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失恋了。
准确地说,是第二次失恋。
再加限制性定语,使之更精确一些的话,应该是——这是我第二次失恋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三年前,当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时,他为之执着的女性的出现让我不战而降;而三年后的今天,当他终于找回了深爱的女人后,我再度失恋。
——其实,也不能算是失恋吧。
因为这场‘恋’,从头到尾,我都不曾表白过;所以充其量,我也只能算是失去了单恋的对象。
……只可惜,在这短短的几年里,我已为这个单恋的对象付出了太多。我想,我会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治疗这段没有开始就被结束的恋情所带来的皮肉之伤。
***
闭上左眼,哲涵凭借集中了所有视神经的右眼将目标锁定,‘嗖’地一声掷出手中的玩具飞标——
‘啪’——正中红心!
“不错哟!”
“晃司,好眼力!”
“干得好,晃司!”
与他熟识,又因为庆功宴同在PUB里狂欢的男男女女们顿时大力地鼓起掌来。
小哲晃司,是他在这个可以被称为第二故乡的东京一直使用的名字——初来乍到时还真的很不习惯,但现在听起来就像从前别人叫他‘哲涵’那样自然。
“来来,为了奖励你替我们这组争了面子,就由我们组里的大美女小石奉上美酒一杯。”同组的总干事兼气氛活跃者上杉笑着将啤酒递给副干事小石莉香。
“对啊,来,晃司,敬你的好眼力。”小石莉香非常爽快地朝哲涵举了举杯。
“谢谢。”带着惯用的笑容,哲涵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啊,不错不错,继续继续!你们剩下的人也要向晃司看齐,否则就要受罚!”上杉带着奸奸的笑容走上前将飞标一一拔下,递给已经在哀号‘不会吧,难度太高了’的组员们。
“我觉得,我们的庆功方式还真文明!”坐在哲涵右边的高木绿边喝着色泽艳丽的鸡尾酒边笑,“想当初我在‘GOBLE’担任当红艺人演唱会伴舞时,他们的庆功宴狂欢程度简直就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哗,不会吧!”
高木的说词顿时笑倒一片人。
“绝对不夸张!”高木大笑,“‘GOBLE’的庆功宴喝酒唱歌玩飞标绝对是小意思,我记得有一次到了PARTY的高潮,居然还有人从PUB老板的盥洗室里拖出活动式游泳池,准备把啤酒灌进去来个集体啤酒温泉。”
“真有创意!”
一干听众笑得东倒西歪。
“不过我们这边是不太可能啦,毕竟Wings三个成员都刚刚成年没多久。”另一组的总干事中村也把头挤过来凑热闹。
“是啊,虽然他们已经成年了,不过事务所还是对他们管理得很严格,连啤酒都不让他们喝,呵呵,好可怜!”小石也插嘴道。
“而且十一点不到就叫经纪人送他们回宿舍了,好像对小孩子哦。”高木也吃吃地笑。
“没办法,谁让Wings是当前日本最走红的美少年组合,事务所当然要管理得紧一点,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有损他们的健康形象,导致他们人气下跌。”
“呵呵,前一阵子我有听到一个很荒诞的小道消息,说是Wings的主唱橘龙平已经在1月的时候结婚了;且虽然他的婚是刚结不久,但他跟他的妻子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高木仔细回忆了一下近来听到最荒诞的流言以娱乐大家。
“不会吧,橘龙平自己才多大啊,十八岁就有三岁的儿子!怎么可能?!”
“是啊是啊,刚才在庆功宴上,他和其他两个Wings成员完全就是小孩子的模样,打打闹闹,可爱得要命,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已经当了爸爸的人。”
“一点不错!完全没有长大的说,虽然脸看起来很帅很MAN的样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哈哈大笑,摆明了完全不相信这则流言。然而,却有两、三个在PFV事务所待得比较久的伴舞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白鸟,你觉得呢?”自Wings出道起,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担任贴身伴舞的石田压低嗓音,看向另一个与他有同样资历的伙伴。
“……仔细回忆龙平这三年里的变化的话,我觉得不无可能。”白鸟思索了片刻,“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三年前曾有一段时间龙平似乎和事务所的最高决策层闹得很不愉快,事务所差点就因此解散了Wings,在那之后就一直没再看到过龙平非常欢快的笑容,直到最近才有所变化。”
“如果假设龙平那时是为了争取恋爱自由的话,应该是说得通的。”石田也点点头。
“以我们对龙平的了解来看,他确实像是会做这样的事的人——四年前从他从进事务所开始就一直表现得很有个性,你说是吧,晃司。”白鸟看向哲涵。
“也许吧。”淡淡地垂下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痛和落寞,“我对这种事向来没什么兴趣。”
“也对。”石田失笑,“艺人的私生活管我们什么事,又不是娱乐记者或者是狗仔队。”
“我们只要负责在他们的演唱会和LIVE中把舞伴好就行了。”白鸟也笑着喝了口啤酒,“养家糊口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说的一点不错。”石田大笑着朝白鸟和哲涵举杯,“来,为我们的默契干杯。”
“干杯!”
“干杯。”
杯中清澈冰冷的液体流过喉咙,暂时带走那锥心的疼痛,却让另一波的落寞在身体的细胞间蔓延……
“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个流言是真的话,我倒觉得能让龙平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家伙死心塌地的女性还真是不简单啊。”
石田又为三人各倒了一杯啤酒。
“初步估计,除了是个大美人外肯定还有什么特殊的魅力,否则凭龙平的挑剔程度,不可能会这么长久的。”
“是啊,小家伙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引得演艺圈里一大票美少女失了魂,可他就连两个小天后级别的美女都看不上眼。”白鸟笑着摇摇头。
“不光是女星,圈里不少男女通吃的男明星也很中意他,如果不是事务所保护得当,再加上他自己个性态度又很强硬的话,怕是麻烦还要多上几卡车。”石田也颇有感慨地附和。
“所以说,人长得太俊美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白鸟笑。
“但人长得俊美也是能红起来的首要条件之一。”石田耸耸肩,“听说事务所准备趁着Wings当红之际,由他们提携新组合的两支美少年军。”
“哦,是Solder和Sea吧?我也听说了。”中村忽然冒出来插嘴道。
“对,Solder是四人军,而Sea是五人军;Solder的成员长相风格和Wings有比较大的出入,而Sea和Wings比较接近。”
“这也是事务所的策略之一吧,要是三支都雷同的话就没什么看头了。”
“我也这么想。不过,老实说,以我的审美标准来看,无论是Solder还是Sea的成员,都没有Wings三个小家伙来得俊美和讨人喜欢。”
“呵呵,毕竟他们三个是事务所从以东京为分界线的南北两大区域中近万名美少年中挑出来的,再差也有限了。”
“说的也是。不过对于新组合,我们也是要期待一下的。”石田再度朝着一直没有发言的哲涵举了举杯,“说不定他们以后也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
“希望如此。”扬了扬眉,哲涵用很不经意的口吻附和话题。
“如果事务所里有三支组合的话,我想上面可能会从我们当中调动一部分人员去担任两支新组合的伴舞。”中村预测了整个伴舞队未来的动向。
“很有可能。”石田摸了摸下颚,“如果是我的话,因为跟Wings处久了,真的要分开的话倒有点舍不得。”
“我也是。”白鸟同意石田的观点,“你呢,晃司?”
“我无所谓。”哲涵向后方的沙发靠去。
“你这家伙还真有够冷淡的,难怪Wings里最随和的和也都不太乐意跟你亲近!”中村揶揄他。
“男孩子要跟人亲近什么,又不是宠物。”态度依然冷淡,然心中强烈的痛的波动却仍未曾平息。
“啧。”这回连石田都忍不住啧嘴了,“Wings好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怎么一点父爱精神都没有?”
“不好意思,我没当过爸爸。”哲涵似笑非笑。
“唔?——也对哦!”白鸟猛地一击掌,“仔细想想,这小子其实比Wings大不了多少。看来我们一直被他那老气横秋的表象给欺骗了。”
“想说我看上去比较老就直说,自认为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错的。”哲涵淡淡地扬了扬嘴角。
“你这小子!”
石田从背后压住他的脖子,片刻之后却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我说——”
“干吗?”被石田看得心里发毛,哲涵下意识地皱皱眉。
石田转向正等着看好戏的一干‘观众’——
“我今天第一次发现——其实晃司长得很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咧!”
“嗳?”
一票好事者立刻一拥而上,像观察显微镜下的标本般认真地审视着那张‘出土文物’级别的帅脸——
“真的耶!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吓,我也是!”
“莫非我们的眼睛都被哈泥糊住了?”
“那是你才对吧!”
“呼呼,美男晃司哟!”
基于近距离放大的脸孔实在太多,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哲涵大手一挥,把眼前的大脸写真统统推开一丈有余——
“非礼勿视,否则每人收费1千日圆!”
“切!”
大家哄然。
“说!你小子是怎么混进事务所里来的?”中村继续‘闹’场。
“估计是考官没仔细看他的脸!”石田也笑着起哄,“否则他怎么可能混进以‘平凡中庸’为主要特征的Wings伴舞队里来!”
“喂,我说——”
哲涵张开双臂平放在沙发背上。
“好歹我们也处了四年了,但始终没发现的可是你们,所以本人概不负责。”
“切!”
众人再度‘唾弃’他的说词,中村很及时地以领导的姿态站起来,示意大伙儿安静一下,他要发表演说——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家伙实在太会隐藏自己了,罚他干一杯!一大杯!大家觉得如何?”
“好!”
一干观众都非常兴奋。
“你如果干了这一杯的话,我就保证我们不向事务所揭发你是个美男的新大陆。”中村露出一个奸奸的坏笑。
“OK。”哲涵直起身接过他手中的大杯啤酒一饮而尽,而后把空杯还给他。
“干得好!——大家一定要为晃司保密啊!”
中村很热烈地煽动群众。
“没问题!”
异口同声的回答响亮又干脆。
“谢谢大家。”哲涵扬了扬眉,很配合地为这场闹剧收尾。
“好了,余兴节目结束。我们继续玩游戏,来呀来呀!”中村一手拿着啤酒杯,一手敲着木锤,继续鼓动玩得正High的舞者们。
“来啦来啦!”
***
当这场名为庆功宴,实则可归为狂欢Party的PUB之夜结束时已是凌晨二点多了,在总干事的请求下把东倒西歪,筋疲力尽的同事们一一送上计程车后,哲涵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尘,准备徒步走回离这里并不算太远的单身公寓。
“晃司。”
刚想迈出步子,却被身后忽然出现的女声滞住了脚步。
“有事么?”
淡淡地回头,不意外地发现对方是小石莉香。
“藏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小石莉香走近他的身边。
“只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而已,算不上是藏。”依然是淡漠的口吻,就事论事的直接,“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啊,只是比其他人端正了那么一点点,俊美了那么一点点而已。”莉香笑得很爽朗,“可以麻烦你替我叫辆计程车么?当然,如果可以劳驾你送我回去的话,那就更好了。”
伸手拦住一辆早就有意停下载客的计程车,为她拉开车门——
“能为美丽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看着为她关上车门的哲涵,莉香露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虽然一直都知道我不会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影,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赌一赌自己的运气——结果是虽败犹荣,因为,我终于可以结束这几年来漫长的单恋了。”
隐藏在夜与黑发之间的眸子泛起了些微的诧异。
“你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我在注视着你吧。”莉香的笑里多了几分落寞,“就像你一直在注视的那个人在这四年里从没有一次注意到你的视线一样——我们都太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而你,甚至比我更善于隐藏自己的存在。”
黑眸中的诧异渐渐变得复杂而深沉。
“虽然我谁都没有知会,但事实上,明天我就要回乡下跟相亲的对象决定婚事了,今晚是我在东京的这四年生活的最后一个句点。”莉香拨了拨耳边的长发,继续微笑,“不祝我幸福吗?”
哲涵凝视着她。
莉香静静地侧首,“与其一直默默地等在注定无法和你在一起的人身边,还不如去寻找一份能让自己安心的恋情——这是我的想法。”
“——对不起。”
她的话,同样刺痛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不需要说对不起,因为感情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莉香淡淡地莞尔,“你所注视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他一直在为之努力的幸福,希望有朝一日……你也可以摆脱对他的执着,和他一样幸福。”
就在车子缓缓启动之际,从莉香轻启的唇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吐出了真正属于他的名字——
“再见,哲涵。”
目送着计程车远去,哲涵收回视线。
安静的夜,微带冷冽的风,路边橘色的灯光在地上投伫下属于他的剪影,随着他的每一步的远去和靠近而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
忽然间,自远处传来的异响引起了他本能的警觉,站定在原地,哲涵眯起眼冷静地注视着那越来越近的刺眼灯光。
——暴走族。
这是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印象。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声中,领头的重型摩托朝着他笔直地冲过来,丝毫没有因为看见前方有人而缓下每小时至少在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速度。
就在车子距他只剩短短数米的距离之时,哲涵以一个舞者该有的利落身手敏捷地朝相反方向闪开那也在同一时刻急速转弯的重型摩托。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震碎了住宅区的宁静,丝毫没有因为突然刹车而乱了阵脚的骑士以异常老练的姿态单脚着地,从厚重的头盔下注视着同样在注视着他的哲涵。
“很不错的判断力和身手。”从头盔下飘出的声音异常得年轻。
收回视线,哲涵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地继续踏上归途。
“喂,你小子,我们老大在跟你讲话耶!”车队里的小喽罗大声地叫嚣着。
“居然敢在挡了我们的路之后这么臭屁!揍他!”另一小喽罗也打蛇随棍上,他的一呼立刻引来其他暴走少年们的百应。
通常不良少年之所以总是以群体的方式出现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要归于他们奇烂无比的身手,俗话说滥竽充数,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也不是没有道理——即使打架的技巧烂到令人发指,但混在一大群滥竽中倒也有那么几分气势——只可惜,气势只能用来装门面,当花瓶,被搁倒的几率仍是百分之一百。
以他的个性,无端生事在他身上发生的可能性近乎零;只是他今晚的情绪有些混乱,而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也算是暂时缓解了他的郁闷。
地面上的一干东倒西歪的小喽罗哼哼哈哈,哭爹叫娘,哲涵冷冷地收回略带轻蔑的视线,忽略手骨中隐约传来的生痛感,大步跨过‘障碍物’继续归途。
——虽然身后还有一个可以称之为‘首领’的小人物,但他没心情再等他扑上来拼个你死我活——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始终处于备战状态,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奉陪。
但,事态的发展有一点出乎他的意料,即使在他走出了事发现场约有两百米开外,对方仍没有任何行动,倒是远处传来的刺耳警笛声再度惊醒了好不容易才恢复宁静的午夜。
感觉到背后那两道视线,哲涵扬了扬眉,却依然不曾回头,在轰然作响的摩托车发动声中径自朝前方走去。
已经很晚了,所幸明天的工作是在下午,回去冲完澡后他还可以好好地睡一觉……等醒来的时候,他可以用平静而冷淡的面具继续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