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是嫌我不干净,才不屑碰我吗?”
门一打开,她的愁容立即闯进他的眼帘。
“我还以为只有自我嫌弃的人,才会被人看不起。”经过多天的努力,一个花心得被她冠以种马之名的穆佑岚对她还是发乎情,止乎礼,她的自信全都毁了。
眼眶热烘烘的,遇上他之前,她有多久不曾哭过呢?
久得足以令她淡忘,可遇上他后,她的泪水不再罕见,快连自己也无法控制了。
凝泪的星眸半垂,穆佑岚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渴望,移步上前拥着令他的心灵不再空虚的珍宝。
他以为他是尘埃,会玷污宝石的光彩,却不知道没有他的映照,宝石根本无法显出她的璀璨,只能落进黑暗中,和地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根本无异。
在他的怀抱内,她的不安、她的无助、她的伤感都通过泪水恣意宣泄,不必强装坚强。
她真怕会习惯了依赖他,她不是要带他离开黑暗吗?没想到未把他救出,她却先沦陷了。连自己也管不好,她又如何能支撑起两人的重担?
都是他害的!害她变软弱了。
忿忿不平的目光狠狠地瞅住他,可一接触到他的温柔,她的凶悍又化成轻烟消去。
“想知道我的事吗?”收起锐利的爪子,她倚着他的胸怀,平静地探问。
“只要你愿意说。”他不会逼她,揭开自己的悲痛绝对不好受,即使他是多么渴望完完全全地了解她,他也不要成为令她难堪的人。
把他拉到床边,两人并肩而坐,两眼没有相望,却透过梳妆台上的镜子,交流所有的悲喜。
沉默漫无止境地层开,直到她累积了足够的勇气道出她不愿意回首的过去——
七岁那年,她的一时贪玩换来一场意外,肝脏严重受创,若不接受肝脏移植手术,不到两天必定回天乏术,和她相依为命的妈妈当下决定把部分肝脏捐给她。
手术后,她活下来,而她的妈妈却因并发症去世。
上天真会作弄人,竟然用这么间接的手段召回它要的灵魂,将该下地狱的丢在人间炼狱去承受一切。
康复后,没有亲戚肯收容她这灾星,接下来的两年多她就在孤儿院里度过。
十岁那年,她永远记得那一年,Father收养了她,在他的牧场里,她和三位年纪不同的女孩过着宛如地狱的生活。
她的三位姊妹,比她大四岁的陈春霖是她们之中的大姊姊;排行第三的是和她同年的秋玲;最小的是比她小一岁的冷芷冰。
白天,她们要在牧场里工作,一大堆耗体力的工作无论对十四岁的陈春霖,还是只有十岁的她和两位妹妹,都是吃不消的。
可Father从没让她们饿肚子,当初她不知道原因,后来明白了。
到了晚上,她们就成了他的专属玩具,尤其是她们之中年纪最大的春霖。
春霖的身体发育较早,只有十四岁已有令人称羡的身材,却为她带来永无休止的恶梦。
起初,年少的她们完全不知道春霖的恶梦,直到发觉她日渐消瘦,由初认识时的温婉变得极度情绪化,动不动就歇斯底里的嘶叫狂哭,她们的疑问越来越大。
一晚,Father冲到她们的房间,发了疯地找春霖,结果在床下寻获她的身影。他二话不说,把她从床下揪出来,就在她们面前撕破她的衣服……
野兽般的低嗄,腐心蚀骨的惨叫,只有十岁的她们不晓得Father在对春霖做什么,但她们都不约而同地瑟缩一角,小小的身体不断地颤抖。
“这种日子过了差不多一年,他对春霖的“专宠”与日俱增,直至一晚,春霖割腕自杀,他把她不深的伤口用布条扎实,再把她绑在椅子上,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束缚。
带着淫秽的邪笑,他离开了春霖身边,一步一步移向她们,她和秋玲一步一步的后退,可最后还是逃不出他的魔手。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想,这对如同亲姊妹的春霖和秋玲是多不公平,但她就是无法不为自己不突出的身材感到庆幸,她平板的身材引不起他的欲望,他对她的“眷顾”就只有那一次,而开始发育的秋玲自那一夜起也成了他的性奴。
在她们的护航下,年纪最小的芷冰没有他被染指,她们三个之间有共同的信念,不可以让芷冰也坠进深渊,Father也像知道她们的想法,把她们操控在股掌之内。
又过了两年,春霖和秋玲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一日,芷冰忽然拉她走到一所荒废了的木屋,里面受伤躺卧的人改写了她们的命运。
在春霖和秋玲的帮助下,她俩一直照顾那个人,直至他的伤势好转。那个人叫Thomas,是美国一个小帮派雄狮帮的副帮主,为了答谢芷冰和她救了他的性命,答应替她们做一件事,想不到她们四人异口同声说要学杀人的本领。
她们的共同信念就是要那禽兽清偿一直以来加诸在她们身心的痛苦,杀了Father后,她们跟随Thomas回到雄狮帮。
Thomas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不可能放着四个不事生产的女孩在他身边,加入雄狮帮只是把她们由一个地狱推至另一个地狱。
一天到晚,她们被迫学习不同的知识,训练各种技能,只是一年的时间,生理上还未完全成长的四人已经成厂帮会的头号杀手,代号分别为Spring、Summer、Autumn和Winter
她不知道自己杀过多少人,只要是Thomas下的命令,她们都会遵从,直至一天她执行任务时遇上了齐子望和洛湘。
她和洛湘打成平手,一直隔岸观火的齐子望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杀人?”
她为什么想杀人?她答不出来。
为了报恩?Thomas对她有何恩?他们之间只是互相利用而已,而且若要认真算起来,她们才是Thomas的救命恩人。
为了生存?不杀人不能生存吗?
她迷茫了,十岁那年起,她的生活不存在思想,因为她刻意封印所有的智慧,思想只会令她的生活更痛苦。
那一晚,她的行动失败了,第一次失败了。
“之后你一个人脱离组织,和齐子望、洛湘在一起吗?”
“花了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去训练我,Thomas怎会甘心把我放走,而且我也不能丢下三位姊妹不管。”她闭上眼,说起浴火重生之前的种种,她的心还是很痛,不过她不再孤单,她有三位好姊、齐子望、洛湘,此刻还有一个她既想依靠,又想保护的穆佑岚,她的一切会变得更美好。
“全靠野猫的爷爷为我们换上一张新的脸孔,还有怪杰为我们打造的新身份,雄狮帮的人都以为我们死了,赫赫有名的四季杀手全在一次行动中中伏身亡。”她轻轻抚着脸庞,淡然一笑。
为免身份败露,打从换上新脸孔开始,四姊妹一直没有再见面,虽说姊妹情深,但要真正抛开那段不堪回苜的过去,最彻底的做法就是割舍和过去有关联的一切。
看着镜中的她,脸上不再有一丝伤痛,反而洋溢着淡淡的幸福。
是什么力量把她从深渊拯救出来的?她又是如何从绝望中站起来?她怎可以轻松地回望过去?她又怎么能活得快乐?
“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全都是训练时烙上的。”说罢,她站起来,缓缓拉下拉炼,褪下身上唯一的衣物。
他有力的双臂忽然从后环抱着她,游心澄先是一愣,在他的怀抱内,她第一次感到被保护、被爱惜的感觉,有一点矛盾,有一点措手不及。
“在我眼内,你已经太完美,你毋需——”
他的话消失在她的热吻之下,四片唇瓣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原本青涩的吻变得狂野,充满不单纯的欲望;为了她,他应该停下来,但他已经无法控制,再不推开她,他一定会失控侵犯她的。
理智脱轨,没有任何阻隔的抚触她身上的肌肤,雨点般的吻洒落在她的颈上,一寸一寸地下移。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但她不害怕,他的吻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恶心,一点也不可怕……
“不要——”倏地,她用力推开他,踉跄地后退。
穆棺岚急喘着气,望着她慢慢蹲下脆弱的身影,他的心痛得快要碎掉。
拾起床上的毛毯,他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
“对不起……”柔弱如蚊蚋的哽咽伴着泪水汨汨而流。
她已经尽力地忍耐,反复地自我催眠,但那个人的体味、气息、汗水,却像永远无法冲洗去,她不是爱上穆佑岚吗?她为何要拒绝他?为何无法忍受他的碰触?有哪个男人会接受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却连碰也不让他碰一下的女人?
思及此,她哭得更凶。
以为他不懂克制的欲望吓坏了她,穆佑岚眼睁睁地望着哭成泪人儿的游心澄,不敢上前安抚。
“你可不可以抱着我?”她就像受了伤的小猫,凄楚地瑟缩一角,乞求路人的怜爱。
他用最直接的方法回应她,这一次,他不会再吓坏她。
抱过的女人他数不清,但抱过的心灵……
她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令他想全心去宠爱,不容受到一丝伤害的女人。
“我们都是肮脏的人,同是被人污染,但内心依然是纯洁的。”沙哑的嗓子反复念着,她在他的怀里安稳地人眠。
没有提起前一夜的事,游心澄又是精神奕奕的,不愧自称“打不死的蟑螂”。
也许她不知道对他而言,她的举手投足都是妩媚,一颦一笑都充满诱惑,一言一语也蕴藏着魅力;从来没有一个人或一件事能令他疯狂,但对她,他已濒临疯狂的边缘。
再战赌场不足两小时,他俩身边就来了两位赌场的高级职员,请他们到贵宾室“商谈”。
“小气鬼!以后请我也不会上这艘烂船了!”游心澄气呼呼地踢开房门。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赢了多少钱?”穆佑岚跟在她后面,好笑地看着她。
“区区一、两千万,算什么?”她面不改色地嚷道。
“是啊!才一、两千万,他们真小气。”他一边掩着嘴笑,一边附和道。
小恶魔在气头上,还是别惹她比较好。
当初她再三叮咛,千万别一直赢下去,偶尔要输一两局,不然一定会受注目,她自己却越玩越起劲,在注码最大的赌桌上连续五局赢得超过限红的赌金,加上前一天赢得的赌金,两天来他们总共赢得差不多三千万了。
这厢告诫他不要太锋芒毕露,那厢自己就在个人表现,人家已忍了两天才把她“请”出去,她还怨声载道,和她一起一定要有顽强的适应力。
话又说回来,他还是第一次把自己的数学天才发挥得淋漓尽致,赌场经理倒是挺眼尖的,和他们赌了两局已经猜到他们不是老千,不是职业赌徒,也不是全凭运气,而要是运用超强的记忆力、准确地计算机会率,等待适当时机一击即中,阅人无数的他当然得礼貌地请他们离开,不然他们两尊“菩萨”就要拆掉这座“小庙”了。
“本来就是!”得到附和,她稍稍顺了气。
而穆佑岚只是微笑着。
“算了吧!反正差不多到了。”倏地,她像想起什么,转身望着他,“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
“你没说,我怎知道?”他笑意不减地看着她。
“那你不会问吗?”不会反应迟钝得如此可怕吧!
“我不会强人所难。”他“谅解”地婉拒她的好意。
“不不不!一点也不勉强呀!”快点问吧!快点问吧!
“但我并不好奇。”他颇“为难”的皱着眉,肚内的肠子却在骚动,要把笑意强塞肚子里很不人道啊!
“怎可以不好奇!你快问我啦!我保证不拐弯抹角,你快点问吧!”她的眼睛闪着期待,不自觉地握紧双拳。
“奇怪了!我又不想知道,为什么要问?”
一盆冰水浇下来,她期盼的脸瞬即垮下来。
“你不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太没安全感吗?”她嗅到恶作剧的味道,和齐子望那整人精一样,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如果你真的很想,我就勉为其难,让你求我吧!”他够宽大吧!
“我求你?”游心澄两目如剑,狠狠的插在他身上。
“乖了!”
“你——”气得舌头打结,头顶冒烟,如果有刀在手,她必定立即送他一把。
“既然我答应你的请求了,那你就说出来过过瘾吧!不然,要你的喇叭嘴憋着不语,把话闷在心里,很容易生病的。”他无微不至地“关心”道。
“你跟怪杰都是小人!”怒不可遏的大吼,她气呼呼跑回床边,把自己的身体抛到床上,懒得再理睬他。
“凭你的反应,有足够资格当李太白的妹妹。”他仍旧笑靥动人,一点也不受她的怒火波及。
“李太白的妹妹?”斜着眼,她才不相信他的狗嘴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不就是‘你太慢’喽!”
游心澄坐起身,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她要和他冷战到底!他太恶劣了,一个怪杰骑在她的头上已经很不爽了,再加上小穆马——
不行不行!
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穆佑岚哪会猜不透她的心思。
好男不与恶女斗,大丈夫能屈能伸啊!一张最会甜言蜜语的嘴巴就“委屈”一点,施展把树上的小鸟也哄下来的本领,仅仅两分钟,游心澄就不知不觉弃守了。
小鸟恰如其分,不断地绕在他身边吱吱喳喳,发表惊人的伟论。
“怪杰就说嘛!天才都是奴才。”她趴伏在床铺上,水灵灵的眼睛闪着促狭的笑意。
“此话何解?”
“不是吗?你是数学天才,杜举人是电脑天才,天宏哥是生物化学方面的天才,干妈是音乐天才,偏偏全都归龙天承那庸才管。”她张开口,接过他送到面前的苹果片,满足地细嚼。
“天承不是庸才。”反驳的是他的嘴巴,闲着的双手又再为她切下一片苹果。宠她快成为他的嗜好了,尤其在戏弄她后,她那千变万化的表情真是百看不厌。
“但他顶多只是个勤劳的聪明人,跟我们差远了。”奴才就是奴才,连在背后说主人半句也没胆子。
“天才并不是每一方面都比人优胜,有些方面,天才也很平凡,或者比平凡人还要差劲。”若可以选择,他不会想做一个人人称羡的天才,如果他不是天才,Black就不会相中他,他们一家是不是可以活得更逍遥呢?
“因为我们都贪生怕死喽!”她眉毛一扬,若有所指的说。
“喔?”对她突然没头没脑地爆出古怪的言论,他早已习以为常,但仍是大惑不解。没办法了,这妮子的脑部结构异于常人,加上不按牌理出牌的个性,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就是怕成就太高会早夭啊!天才通常都不长命的,我才不要做莫札特二号,三十多岁就一命呜呼了。”
“这又是齐子望的论调?”她没有自己的意见、自己的思想吗?齐子望是救了她,那又如何?需要没了自己的一味附和他吗?
“对啊!别看他在人面前酷酷的,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很聒噪的,可以跟我一拼呀!”一说到齐子望,她的笑容都放柔了。
他不高兴!一点也不!
她竟然把齐子望的一言一行当成神论一样,那她何不去倒追齐子望?她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
“看来齐子望对你十分重要,你简直把他奉若神明。”酸溜溜外加一点燥火都呈现在脸上,他难得地当了一面真实反映内心的镜子。事实上,与她相处越久,他的真性情就越难隐藏。
“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要是真的,我会很高兴,这表示你越来越在意我了。”好!有进步了!
“是又如何?你最在乎的不是齐子望吗?干么跑来烦我?”他赌气的说。
“因为我喜欢你!要是我喜欢怪杰,怎么要把自己的热脸来贴你的冷屁股呀?我又不是很闲。”明知故问!不过他为她吃醋的样真是很可爱啊!
“那他对你呢?”一句话就想堵住他的嘴,他才不会这么容易罢休。“他嘛……他的确是非常在意我,由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是这样子。”稍顿,欣赏他那越发难看的脸色,游心澄终于享受到当被爱的女人那种优越感,“他对‘我们’无微不至,一手包办‘我们’衣食住行的决策工作,简直把‘我们’当成‘妹妹,一般保护。”除了喜欢捉弄她们,他的羽翼真的恰到好处地保护她们。
“既然他对你这么好,你大可认真回应他的感情。”显然穆佑岚听不出她的话中玄机。
“也是不错的提议!”哎呀!那是含怨的目光耶!她不吝惜的让笑意洋溢面上。
穆佑岚快被醋海淹没,尤其对上她那得意忘形的微笑,心脏没有一角不是酸溜溜的。
“你生气吗?”她很关心地明知故问。
穆佑岚不语,斜眼睨着她,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在生气。
他气得头顶冒烟,她却眉开眼笑。
她要的就是这个真实的他,无论是开怀、失落、悲伤、兴奋、快乐、忧虑……只有能找到发泄渠道,内心的负担才不会一天比一天沉重。
她不会告诉他真相,在他自己发现真相之前,就让她多享受这种被爱的虚荣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