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就在华叶和游远威两人正在享受他们泛着一点点小波澜的悠闲生活之时,仲夜方面收到了隐身于江湖之中的探子送来的急报。
“江湖各派都有密报,江湖第一杀手集团‘奉都’的秘密头目就是游远威,而且据说此人之前所受之重伤未愈,亦暂时未回奉都,请各门各派尽速追杀之……”仲夜放下收到的第八份同样的密报,皱眉,“这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消息?”
他现在正在奉都的会堂之中,下首分坐了奉都的十几名重要人物。其中一人站起来答道:“属下也不太清楚确切的时间,不过之前似乎只是小范围地猜测,可最近一个月内谣言忽然开始扩大,几乎遍及了江湖各处,到处闹得沸沸扬扬。原本少林寺找了游远威一年有余仍无结果,已经几乎放弃了,现在这个消息一出现,他们马上又加紧了追查。”
“是吗?这就奇怪了。”仲夜靠上椅背,淡淡道,“这个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传出这种谣言的人又是何种居心?若是此人专门想与奉都为敌的话,至少也应该搞清楚自己想对付的是谁,总不该随便就把游远威拉出去当替死鬼。这么说来,大约是与游远威为敌的了……”
虽说抓住游远威就是抓住了奉都的一条小辫子,但至于抓住了小辫子是不是就能把整个人抓出来这一点,暂时还没人弄得清楚。所以江湖上追查游远威的行动才会慢慢减弱下去。可是现在这种谣言一出,暂且先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也表明了游远威在奉都之中地位的不寻常,所以大家对于抓住这条辫子用以抓住大活人的算盘变得清晰起来,所有的苗头自然就对准了传说“依然重伤未愈”的他。
“可是,游远威能得罪谁?”游远威除了遵命刺杀之外没做过什么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事情,那么就是因为他刺杀过的人?可奉都的刺客除了内功不同、武功的精进程度不同之外,表现在杀人手法上的习惯、方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这是刻意培养的,那么又有谁能从这种蛛丝马迹之中猜到自己的仇人就是他呢?
“这么说……真的像游远威所说,有内奸?”仲夜抬起一直下垂着的眼皮,冷得像刀子一样的目光扫视了下属们一圈,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看到他们的表现时,他微笑了,“给我传下命令去,七天之内停止一切任务,所有人都回奉都,直到有我的命令,否则谁也不许离开!违抗命令者,斩立决!”
“遵命!!”
“那个……”一人犹豫了一下,“奉夫人早已搬到了奉都之外去住,难道也要……?”
奉夫人就是奉都的前代领袖,也是奉都的创始者,在挑选了仲夜继承自己的位置之后便一直隐身幕后,不再主持派中大局。但在半年前,她第二次暗中与人勾结,将仲夜的弟弟--也是情人--送出了奉都,至今下落不明。这使得仲夜与她反目,亦将她赶了出去。
“她吗?”仲夜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当然也得回来,否则谁知道她身边会不会被人安插叛徒呢?”
华叶和游远威两人盘腿坐在榻上,华叶在游远威身后,双手抵住他的背心,将真气缓缓渡入他的体内,以助于引导他体内尚未完全恢复的真气随着他体内的经脉序次游走,贯通依然没有全数通畅的筋络。
他们已在这里住了20多天,日子过得平静已极。江湖无处不在,追他们的人也无处不在,而这灵隐寺不同,它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寺庙,和江湖无关,也与武林无关,鲜少会有人追到这里。因此,这段时间是他们所度过的最难得最惬意的时刻。连游远威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习惯了绷紧的精神和拿习惯了刀剑的手,在这里也忍不住开始生锈了。
半个时辰之后,华叶收回了双手,提气,收功。
游远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跳下床来,活动了几下身体。
“这个越明华真是不愧于医圣的称号,不仅医好了我的手脚,甚至连功力也恢复了六七成,真是不简单。”
华叶也睁开眼睛,看着他的样子也显得很高兴,但却又有一点不满:“那你为什么在越先生面前一句好话也不说?人家把你医好了,你连句谢谢也没有,却是常常说些不中听的话,这怎么行!”
“我就是不喜欢他!”游远威斩钉截铁地说。
华叶苦恼地道:“远威……其实我一直都不想说你的……”
“什么?”
“你的嘴巴太毒了……”
整天叫他秃驴或者死和尚,他是不太在意的,因为自从他们相识伊始他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华叶脾气好,不与他计较。问题是别人不会都和华叶一样不计较。
“根据越先生的说法,你身上的伤能好到这种程度已是相当不错,也就是说,你的功力最多也只能恢复到这个程度了……远威,你已今非昔比,咱们本来就受到追杀,若是在此时你再惹到一些不该惹的人,我怕是拼死也救不出你……我说你难道就不能管住你的嘴么?稍微婉转一点的话会不会说?”
“不会!”比刚才还斩钉截铁,“要是让我说那种话,还不如死掉!”
华叶气急败坏:“你要是再这么下去,说不定真的会死掉!”
游远威笑了笑,忽然倾身向前,将毫无防备的华叶扑倒在床上。
“啊!你又想干什么!”
游远威的身体紧紧压制住华叶,双手撑在两边,表情很认真:“也就是说,你在意我?”
“那……那那那……那个……”一到这时候,华叶就变成了习惯性的口吃。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爱我?”
“啊……哈哈哈……今天的雨下得好大呀……”半开的窗户外面,阳光灿烂。
“来,说句爱我来听听。”
“我在外面好像晾了衣服……”晾衣绳上空空如也。
“别转移话题。你说不说?不说我就要在这寺中做出一些‘辱没了佛祖’的事了。”
华叶静了一下,慢慢地张开口……
“游远威你为什么总是要我说些我死也说不出来的话啊------!!!!”窗棂上刚落下一只倒霉的麻雀,就被这惨绝人寰的声音吓得一个趔趄栽倒在了窗户外面。
游远威不为所动,维持着那个姿势看了华叶很长时间之后,才奸奸地笑了一下:“同理,要我不那么说话的话,我也是恨不能死掉才好。”
“……………………”华叶知道他在说歪理,却苦于弄不清楚他到底歪在了什么地方,直到憋得脸庞通红才憋出一句:“那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那就是一回事。”游远威放开了他,华叶立刻跳起来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游远威却拉住了他,“不用整理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喂喂喂!不要拉我!我自己会走!让别人看见怎么办哪……”
游远威拉着华叶跃上屋顶,在那些和尚还没有发觉之前就已经在房檐上轻巧地飞跃了过去。在踩过五百罗汉堂的时候,华叶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祈求佛祖不会与他计较。药师殿的后面就是后山,那天游远威追着那个神秘人所到的地方。两人落地,游远威放开了华叶的手,华叶观望四周,只见此处绿草成毯,古木参天,凉风习习,清爽怡人。
游远威道:“那天我追着那个人就是在这里追丢的,那人似乎对这里不是非常熟悉--不过,自然是比我熟得多。”
华叶道:“你能想得到是谁么?”
“追杀我们的人那么多,我哪知道是哪一个?我还想问你呢!”
“哦,”华叶了解地点年了点头,“那你还有什么线索?”
“没有。”
“啊!?那你把我弄来这里干吗?”
游远威的手从后面悄悄抚摸上了他的脖子,那种触感让华叶全身都猛地哆嗦了一下,捂着脖子跳得远远地大叫:“原来你又打这种……这种主意!我说了这是辱没了佛祖的事情!绝对绝对不可以在灵隐寺内做!!”
游远威指指脚下:“这里不是灵隐寺内。”
“谁说不是!这就是灵隐寺的地界!”
“灵隐寺的围墙在那里,”游远威又指指身后远远的地方露出来的大殿一角,“而且你的佛祖什么的都面向着那边,这里是他们背后,没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这里甚至能看见药师殿殿顶!我……我回去了!”华叶抱头鼠窜。游远威紧紧跟上。
往药师殿的方向刚跑出十几丈,华叶忽然停下了脚步。游远威收不住势子,几乎撞到他身上。
勉强停稳脚步,游远威问:“怎么了?”
华叶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服侍完住持去追你,在路上也遇见了一个人,他也把我引到了这里。”
“你看清楚他是谁了吗?”
华叶苦笑:“看得很清楚,而且还说了几句话。”
“说了几句话?难道是你认识的人?是谁?”
“你也认识的。”
“咦!?”
“小弟……”
小弟的本名就叫小弟,是奉夫人捡回来的孩子。有一段时间,每当游远威在外面执行任务之时,就是小弟为他传递一些不能用飞鸽传递的机密消息。华叶见过他几次,因此认识,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游远威是杀手,只听游远威的称呼就以为他是游远威的弟弟,后来才晓得弄错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为什么还不离开,我问他我为什么要离开,他想要我离开谁,他又不说了。然后就说些什么现在奉都犯了众怒,整个江湖都倾巢出动要消灭奉都,我和你在一起肯定会被一起砍成肉泥。”说道这里,华叶微微一笑,“真像是个小孩子说出的话。如果我害怕这些的话,早就离开了,怎会还留到现在?”
游远威没有笑,他的脸绷得死紧:“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华叶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算婉转,“他还说,杀人者没有好下场,被乱刀砍死才是你应得的报应……”
游远威眉头之间压起了深深的皱褶:“你没看错,真的是小弟?”
“绝对没错。”
游远威冷笑起来:“原来是那小鬼!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远威!?”
“后来他又出现过没有?”
华叶道:“没有。怎么了?他会有什么问题?”
游远威道:“你还记得我那次被人围攻的事吧?”
华叶有些茫然:“哪次?你有很多次都被人围攻啊?”
游远威提醒他:“就是在山洞……我把你……”
“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了!!!你不必再提了!”华叶的光头红得发亮,“那次……那次怎么了?”
游远威道:“我们的暗杀行动都是最秘密的,行动之前除了仲夜、传递信息者以及执行刺客之外,不应该有第四个人知道。可是那次我却中了埋伏,那些人似乎根本就知道我是在那天要去干什么的,所以布置得非常严密,连我都差点没发觉。如果不是你来的话,说不定那时候就被抓走严刑拷问了。”
听游远威说到暗杀的时候,华叶的脸色变得很黯淡。他没有办法抹去游远威为了利益而去杀人的事实,也永远无法掩盖他的罪过,虽然在辛迪悄悄发誓过,就算他坠入了阿鼻地狱,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但是他不希望游远威的结局会是那样,他希望游远威能和普通的人一样,没有满手血腥,没有背负可怕的罪恶。那会让他做恶梦,做失去他的恶梦。
他掉在那恶梦里,醒不过来。
“从那时候起我就怀疑是不是有内奸,但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我也曾经怀疑过小弟,可他是奉夫人那边的人,七岁时就一直跟着她,我想他不会的……想不到猜错了!”游远威冷笑,看向华叶时却发现他居然在神游天外,“华叶?华叶!?你在想什么?”
华叶回神:“啊,没有,你继续说!”
游远威很奇怪,但却没有说什么,又继续道:“自从来到杭州以后我就总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直到住在灵隐寺以后才消失--不过你这个蠢和尚肯定是没发觉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沾到身上甩不掉一样,很恶心。可我努力去找那感觉的来源也毫无结果,就好像那感觉是凭空沾在我身上的一样。现在想来,小弟是专门传递消息的‘信使’,奉都中的信使虽然武功全不如人,但轻功却非常厉害,说不定就是他在暗中窥视我们……”
“不过,”华叶道,“他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大方地露出马脚?他应该知道对我说了那些话之后你马上就会猜出是他吧?”
“这也是我正在想的问题……”游远威沉吟,“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华叶很认真地看着游远威,期待他说出一些精妙的答案来。不过很可惜,游远威还是正常人,如果被华叶那么仔细又深情地看一会儿之后还能继续思考下去的话那他就不是游远威,而是灵隐寺住持了。所以,他的理智啪一声碎成了一片片,对着华叶猛扑了上去。
“游远威!!!!”
按照游远威的想法,那个小弟既然这么在意他们的动向,那必定是有什么计划的,但奇怪的是,住到灵隐寺之后不仅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没出现,甚至连一点点风吹草动也再没有过。
是因为这计划还需要一段时间?
还是……根本没有什么计划?
游远威有点疑惑。
然而事实的石头总会显露在时间的河流中的。当他们在寺中住到第25天的时候,异动出现了。
那一天根本没有任何预兆,太阳很好,天气也不错。寺中的和尚都做完早课,下地干活去了。游远威由于半夜拉着华叶到后山上去“运动”了一下,到现在两个人还在深度睡眠中。
地里的和尚们汗流浃背地干了有半晌的功夫之后,一个和尚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咦?释墨大师伯呢?为什么还不来?”释墨资格很老,除了方丈和释禅之外就属他了。所以他们找他当然不是为了干活,而是他平时都专门为他们送食水的,中午送饭送菜和采购也都是他带着几个小和尚在做。
“不知道。早上看他拉着车子出去了,是去买米了吧?”
“不过也该回来了吧?”
“他年纪大了嘛,慢一点也不奇怪。”
“哦。”
于是没有人再过问。而事情的开端,恰恰就是在那时候。谁也没想到释墨被很多很多的江湖人物赶到了灵隐寺的地界外,并被告知“至少12个时辰之内不允许回去”。
游远威突然惊醒了。不是因为有什么声音,而是他的本能。从奉夫人那里他学会了很多东西,其中一项就是对于危险的直觉,还有灵敏的五感,这一次派上了比之前更大的用场。他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有这么令人不安的预感。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就好像奉夫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用严厉而冰冷的目光看着他一样。他用力推推华叶。
“华叶!快醒醒!华叶!起来!快点!”
华叶没有任何感觉,只以为游远威是在闹他,便抱着脑袋往窗的最里面滚:“很瞌睡啊!再睡一会儿……”
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游远威就已经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见华叶还不动弹,不由怒冲冲地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不管华叶如何尴尬地又叫又挣扎,硬是把一丝不挂的他拽到身边,用力往他身上乱七八糟地裹衣服。
“游远威你又发什么病!”
“我没时间跟你闹!快点把衣服穿上!我们快点离开这里!”预感在大叫--快点!快点!危险!
“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让你快点!!!”如果可以,游远威真想一拳把他打昏背着跑掉。那样的话就不用再这么多费唇舌了。
华叶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游远威如此紧张,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迅速穿起衣服,和只拿了新买的剑的游远威一起跃出门外。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只有从前面大殿之中传来的单调木鱼声和树叶之间的沙沙声。每天这个时候都是一样的,年轻的和尚们去了地里干活,年老的和尚们都在大雄宝殿里打坐,修行“顿悟”。(所谓的“顿悟”是和“渐悟”相对的,这是佛教中很大的两个分支,详细的资料请去看《六祖传经》~~)
“远威,到底怎么回事?”华叶还是不明白。
可是游远威更不明白。他依然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任何东西。强烈的预感却让他的心脏跳得更厉害了。
这是什么感觉?
这是什么感觉??
很熟悉……
过去一定遇见过的……
什么感觉……
奉夫人冷冷的眼睛再度在他眼前闪过,游远威忽然想起来了!那是--那是--
杀气!
杀气和敌意!
“追杀我们的人来了!”
“什么!?”
“奉夫人到--”
奉都,三百名刺客和二百名信使在操练场恭立侍侯,听到这声唤叫之后,齐刷刷单膝跪地。
“奉夫人!”
一只由四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所抬的竹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五百人面前,竹辇的锦被上斜斜懒懒地倚着一个像是永远都睡不醒的女人。这个女人长得很美,虽然可以看得出她早已不再年轻,但只凭外貌的话,谁也看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纪了。然而她似乎只是生了那一副美丽的皮相,眉宇之间丝毫没有可称之为“温度”的东西,“冷若冰霜”这几个字用在她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竹辇的后面跟着几位少年少女,怀抱着琴棋书画的用具,脸上的表情也同她一样冰冷。
“都起来吧……”她轻启朱唇,也未见何动作,细细的声音便送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五百人又齐刷刷立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好久不见了,仲夜。”她又道。
仲夜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体完全靠着宽大的椅背,跟她一样懒懒地:“好久不见。奉夫人。”
所有的人中,就只有他一人没有对她下跪。
游远威忽然明白了自己感觉到了什么。那是杀气和敌意!很多很多人的杀气和敌意!那些人把自己的行藏隐蔽得很好,连他都没有发觉,但却忘记藏起最重要的尾巴,还是让游远威发现了。
华叶急道:“是什么人追杀来了!?在哪里?我怎么听不到?”
游远威道:“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就隐身在这灵隐寺附近,随时准备冲进来杀掉我们!”
华叶呆了一下,游远威以为他终于明白了,却没想华叶下一句说出来的话却是--“糟了!我们会连累到住持的!他的腰还没好!”
游远威真想给他一棒子!他咬牙抓住华叶的肩膀对他大吼:“你还有心思去想那个!说不定就是他告密的!否则我们怎会被人发现我们在这里!?”
华叶甩开他道:“不!绝对不会是住持!”
他扭头向住持禅房跑去,游远威气急败坏地吼:“死和尚!你去哪里!?”
“我要去看看住持!确定他安然无恙之后咱们再离开!”
“你--!”游远威气得猛跺了几下脚,也向华叶的方向追去。
住持的腰好得很慢,到现在下地走路还有点困难,因此在大殿上的打坐就移到了房间里。华叶连门也不敲便猛冲了进去,大叫道:“住持!住持!您没事吧?”
“啊?”住持正和释禅两人一人拿本经书似乎在讨论什么,听到华叶的叫声后都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出事?出什么事?”
见他安然无恙,华叶松了口气。游远威随后跟来,在他的光头上狠拍一掌:“多事!简直是节外生枝!快走!”
他拖着华叶就往门口走,见他们这样,住持和释禅都惊讶万分,忙叫道:“等一下!华叶!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里?”
华叶回头道:“追杀我们的人来了。住持,您就呆在房里,哪里也别去!否则会有危险!”
“喂喂喂!我说等……”住持慌张从床上爬起来想追上去,脚下却被被子纠缠住,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啊呀!我的腰啊……”
华叶挣脱了游远威的手,跑回去和动作慢吞吞的释禅一起把他扶起来。看着他这么浪费时间,游远威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住持好容易喘过了气,拉住华叶的手道:“华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不过一定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我不能看着你这么白白送死。”
游远威冷冷道:“我们不是送死!”
住持对他的话视若无睹,满是皱褶的手一指游远威:“你!到寺外去看一下!然后把看到的告诉我!”
除了奉夫人和仲夜之外,还从来没有人能对游远威如此颐指气使,他很想发作,但华叶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他一肚子气却无从发出,一拧身,从窗口飞身跃了出去。
事情比他想象得还严重。现在的灵隐寺外几乎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后面都藏有隐现的身影,而且这些人的武功都属于中上乘,下乘的几乎没有。从这些人的深浅呼吸以及身法、藏匿方式来看,绝对不是同一门派的人,也没有哪个门派有这么多的好手,能同时派出来。那么只有一个结论--这次来的人,几乎就是各大门派以倾巢之力集结起来的。
可是,为什么?
只是为了抓他一个游远威?还是为了华叶这个“少林叛徒”?
不管是哪个理由都太牵强了!
游远威依然不知道在江湖之中盛传的他的“身份”,满心疑惑地又退了回去,无声地飘向后院禅房。
听了游远威不情不愿的汇报之后,住持的面色非常凝重。
这时站在他身边的释禅忽然开口道:“住持,不如就由我带他们从云林藏室的秘道悄悄离开这里吧!”
住持想了想,点头叹道:“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你们要当心,那条秘道很窄,若是被人从前方堵住的话,那就很危险了。”
华叶大喜:“谢住持!住持救命之恩……”
住持一抬手,道:“不用谢我。那时你也救了灵隐寺不少次,我们为你做这点事还是应当的。不过,华叶,你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呢?”
他说的此“路”自然不是彼“路”,华叶也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看游远威,华叶道:“因为我不会后退。”
住持也看了看一脸莫名其妙的游远威,又看向华叶,轻轻道:“小心。”
华叶点头。
那四名壮男子将竹辇放到奉都正厅之后就和后面所跟的少年少女一起悄然退下了。仲夜坐在主位上,看着竹辇上的奉夫人一句话也不说。
奉夫人慢慢地从竹辇上站起来,站在了地面上。
“如果要问炎的事的话,不用开口了,我不会回答的。”她说。
仲夜冷笑道:“我知道,所以这次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哦?”她的眉毛微微挑起一边,露出一个冰冷透心的笑,“那你还想问我什么?”
“叛徒。”
“叛徒?你在说我吗?”她长长的,秀丽的身体停伫在那里,眼中射出轻蔑的光。
“这种笑话不是你应该说的。”仲夜道,“告诉我,小弟哪里去了?他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释禅肥胖的身体似乎很努力地在前面小跑步地颠簸,但对于华叶和游远威来说还是太慢了。尤其是在游远威感觉到危险的更加迫近时。
“老和尚!你怎么这么慢!快一点不行吗!”游远威第五次这么喊。
老和尚累得呼哧呼哧喘着气,更加拼命地跑,恨不能脚下能抹了油滑着走。艰难的旅程总是很慢,仿佛是很久以后,游远威和华叶才终于看到了云林藏室的牌匾。
云林藏室内放的是经书,又高又大的书架上摆放着难以计数的经书经文。游远威和华叶对这些经书并不感兴趣,扫视了一眼之后便去和那老和尚一起去推一个靠墙放的高大书架。书架轰隆隆地移动开来,上面的灰尘也被震得飘起,飞得到处都是。书架后面是两道门,一扇用红油漆的,一扇用绿油漆的。
释禅道:“这两个门都是秘道,一扇通往杭州城,一扇通往飞来峰。这是前人为避祸而建造的,我们虽没用,但想着总会派上用场,便没有封。想不到真的排上用场了……”
游远威可没心思听这扇门的历史,匆匆对孩想继续长篇大论的老和尚一揖:“那就多谢了!华叶,我们走!”
“且慢!”释禅伸开双臂站在门前拦住了他们,“这洞内深不可测,且有多处迷惑追兵用的假洞,若是无人带领的话,两位说不定会走到峭壁上去,不如就由我带路吧。”
游远威虽然心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但此时却也不能推辞,因为如果这老家伙说的是真的话,那么由他来带路说不定反会快一点的。
华叶看看游远威,见他没反对,便一点头,老和尚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奉都之主的位置传给你,而不传给与你同样优秀的游远威吗?”奉夫人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丝毫无关的话题。
仲夜不语。
“冷静。”她自己接下去道:“因为你比他冷静。一个帮派的首领不应该有太过形于外的情绪,我需要一个足够冷静的人,但是没找到,只有你是最适合的。”
“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仲夜漠然问。
“我才不是想乞求你的怜悯。”奉夫人骄傲地冷笑了一下,“我只是告诉你你的不足。它终究会害了你,害了奉都,你信不信?”
“我有什么地方不冷静?我很想知道。”仲夜笑了一下,让这寒冷的正殿之中更添了一分寒气。
“第一,是你对炎的感情。你不该那么爱他,他将成为你的弱点,这是我说过很多次的。”
“这一点我承认。”
“第二、你没有杀我。”
“……”
“你还顾念着当初我当初救你的恩情,所以即使我做出什么事来,你也不能下手杀我。或许我会忽然很想要回我的权力,到了那时,你是必输的。”
“……我承认。”
“第三,你太纵容游远威。”
“这也是理由?”
“他没有遵守规则杀死那个和尚,你就应该对他进行惩罚,但你没有,甚至还向那个和尚通风报信,汇报游远威的行踪。他为了那和尚数次失手,几次被人囚禁,已成废人,你却不立刻对这种没用的垃圾痛下杀手,却还是任由他去。你擅自让他脱离了奉都,跟那个和尚双宿双飞。他的存在已经对奉都造成了潜在的威胁,你却不闻不问,反而抽回了所有的属下,守在这里只为了抓叛徒!你难道不是在想出救他的办法吗!太愚蠢了!他已经没用了!”
“就为了这种理由,你布下了这么大的局,只为了杀他!?太小题大作了吧!”仲夜难得地拍案而起,怒容满面,“我并不是纵容!而是他是我的朋友!和我一起经历过你给我们的生死考验而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你把奉都交给我,我发过誓会把它做得很好就一定会做得很好!不用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奉夫人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地续道:“……第四,不要一牵扯到你在意的人或事身上,你就失去你应有的理智。”
走过长长的隧道之时,游远威和华叶两人始终绷紧着神经,随时观察四周的情况,以防会像住持所说的被人堵在这狭小的地方,那很危险。不过幸运的是,一路走来都没有任何反应,大约是那些人并没有发现秘道吧!
顺利地爬出狭长的隧道,游远威和华叶两人已经灰头土脸,老和尚更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总算出来了!”华叶长长地出了口气,在隧道内太憋闷,他险些都不能呼吸了。
隧道外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华叶在左右看过以后终于下了结论,这里便是飞来峰。
可还没等他们为自己的幸运稍微庆祝一下的时候,林中忽然响起了细密的奇怪声音。华叶皱起眉头,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游远威的脸就已经开始发青了--那是脚步声!至少30名以上的武艺高强者的脚步声!而且是冲着他们来的!也就是说……
他猛地揪起了释禅的衣领:“老和尚!你是不是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是不是!?”
释禅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浑身抖得像筛糠:“这……这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我我我我……我只是带你们出来而已啊!”
华叶忽地向他们冲过来,扑通一声将他两个扑倒在地。无数的箭矢从他们头顶飞过。十几名江湖人士从树上跳下,双手高举长刀,借重力和冲力向他们砍了过来。游远威手中的剑瞬间出鞘,于危急时刻反手向上一拨,顺着他们的方向向斜刺里将劲道化解了去。
趁这机会,华叶抱着释禅就地一滚,躲开了攻击的包围圈,爬起来后将释禅肥胖的身体滚向了几乎没有攻击的方位。
“释禅师叔!请藏好!”说罢,他返身赤手空拳地加入了战局。
“杀……杀人哪……”微弱的声音被刀枪和打斗的声音盖了过去。
游远威在刚一开始的时候就丝毫也不手软,上来就砍断了一个人的手臂,后来的人他几乎是见一个就杀一个,根本不给他们可以喘息卷土重来的机会。而华叶正与他相反,他不想伤人性命,只求自保并保住游远威,但这样一来他反而比游远威更累,那些人看出他心地仁慈,便毫不客气地近身搏击,偶尔被他打一掌之后退回去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又卷土重来。
游远威在杀掉第四个人之后回头看见华叶的情况,又急又怒地吼道:“死秃驴!快开杀戒啊!这群混蛋就是要拖死你!”
华叶一收小腹,一柄刀平平地滑了过去:“可是我……我不能……”
“是他们要来杀你!又不是你追着去杀他们!快一点!”他只顾着和华叶说话,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一个人偷偷摸到他的背后,正欲一刀砍下,他头也不回将手中的剑往后一送,那人立时断气。
华叶那边看来是不会有什么起色了。游远威总算明白了这一点。剑光一闪,他挽起一个剑花,脚尖挑起一个死人手中的刀,双手齐用,往华叶的方向冲去。如果是以前的他的话,这一下他完全可以拼着内力猛冲,用“敲山震虎”震断那群人的骨头,可是他现在内力不足,后继无力,不能持久,便只能用巧劲,以剑花灵动的方式挂走他们的武器。这一招果然灵验,只听叮叮当当几声,凡是与他手中刀剑相触的武器就统统脱手落到了地上,一人闪避不及,被硬生生地削去了半个头颅。
那群近身攻击的人看到这情景,忽然都往后面飞速退去,游远威没有感觉到惊讶,因为在下一刻就又有无数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飞来。华叶知他无法闪避,竟攸地搂住游远威的腰,直直往天上飞去。大部分箭都无法追上那个速度,纷纷掉了下来,只有少数的箭几乎追上,却被游远威手中的刀剑截断了。
跳上树枝的枝头,华叶选了一个与灵隐寺相反的方向,扛着游远威飞跃而去。
“我希望奉都能存续下去,就算有一天你觉得它已经毫无用处,你可以把它关掉,但是绝对不能让它在别人手中毁灭。”奉夫人慢慢地道。
“所以你要陷害游远威?让小弟几次三番地暗中给他的任务出难题?”
“因为你们两个有很多的相似之处,我希望让你看看你的下场可能会是怎样。”
“多事!”
“不过,这些事不是我让小弟做的,只是没有阻拦。我给了他我的剑,说不定会帮到他。”
“你说什么?”
“这就是……我们的报应……”说到这里,奉夫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又变得懒懒的,很软,“你想不想知道,炎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