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二一快到了，三年前约九二一大地震，震碎了台湾人的梦！三年后，MNW新闻网制作了一系列灾后重建报导，但跟别家电视台没什么两样，还不就是先播地震后的图片，再播救灾画面，最后播重建完成的某建设的现况图……
无趣地再打了一个呵欠，连捂住嘴巴都懒了，甄慧智从一早开始就两眼无神，昨天晚上想出了那个完美的计画，她兴奋得一夜未睡，后遗症就是今天看起来有点呆。「慧智，我问妳喔！九二一还会不会大地震？」
甄慧智勉强扯出个笑容，胡扯道：「大地牛告诉我，大前年牠是得了狂牛症，所以抓狂翻了翻身，今年牠不幸得了癌症，翻不动了。」
「真的吗？」蓝澄追问。
她还当真例！
「我不知道啦！别问我。」甄慧智又是一个呵欠。
「可妳不是跟气象局很熟吗？怎么会不知道？」
「我又不是主播什么都知道！」
蓝澄听出她口中的酸味，嘴一眠，无辜地道：「妳吃了火药啊！口气这么冲！」
「我肝不好，失眠、口臭、脾气大。」她应回去。
「我看妳是得了主播症候群了。真想不透，当主播到底有什么好？要面对镜头，还不能在报新闻的时候挖鼻孔、撼香港脚、一个小时不能口干喝水、吃螺丝也不行，要是有天灾人祸还要加班，有气象播报员这么轻松吗？」
怎么每个人都看不起气象播报员？甄慧智把眼球白色的部分翻给蓝澄看。
「气象播报员也很累耶！报不准会被骂，又不能表现得此主播抢眼，要做到这点很难的好吗？」
现在的MNW当家主播是吴佩伶，她长得不漂亮，但有一口洁白的牙齿。甄慧智拿她的人格发誓，一定是那口洁白的牙齿替她挣来主播位子的，除此之外，吴佩伶一无是处。
她这种心态八成是嫉妒、眼红吧！但她拒绝承认。
「妳小心被吴佩伶听到。」「听到就听到，反正我快走了。」她一脸不在乎。等她拿到UTN的聘书，一定要印个数百份回来洒在众同事的脸上，羡慕死他们！
「走！走去哪？小麦知道吗？」她没听说哩！慧智要走是真的吗？
咦？怎么每个人都把她和小麦扯在一起？不过她无所谓啦！反正办公室恋情随处可发生，但她希望是发生在她和学长身上……
「告诉妳吧！UTN很快就会请我过去了。」她自以为是的说。
「UTN！」蓝澄像得了凸眼症一样，两只眼睁得好大。没办法，UTN是众新闻记者的事。
「嗯！」她就要进去啰！
蓝澄摇摇头，笑她痴心妄想。「妳慢慢作梦吧！我先走一步。」
她哪有作梦？只是八字还没一撇而已，甄慧智又拿白色眼球看她。
会实现的！他们都等着看好了。想到这里，甄慧智的疲累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得意的心情。
「慧智，我问妳，最近还会再地震吗？」又有人这么问。
你问我，我问谁啊？
对了，她干脆趁今晚播报新闻的时候召告天下，她──不──是──神──
※※※
李时晏下了主播台，将领带往下扯，领口松开了，像解开禁锢一般。
坐在新闻部的沙发上，前方是一大片电视墙，播放着各家电视公司的新闻画面。
才七点五十三分，他没有急着回去那空荡荡的家，况且兼任新闻部主任的他不能走，他得等调查小组拿回尼尔森收视率调查报告。
「主任！报告来了。」才想着，调查小组的组员拿着一张纸回来。
「今天如何？」他没接过。
「此昨天上扬两个百分点，还是这个时段第一名。」
李时晏点头，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UTN由他坐阵半年来，收视率还不曾掉过，八成是拜他斯文的长相所赐。
他的观众大多是女性，将他当成偶像来崇拜、迷恋，他常收到花、小礼物、卡片，还被喻为新闻才子。
UTN在他的挽救下，收视率起死回生，有的电视台甚至还仿效UTN的做法招募长相俊逸、口齿清晰的男主播，不过这还是撼动不了他在新闻界的主播地位。
没有人能够威胁得了他，他有这个自信。
「我知道了。」他点个头，视线移到电视墙。
这时，忽然一阵天摇地动。地震！所有的人脑中都晃过这个字眼。
有的拿着摄影机冲出去、有的打电话、有的拿着文稿奔跑……但就是没有人逃命。
「快！马上打电话到气象局问震央，字幕！打上跑马……气象……」
「快快快！」天旋地转后，新闻部现场陷入紧张。
偏偏这个时候是气象时间，再过几分钟才能以头条方式插播这则新闻，如要插播，主播的讲稿便更动，还要几个记者做SNG现场直播……
乱！
李时晏静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
地震震掉了每个人的安逸，让肾上腺素激增、胃部紧缩、心脏加速跳动……他早就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了，他静观每个人的本能反应。
「……各位观众，又有地震了，根据中央气象局地震测报中心，这个在七点五十五分五十四点五秒发生的有感地震，震央在北纬23.58、东经120．70的位置，也就是在云林东南方，深度11.5公里的位置，地震的规模是芮氏4，5级。各地最大震度，云林地区四级、嘉义南投地区三级……」
第九台电视机传出了播报的声音！
这么快！李时晏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若没记错，刚才那个女播报员正在放卫星云图，也就是说，在地震当时，她正在报气象！
当他们这边还在尖叫、混乱的时候，她已经确定了地震资料，再看看其它电视台……
七点五十五分五十四秒发生有感地震，震央在云林，震度约四．五级……
其它家新闻台字幕打出来的资料，证实了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看向第九台电视机上的英文缩写，MNW……大众电视网。
「……气象局地震测报中心表示，这只是板块运动，与九二一地震无关，请民众不要过度恐慌……以上是这节的气象新闻，有任何最新状况请锁定大众新闻，我们将会为您持续报导，我是甄慧智，我们明天再会。」
甄慧智！
很面善的一个人，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她持稳的表现很引人注意，她能在镜头前不受突发状况影响，能力恐怕不只如此！
李时晏连忙站起身，回到办公桌前找出昨日以前的收视率调查。
九月十八，七点五十分15%；九月十九，七点五十二一分12%:九月二十，七点五十二分11%……
他意外的发现，收视率调查只到播完新闻为止，并没有调查播报气象那段。
「小毅、小毅……」他突然叫道。
「主任，什么事？」小毅冲了进来。
「从现在开始，收视率调查要连气象那节也算进去，还有，我要MNW气象播报员甄慧智的学历资料。」
「喔！主任要她的资料做什么？」
「这你不用问，照我的话去做。」
他有股冲动想知道她，不可否认的，她引起他很大的注意，那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欣赏，很单纯的，再没有其它。
※※※
晚上九点整。
「晓惠，我回来了。」甄慧智把鞋子往旁边一踢，一入门便急忙问道：「妳录了吗？」
「当然录了，妳交代的事我哪敢忘啊！」杨晓惠笑着说。她白天在市场卖鱼，到了中午左右便回家休息。
她和甄慧智认识是因为甄爸，以前在花莲的时候，和甄爸在批发市场是隔壁摊位，一个卖猪肉、一个卖鱼。后来甄慧智想到台北发展，不放心女儿的甄爸只好拜托她照顾，所以对甄慧智的要求她都尽力而为，是一个不错的女人。
「谢谢妳啊！」通常她一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开录像机和电视，再来就和杨晓惠来一段习惯性的对话。
「今天有一段专访喔！」
杨晓惠因为要替她录UTN七点的新闻还有气象播报，所以也顺道在那个时段看新闻，每次她看到甄慧智这么认真在学习，就好感动。
「访问谁？」
「是X运代表选手喔！」
「真的？！」
李时晏学长的问题很犀利，针针见血，问到尖锐问题的时候也不会引来受访者的怒气，她一直很想学。甄慧智很认真地看着电视屏幕，不再说话。
「妳慢慢看，我回房睡了。」
甄慧智两只眼靖还是盯着屏幕看，没有应杨晓惠的话。
「这次出征的队伍里有射击、柔道、女式足球……从今天开始我们将为您制作一系列相关报导。在代表团还未步出国门之前，我们很荣幸能为您邀请到此次担任总领队的罗成勃。罗先生您好……
「我们知道这次在波兰举办的X运，我们将有一百多位选手参加，请罗先生告诉我们，这次台湾代表团将以什么主题做为诉求？各团队队员的体能状况、心情的调适，以及我们准备如何来争取好成绩的战略……」
她注意到他的问话技巧，没有「可不可以？」、「好吗？」这种请求意味浓厚的句子，她看过有几个主播曾经这样发问。
她同时也注意到，这种问话方式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将答案说出来，所以不会让受访者感到难堪或有任何的不尊重。
好厉害！
她边看边做笔记，想要将这个发现记录下来，但记着记着，笔记本里却不知不觉地布满了他的脸庞。
他超优的，也难怪自己这么喜欢他」，这么多年来，一点也不曾改变过……
「铃──」电话铃声吓了她一大跳，明白自己又在胡思乱想，她心有余悸地将电话拿起来。「喂？」
「我小麦！妳在干什么？」
「我在看录像带。」拨空按了暂停键，她可不想错过任何一段。
「录像带？租的吗？」
「不是啦！是晓惠替我录的七点新闻。」甄慧智解释。
「那有什么好看的，出来吃消夜好吗？」他常邀她，所以一些客套话都不讲了，直逼核心即可。
她瞄了一眼时钟，心想时间还早，便答应了。
「二十分钟后，我在妳家门口等妳。」
「OK！拜。」
甄慧智关上电视和录像机。那录像带里有她学不完的知识，还有远远追不上的人，她还是乖乖地面对这个世界吧！
她留了张字条给吕碧净。碧净报下午两点的新闻到现在还没回家，原来UTN电视台连下午的主播都那么忙。
她跨上鞋子。下楼等小麦去！
※※※
十五分钟后，麦谨凡的座车开进巷子将甄慧智接走。
她才坐上车，他就问她想吃什么。
「随便，我其实不饿。」只是想出来走走。
待在家里她会有压迫感，总有种感觉，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她的成绩，虽然那不见得是真的，但当她看到晓惠，就想到老爸对她念新闻系时的反对；见到碧净时，又为她的主播身分联想到自己……
只有离开那里她才能减压，而小麦无疑是那个带她离开最好的人选，彷佛只要谁能带她走，就是最好的选择……
「那到公园走走。」麦谨凡好风度的征询她的意见，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像朋友，不但轻松还很愉悦。
「好啊！」她点点头，不想花这种脑筋。
麦谨凡开车到公园的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妳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他终于打破沉默。
「要说什么？」甄慧智反问。
他耸耸肩，「说什么都行啊！」
「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生活没那么多采多姿。」
「这妳就错了，做我们这行的，才刺激例！」将车熄了火，麦谨凡顺手戴上他的帽子，一身轻松又帅气的打扮，他似乎喜欢这样，不过这也勾起了她的记忆。
「小麦，我问你，你以前是不是篮球社的啊？」
「是呀！妳怎么知道？」他讶异。
「打篮球的人都喜欢这种装扮。」她说。
「喔！妳不觉得这样比较轻松吗？」
「嗯。」她赞同。他这点就和学长不一样，她总是看学长穿学校制服或西装，不曾看他有其它的打扮，但这也不是不好，只是强调了他严谨的个性。而小麦……就很率性，而且笑容可鞠，是个很好的交谈对象，她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当他的女朋友一定很不错，至少出门不必穿套装。
两人下了车，没继续这个话题。
「妳看起来心事重重。」
漫步在红砖道上，前头还有几封情侣走着。她和麦谨凡啥都不是，站在一起，在此时，似乎有点不伦不类。
「有吗？」甄慧智问。
「是为了公事吗？」麦谨凡直指核心。
她一脸吃惊。「你怎么晓得？」
「妳呀！真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我说对了，妳也不必承认啊！妳这样我会骄傲喔！」
「骄傲什么啊？」她嗤道。小麦总是神采奕奕，而她在他面前则是无所遁形。
「嘿，妳要知道，在这个圈子每个人都懂得隐藏自己，肯露出其面目的人已经不多了，我还能看穿妳，难道不该骄傲吗？」他边说边在心里暗喜。他很高兴自己是那个看穿她心思的人，那代表两人之间没有高墙、没有戒慎恐惧。
瞧他说得合理合情的模样，甄慧智不予置评。
「这样表示我把你当知己啊！不好吗？既然如此，下回我就对你防备点，你觉得如何？」
「那就来玩颠倒游戏！」
「颠倒游戏？」甄慧智的兴趣来了。「怎么玩？」
「我也不会玩呢！」麦谨凡装傻，脑中兴起了逗她的念头。
「去你的，不会玩还说这么多？」
「嗳，妳真是，我已经开始玩啦！把对的说成不对，不是的说成是，样样颠倒就对了。」
原来是这样！没意思，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游戏呢！她下结论地道：「真无聊。」
「妳的意思是这个游戏真好玩？我不了解。」
「你哪会不了解啊！这游戏是你发明的。」
她果然中计，可见功力还不够。他笑开了，直道：「我的意思是我了解了，这个游戏不好玩。」
「喔！」真是气人，她为什么这么笨呢？被他耍着玩。
「妳心情很好？」麦谨凡玩出兴趣了。
「还不错。」
「想唱歌吗？」
「想得不得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
「好啊！」她知道小麦在跟她玩颠倒游戏。
麦谨凡突然抓住她，踅回车子的方向。
「小麦，你干嘛？」甄慧智一脸不明所以，被他的举动弄得胡涂。
「去唱歌啊！」
「我又没说要唱。」不是在玩游戏吗？难道她又回答错了？
「妳不是说，心情还不错，想唱歌想得不得了，还答应现在就要去唱吗？」他的声音听来很无辜。
她白了他一眼。原来游戏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她还在傻傻陪他玩。「你是这样约人家女孩子的啊？」
「是啊！不错用吧？」他摸摸帽子，笑得很阳光，那直撼入心里的力量是那么的庞大惊人，她想忽略那种震慑的感受都办不到。无形的、悄悄的，她被他传染了，心情似乎比先前更好。
小麦就是有这种魔力，但她不能让他太得意。她啐骂一声，「奸诈！」
结果，她还是跟他去KTV唱歌，紧抓着麦克风三个小时还不肯放下来。
※※※
午后，小毅将资料送进办公室。「主任，这是曾小姐的资料。」
「嗯。」李时晏正坐在办公椅上，看着今日新闻。
对于敌营的动态，他们一向重视，尤其是那些看来就是放错位置的记者，他们会更加注意。
「主任，听说她有意来我们UTN。」
「哦？」听了这个消息，李时晏满脸惊讶。
这倒奇了，她难道不是MNW力捧的播报员吗？若不是，MNW的高层未免也太不识货。
他估量让她到UTN的可能性以及成功率，很显然的，他认定甄慧智就是被放错位置的不得势记者。
「我是听吕碧净说的。」
「吕碧净？她怎么会知道？」他问。
「吕碧净好象跟她一起住。」小毅答道。
「哦！这么说这个消息准确度很高了？」呵呵！果然不出他所料，甄慧智在MNW并不受重视。
在这行做久了，处处要怀疑、事事要求证变成了本能，李时晏也不例外。若不是这个消息是让自家主播说出来的，他说不定还会让小毅再去探听。
但就算是自家主播也有可能犯下欺骗罪行，不过有时为了新闻需要，说谎定必须的。这点与他李时晏无异！
「应该不会错的。」「那好，你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小毅点个头便走了出去。
李时晏等门完全阖上，才将视线调回那叠数据上。
甄慧智，女，二十六岁，世大新闻系毕，父母亲是食品营养专家。
曾任中X广播公司DJ，中X时报文字编辑、台X新闻驻华府采访记者。
目前任职于MNW气象播报员。
是他的学妹，怪不得觉得眼熟，经验还很丰富！
但似乎没有一家电视台青睐她，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个看错了？还是……问题根本出在她身上！突然，一道亮光闪进了他的脑海，他从座位站起走到电视下方，昨天录下的带子推进录像机里。
甄慧智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
「……气象局地震测报中心表示，这只是板块运动，与九二一地震无关，请民众不用过度恐慌……以上是这节的气象新闻，有任何最新状况，请锁定大众新闻，我们将会为您持续报导，我是甄慧智，我们明天再会……」
李时晏再按一次REPLAY键，五秒钟后，再按一次。
果然，和他料想得差不多，她的躁进造成她的失意；她的锋芒盖过了其它主播让她无法受到青睐，甚至让她感到……龙困浅滩！
若是他利用她的这点不满意，或许……他脑里很快地转过许多想法。
哼哼，逮到了这个罩门，还怕甄慧智不手到擒来，在他手中重新蜕变吗？关掉了机器开关，但挂在嘴边的笑，是怎么也掩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