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少爷,这样可以吗?”

龙套摇摇晃晃地站在中堂的椅上,边扶着一副据说很珍贵的墨宝,边很艰难地回头询问着他家少爷的意见。

子七仰头看了眼,左右审视了一番,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心,“好像还是不够显眼,最好是最中间的位置。”

“不行啊,中间要挂老爷的画像。”龙套好心规劝。那副画像老爷很珍视,常说那是他最玉树临风的一面,威严中带着温和,俊俏中又夹杂着狂狷,一副极其销魂的画像!

“这样啊……”闻言后,子七很认真地思忖了会,才开口:“那就把爹的画像撤下来,挂他房间去。”

“……”龙套顿觉无语,只好照办。眼看着自己和其他家丁联手把老爷的画像摘下,就好像看着老爷在段府的地位每况愈下,万分的凄凉,“少爷,这样差不多了吗?”

子七没有说话,很沉默地看着。

风吹裤衩毛飞扬。

真是苍劲有力的七个大字,一撇一衲勾勒出的精髓,越瞧他越觉得满意,忍不住点头,感慨低叹:“龙套啊,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字真是越写越好了,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呵呵……”龙套回了个憨笑给他,真正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是其中的内容吧。

“小姐回来啦,刚好要用晚膳了呢。”

子七本还想说些什么,门外院子里传来一阵招呼声,引得他回头看去。只瞧见有个熟悉的身影一跛一跛地往里走,脸上黑漆漆的,衣裳也很残破。他愣了会,冲着一旁还站在椅上的龙套使了个眼色。

于是,很会察言观色的龙套赶紧点头,跳下椅子,迎上前把九金扶了进来。

直到停在子七面前,她始终紧抿着唇,脸上的笑容比哭还丑,鼓着腮帮子,像是在强忍什么。

“不是说去刑场跟你师公再续前缘了么?啧啧,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子了。还是说,这个千载难逢可以趁虚而入的时机,你没有把握住?”打量了她会,子七有些厌恶地摇头,目光落在她衣裳的下摆上,也不知道沾了什么,黄黄的,看起来真让人作呕。

“你说这个吗?”顺着他的目光,九金甩了甩衣裳下摆,解释道:“吃豆腐脑的时候打翻了,就溅到衣裳上了,然后不小心摔了跤,又沾了尘,就变成这种屎尿色了。”

“我不是色盲,你不需要把这种颜色形容得那么通透。”子七不悦地别过头。

“哦。”九金应了声,没理会他的话,径自环顾中堂,不禁困惑:“不是说快要用晚膳了么?观世音怎么不在?”

“哦,她说晚膳时不用叫她了,她要反省面壁。”他笑了笑,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那个刚挂上中堂的东西,考虑到她的理解能力,他又补充了句:“为了她的醉言。”

醉言?九金困惑地皱起眉,想了会,才顺着子七的视线看过去,恍然了,“既然这样那干吗还要把它挂出来?”

虽然她也知道那句话不错,但实在有违她平时的正常水准,按理说她可以再煽情一些。

“娘说你见了应该会很开心,你开心就好。”他耸肩,不屑地嗤笑。

从段子七的表情看起来,他是真的很瞧不起她。可是九金也不是真的傻,他如果真的那么讨厌她,又怎么会陪着观世音胡闹,还真挥毫把这句话写出来送去裱框。再想到观世音的话,那一句简简单单的“你开心就好”,九金抑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本来逐渐淡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没有比较的时候倒也就算了,偏偏这对母子好邪恶,就选择她刚被人欺负完后又对她那么好,很容易就感动人的啦。

“龙套,把这人拖回房去,交待落凤把她从头到脚刷干净,换掉这身衣裳,不弄好就别给她吃饭,真影响食欲。”眼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子七以为这丫头是被感动的,想想自己实在不太会应付感性的场面,于是故作深沉地喝令道。

“哦,好。”龙套应声领命,很是为难地看了眼九金。要用拖的哦,难度很大啊,难免会有点不太怜香惜玉。

的确很粗暴,不过龙套在挣扎了些会后,还是决定不要违抗少爷的命令,于是狠心地揪起小姐的衣领,一路往外拖。

自然,惹得九金挥舞双手大吼大叫地反抗:“啊啊啊,死龙套,你干吗啦,会痛啊,想弄死人吗?”

听闻九金的喊闹声后,子七很不客气地伸手朝着龙套的头猛拍了下,怒斥:“你傻啊,做什么拖她?!”

“我……”你让我拖的啊!!

“起来!不要躺在地上!”骂完龙套后,子七的目标就转到了九金身上。

他吼得很大声,让她吓得瑟缩了下,费力地想爬起来,可是扑腾了几下就摔了下去。最后,九金只好抬起头,很无奈地看着他,嗫嚅:“我脚扭伤了。”

有点出乎子七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下,蹲下身,撩起她的衣裳下摆,伸手触了下她的脚踝,耳边传来了九金的抽气声,看来是真的挺疼:“怎么弄的?”

“回来的时候跑太急了,摔了跤。”

“又没人要劫你色,跑那么急做什么?”他用听起来很不好的口吻责怪着她。

“我怕出门太久,你和观世音会担心。”撒谎这种事,九金连考虑组织的过程都可以省略了。她才不会傻到告诉他,自己刚被某个很狼心狗肺的男人欺负了,然后傻傻的一路泪奔回家,这种丢脸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不值得宣扬。

这话说得直触段子七的软肋,差点溢出唇间的怒骂声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替她整理好衣裳后,他目光在众家丁丫鬟间游离了圈,最后定在龙套身上:“你抱她回房……”话说到一半,他又突然打住了,轻叹了声,低哝:“算了,还是我来吧。”

说完后,子七就在众目睽睽下把九金抱起,没理会身后那一道道诧异的目光,自顾自地转身朝着她的屋子走去。可他却没办法不理会九金绯红着双颊瞠目结舌的表情,轻咳了声,算是化解了些尴尬后,他才记得要端出兄长的架势:“以后不管去哪,还是把落凤带上吧,要是有事耽搁回来晚了,也能让她回来捎个信,没必要急急忙忙地弄得自己一身伤。你明知道自己傻,肢体很难协调,就不要太勉强自己。”

“你怎么那么没口德喏!”她气呼呼地伸手捶他。

在子七看来,这动作更像娇嗔,身子不禁僵了僵,脸颊也跟着泛起了一阵潮红,赶紧扯开了话题:“你跟你师公袒露心事旧情复燃了没?”

“哎……”一提这事九金就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了起来:“你也算是个正常男人,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不会。”就算他不正常,也不代表他对另一半就会将就,绝不会把她列入考虑人选!

“就是了嘛。像师公那种比你好那么多的人,更不可能会看上我了。别再说旧情复燃了,好讽刺,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什么‘旧情’,就我一个人在思春而已。他只是为了姑姑的事才回长安的,现在事情办完了,估计很快又要消失了,还说让我以后好好待在段府做二小姐……去他的,搞得像在帮我料理后事似的!”

子七垂眸冷看着她,这是个连阳奉阴违都不懂的傻子,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对一个傻子那么好。脚受伤了又如何,她师公都不管不顾了,有他什么事?!

想着,子七倏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砰……

如他预料中的一样,九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痛呼了起来,“你做什么啊,我脚受伤了啊!”

“那就自己爬回房。”子七冷哼了声,抚平了衣裳上的皱褶,跨步往前走,连看都不屑再看她一眼。对待没心没肺的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心狠手辣,就算把同情心揉碎了喂狗吃,都比赏给她来得划算。

“不要啊,我常在这条路上随地吐痰,好脏啊……喂喂,不要走啊,这样很不端庄的啊……”

她的哀嚎声没有取得任何成效,七哥哥走得格外洒脱头也不回。好在这里离她的屋子不远了,l落凤应声跑了出来,有所忌惮地偷瞄了段子七一眼后,就匆匆地朝着九金跑来,很体贴地把她扶了起来。

主仆俩很费劲地往房间里走去,短短的一段路,俩人走了很久很久。

等到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段子七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啃着糕点看着书了。

“少爷,热水备好了,我先带小姐去沐浴。”落凤撇了眼笑容满面的段子七,轻声交待。她家少爷是个很难揣测的人,他很少发脾气,多半都是笑脸迎人的,只是变脸很快,兴许刚还冲着你笑,转眼就让你冲着他哭了。

“嗯……”子七懒懒地哼了声,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手里的书,末了,又叮嘱了句:“她脚上有伤,小心些。”

九金噘着嘴,瞪着这个时好时坏的男人,他总是有办法带她去仙境让她飘飘然,随即又立刻把她推到地狱里让她生不如死,简直就是随时都能享受到的冰火两重天啊。边想,九金边把衣兜里的东西掏出来丢在几案上,边暗自咕哝着:“又要洗干净,又要人家小心些,那要洗好久啊,会洗到饿死的……”

“那是什么?”

夹杂着兴味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九金的牢骚,她转头看着段子七,目光透着心虚,“这些银子不是我偷的,是我自己的!”

事实上,只能说偷来了就是她的了。九金以为他是发现她偷了裴澄的银子,准备兴师问罪的。

“我是说那六根小木头。”

“这个是买豆腐脑时送的赠品,那个摊子叫豆腐西施,常在明德门出没,经济又实惠,老少咸宜童叟无欺,你记得要有空多带点朋友去光顾下,打马吊牌的时候吃吃零嘴,多惬意,应该还能送外卖的……”

子七起身走到几案边,拿起那六根木头端详了阵,她还在滔滔不绝,搅得他很烦躁:“你可以滚了。”

落凤的确是个不错的丫鬟,很把段子七的话当回事。估计是真把唐九金从头到脚来回刷了很多遍,并且又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到她脚上的伤。

所以才致使段子七都记不清自己等了多久,只瞧见,屋外的日头慢慢西移,直到消失。天上的红霞渐渐褪去,直到被深渊蓝取代。肚子饿得有些晕眩了,手上那本不知道打哪来的书也看不下去了,他还是坚持等着,到最后他只好自娱自乐吹吹口哨,晃晃小腿,打发光阴。

终于,唐九金又一撅一拐地出现了。

段子七挑眉看了眼帷幔后头的她,真是清爽了不少,发很随意地披散着还滴着水,青绿色的衣裳把她的肤色衬得白里透红,活像个苹果,让人想咬一口。就是脸上那种把五官都扭曲在一起的表情,非常的倒胃口。

“七哥哥,你看……”晃晃悠悠地走到段子七身前后,九金很不端庄地把腿翘到他坐的椅上,撩起衣裳,露出那双肉乎乎的脚丫子,“刚才还没事的,为什么它一下子就肿得像个包子一样了,好疼喏。”

“生理构造问题。”他撇了眼,很严肃地解释。

“咦?”九金却一头雾水。

于是子七明白,“严肃”这挡子生活态度也是要因人而异的,“我的意思是,你比较傻,所以身体各方面都会显得比较迟钝,即使受伤也一样。”

“哈哈,好神奇,你居然连这都懂。”去他的迟钝!总有天她要把他的肉吃了,骨头拿来炖!

“以后笑的时候别把嘴张那么大,容易把蚊子苍蝇之类吃进肚里。”他就没见过笑得那么豪迈的女人!说着,子七伸手把一旁的凳子勾了过来,拍了拍,命令道:“坐下。”

“哦。”她乖乖地坐在了他对面,本以为他又想出了什么新办法折磨她,没想到,结果让她受宠若惊了。

只瞧见段子七把书案上的瓶瓶罐罐折腾了会,然后又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脚丫子搬到了他膝盖上搁着,跟着挑了瓶东西往手心里倒了点,开始在她的脚踝上揉搓了起来。冰凉的液体加上他热热的手掌心,那种感觉很奇怪,弄得她心里酥酥麻麻的,她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去挠心的位置,可无济于事。

她家七哥哥真的好讨厌呀,就这样摸啊摸的,闹得她好手足无措喏。

“不要乱动。”他忽然很破坏气氛地用力拍了下她的脚趾,实在是因为她不安分了,拇指不停翘上翘下,很碍眼。

“嗯……”她点头,应了声,僵直了身子,很紧张,再也不敢乱动了。

“……你干吗发出这种声音?!”这种跟呻吟很类似的声音,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来说,绝对是一种挑逗。即使发出这种声音是个傻子,还是他的妹妹,他还是会萌发出酷似禽兽的思想。

九金无辜地眨着眼,歪过头,笑脸盈盈地陈述起内心真实感受:“很舒服啊。刚开始有点痛,然后又麻麻的,你停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很难受,你用力的时候就又舒服了……”

“你继续动脚趾吧,把嘴闭上!”子七假装很忙碌地继续替她揉着脚踝擦药,只是手心每动一下,他都会觉得这个动作简直邪恶极了。他开始有了一种觉悟,一个傻女人有时候要比一个聪明女人更致命。

九金撇了撇唇,安静了,只好无聊地四处乱瞧。没多久,当她的视线落在书案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时,又按耐不住了:“啊!!”

不同的是,她这次的叫声就像一只快要被宰了的猪,刺得段子七直皱眉,“你又做什么?”

“你……你、你……”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书案,大叫:“你怎么就把那六根木头交叉固定起来了?!”

“这很简单啊。”跟榫卯差不多的玩意,随便摆弄下就能出来了,都花不了多少时辰。

“可、可是……”她不要他做真命天子啊!

“你玩了很久都没弄出来?”他猜想她的惊讶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九金却只是惊恐地瞪着他,半晌,都挤不出一句话。

“有些人生来就比较聪明,比如我;有些人生来就非常蠢,比如你。所以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这就是命。”

这就是命……

他居然还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跟她说“这就是命”?!

这什么狗屁命,哪个傻子神仙安排的命啊,她明明是想把机会留给师公的,是他很莫明其妙地抢了先,凭什么把这一切推给命?难道她命中就注定了要被一个很阴晴不定的男人折磨至死么?还命中注定了要跟自家哥哥虐恋情深?另外还命中注定了她和师公……没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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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上九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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