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还在上学吧?”
“嗯。”
“你……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对不起。”
“……没关系。”
“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要回家了,再见。”
新学期很快开始,我们的校园生活照常度过,只是我在兴趣方面变得有些狭窄,不再象以前那样百无禁忌。从前我喜欢的事儿太多了,而现在只剩下很少的几样:听歌、看书、练字。
对于所有的运动我都失去了兴致,总是没心情跑啊跳的,但练起字来我可以坚持几个小时不走神,抄录大段的小说甚至是课本。翻来覆去的听着同一盒磁带,写着一页又一页无意义的字,消磨一天接一天无尽的时间,就可以抑制即使近在咫尺也无比强烈的挂念。
就算他正在我的身边,我仍然用回忆的心情看他,心底不断响起一个声音,缓慢悠长的念出那首我抄了无数次的诗——
爱原来为的就是相聚
为的是不再分离
若有一种爱是永不能
相见
永不能启口
就好像永不能燃烧起的
火种孤独地
凝望着黑暗的天空
密密的心绪疯长成深蓝色的森林,在其中徘徊来去的只有我,除了忍耐,还是忍耐,抄了太多文字以后我开始试着书写,算是多了一个发泄的渠道。就连上课我也规矩了很多,因为认真听课实在是一个填补空虚的好办法,那些复杂的习题能让我绞尽脑汁,少想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的学习成绩飞速进步,特别是以死记硬背为主的文科。某次小考过后,我为一群朋友大大的挣来面子,彻底粉碎了班主任对我们“烂泥”、“朽木”的评价,为了这事儿我们还特地吃了一顿“庆功餐”,买单的当然是小川,因为他向来是我们中间最有钱的一个。
我在吃饭时劝了他们为将来想一想,总得接着上学,大家都差不多深有同感,最起码“上大学可以多玩几年,又可以混一张文凭……”,小川还当场立下了宏愿:“我一定要考上,不靠家里!”
只有他不以为然的笑着开口:“我不行,天生就是个野性子,要我学习还不如杀了我,我就不信,没学历会饿死人。”
我问他“那你将来想干什么?”,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干什么无所谓,有钱赚就行,有钱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如果是犯法的事呢?”
“只要不用坐牢,也无所谓,哈哈,做一个坏蛋肯定挺爽的。”
他这句话一说,我们就笑砸了锅:
“呵,胆子不小啊……”
“将来发达了可别忘记我们……”
他一本正经的站起来举杯:“当然不会,再怎么也不能忘了兄弟,来,我敬你们一杯!”
大伙儿都清了杯底以后又接着笑:
“你还真以为你成了大款呢……”
“以后你坐牢了我们会去看你!”
我虽然也在笑,可心底不知为什么有点担心,他那些话听起来随便,但又不像是说着玩的。
第二天在学校,我忍不住把他单独拉到一边追问:“你昨天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
“就是将来怎么打算的事儿。”
“傻蛋!那不是说着玩的吗?你还当真了?”
被他轻轻松松的骂了声“傻蛋”,过后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瞎操个什么心哪,不就是酒桌上的胡说八道吗?
从那次小考以后,小川他们也花了些心思到学习上,常常跟我一起做作业,看教科书什么的,弄得李唯森长嘘短叹、百无聊赖,不知不觉跟隔壁班的几个学生玩到一起。
大概过了两个月左右,他突然有一天整天都没来上课,隔壁的一个男生向我们传话:“他昨天晚上出了点事,跟我们班的几个人都被关进去了。”
大吃一惊的我们连忙打电话到他家,可是没人接,只得放学后一起到他家里去。还好,他已经回了家,正被父母开批斗会,我们的到来及时解救了他。
在他的房间里,我们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其实没什么事,就是跟别人打了一场大架,糟糕的不过是这段时间全国上下正在严打,所以还没来得及打就被逮着了。幸好双方都没怎么受伤,加上年纪又小,花了家里三千块钱就能出来。
他一个劲儿埋怨自己运气不好,那么多人打架只抓了几个,而其中就有他。我们边安慰,边劝他收敛一点,总不能高中都混不到头。
这次他算是听进去了,被学校记了个大过便开始学着安分守己,把过多的精力全部花到他喜欢的运动上。他本来就在足球校队,现在又迷上篮球、乒乓球、羽毛球甚至桌球,变成了整一个球类动物。如果身上有钱,他还邀我们去打保龄球,总之就是不肯闲着。
这个学期以来他的身高猛的往上串,我和小川虽然也在拔高,但速度比他慢多了,在接近暑假的时候他已经长到一米七七,以一个即将进入高二的学生来说实在有点吓人,我和小川则在一米七二左右徘徊,这是他最乐于取笑我们的事:“看你们两个好学生,读书都读得长不高了,哈哈!”
除了运动,他也中意听流行曲,也许这是所有高中生的共同爱好,不分性格不分男女,而且一直风靡。我们都喜欢的乐队是BEYOND,其他的则口味各自不同。当后来黄家驹因为意外而去世,我们在某间卡拉OK唱了一夜他的歌,那首“灰色轨迹”几乎成了我们少年时代的记忆象征。
我在那个学期听的歌非常多,不管谁的都听,不完整的歌词在意识中到处流串,伴随那些悲伤或忧郁的旋律,它们和真实的自己密不可分的牢牢拴在一起。
“想念你仿佛是一片白云在天空里漂移,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四季也找不到边际;思念你仿佛是一声叹息是怎样的心情,算不清多少次黑夜里重叠我的声音……”
“心,留住片刻的感觉,在我心灵存着万千线索,仍象那灯蛾盲目往火里扑,灿烂一瞬间已无法从梦中醒过……”
“夜已深,深得似,一张黑幕,尽隔开欢笑留寂寞,渐冷的天空,冻结热情感觉,让我心,跟冷风,一样萧索……”
我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心,在黑夜里孤独的盛开、腐朽和颓败。
我写的一首烂诗《沙粒》居然得到班主任的青睐,要推荐到本地的报纸上发表,他对我说“文笔不错,就是还得再改改,乐观一些、直白一些……”,我说没法儿改,干脆不发表了,他异想天开的想帮我修改,被我当面一句话顶撞得不轻:“跟你说了没法儿改,要么你自己另外写一篇发表!”
这些话把可怜的班主任气得哑口无言,拂袖而去,自此再不敢推荐学生的作品。
而留在教室中的我,接到了小川的告诫:“哇,这么有性格,小心他整你!”
正跟女孩子逗着玩的他也过来了,把我手上的原稿抢去看了起来,我任他观看,心里没有一点尴尬,就算这些东西是为他而写,也绝不可能被看出什么来。
不过他还是很聪明的问我:“咦,你小子有喜欢的人?而且是真的那种?我们怎么都没发现啊!”
小川很义气的替我挡住:“不可能!我们不是整天跟他一块儿吗?他连眼神都没瞟过女生!”
“你太笨了,当然发现不了。高郁!”他很严肃的叫了我一声:“老实交待有没有?”
“……就算有吧。”我含糊的回答了他。
“这还差不多,其他的就是你的秘密喽,给你留点面子!”他微笑着把稿纸还给我,继续油腔滑调的跟女生聊天;小川却缠着我不让,非要我说出那个女孩是谁,我逼于无奈说是初中的一个女同学。
“你怎么跟李唯森一样早熟啊,她叫什么?”
这下我真是没办法了,编都编不出来,最后只好说她不是我那个班的,连名字都不知道,毕了业就再也没见着。单纯的小川立刻劝我“我帮你找她,你准备好表白就行了”,我的天……虽然我算是骗了他,他也用不着这么整我啊!
最后的最后,我“感慨万千”的告诉他,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一、点、也、不!”
加上重音的四个字终于打消了小川的热情,可接着他就开始不停的“鼓励”我:
“天涯……那个……何处无芳草,知道吗?”
“知道。”
“柳暗花明又一村……”
“也知道。”
“天生我才必……”
我赶紧截断了他的话茬:“小川啊,我今天才发现你文学造诣挺高的!”
“是吗?哈哈,真的?”
“对啊,我们讨论讨论吧?”
“哈哈,好啊……”
“…………………………”
当身边安静下来之后,我看着那首引起了一场小灾难的诗,心中涌动淡淡的自嘲:
《砂粒》--
躺在冰冷的岸边
看海风掀起一层层波浪
然后
再一层层
退去
是那样无语的凝视啊
仿佛已持续了几个世纪
尽管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
让满腔的热情埋进大地
只能幻想
某一天被海风吹起
投身到浪淘的怀里
好似离你很近
又好象相距万里
为什么我的泪水不能融进海水呢
难道只因陆地和海洋的距离
或许有一天
我会被吹进某个人的眼里
会有一个
完全不同的命运
可是
我宁愿永远
沉默的躺在这里
我一度以为,我能坚持感情的纯净,尽管那非常辛苦,可最终我仍然抵抗不了与生俱来的兽性本能。
在暑假来到前的几个星期,天气变得很热,所有人都是衣服越穿越少,汗水越流越多,被我压抑在身体深处的情欲渐渐苏醒了。不管我怎么刻意的躲避,彼此裸露在外的皮肤都会有所碰触,而就算只是看着他浓黑色的头发和瞳孔,我也能感到莫名的亢奋,更何况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多。
最难熬的是每周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不能象女孩们一样有某种隐晦的特权,在不得不做的剧烈运动以后,他和小川经常紧靠着我,被汗水浸透的T恤早已掩不住炽热的体温,他健康的肌肤和说话时喷在我脸上的气息令我眩晕,一股热浪从下腹迅速升起,这种危险的情势中我不止一次极端窘迫的借故走开,而后用尽一切方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欲望这个东西,你越压抑它就越强烈,到后来我竟然整晚的做着一些与同性身体有关的梦,在那些梦里我简直荒唐下流到极点,把原来在色情片里看见的丑态全都做尽了,只是我做那些事情的对象换成了男孩。早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之前,我就知道两个男人是怎么弄的,这归功于过去看了提到这个的艳情小说,那时我觉得非常恶心,可现在我是彻底无耻了,恶心也好、肮脏也好,我硬是在梦中大干特干,幸亏梦里的人看不清长相,多多少少减轻了一点罪恶感。
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不再是刷牙洗脸,而是飞速换下黏湿的内裤,我一边用力的搓洗它一边咬牙切齿的痛骂自己,一到夜晚却又重复的做梦。
老爸当然发现了这个情况,可他从来没有骂过我,甚至告诉我“这是正常的,不用害怕也不用难堪……”,我只能装着一脸纯真的样子乖乖听他讲,如果他知道他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会活活气死。
做那些怪梦的唯一好处,就是稍稍缓解了我面对他时的状态,前一晚留下的疲倦加上努力的自我克制,终于让我熬到了暑假。
炎热的七月,我在家里除了听歌、练字、写诗、失眠,还有不停的抽烟和自慰,原本不经意间抽上的烟越吸越多,终于成瘾,知道得清清楚楚有害健康,却一径沉沦,跟我怪异的感情惊人相似。
阴暗的房间里即使白天都拉紧窗帘,我已经不在乎自己有多堕落,反正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本来的那种想法才是自欺欺人吧,我这种人还谈什么“纯净”?这种感情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罪,能保证在生活中不越雷池一步就算是到了头,不想污染他然而做不到,我那些淫秽的想象在短短一个月里多到足以判一个“斩立决”,来执行枪决的最好是他。
依然有一些时间和他们一起,聊天喝酒唱歌打游戏,一切都很自然的持续,只是常常有置身在局外的感觉,那个笑得很白痴的小子没有一点像我,除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们想要玩什么,我一概奉陪,只有游泳是万万不行,就算被强拉去我也绝不下水,借口倒很简单:“我不会。”
小川和他都抢着要教我,被我一句话打消念头:“我天生有怕水的毛病,发起疯来身边有谁拽谁。”
可即便不下水,我还是经历了痛苦的考验,他只穿着一条泳裤的样子太具杀伤力,发育中稍嫌单薄的身材并不影响其骨骼的性感,从修长的四肢到瘦窄的腰臀,还有光滑的麦色皮肤,处处都让我有中暑的危险,尤其是他从水中跳出的一刹那,湿透的头发软软贴在脖颈,下淌的水滴顺着身体的线条迅速滑落,这极端的视觉诱惑逼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从这次以后,无论他们再怎么威胁利诱我也不肯去游泳馆了,我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丑态毕露。
也有些时候我一个人去看电影,在小猫两三只的影院里静静的呆上一整个白天,循环的内容相似的情节,好的是空调开着适合睡觉,前一夜不足的睡眠全可以在这里补上,而且睡得特别舒服。不知不觉睡到清场回家,便正好赶上吃晚饭。
七月二十号是我的生日,老爸一早出去上班,我知道他从来都不记得这种小事。奇怪的是我收到了一封没有寄信人地址的信,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卡片:“对不起,小郁,生日快乐。”
她是一向都记得的,以前的每一年、即使是现在,可我想不出她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寄给我这封信。我把那张卡片随同信封一起锁进我的抽屉,以免老爸见了会东想西想。
在家坐了两个小时,随便弄了点东西吃,我唯一可去的地方是那个可用作空调包房的电影院。
毫无例外,这里还是没几个人,我选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又一次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本来应该是空无一物的梦里,突然出现了色情的画面,似乎有某个人的手掌正在身上游移……好真实,连对方的体热都感觉得到,那只手慢慢往下温柔的探索,一直伸进被拉链屏蔽着的裤裆,我终于醒了过来。
身边的座椅上是一个看不清面部的男人,在我醒来的一刻他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我有些惊讶的仔细看他,银幕的反光折射出他复杂的眼神:卑微、惶恐、乞求,其中却夹杂着浓烈的情欲,透过紧靠在一起的身体我感觉到他在颤抖,而他的手还停留在我已经有所反应的部位。
我想问他点什么,可又问不出来,犹豫了几秒钟,我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又开始滑动,并把我往他怀里更拉近了一些,他的力气很大,动作也非常老练,我紧咬住下唇才能控制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我的大脑变得沉重麻痹,手也被他牵引着移向他同样的地方。
真切的热度、尺寸还有坚硬的触感,这一切确实在发生,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以隐秘的姿态相互摩擦并如此亢奋的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
他的呼吸和我一样灼热又急促,他身上浓郁的烟草味熟悉而亲切,欲念迅速奔驰的同时,我领悟到此刻的我不是单独一个,我不知为什么想起了那本书,我们都带着假面虚无的存在于真实世界,属于自己的只有这个黑暗的空间。
在一声仅有我和他才能听见的低吟中,我迸射出热烫的液体,染脏了他的手和彼此的衣物,可我已经没有余力去留意这些。我空白的意识飘浮在不知名的高空,而后缓缓下坠,一直坠落到他的怀抱。
一会儿以后他也在我的手掌中释放了,同样是长久的、压抑的喘息,我们一动不动的等待那股浪潮褪尽……
电影散场之前,他亲了我的脸,温热、柔软,稍稍带点胡渣的刺痛,那一刻我几乎落泪可是没有,我还是那样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出场后的大门口我看清了他的外貌:年纪四十岁左右,五官尚算端正,穿着也很体面。
他看清了我的一瞬间脸色似乎变了,我想他可能猜错了我的年龄。跟在我后面走了一小段路,他终于开口对我说话,他有一把很好听的、成熟而低沉的声音。
我当然不会后悔,但也不想认识他,几句话之后就要转身离开,他对着我的后背说:“你很漂亮,真的。”
这句话不是第一次听到,可我的脚步忍不住停顿了一下,类似的话过往在同性嘴里大多只是恶意的调侃,现在却不同,他看着我的眼光就和我看着那个人相似吧。如果那个人能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是多么巨大的幸福?我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妄想,但为什么又要去想呢?
回到家吃了饭,老爸早早就上床睡觉,我无所事事磨蹭到十二点,门突然被什么人用力的敲响,我甚至有一点点以为是那个男人。可接着传来的叫声令我放下了心——小川不停大叫着我的名字,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这个讨厌的家伙!
门刚一拉开,一个不算太小的蛋糕横在眼前,后面是一群朋友微笑的脸。
“呵呵,以为我们忘记了对不对?我们才不会那么绝情呢!”
“走,出去宵夜!”
按捺住心里小小的感动,我也微笑着回应:“那这个蛋糕?”
“带着去啊!让别人都知道今天是高郁的生日!”
“快关门跟我们走……”
蛋糕配烧烤,加上啤酒的海洋,我们一直在路边的小摊档闹到两点多,所有人都弄得脏兮兮的,身上沾满互相投掷的奶油,我作为今晚的主角被大伙儿灌得七晕八素,溃不成军,幸亏小川和他为我挡了不少,否则肯定当场就得吐。我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站起来的,又到了哪儿,早晨在头痛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人就让我吓了一跳。
我睡在……小川的床上,左边的脸是他,右边的脸是小川,我整个人被他们夹在中间挤得透不过气来……这个倒是其次,我很害怕我昨天晚上有没有说出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我刚一挪动,他好像也醒了,睡眼惺松中说的话把我吓得连头痛都差点忘光:“……你啊……昨天没把我折腾死……”
我猛然坐起身:“我做了什么?”
“……回来以后……你吐了好几次……那个家伙又睡得跟死猪一样……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重……累死我了……”
还好……我惊魂稍定的下了床,问他想不想吃早餐。
“……当然想了……你要补偿我的体力损失……快去买!哼,半夜里还帮你洗澡,我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也完全清醒过来,姿态慵懒的坐起身靠在床头:“我可是天都亮了才睡着……”
什么?什么!我站在原地发了好几分钟的呆才飞快的跑进浴室,镜子里我的脸就像一块红布……他帮我洗澡?
新的学年很快来到,我们的教室迁至二楼,小川经过一番“活动”得以跟我同桌,李唯森则跟一个女孩坐在我们后面。
每天的生活平淡无奇,风花雪月外加学习。小川又换了新的女朋友,其实骨子里纯情得很--搂抱要洗过澡、玩亲嘴要闭上眼睛,他的“恋爱”就象小孩子都会喜欢漂亮的玩具,没有任何别的动机。他所体验的接吻,不过是嘴帖着嘴:“软软的、香香的,好舒服……”
我半开玩笑的问他:“难道没有‘湿湿的’?”
他怔了一下才脸红加皱眉:“少来了!那么脏,我才不想!”
当然,只有两个人才能看见他的这一面,在大伙儿聚集的场合他吹得天花乱坠,简直是淫魔转世,我和李唯森则努力忍住喷饭的冲动相视而笑——真是个活宝!
李唯森也还是老样子,整天跟女生嘻嘻哈哈,尽开些暧昧的玩笑,不止一次上课时被老师点名警告“李唯森!不准讲小话!”
他跟各科老师都积怨很深,尤其是教数学的那个年轻老师,有一次上数学课他因为无聊而带上耳机听歌,听着听着就唱起来,声音大得教室外面都能听到。趁老师震惊到忘了反应的机会,我转身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一脸愕然的大声问我:“你干嘛敲我?”
全班沉默三秒种,然后整齐的哄堂大笑,他这才清醒过来取下耳机“检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年纪轻轻的老师双眼内眩然欲泣:“你!你!你……我教不下去了!”
老师直接摔案而去,把一班恶劣的学生留在课堂,据说他对教导主任是这样陈述的:“无论如何我不教这个班了!我的脑细胞都已经死完了!”
可最后他还是在资历颇深的班主任劝告之下回到了我们班,可怜的他不知道自己从此多了个外号:“死细胞”。
至于已经记了大过的李唯森,为了这事差点闹到被退学,害得我们也为他提心吊胆。他老爸把他爆打一顿,弄得鼻青脸肿押到校长面前,再加上全家轮番对校长进行不折不挠的骚扰,好不容易让他得以留在了学校,等风平浪静以后他苦笑着自叹倒霉:“真没想到他会下那么狠的手,如果他不是我爸,我真的跟他没完!”
我说你爸那还不是为了你,他叹着气别开了头:“……唉,我知道。”
经历了这场风波,他比以前又老实了一点,一切兴致都下降了很多,可没过多少日子他的情绪再次高昂,理由很简单:他迷上了一个外校的女孩。
那个女孩是一个同学的双胞妹妹,我们都见过,长得很漂亮而且外表很质朴,话也不多,没有大多数女孩喜欢叽叽喳喳的毛病,学习成绩也挺好的,对人的态度礼貌而矜持,是个非常不错的女生,李唯森会迷上她一点都不奇怪。
当他告诉我们这件事的时候,我没有半分资格去妒忌,只是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他曾经痴恋两年的女生,再怎么喜欢也会过去吧?现实本来就应该是这样,那么我也可以吗?从无望的感情中抽身、忘却、再去找下一个?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喜欢”到底算什么?一时的心血来潮?一时的想不开?可能吧。
李唯森说过:“不管以后怎么样,我现在是认真的。”
也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最真实的状态,包括我爸和我妈,他们肯定对彼此认真过,否则不会有我,我无法揣想他们的爱情是从何时变质,但他们相爱过。
唯一不同的是,我这种不正常的感情无法等待曾经相爱的回忆,也可能因此我会沉迷得更久,“不正常”,这三个字就能概括我的现在以及将来,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都难以改变我内心扭曲的情结,这条路一踏上就能注定一生,因为我并不希望自己恢复“正常”。比起一时的“走岔了路”,我这种心情才是不折不扣的变态吧?
从那个影院中的下午开始,我就认定了这些,我真正渴望的只能是来自同性的爱抚和拥抱,就算他只是个陌生人,也能给我短暂而真切的满足,无关感情,仅出于最直接的需要。做我自己,纵然只能在黑暗的角落,其他所有一切都代替不了那一刻自由,即使是永远不被允许的、从正常世界偷窃而来的自由。
在他花费了很多时间与精力,终于追到了那个优秀的女孩之后,我只有满心的安然自若。对于他,这个准备一生都交下去的朋友,我最适合做的就是跟小川一起笑着逗他:“原来美女真会爱上野兽啊!”
“野兽就野兽,怎么着?羡慕啊?”
“……切!你还真不要脸!”
“哈哈哈……凭我的魅力,哪个女生能不败倒在我的西装裤下!”
玩笑是百无禁忌,可他对那个女孩的用心任谁都看得出来。他送给女孩的礼物总是挑了又挑,就算很平常的小卡片也要自己亲手做,说是“用买的哪儿都有,没意思……”
到了又一个寒冷的季节,他和女友已经好得如胶似漆,经常把她带来跟我们一起玩,当着我们的面旁若无人两相对望,彼此眉眼中全是他人插足不进的亲昵,小川却很少在我们这群人聚集时带来交往中的女孩:“哼,我才不象某些人,重色轻友!”
小川每说起这类话时总是“眼神幽怨”,瞟向那两个卿卿我我的人,李唯森要么装作听不见,要么半天才回一句简短的话:“这说明我专情嘛……”,而后问他女友:“对不对?”他那个矜持的女友则微笑着骂他:“肉麻!”
别的朋友也觉得很不爽,男孩之间的聚会多了女生就不大自在,说话不能太脏、举止不能太粗鲁、连抽烟都不能太多,怕那个女孩介意,但大家还是忍受了下来,谁叫兄弟喜欢她呢?我们都叫那个女孩“嫂子”,起初她十分窘迫,后来习惯了也就无所谓,聪明的她知道我们这样叫她并非出于戏弄,反而是种认同和尊重。
期末考试前夕,天气变得特别冷,之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李唯森暂时回复了孤家寡人,因为女友忙着考前复习。下过大雪的第二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江边的大堤。
那儿的雪保持得非常完整,因为没有人象我们这几个疯子天寒地冻跑来吹风。
月光的照耀下雪地一片银白,漂亮得很不真实,我们笑闹着在其间留下无数脚印,彼此把对方从高高的大堤上猛推下去,一直滑到堤下的树林,在白雪的保护中体验速度的快感,然后再很辛苦的一点点往上爬。这种玩乐有一定的危险性然而极具诱惑力,我们快乐的大叫着一再重复。
等到三个人都精疲力尽之后,我们流着汗倒在了一起。我仰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上面居然有一些星星,看来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好漂亮……”小川说话的音调就象蒙着一层雾,我惋惜的笑着同意:“对啊,好漂亮,可惜明天就会融化掉……”
“……李唯森,你看看高郁的脸,他跟你女朋友谁比较漂亮?”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转头就对上小川和他的眼睛,他们俩都直直的盯着我,小川的嘴还没停下:“我看哪,你是女孩的话可以选校花了,唇形这么好,眼睛又大,简直是梦中情人的类型……对不对?”最后这三个字他是对着李唯森说的。
“……你问了两个问题,我先回答哪个?”李唯森故作严肃跟他一唱一和,我只好抓起雪团向他们猛扔:“别闹了!”
他们笑嘻嘻的躲开,继续可恶的问答:
“先回答后面一题。”
“对啊,那次我一看见他就奇怪,怎么有这种长相的男生,太可惜了!”
“……前面一题。”
“这个……不好说,差不多吧。不过我女朋友是素雅型,高郁……哈哈,是妖艳型!嘴长那么丰满,一看就是适合接吻的那种……”
“你们去死!”我气得爬起来把脚下的雪乱踢一通,碎碎的雪粒纷纷溅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
“呵呵,好狠……我死了!”小川为了消我的气,倒在地上不动了;李唯森却抓住我的脚使劲一拖,趁我倒下的机会整个人压上来:“不准动,你输了!”
“……放开!你放开!”他喷在我脸上的热气使我慌乱的挣扎,他的脸离我实在太近了。
“怎么了?表情这么吓人……算了,回家喽!”僵持几秒之后他放开了我,顺便拉起小川:“还没装够啊?他真生气了。”
回家的路上,我偷偷窥看他的脸色,刻意笑着跟他们俩说话,我很害怕刚才是不是破坏了什么。还好,他们俩好像也在刻意的讨好我,我们三个人之间很快就回复到原来的亲密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