」他的嘴像条搁浅的鱼般一张一合,然后猛地甩甩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
「我说我要假扮成妓女到群莺楼找一名男人生孩子,好为靳家传宗接代。」靳蕴波伸了伸懒腰,整个身体慵懒地靠在茶几上,抬手轻轻掠起滑落粉腮的发丝,那幅闲适的态度,仿佛现在谈论的只是要到自家后花园赏花的琐事。
基本上,她对这个计划十分满意。
一旦整个计划成功,她就可以不必成亲,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子嗣,虽然过程中会有一点小小的损失,但无损这个计划的完美。
毕竟,鱼舆熊掌不可兼的,没有一失去那来的一得到?
至于贞操,不过是被单上洒点血,对她的意义再单薄不过。
「蕴……蕴波表姐,你……你不会是说真的吧?!」杜伟康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完整。
天哪!蕴波表姐不会真的打算这么做吧?
他知道,最近蕴波表姐颇为她的「高龄」感到困扰——令她烦心的并不是年华老去,而是靳家后继无人。
记得他当时曾戏言:「这有什么好烦恼的,要孩子,找个男人来生不就有了,你要几个就有几个!」
蕴波表姐不会是因为听了他说的话才……
杜伟康不敢再想下去。
天知道他的意思是要表姐找个男人嫁了,好好的养儿育女,而不是真的叫她去找一个男人来生孩子呀!
「当然是真的。今天叫你来,就是要你带我进群莺楼。」靳蕴波微微一笑,清楚地说出目的。
「想都别想!」杜伟康斩钉截铁地回绝,毫无转回余地。「我决不会带你进群莺楼,想要孩子的话,你大可找个男人成亲!要不,凭靳家的财力,就算是要男人入赘,消息一传出,还怕自愿着不济破靳家的大门?」
开玩笑!
表姐或许是因为高龄未嫁,急的脑子有一点不清楚了,他身为与她最亲近的表弟,将她导回正途都来不及了,怎可再助纣为虐?!
更何况,身为名门闺秀居然打算上妓院找男人生孩子,这事要传出去还得了?
不行,他非阻止表姐不可!
看着表弟坚决不赞同的模样,靳蕴波眸光一暗,脸上流露出无奈舆疲惫的神情。
半晌,一声叹息轻轻逸出檀口。
「再过三个月,我就年满二十二岁,自从那桩意外后,靳家的经营重担一夕之间全数落在我肩上,这六年来,我不管是要应付那堆不安好心眼的亲戚,更要设法使底下众多的家仆听服于我,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区区一名女子能够管好靳家这么庞大的产业……」
说着,靳蕴波眼角泛起泪光,她别过头,举袖遮面,似乎不愿意让表弟看见她的软弱,此举更加深了气氛的感伤。
霎时间,大厅被一片愁云笼罩,将杜伟康的记忆硬生生地扯回当初姨丈、姨母过世时的混乱。
但他随即又提醒自己,倘若表姐真那么软弱的话,当初在姨丈他们发生意外时,整个靳家就已被人吞并了,哪还能留到现在,甚至还更加兴盛,产业规模扩大到姨丈生前的数倍。
所以,这些话完全是表姐为了引出他的同情心才讲的,他绝对不能够上当。
要知道,今日坐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般弱质女子,而是一手撑起靳家庞大产业,长安城里人人称「铁娘子」的靳蕴波。
但知道归知道,内心的同情仍旧不受控制地涌起。
心软向来是杜伟康的弱点,他喟然叹息,无论蕴波表姐能力有多强,自姨丈他们意外丧生后,她所承受的压力确实已经太多。
「你我皆出生在富贵人家,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钱财可以使人为善,也可使人为恶。它就像一块糖,总是引来尝糖的蚂蚁。想想看,只要娶了我,就能彻底改变人生,谁能不起贪念?这六年来,我为靳家管理这些产业,就已耗尽全部的心力,我不想连终身大事也为了靳家的将来而牺牲更不想为了拥有一个继承人便招赘夫婿——或许我无法跟爱我的男人共度一生,但我也不愿意和居心叵测的男人同床异梦过一辈子。」
「蕴波表姐,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这么贪财……」
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啥说服力。
他轻叹一声,蕴波表姐说的没错,生于富贵之家,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人性是多么禁不起财富带来的腐化。
但是……
「就算我带你进了群莺楼又怎样?即使你假扮成妓女,难不成你要那些男人乖乖的站在墙上排成一列让你挑吗?而且,你要如何解释在没有丈夫的情况下,靳大小姐是怎么生出一个孩子来的?」杜伟康开始觉得头痛,究竟要如何才能使表姐放弃这个荒谬的计划呢?
察觉表弟语气松动,靳蕴波趁胜追击。
「这你不用担心,相信城里的人会对一名寡妇献上无比的关怀与同情。要不,以靳家的财势也有办法让他们相信,靳家大小姐那位不曾存在过的夫婿,早已不幸死在塞外的拦路抢匪手中。」靳蕴波嘴角噙着一丝得逞的笑意,湛亮的眼瞳中净是商人的狡狯舆算计,丝毫没有闺阁女子应有的柔顺舆乖巧。
好……狠!
难怪孔老夫子会告诫全天下的男人:「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想必是他老人家在受过无数的创伤后,才能留下来的至理名言。
杜伟康苦笑,顺便也为那不曾存在过的表姐夫致上最大的哀悼。
不能否认,他的确是被表姐这番话给打动了,更重要的时,他不愿意让表姐一辈子不幸福。
靳蕴波继续往下说:「你只要带我进群莺楼,讲我引见给你的红粉知己柳媚凝,到时挑选孩子的父亲一事,自然落在她身上。我相信身为长安花魁的柳姑娘眼光必有独到之处,事成之后,我愿意为她赎身,再赠以黄金百两。」
杜伟康无言以对。
太可怕了……连他的红粉知己也都调查好了。
明知他容易心软,先是对他动之以情,又说之以理,而后又对他的红粉知己诱之以利。
他真怀疑,若这三项都不奏效的话,表姐会不会威之以武,干脆趁月黑风高的时候,直接去绑一个男人到她床上?
甩头抛开这可怕的想象,现在他只能将希望放在媚凝神上,希望她能拒绝表姐的提议。
不过,这希望显然是太渺茫了……
※※※※※※
一向人声鼎沸的群莺楼,今晚显得异常的安静。
原本大厅里应充斥着粉头们的呢喃娇语及寻芳客的狎亵话声,此刻全化为满室的凝滞,众人的焦点皆放在厅中两名男人身上。
阎家兄弟一语不发地对峙。
良久——
「你真的不跟我回去?」阎峻森冷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群莺楼大厅中,高大的身躯昂然而立,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要我回去,可以!除非你们解除这桩婚约。」不怕死的阎子祺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将身体的重量交给两侧的美人们,说罢,还送上两记香吻给她我们。
群莺楼里的客人见阎家兄弟终于打破沉默,更是瞪大眼睛用力看,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精彩的画面。
谁都知道,今天是阎三少爷的大喜之日。只是原本应该在新房度过洞房花烛夜的新郎官,此刻却置身长安第一风流窟里,难怪会出动向来最厌恶风花雪月场所的阎家大少爷亲自前来拿人。
凡是长安城里的商家行号都知道,阎家大少爷一向不喜欢喝花酒、应酬,就算是天大的生意,他大少爷都坚持到茶楼商谈。
倘若对方坚持要闻到粉香味儿才能摊生意的话,那很抱歉,免谈!
反正阎家什么没有,就是银子最多。既然银子多的像山一样,那又何苦硬逼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众商家虽然私下抱怨阎家大少爷太不懂得人情世故,但还是得向每年舆阎家合作所获得的高额利润俯首称臣。
幸好,这个情况在风流的阎家三少爷接手部分生意后就大大改变了。
「胡闹!新娘子都迎进门了,怎能解除婚约?!」阎峻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斥道。
对于奶奶这种强硬性的做法,他也不表赞同,但是人都娶进来了,三弟也只好乖乖认命。
换个方向想,或许这样做也好。
否则若真要等到这风流成性的老三收心成亲那一天,套句奶奶她老人家说的话,那是只怕早已「铁杵磨成针」,浪子回头身已衰,悔不当初少年时。
说来是不公平,但自从柔弱的妻子在两年前病逝后,他实在无心再娶。而二弟阎律的性子,看似冰冷,实则刚烈,逼急了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牺牲小弟了。
「反正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去!要不,你叫二哥去娶。」阎子祺向来笑吟吟的脸一沉,决心抗争到底。
居然趁他去杭州洽商时擅自帮他娶了老婆,而他这个当事人却直到踏进家门才知道,这什么跟什么?!杭州姑娘的粉香味儿,还在他的衣袖隐隐留香呢,要他就这么给绑死,门儿都没有!
更何况,他排行老三,前面还有大哥和二哥,说什么也轮不到他娶!阎子祺愤愤不平地想,这简直就是在亲情迫害嘛!欺他是老幺无力对抗。
「那么,别怪我不客气了。」话声一落,阎峻冷笑地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势。
有时候,适当的暴力会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为了逮回逃婚的小弟,他不惜破例走进群莺楼,若不能将人带回去,岂不大大折损自己的颜面?
霎时,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眼睁得老大。
来了!终于来了!今晚最精彩的捉拿逃婚新郎官的戏码终于开演了!
这情况看的群莺楼的负责人——红嬷嬷着急不已,老天爷!这一开打,光是大厅整修、无法开张的日子就足够让她损失大把银子了。
阎子祺无畏兄长迫人的声势,伸手偷偷向红嬷嬷打了个手势。哼哼,大哥,既然是你不仁再先,就别怪小弟不义于后。
站在远处的红嬷嬷收到阎子祺的暗号,忙不迭地摇手拒绝。
她又不是不要命了,怎敢在老虎口中拔牙!银子诚可贵,生命价更高,阎大公子不喜上青楼,人尽皆知,今日若是在勾栏院里遭到这等暗算,虽然是出自于自家胞弟的设计,也难保阎大少清醒后不会大发雷霆,将群莺楼夷为废墟一座。
阎子祺暗暗用手势再加了一个零,拿起身旁美人儿细嫩的柔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出了什么事一概由他负责。
不只小弟比手花脚的在搞什么鬼,阎峻的动作如闪电般,吴指一曲正欲使出擒拿手将人逮回,倏地,浓浓脂粉味迎面袭来,一坨丰满的肉团迫使他不得不将手收回。
「哎哟——阎三公子,今儿个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吗?怎么有空上我们这儿来,而且还带了个贵客呢!」红嬷嬷抖着笑容,颤巍巍地将茶盘放在桌上。「瞧瞧,我一听到你来,就赶紧帮你沏了壶茶,我知道你最喜欢喝咱们这里的碧螺春了。」
老天爷!保佑阎大
「怎么,冲着红嬷嬷这份心意,就算要抓我回去也不差喝这一口茶吧?」阎子祺斜睨大哥一眼。
在他旁边的美丽姐妹花,一听到心上人要回去,马上不依地叫了起来,阎子祺连忙软言安抚两位美娇娘,一场又吻又哄的难舍难分戏码于焉展开。
红嬷嬷双腿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强子镇静地斟着茶,将动过手脚的杯子端给阎家大少,另外一个杯子则放在笑得无害的小灾星面前。
见兄长仍是站着不动,阎子祺出言相激。
「还是你不屑喝勾栏院里泡出的茶?」
中计!
阎峻重重一哼,不废言,伸手端起茶杯,仰起头将茶一口饮尽。他一心只想速战速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以致失去了平日的谨慎,未防有诈。
阎子祺嘴角泛起微笑。
他有自知之明,比武力,不出三招他包准就被打散骨头躺在贴着囍字的新房里,旁边坐着他不要的新娘。
但若比智力……
果不其然,阎峻喝下那杯茶后,不一会儿,便觉头晕手软,全身使不出力气来,他心中倏然想起警钟,但已来不及。
他居然在妓院着了亲生兄弟的道!
「大哥,对不起了。」阎子祺附在兄长耳边低笑,用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道:「虽然我一向很敬爱你,但终身大事岂能儿戏。至于这茶,则是小弟特地孝敬你的,自从大嫂过世后,你也忍太久了。顺便奉劝你一句话,男人憋太久对身体是不好,所以,你就好好留下来享用小弟为你准备的贴心礼物吧!」
阎峻张口想问清楚自己究竟被下了什么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接着,一片黑暗席卷了他。
「三少,这样做真的不要紧吧?」红嬷嬷不安地绞着手中的红帕。
「红嬷嬷,你放一百个心。我不是说了吗?有事、没事我负责,你还信不过我吗?」说着,阎子祺亲自将兄长背上楼。
哎,看来他这一逃,没过个两、三年是回不来了,希望当他回来时,大哥的气已经消了。
红嬷嬷这才安下心来,一时之间没有参悟小灾星话中得玄机。
「叫媚凝好好伺候我大哥,回来后我必有重赏。」听人家说西江一带的苗族姑娘美丽又多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阎子祺摸着下巴思忖。
若不是要忙着逃婚,他还真想留下来看看,老是板着一张死人脸、严肃又一丝不苟的大哥中了春药后,在床上会有什么国人的勇猛表现。
「三少,这不行啊!媚凝今晚已被人包下——」
「对了,为了你们好,最好将我大哥绑着,免得他醒来之后,不顾药性就当场掀了群莺楼。」阎子祺好心的提醒,一颗心已全被苗族姑娘的风情给占满,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二楼窗口。
红嬷嬷虽然不相信有人能抵御合欢散的药力,但为求慎重起见,她还是遵照阎子祺的交待,将阎峻绑了起来。
这时,楼下大厅的观众满脸困惑,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晃眼,阎家大少爷就这么倒下了?
算了!反正为什么倒下不重要,重要的是,向来律己甚严、洁身自爱的阎家大少爷今晚不仅没将逃跑的新郎官带回,反而陷身群莺楼里,度过生平第一个待在青楼的夜晚。
真是破天荒的大消息呀!今晚这场戏真是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