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听到人们的尖叫声,也看到了众人愕然的脸孔。
他感觉到那双大手接住了他,感觉到自己肩上仿佛有了什么东西……温热、狂热地喷了出来。
红的血、苍白的礼服,温热的、狂乱的心跳,像欲挣脱胸腔的野兽。
贺特瑟这一剑,下手重得让挨剑的人已感觉不到痛。
琉拉的感官在挡下那一剑时,像由自身的躯壳脱离一般的处在真空状态中。
“快保护陛下!”有人喊着。
“保护陛下!”
“有人行刺陛下!”
原本一场喜气洋洋的婚礼,在这样的一剑之下划破了原有欢欣鼓舞的热闹,民众有人开始尖叫,有人四处奔跑……
而原本朝卢克索神殿前进的轿子,周围一下子便涌入大批的上埃及军队。
☆☆☆
“琉拉!”
他听到了门图荷太普的叫声,然后,他的灵魂又再度地钻回那副名叫琉拉的躯壳中,为了回应他最深爱的人。
“琉拉!琉拉!张开眼睛看我啊!”门图荷太普的声音十分慌乱,眼中所见的,尽是一片殷红。
他没有办法将琉拉肩上的伤口止血,他的衣物上全都是舍身救主的少年鲜血。
“……嗯……”琉拉困难地发出了声音,这让门图荷太普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撑着点!我马上就请御医来医治你!”他焦灼、大声地跟琉拉说着。
“不……”琉拉张开嘴,困难地发出声音。
他倚着门图荷太普的身子,勉强地转向方才刺了他一剑的人。
“你不要……不要伤害他……”
琉拉的脸惨白着,用极为吃力的声调说着。
已经被一边的卫兵制伏的贺特瑟,冷冷地看着这个坏了她复仇计划的少年。
她的礼服上亦沾染上琉拉的血,纯白的礼服上此刻已像被划上朵朵红色睡莲的画布般,刺目夺人。
“别再说话了,我求求你!”门图荷太普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般着急着。
“御医呢?不是已经叫人去请他来了吗?快点叫他来!”
琉拉一只颤抖的手抚上了门图荷太普俊俏的脸庞,像是在安抚情人急躁的情绪一样。
“琉拉……”门图荷太普望着这个正一点一滴由他生命中流逝的灵魂,可他依旧束手无策。
琉拉此时,给了门图荷太普一个最凄美的微笑。
“别这样,琉拉!”门图荷太普带着悲恸的音调大喊着。“你绝不可以丢下我一人独活……”
他还没说完,琉拉竟用全身最后仅剩的力气,大力将门图荷太普推开,而自己也从轿上摔下地面!
“琉拉——”
门图荷太普大叫着心爱的人。
他不敢相信,琉拉想要从他的怀中逃离,想要这样断绝自己的性命?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擅自了断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不再爱他了吗?他是这样无视自己摧心裂肺地叫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被压制住的贺特瑟突然发出狂笑。她那张如花般美艳的容颜在此时竟显得狰狞。“门图荷太普二世啊,门图荷太普二世!世人皆赞美你神勇的功绩,可我现在见着你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原来你也有无法掌握你心爱之人的时候!瞧他被我捅了一刀,还拼命不要死在你怀里,看来你只是一个成功的君王,却是个失败的情人啊!”她笑着,像只不畏眼前危险的野兽。
“这样也好,我虽杀不了你,可也让你永生永世,一辈子都在得不到爱人的绝望中度过!”
“住嘴!往嘴——”门图荷太普大喊着,他企图停止贺特瑟对他的嘲弄,可贺特瑟的笑仍不停地回响着。
“哈哈……”
原本一场名为联姻的和平婚事,在新娘的疯狂复仇行动下宣告终结。
☆☆☆
门图荷太普像是作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恶梦。
在梦中,有像乌鸦一样鬼叫的欢呼声、有贺特瑟的狂笑、有琉拉的鲜血……
还有一场像儿戏般的愚蠢婚礼。
许多人从他的面前走过,有侍卫、有大臣,有一些帮他换衣服的侍女……
陛下,您有没有受伤?
陛下,请您下轿,回宫了。
陛下,已经到了,请您回寝殿,让御医为您仔细地检查。
陛下,请让我们替您更衣。
陛下,您……
他只觉得心好乱,乱到他的思绪变成一片空白。
他完全无法相信,方才的一切是真的发生过。
这是真的,可却像是一场有着许许多多魑魅魍魉所编导的一出戏码。由于他的统一欲望,将卢克索里的穆特女神移到新的神殿;他扭转了天上星星运转的轨道,为的是要让自己成为这大埃及帝国的帝王,可是……他亦失去了很多常人所拥有的微小幸福。
“王兄……”
他听到他弟弟的声音回荡在这偌大的寝宫中。这一间原本应该用为今晚新婚的华丽房间,此刻只有新郎一个人。
“我真的很难过,发生了这种事……”索伊尔搭上了兄长的肩头。
“索伊尔……”他唤着弟弟,可是他的脸色也是惨白的——可以说比受了重伤的琉拉还要惨白。“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伤害了太多人了?”他的唇颤抖着。
索伊尔不忍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好不容易统一了埃及,在这样的意外发生后,门图荷太普还要面对着失去挚爱的心痛。
“你没有错,王兄。”索伊尔拍拍他的肩。“有的时候,一个领袖是不能考虑到太多的儿女情长、太多的妇人之仁的,你的肩上可是扛着上埃及的人民的福祉啊!这样的重担,不是一般的男人说扛就可以扛的。”
“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门图荷太普撑着自己的头,状似烦恼。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啊,这只是……只是因为你是王,所以必需去面对很多很多一个普通人所不能忍受的苦。”
“……我想去看琉拉。”他对弟弟说着。
☆☆☆
穿过这长长的回廊,这广大的宫中在沁凉如水的深夜里,显得有些阴森。
门图荷太普的脚步同那一天在宫中遇到琉拉的时候一样地急迫;当时他也是这样地害怕失去这天地间唯一的挚爱……
“我已经吩咐御医一定要用上好的药材救他的性命。我把他安置在你寝宫附近的房间,不用担心,日夜都有侍女在他的房间照顾他。”索伊尔跟着哥哥的脚步,一边行走一边解说着。
他们走到一间房门前,果然有两个侍女正在门外看守着。
“进来吧!”索伊尔将门打开,促着门图荷太普进去。
他跨进病房,一见到眼前的光景,他简直就要停止呼吸了。
那是怎样一副令他心碎担忧的容颜啊!
望着琉拉,感觉他细瘦的身躯在这样一张大床上是显得这么样的虚弱无比!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清丽的额上,包着因为摔下轿子而弄伤的伤口,一层一层的纱布将他的头给层层围住。而他的眉心是紧蹙着,像是一个永远都打不开的结;一直都是乌亮眼眸的双眼,如今紧闭着;他那让门图荷太普一见倾心的容貌如今依然美丽,只是惨白得如同一张纸……
琉拉的胸口上裹了厚厚的纱布——这是他为了门图荷太普而留下的功勋;这是他策马及时赶到的成果。
“御医说他伤得可重了,这三四天内还是危险期,像是在和死神比赛一样。而且……他还摔到脑袋,昏迷不醒的程度也还要再观察。还有……”索伊尔继续说了下去:“还记得今天匆匆送到你寝殿的下埃及来的公文吗?那是尤努的总督发的。”
“他说了什么?要说他向底比斯送来一个蛇蝎新娘吗?”
“他说那个女子不是贺特瑟。”
索伊尔的这句话让门图荷太普震惊!
“他是来求救的。”
他安静地听着弟弟的报告。
“他说,那个女子是贺特瑟的一名远房表姐,很巧地,她也和贺特瑟同名,年龄又相仿,于是她常会进下埃及的宫中同贺特瑟一起玩,两个人就像是亲姊妹一样的亲。这场婚礼是她为自己的情人——库里总督的死亡,而自导自演的一着狠计!在贺特瑟要起程到上埃及的那日,这个狠心的表姐便毒杀了自己的表妹,她在这些日子里招兵买马,吸收对下埃及不满的激进分子,强占了尤努总督的宫殿,且在近日也有意要攻进上埃及的领域。”索伊尔最后下了结论:“他是要我们协助他,他现在人被软禁着。而这一份密函,是他忠心的仆人冒死送来的。”
门图荷太普听着索伊尔的简略报告,他的心好像也和正在与死神搏斗的琉拉一样痛苦着。他的视线朦胧得看不清眼前的意中人,有着一股热流从他的眼眶中流出。
“为什么?”他握紧着拳头,连他的唇也给咬破了。“琉拉是无辜的,他只是一名仆役,为什么连他也……连他也要陪着我走上这一条不归路呢?这不公平……不公平……”
门图荷太普的低语抗议,被愈来愈深的夜给吞噬。
☆☆☆
第二天开始,底比斯诸臣便开始调查这整件事的阴谋策划者。
从最先开始起头的联姻提议者——亚士奇开始审查,到昨天晚上所有从下埃及的陪嫁贡品、侍者,以及所有有关于下埃及的东西像是在扑灭病虫细菌似的做了一番地毯式的清查。
底比斯宫庭中人人议论纷纷,这会儿亲向尤努的所有官员都害怕被扣上谋反罪的帽子。
门图荷太普这次真的生气了!
宫里的人都知道为护驾而中剑的琉拉身受重伤,如今仍昏迷不醒;这也是王为何大怒的原因之一。对于下埃及送来这样一桩“叛变”的和平婚事,或许正怒气冲冲的门图荷太普二世会领兵攻打下埃及,再次大动干戈。
而被当场抓住的贺特瑟——这位差点变成埃及王后的女子,目前也被囚禁在深宫的某一处,严加看管着。对于若要开火的上埃及来说,抓住下埃及叛变的头子可是一个好理由。
从今天早上起,门图荷太普就从未曾休息过。
“下一个!”
他大声地叱喝着下一个政事的报告。
这时,索伊尔走上前去对他耳语:
“刚刚,在东边的宫殿长廊上发现了一具贺特瑟侍女的尸首。要去看一下吗?”
门图荷太普对于弟弟的提议允诺了,于是一行人移到东边的长廊上一探究竟。
来到现场,只见那里尸布一掀起,门图荷太普便马上认出了那名女子便是那日同琉拉在无花果树下争执不下的女子;他立刻明白了这整件事的始末,也知道了为什么一直所向无敌的辛姆歌舞团会在一夜之间全团被歼灭。
这是两个失去爱人的女子,化身成厉鬼的报复。
库里爱着贺特瑟,所以库里诈降,偷偷地把上埃及的情报回转给尤努。
与尤努总督之女同名的贺特瑟为失去所爱,选择了用她一生的幸福做赌注,杀了真的贺特瑟,一个人远嫁至敌方,行刺了杀了爱人的王。
吉纳莎因为失去了琉拉,所以杀了所有的伙伴。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还能奢求些谁的原谅呢?这一切的牺牲,换取的是这两块土地的合并、人民的安乐。
所谓的自由,是建立在多少沙场上的躯体和热血所换来的?
他是王,下的命令并不一定每个都能让人心服口服,但至少会是一个顾及大多数人的幸福所下的决策。
“陛下,我们刚刚查出来了。”劳米在门图荷太普的耳边低语着。“当时执行暗杀库里的人,是琉拉。”
门图荷太普颤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事情竟是这么复杂而巧合。这命运的丝线是如此续密而繁杂,可是神力无边的神却有办法将所有的人和事全部在同一个时间一起运行。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传我的命令下去,派兵到下埃及,镇压反抗法老的逆臣乱党!”
☆☆☆
西元前二○三九年夏天,门图荷太普二世出兵至下埃及平乱。
这一场战争,可谓是真正统一的最后一战。
上埃及的百万雄兵尽出,卯足了劲为这真正的和平而战。
下埃及这一批失去了贺特瑟主宰的乱党,根本不是底比斯的对手,这一场战争很快地被平息了下来。
门图荷太普对于归顺的下埃及各州总督,大多让他们仍在地方上担任政治首长,并开始修定、规划一切条文,每年的税收、岛地的收成等等民生事情也都有了完善的制定。于是,这整个国家步上了平稳的轨道,开始了正常的运作。
在庆祝上下埃及终于统一的同时,门图荷太普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很快地把在北方喜爱袭击三角州人民的贝都因人赶走,亦在这同时合并了奴比亚北部。
这时候的门图荷太普,可说是无往不利的东方霸主;是在战争女神羽翼下的天之骄子。人民对于这样一位充满勇气果敢、智慧谋略的帝王,是多么地崇拜;他们为他的英勇事迹刻划在神殿上,吟唱诗人为他赞唱着华丽的功绩,他是上天派来地上的天神,为这一片曾血流成河、民不聊生的国土带来希望。
如今,这位伟大的国王,他身边的王后位置仍是空的。
因此,国内所有贵族家的千金、国外想结盟的公主,全部都在盘算着这个令人称羡的头衔。
于是,许多人开始好意地在宴会上安排着某某千金到场、某国公主来访,像是一场变质的相亲。
而这位国王,只是摇着头,给所有热心人士一个优美的微笑,然后悄然离开会场。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王,他的心中依旧只有那个人的驻留。
每当夜深人静,繁华皆离开这座孤寂的王宫时,门图荷太普就会想起他。
☆☆☆
一年的光阴交替着过去了,可是琉拉依旧仍沉睡着。
像是未曾开起花苞的睡莲,只是静静地,躺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清醒。
门图荷太普每日每夜,清晨和黄昏,都会来看他;带着从池里刚采下的睡莲而来。
门图荷太普会遣下所有的侍女,独自和这沉睡之人聊着。
“琉拉……琉拉……”
他轻唤着这心爱的名字,这比他的名字还要珍贵的名字。
即使四处争战,他也未曾将这个名字的主人从脑中抛去。因为这个名字已经融为他身上的血肉,是他血液中的沸腾因子,是他心跳的原动力,是他眼中的灵魂。
他会牵着琉拉的手,对他说一说今天发生了哪些事……
很多时候,他似乎感觉到,琉拉就躺在床上对他微笑着……像第一次吻他之后,那种带着娇憨俏皮的笑。
他突然想到,他从来没有看过琉拉跳舞。
身材轻盈的琉拉,若能穿戴着美丽的服饰,在这宽大的王宫中翩翩起舞,必定像只这世上最美丽的孔雀。
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让人惊艳!
就像是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让人惊喜!
就像是第三次见到他的时候,让人惊心!
“我会一直等着你的……”门图荷太普拉起琉拉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说着。
“无论多久,无论我和你都已齿摇发白、行动不便,像老头儿的年纪时,依旧爱你,依然等你。你并不是贫穷的,因为你还有我,我绝不会像你这么残忍地抛下我,独自昏睡不醒……”
门图荷太普一字一句,不断地向琉拉发誓。
“我以我的心起誓,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国王的舞姬,也是国王最初、也是最后的爱侣,所以你要为这可怜被你遗留在世上的痴心人再次醒过来,因为你已是他灵魂的另一半。”
门图荷太普对着琉拉说着。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唯一的真爱之后,才能体会到那看似平淡普通的事情,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门图荷太普现在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了。
他现在最大的希望,不是扩张版图,不是娶一个如花似玉的王后,而是向上苍祈求,让他这一辈子最珍爱的人能再一次地睁开眼看他;再一次对他展露如朝阳般健康的微笑,然后换他替琉拉摘无花果,换他为他付出一切。
即使是他的王位、他的生命,他都不会吝惜;只要,只要他不再沉睡……
☆☆☆
翌日清晨,有着一件重大的事件要举行。
王宫前面的大广场上,早已经挤满了围观的民众。这从四面八方拥来的人群,像是正议论纷纷等一下即将要来临的事一样地沸腾。
没错,今天,是贺特瑟行刑的日子。
这位在一年前喧腾一时的女主角,曾是差点坐上埃及帝国王后之位的女子,同时也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可怜女子。
她对真的贺特瑟所下的手段之狠毒,还有行刺门图荷太普的行径,让全国皆哗然。
有人同情她,对于她这种自毁前程的做法也相当惋惜;也有人唾弃她这种阻碍上下埃及统一的卑鄙行为……众人对她的看法都不尽相同。
门图荷太普也到了刑场,其他的臣子也跟着他来到这儿。这刑场摆了一个高台,门图荷太普和其他朝臣便在上面观望。
在场的众人们看到他来临,也都感到意外;很少有刑犯处死时,法老在场的局面。
当贺特瑟被士兵押至刑场时,引起了比方才门图荷太普出现时更大的骚动;在高台上的门图荷太普身边的臣子,亦都议论纷纷。
贺特瑟被削去了长发,一年以来的拘禁日子让她憔悴了不少,她原本丰润的两颊已然消瘦,身上的粗糙布料和脏瘦的身子已看不出她曾是一位高贵的贵族小姐;唯有那双温润光亮的眸子……如今仍闪着诡异的光芒。
“等一下!”门图荷太普喝阻了正要行刑的士兵。“带她上来。”
于是这名犯人被带到门图荷太普的面前。
他详端着正跪在他跟前这曾经差一点是他的妻室、这个有着对死去的情人无比坚贞爱情的女人。
“你有什么遗言吗?”他唐突地问。
贺特瑟和其他在场的人也被这样一句问话给愣了一下,她的眼眸中仍有着和以往一样的傲气。
“没能取你的性命,是我的遗憾。”她冷冷地回着他。
“大胆!”一旁的士兵喝阻着这口出狂言的死囚。
“没关系,退下。”门图荷太普发令着。“可我也像你一样,孤苦无依地活着……”他苦笑。“你倒好,现在马上就可以去见库里了。”
贺特瑟笑了,那张憔悴的脸上因这笑而有着无比的光彩。
贺特瑟赢了,她成功地让她所恨的仇人陷入炼狱之中。
虽不能取仇人之命,可却夺走仇人挚爱。
当她的头颅被刽子手给砍下的时候,门图荷太普好像还听到她的笑声。
门图荷太普闭上了眼睛,俊秀的脸孔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这是一个承受了许多痛苦的表情。
没有人敢打扰他们伟大的法老,他们都知道,陛下又想起了琉拉。
☆☆☆
那一夜——
门图荷太普在睡梦中听到了一串串有节奏的铃声,像是……像是宴会上的舞娘手脚上戴着的铃铛。
他嗅到了清香的莲花味,像是……像是他每天带给琉拉的那些莲花一样的清淡香味。
他感觉有一个轻似羽毛的触感正在他的脸上玩闹着,像是……像是女人的长发。
门图荷太普猛地睁开双眼,他看到了他无法相信的一幕!
是琉拉!装扮成舞姬的琉拉!活生生的琉拉!
“琉拉……”门图荷太普兴奋地大声唤着心爱的人。
如彩蝶,如孔雀般炫烂地舞着精湛舞蹈;琉拉的身影在门图荷太普面前跳着美丽而变化多端的舞曲。
他第一次见到琉拉的舞艺,这比他以往所看到的任何一个舞姬都还要美上千万倍。
“好美……”门图荷太普像个孩子似的抱住琉拉的腰,兴奋地跟他说着:
“你的舞跳得好棒!你是天下最美的舞姬!”
琉拉只是笑着,他拉着门图荷太普翩翩起舞。
门图荷太普现在的心情是这一年来最高兴的一刻了;他从琉拉昏迷不醒之后,就再也没有开怀大笑过。此刻他正笑着,高兴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拉着琉拉的手,吻着他的眉,吻着他闭上的双眸,吻着琉拉上扬的嘴唇。
门图荷太普是这么地高兴,他日日夜夜的祈祷终于有效了!神终于把他的爱人还给他了,让琉拉的眸子能再度地睁开,让琉拉的唇能再次地展笑,还在他面前跳着这么漂亮的舞……
他感谢上苍,感谢诸神!
“跟我在一起,琉拉!”门图荷太普说着:“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了,我这一辈子就只要你一个!跟我在一起,我要给你这天下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忽地,琉拉突兀地放开了正高兴欢喜的门图荷太普的手。
“琉拉?琉拉?”
门图荷太普不解为何少年放开了他的手。
“你不欢喜同我在一起吗?”他不安地问着。
琉拉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突然间,原本应有的欢乐气氛全不见了,只剩一片黑暗和他们俩。
琉拉开始往后跑,那系在他腿上的铃铛一下子便毫无规律地狂乱响着。
“琉拉?”
门图荷太普想追上前去。他不能再失去他了,他的心再也无能承受再一次的心力交瘁。
“别这样……”门图荷太普痛苦得像只失去水庇护的鱼儿般哀求。“别再丢下为你牵肠挂肚的我!不——”
最后一声惊吼,门图荷太普终于被他自己的痛苦呻吟给惊醒了!
原来是梦。
他心里暗自庆幸着,这幸好只是一场梦,一场不算太坏的梦……他还看到了琉拉,他还见着他的舞。
深夜里,清凉微冷的风吹过他的寝宫。
突然间,有人敲着他寝宫的门。
“陛下……”
一股不好的预感忽地从脚底窜起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