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对繁花来说,这是个很陌生的病。医生说可轻可重,复发率很高,想彻底治好不可能,就看怎么修养了。她爸的情况不能算是最糟糕的,失去了语言能力,做了几次高压氧舱,行动是能恢复,但也总不如前了。
没有生命危险,是该值得庆幸的;然而对颜家而言,这个结果仍旧如同天崩。
一家之主从此连开口说话都难,那公司怎么办?往后的生活来源怎么办?那些繁重的医药费怎么办?
消息传得很快,近来在繁花脑中回荡最多的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所有人都认定了,颜家的孤儿寡母已难成气候,那家只剩下空壳的公司也早晚会关门。先前的一些员工连番辞职,就连跟随颜爸爸最久的助理也走了;一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全挤在一块来追讨先前的款项,按理那些都该是半年一结的。
如今没有资金可运转,还得不断支付医药费,以前来往很密的亲戚也都对她们避之不及。
颜妈妈终于是被逼上绝路了,只能卖掉房子,一部分钱还清了房贷,剩下的刚好填补公司空缺。像很多人预料的那样,公司草草结束了营业,应证了那句老话越是大的公司倒闭起来也越是快。
万幸的是,颜爸爸的医药费还不算太贵,至少在他们仅剩存款的范围内。
这是段兵荒马乱的日子,繁花几乎都不敢再回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乔锦很听话,果然如她所说的最近都没来找过她。尽管如此,每天早晚还是会有问候关心的电话打来,有时候只要听着他的声音,繁花就觉得足够温暖了。
在姚岚爸爸的帮助下,他们一家搬进了一间二居室的租屋内。据说房子是姚伯伯朋友的,所以租金还算便宜。为了多赚点钱贴补家用,繁花又找了份帮其他婚纱影楼做后期的兼职,日子勉强还能过得下去。
可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了,颜爸爸的身体也有逐渐好转的趋势,颜妈妈自然是有空闲的心思关心女儿了。
“喝点参茶,别一直喝咖啡提神,对身体不好。”见繁花靠坐在电脑椅上,疲倦地转着脖子,颜妈妈递上了茶,体贴地帮她捶了两下肩。欲言又止了片刻,决定直逼重点,“那天陪你来医院的那个男孩是不是乔锦?”
闻言,繁花脸色一白,她开始后悔当初乔锦第一次出现在她妈面前时,为什么不干脆坦白交代了?总比谎言一直持续着,导致以后没有勇气坦诚,只好继续掰出更多的谎来圆。
好不容易这谎言编造地比圆规画出来的更圆了,没料,还是被她妈看出了端倪。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知女莫若母,繁花的反应就是给了颜妈妈最好的回答。她不动声色,沉了沉气,继续问。
“妈……”一声无力地叫唤,繁花试图想要解释。
却被她妈打断了,“不是警告过你很多次吗?你姚伯伯阅人无数,能让他那么不喜欢的男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妈,能不能别只听别人说?爸生病的时候,乔锦也帮了忙,他到底哪不好?”一旦真的爱上一个人,会义无反顾,即便是为了他和自己父母起争执,繁花都不觉得有丝毫的错。
“你才多大?谈过几次恋爱?你懂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的吗?”
“我是不懂,可你又能确定比我更懂乔锦吗?”
“你为了他跟我吵架?!”颜妈妈很难接受她这个向来以乖巧著称的女儿,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个男人跟她大小声。在她看来,愈发觉得这一切都是受乔锦影响,如果没有乔锦,繁花永远会是个讨人欢喜的乖乖牌。
“是你蛮不讲理。”繁花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口气稍有软化,不想她妈迁怒乔锦。
“不讲理?我这是为你好!你了解他多少?你们才认识多久?这种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的男人,把你玩死了你都不知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没有过去,你能不能别偏听偏信。”
“那好,别说我不讲理,这个周末让他来家里吃饭。”颜妈妈像是做了某种重大决定般。
这算是退了一步吗?为什么繁花愈发觉得悚然了?皱了皱眉,她敏感地转头,“你想做什么?”
“怕什么,你不是对他很有信心吗?既然你说我不了解他,那就请他来家里了解下。”
没错,她在怕什么?就算她妈给他难堪了,她也会陪着他一起承受。繁花做不到了为了爱情抛开亲情,孰轻孰重她懂得分辨,既然两难,那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试着努力两全呢?
“好。”思忖片刻,她坚决地应承了下来。
见状,颜妈妈震了震,印象中这恐怕还是繁花懂事以来第一次那么固执。从前,她总是很听话,小至每天吃些什么水果大至高考时的志愿,她全都任由着他们安排,就连工作都乖乖地听从她爸的要求。
是女儿大了吗,懂得为了自己争了吗,还是说……那个叫乔锦的男生对她而言真的就那么重要,甚至就算是和父母翻脸都在所不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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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得越深就会越在乎,繁花没办法去计算她和乔锦间究竟谁投入得比较深,只知道她很在乎他的每一个感受,很在乎。给他发短信时,她总会在按发送前来回斟酌用词口吻,甚至还要校对有没有错别字;打电话给他的时间段,也都经过慎密寻思的,怕会打扰他的睡眠。
所以,像她妈因为反对而想请乔锦来吃饭这种事,她更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他们的关系并未确定,突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当天的冲动会不会已经退去?是不是想跟她在一起的念头也淡却了?
没料到,乔锦对她的了解远超乎了繁花的想象,只是听闻她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心不在焉的口气,他轻易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等她把事情始末说清后,他也只是保持微笑,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中般。没有责怪,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一句“第一次上门,给你爸妈送些什么好呢”。
这并非是场“丈母娘见准女婿”的见面会,而是场鸿门宴,这一点乔锦很清楚。假装若无其事,也只为了她。他不想繁花为了这些事心烦,一个被宠惯了的千金,瞬间失去了那么多,还要没日没夜地工作贴补家用,已经够辛苦了。乔锦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