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小郡主认定了自己是因为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才遇见了这么个人的。
对面坐着的那个请自己喝茶的,有着柔软的头,光洁的额头,粉嫩的嘴唇还喜欢抿嘴笑的苏延泽,小郡主就感觉出门前应该再在脸上用那上好的琉璃香沫子细细扑上它三四把的。
……被比下去了,被一个男人比下去了。小郡主抓紧了丝绸长裙,一脸不可思议盯着苏延泽看,从京城里最大茶楼雅间的窗户缝里投进来的阳光感觉都是奢华的,苏延泽冲她行了礼就坐回那片光影里,皮肤被映的有些红有些透明,笑的柔柔的,积攒在衣服上亮灿灿的有些耀眼。
小郡主回了下神,脑海里瞬间流转过几个概念——我连皇宫都去过,这惊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不能这么眼光光的看,简直是太没形象了……难得出门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要穿那件榴花嵌纹丝绒袍子出来?哎呀太恼火了。
贴身小丫鬟看懂了她的意思,赶紧小声提醒说,小姐那是冬天穿的衣裳。
哼,多嘴,小郡主脸红了下,“你找我有什么事?”
“哪敢哪敢,苏某刚好有幸能在路上偶遇到郡主殿下,能请郡主喝杯薄茶实在是荣光无限。”苏延泽牙齿整整齐齐的笑,偶遇二字是重音也是重点,其实要不是往她贴身丫鬟手里塞了那些银钱,小郡主就是乐的天天逛街也不一定能跟他苏延泽在这里偶然遇见。“而在下入秋前从江南带回几样小东西,正想送给郡主玩耍玩耍当个礼物,还请笑纳。”说着便将放在桌上的精美锦盒缓缓打开。
“我怎会是那种随便受人之礼的人?”小郡主有些不忿,立即起身,“阿梨我们走。”
苏延泽笑不答话,仍是继续掀开锦盒盖子,小郡主扭头的刹那,只觉一束清冽的流光从他手指缝里泻出,擦过自己的眼睛,身旁小丫鬟就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小姐,是您、您最想要的簪子!”
小郡主脚步顿了顿——通体莹白的梅英采胜簪啊,因为自己前几天爱死了娘娘头上那株用珊瑚玉雕成的鬓花,已经缠闹着爹爹要了好多天,可他总说等那姓苏的商人来京之后再议再议。——可他怎么会知道?
“这簪子中间还镶着一颗瑶池翡翠,连宫里的娘娘都不曾有,可是郡主殿下却不稀罕。”苏延泽叹口气,又打开另一个盒子,“听闻郡主殿下前些天曾说过‘听闻老挝国的象玉脂最养颜,不知今生见得到见不到’,这盒象玉脂正刚好被在下得到,就是不知道郡主殿下是否还有兴趣?”
几个字飘进耳朵里,小郡主觉得自己腿都软了,步子怎么都挪不动了。可苏延泽那边竟然还是乐此不疲的拆着每一个盒子,盒子里每一样东西都狠狠钳制住了自己的心神,而他温和的声音里透着三分恬然,七分吸引,又让人从心里一直痒到耳根。
“这是梅溅雪的胭脂……”
“这是风露阁的香液……”
“这是锦什邡的饰……”
财大气粗是种罪孽啊,而财大气粗又招招戳人死**简直就能让人直接涅槃升仙。小郡主咬咬牙,于是一个转身又潇洒无限的坐在了自己的小香椅上,拿手里的帕子轻轻拭了下颊边的汗,淡定的望向窗外。“苏公子有话请讲。”
苏延泽笑了,他叉起手指抵住下颚,望向郡主的小丫鬟阿梨使个眼色,“郡主殿下的茶都凉了,不如重新换一壶,如何?”
已经快接近秋末了,街上的树叶开始淅淅沥沥一丁一点的变黄,天却蓝的透彻,偶尔还有几只雁擦着那些卷起的屋顶檐角边优雅划过。
阿梨不太清楚屋里究竟生了什么,只是她端着新沏好的茶回来的时候,小郡主手里的帕子被她自己绞的比麻花还麻花。
“裴——”她开口。
“裴若愚他就是这么说的,”苏延泽以脸上万年不变的笑接下她的话,“他说就算是郡主殿下也是这样,因为京城里面的所有的女子眼光都是一般模样,根本不会分出优劣胜次,所以跟女子做生意的话是稳赔不赚的。”
“若——”
“若郡主殿下同意的话,苏某以后就将得来的胭脂水粉诸如此类的东西先拿来交给郡主过目,若是被郡主喜欢上而留下来的,下次就以此为本投放商号多多益善,若真的能受欢迎,郡主您也算得上是京城的商机第一人了。”
“愚——”
“与其被裴若愚没有任何根据的说我们目光短浅,不如我们就真的合作一场证明看看谁才是真的鼠目寸光,我相信郡主殿下的眼光,也请郡主殿下相信我的能力。”苏延泽站起来,将眼前的那堆锦盒往对面轻轻一推。“您说呢?”
小郡主像看知音一样看着他,心里早已把‘裴若愚’三个字抛得远远的,剩下来的只有一个‘那混账竟说我没眼光’的怨念空壳,就点点头,“那就有劳苏老板了。”
“其实,”苏延泽扫一眼桌上那些让小郡主几乎欣喜若狂的东西,“这些苏某能得知这些,全部都是拜新近探花尤添一尤公子所留心才得以知道,他……”对着小郡主笑得意味深长,“才是真的有心人。”
小郡主一愣,接着面上红红的像开了桃花,就随口说了句‘告辞’,领着丫鬟们满载而归。
苏延泽望着她的背影,终于舒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金算盘随便拨弄了拨弄,皱皱眉头。
“这本金投放重了些,裴若愚啊裴若愚,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我?”
裴若愚下了朝之后就直奔回家里,破天荒的现苏延泽蒙着被子在床上睡的正安稳,就扑过去咯吱他。
“别急别急,你听我说,”苏延泽睡眼朦胧的刚要恼,挣扎了没两下就被他缚手缚脚抱进怀里,裴若愚贴着他的脸蛋哈哈笑,“这次七王爷把尤添一给留下了,我不用去了,这叫什么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果真是福大命大哎!”
苏延泽挠挠鼻子,“你,”指指裴若愚,指指桌子上的算盘,又指指墙角,“明白?”
“……啊?”裴若愚伸手掐他腰一把,“苏延泽你上瘾了是不是,昨天一夜还不够,你真舍得。”
苏延泽斜他一眼,手摸索过去拧住耳朵,“昨天一夜?那好咱们来算算,”拧一下,“起来张头探脑三次,”拧一下,“蹲在地上三次,”拧一下,“坐下两次,”拧一下,“来回走动六次,”拧一下,“在窗户前面张望两次,”拧一下,“意图爬上床一次,”拧一下,“意图爬上我的床一次,”拧一下,“图,谋,不,轨,无,数,次!”苏延泽牙齿咬得咯咯响,扯住他耳朵使劲拧,裴若愚连连惨叫。“再拧就掉掉掉了!”
“……你怎么全知道?”裴若愚搓耳朵,“莫非你也是一夜没睡?”
苏延泽打一个长长的呵欠,头靠进他怀里,怎么舒服怎么蹭,然后闭上眼睛。“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大最心力交瘁最不能赔的生意,我怎么睡得着?”
裴若愚搂住他轻轻笑,“你赔不掉我的。”
苏延泽也笑了,环住他的腰,再靠近一点,“是我输不起,输不起。”
银杏树终于全部变黄了,树干倚着墙角,金灿灿的像是一柄时刻印证着时光的黄纸伞,可是谁都现不了,贴着院墙的那一面,树皮被刮开,小小的写着几个字。
年少,情窦,初开时,
只知,竹马,青梅事。
字是歪歪扭扭的,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却深深刻进了躯干里,随着那些细腻的纹理,渐渐长成年轮,一圈一圈再也牵绕不开。就像记忆里沉入小溪里再也找不到的青花大笔筒,有着亮白衍儿的促织罐,装着花脸鬼皮的铜笼子,和许许多多从小到大的事情一样,一时找不到或想不起,却也消失不了,就那么存在着。
也许就那么会在哪儿向哪儿的迁徙途中,忽然,一下子,突兀而甜蜜的……
就出现了。
“原来这些东西还都在。”
裴若愚的调令在那不久之后就来到了,或许小郡主反应了好久才现自己完全被苏延泽牵了鼻子走了很长一段路,甚至连回头也回不了了,脸红了几天不高兴了几天之后,七王爷为心疼宝贝女儿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于是裴若愚的调令就来到了。
两个人掂着那份调令反过来复过去的看,一时不知道是喜是悲。
裴大人摇摇头,“梨州,董大人才刚刚出事不久,这个位置竟是要愚儿去顶。”接着又看看他俩,“不过也好,你们也算是去熟悉的地方,泽儿执意要去那里开商号的话也不错,你们相互都在也算是有个照应了。”
所以在他们离家前夕翻箱倒柜收拾东西的时候,裴若愚捧出来一大票扎的整整齐齐的信笺,“这些东西还都在啊……”
苏延泽探过头来看,泛黄的笺子上全是如出一辙的‘供驱使xx日,裴若愚’,只是字体从最初的不情不愿变成最后的丰敦殷实,裴若愚正把这一摞东西摔得啪啪响,“看看看,都是你做的好事,奸商苏延泽快来看你的恶行。”
苏延泽踹他一脚,夺过来看了又看直嘀咕:“这么好的习惯怎么没能坚持下去?太可惜了简直是太可惜了。”
裴若愚趴在他肩头笑,“喂喂你算算日子吧,这些加起来差不多已经百年后了,你还想怎么样?”
“下辈子呢?”苏延泽眨眨眼,“下下辈子呢,下下下辈子呢……哪能这么容易放过你?你想得到挺美的。”
“好好好~那咱们干脆就来做上一笔生意,”裴若愚拉着苏延泽的手踹开挡脚的几个箱子,坐在床上,铺开一张大纸,又拎起一把算盘,“苏大老板动动手把这些日子算一算吧,咱们化零为整,签在一张单子上好了。”
苏延泽只笑不动,“裴若愚你不安好心。”
裴若愚环住他,攥着他的手,握住笔,“当心我搞强权哦。”
“那你试试。”苏延泽就任他攥着手,触感温温暖暖的,鼻尖蘸饱了墨,在纸上一笔一划用两个人的力量写着,有些歪扭,字有些难看,有些地方粗了,有些地方又细了。而落笔的时候,墨点不安分的散开,印了一人一脸墨花。
我是你的。
苏延泽笑起来,但笑着笑着觉不太对,就转头问他,“谁是谁的?”
裴若愚凑近他,“你说呢?”
苏延泽又看看字,又看看他,“裴若愚你……”
裴若愚偷腥一样咧开嘴角,细长眼睛一眯,舌头就卷进他嘴里,没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
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从小到大,从最开始到我们很老很老了以后,从这辈子到下下下下下……辈子好了,就像是——
斜阳追朝晖,竹马赶青梅。
都是故事,
都是传奇,
都是早已经注定好了的。
所以……
“就这样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