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如墨的夜,除了星星及月娘灿烂于天际,连路灯都显得昏暗不明。
她穿过树林、跑过小路,在山里绕过来又绕过去。
她不敢回头看,更没有余力去担心有没有孤魂野鬼,因为只要稍一回头、脚步稍有停顿,她怕她会被那群人渣给追上。
「别让她跑了,快找!一定要找到那个贱货!」
四周传来一群男人的嚷叫声,以及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像是无形的网,快速地向她笼罩而来。
一群男人,在四周搜寻她的身影。
在她迂回地跑了半个山头之后,她再也没有体力了,不禁怀疑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在下一秒就要跳出喉咙!
明明是高热的夏季,在这寂静的阳明山上,她却是冷汗涔涔、脸色发白。
不,她绝不能被他们逮回去,要是被逮了回去,她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她不会让自己活着去面临那种难堪到没有尊严的事。
只是她快跑不动了,不知道那群人渣发现她了没?她不能停下来,一定要逃出去……
她用仅存的意志力在支撑,终于跑出山径小路,来到两线宽的大马路上,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亮着一盏盏美术灯的别墅走去。
不远处,一栋二层楼的别墅伫立在她眼前,不过那高高的围墙上,还有着一整排的蛇笼,看来她是没有翻墙进去的机会。
就在她思索着要不要找后门之类的地方时,突然,前方有一道车灯的光芒照亮整个路面。她整个人缩在电线杆后面,就怕是来抓她的人,结果,她看着车子停在别墅的大门前。
车主似乎按下遥控器,只见别墅的电动铁卷门缓缓上升。她彷佛看见了一线生机,连考虑都没有,立刻压低身体,几乎以半爬的姿势,朝着那辆车子前进。
来到那辆轿车的屁股后,她还是用着半蹲的姿势,不让车主有机会从后视镜发现她。
当铁卷门完全升上去,轿车缓缓前进,她继续压低身体,跟着轿车的车屁股后头半蹲进去。一走进大门内,她立刻扑倒在地。
铁卷门缓缓降下来,趁着轿车开进车库里时,她连忙闪进一旁的大王椰子树后。
她无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她只是借躲一下,不是来做坏事的,这栋别墅千万不要有养狼狗,她可不希望自己没被那群人渣折磨死,却被狼狗给咬死。
看样子,那群人渣应该找不到她了,她真的好累好累,再跑下去,她真的会死掉。
她好想睡,就让她睡一下,一下就好。
天亮前,她就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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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露珠,将庭院里的花草点缀得更美丽。
一早起床做晨间运动的卓木齐,无畏山间的清冷,雄壮的身躯只着一件背心和一条运动短裤。
就在他做完五十个伏地挺身,打算要出门慢跑时,却在车道大门边的大王椰子树下,发现了一个不明物体。
卓木齐冷眼微瞇,双手环胸,一步一步走近那个躺平在草地上的男孩。
家里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生物,那眼前这个生物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外星人入侵?还是偷翻墙的小偷?
不过,他家的围墙这么高,足足有大王椰子树的一半高,就算小偷会飞天遁地也不可能翻得进来。况且,有这么笨的小偷吗?东西还没偷着,就先睡死了?
他的唇角撇了撇、蹲下身体,仔细地瞧着这个男孩,万一要是死人一个,那这里不就成了谋杀案的现场?
只见男孩身穿一件过大的T恤,原本的短袖变成了七分袖,牛仔裤的裤管上沾满了泥巴,一双白球鞋也沾了泥草和黑土。
男孩那头比五公分还长不了多少的短发,像是被野狗啃过一样乱七八糟,一张太过苍白的瓜子脸上,有着高挺的鼻、小巧的嘴,只是,嘴唇为何异常的红润?
此时,他可以确定这个生物还活着,因为这男孩正发出浓重的呼吸声。
「喂。」卓木齐推了推男孩的手臂。
男孩皱了皱英眉,下一秒,「他」的身体像装了弹簧般,猛然跳了起来。
她不是男孩,而是道道地地的女孩,只是她狼狈的模样,让卓木齐将她误认成发育不良的高中男孩。
「啊……」她微微惊叫地出声。
眼前的男人,那一脸的落腮胡遮住了半张面孔,加上半长的头发披肩,让她忍不住又叫了……
「鬼呀!你不要抓我,我没有做坏事!」她吓得紧闭双眼,不敢再看这个鬼模鬼样的男人。
拱起的身体连连后退,在一头撞上那坚硬的水泥围墙时,她忍不住用手抚着后脑勺,脸上的表情净是痛苦。
卓木齐听到男孩的鬼吼鬼叫,不由哈哈大笑。
「说得好,我本来就是一只鬼,还是一只恶鬼,专门吃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鬼。」
鬼会说话吗?她这才鼓起勇气张开双眼。
清晨的阳光绵绵密密的洒下,照亮眼前的男人,既然看得到,那他应该就不是鬼了。
「你是谁?」她有些无力的问。
卓木齐皱了皱鼻子。「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才对吧?」他的大脸逼近她的小脸。「你到底是谁?」
「我……」她的脑袋一点一滴的清醒过来,回想起昨晚的惊魂记,难道她睡着了?还睡到被屋主给发现?
「你怎么进来的?再不说,我就报警处理。」他右手摸着胡子,眼神狠瞪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小鬼。
「我……」她眼神涣散,突然往旁倒了下去。
「喂,你别给我装死。」他握住她的手腕,打算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可在接触到她冰冷的手时,才发现情况不对劲。
这男孩全身都在颤抖,手脚是冰冷的,额头却发着高烧,该不会男孩就在这棵大王椰子树下睡了一整夜?
虽然现在正值夏天,但是在地上睡了一整夜,尤其这里还是阳明山上,就算像他这种铁打的男人,身体也会受不了,更何况「他」还是个营养不良的小男孩。
卓木齐无奈之余把人抱了起来,送进屋里,他可不想在自家发生任何命案。
他将她搁在黑色牛皮沙发上,先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任何证件,大手在她牛仔裤前后摸了摸。
居然连个皮夹子也没有?他不死心,大手伸进她牛仔裤的前后口袋,但看来这男孩不只没有证件,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
不得已,卓木齐只好从房里拿来一床棉被替她盖上,然后再从厨房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走了回来,一手轻拍着她的脸颊。
「你醒醒,别装死,快给我起来,把这杯热水喝下去。」
她眨动长长的眼睫,再次转醒,虽然还是被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吓了一跳,不过这次没有尖叫出声。
他看见她犹豫的模样。「怎么?你有胆进到我家来,却没胆把水喝下去?」他兴味的眸有着冷冷的嘲笑。
她一脸痛苦的看着他,她的头好痛,痛到像要爆炸了。
「快喝下,不然我就把你扔到大门外去。」卓木齐将水杯放进她的手中。
她的确很渴,混沌不清的脑袋没法想太多,水杯传来的温度,让她的掌心感觉到暖意,抖抖颤颤的将杯里的水一口气喝光。
「你发烧了,不过你的四肢冰冷,不适合用冰袋退烧,你先去泡个温水澡,温水澡有助于散热,也可以让你的体温回复。」卓木齐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心肠,他应该直接报警处理才是,可他却没有。
她还是愣愣的看着他,为什么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这是在帮她吗?
「别想我会借我的衣服给你穿。」他将她手里的水杯拿走,放到茶几上,然后拉起她拖离沙发,直接将她推进浴室里。
「进去洗,别锁门,要是你昏死在里头我可救不了你。」砰一声,卓木齐将浴室门给关上。
她真的好冷好冷,全身忍不住一直发抖,再坏的情况她都遇过,她还怕什么呢?走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就算这个落腮胡男人不是好人,她也没得选择了。
她望了眼浴室,这是间超级豪华的大浴室,有个淋浴间,还有个原木的大澡桶;不过,她没有心思细细品味如饭店般的摆设,快速地在大木桶里放了热水,再脱下一身的脏衣服。
赤裸的上半身,一条白布紧紧缠绕着胸部,她动手解开那一长条白布,将自己被束缚住的胸部暂时解放出来。
一脚跨进浴桶里,她突然觉得好累,好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可是理智却驱使她一定要坚持下去,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倒下去。
泡了约二十分钟的热水,驱走了身体的寒意,也将自己一身的脏污清洗干净后,她才离开大木桶;然后,又将那一条白布,一圈一圈地缠回自己的胸前。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告诉自己,她还有很长的未来,绝对不能轻易认输。
着装完毕,她虚弱的打开浴室门,却一头撞上一副铜墙铁壁似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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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木齐双手环胸,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小鬼,你到底怎么进来的?你又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究竟是谁?我的头好痛,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双手抵在太阳穴上,本来就头痛,不用刻意演戏就很逼真。
这是她刚刚在泡澡时想出来的方法,反正一切否认到底,然后找个机会,大大方方的走出这栋别墅。她可不想惹来警察,到时打草惊蛇,说不定又会被抓回去。
卓木齐狐疑地打量着她,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
他只不过是外出觅食,回家时,也没有注意到大王椰子树下有任何异样,没想到一大早就发现了这个男孩。
那这个小鬼到底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别演戏了,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会报警处理。」他并没有大声恐吓,冷漠中带着不屑的口气。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还是,你故意不要我了呢?是不是因为我生病了,什么都忘记了,所以你故意这么说?」她一脸紧张,小手突然扯住他的裤腰,那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他大眼微瞇,这小子到底是女生还是男生?怎么外表跟小男生没两样,讲起话来却像个小女生。不过,管他是男是女都不关他的事。
「不管妳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的不记得,反正妳身上没有属于我家的东西,我就当没这件事发生。妳走吧!」他又自动将她认定为女生了。
她虽然一脸要哭不哭的苦恼样,可是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叫她走,正合她意。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那我要走去哪?我家又在哪里?」她看着他,眼底漾出水气。
卓木齐哼了一声。「我这里可不是流浪动物收容所,还是妳要我去派出所告妳非法闯入民宅?」他的话很狠,表情却是很轻松。
「我懂了。」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虽然泡了澡之后,她的精神状况好了一些,但是她还在发烧,走起路来不但双脚轻浮,连动作都很僵硬。
她走出大门,来到庭院,大王椰子树在阳光的照耀下,在地上形成一圈阴影。
昨晚她就是偎在树下睡觉的吧?她在心里暗暗感谢这棵大王椰子树,若没有它,她可能也无法在此安然度过一夜。
她来到车道门旁的铁门,一个晕眩,身子摇晃了下,伸出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摸到铁门,就往一旁重重的跌下去。
幸好卓木齐眼明手快的将她接个正着。
「真是麻烦。」他嘟囔了一声,恻隐之心正在发酵,他无法就这么看着她出去,至少得让她的身体稍微好一些,否则在这没有公车、没有计程车、她身上又没有半毛钱的情况下,很可能会昏死在路边。
他又将她拦腰抱起,这次直接将她抱进屋里的客房。
卓木齐不相信她真的失忆,以他的专业知识,没有人这么容易就会失忆,至少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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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卓木齐竟然收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以他的孤僻、没血没泪的性情,他竟会收留一个女人?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要是让艾国知道,一定会说:妖孽将出、国将灭亡。
是的,她是个女人,在看见她胸前裹着的白色布条时,他就清楚知道她的性别了。
他绝不是趁人之危,谁教她依然发着高烧,他只好让她服下退烧药,而药效发作后,她也陷入了昏睡。
两个小时后,她开始大量流汗,汗湿了她的衣服,他只得替她换下湿衣服。不管她是男是女,对他都没有任何影响,以一个医生来说,病人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只是她干嘛不穿胸罩,反而用布条缠胸?还有,她那一头像是被狗啃过的短发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很不想借衣服给她穿,但最后还是让她穿上自己的短袖T恤。而过大的T恤穿在她的身上,就如同一只布袋,宽大而显得好笑。
到了中午,他又顺便煮了稀饭,在她半睡半醒之时,喂她吃了稀饭。然后,她继续昏睡,一直睡到夜幕低垂的现在。
他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退烧了,伺候她一整天也够了,就在他打算叫醒她的时候,她已经眨动眼睫,缓缓转醒。
她睁开眼的一剎那,映入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不禁以为自己又被抓回去了。
「啊……」她惊叫出声,连忙从床上挣扎着爬起。
卓木齐纳闷地看着她,这个小鬼到底在鬼叫什么?
「你不要抓我回去,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她看见那一脸的落腮胡,以为他是那群追着她的坏男人,她全身恐惧地颤抖,嘴里不停地叫着,接着就要冲下床,却被他一手给扣住腰际。
她这是在演哪出戏码?不过看起来又不像是演的。「妳别叫呀!妳怎么了?」看起来比较像是被惊吓到。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碰我,我求求你,不要碰我!」她死命地挣扎,两只小手不断地朝他的胸口捶打,试图挣开他的箝制。
「妳在发什么疯?!」他用一只手就将她作怪的小手抓住。「看清楚,我没有要抓妳,更不屑碰妳!」
她被他的吼声给震住,仔细一看,记忆又慢慢回笼,原来是他,这栋别墅的主人。
「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她拧了拧眉心,「我不是被你赶出去了吗?我怎么还会在这里?」
「妳以为我喜欢让妳待在这里吗?是妳差点死在我家大门前,难道我能见死不救吗?」
「见死不救」这四个字狠狠撞进卓木齐的心底,他一气之下,甩开她的手,才想从床上站起来,她却突然倾身投入他的怀抱,双手紧紧抱住他壮硕的腰际。
这几天所受的惊吓让她终于忍不住崩溃,呜呜咽咽的在他怀里哭起来。
这……他当场愣住,他可以把她推开的,可是他没有,那样低低浅浅的哭声,触动他心里的某一根弦。
「谢谢你,谢谢你……」她边哭边说,模样极为狼狈。
「不要哭了,我最讨厌女人哭了。」他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抱着一个陌生男人痛哭!她怯怯的放开双手,离开他的怀抱。「对不起。」
「妳好一些了没?」虽然她哭得他衣服上都是鼻涕眼泪的,但他也没法跟她计较,只能装作没看见。
「嗯,我知道你要叫我走。」她低头看着身上宽大的T恤,是他帮她换衣服的吗?
「没错,妳要是可以走路了,就请妳离开,我这里不留女人过夜的。」卓木齐表现出冷酷无情的一面。
虽然他讲话恶声恶气的,但对于他收留了自己一天,她还是觉得很感动。
「那我的衣服呢?」
他比了比床头旁的矮柜,「不用换了,妳身上那件衣服就送给妳吧!」不知为何,看着自己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他心里头有种莫名的感受。
她拿起自己的衣服,衣服上还留有昨夜在林子里沾到的脏污。「谢谢你。」
她慢慢的走出房间,来到客厅,这才注意到客厅的摆设不像这栋别墅外观那么豪华,只能用简单干净来形容。
卓木齐也跟着走出房间。「反正我晚餐都煮好了,妳就吃过再走吧!」真是见鬼了,他的好心肠怎么会再度发作?
「可以吗?」事实上,她的肚子正饿得咕噜咕噜叫,难道他听见了她肚子在抗议?
卓木齐从厨房里端来两碗面。「快吃吧!」
闻言,她完全不客气,更不懂矜持,坐下来便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起来,不到五分钟就吞下一大碗公的面。
「还有面吗?」她问着一口面都没吃的卓木齐。
卓木齐是看傻了才会忘了动筷子,有女生是这样吃东西的吗?
「这碗给妳。」他将自己的面推到她面前。
「那你呢?」
「我待会再去煮。」事实上,他不吃也饿不死。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又花了十分钟解决掉一大碗的面,没办法,她实在饿太久了。
卓木齐从来不知道自己煮的面这么好吃,艾国还说他的手艺只能喂猪,这下,这个小鬼可变成一头猪了。
「我走了。」吃饱了,她也该走了,看他一脸凶恶样,她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免得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卓木齐没有留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走出大门来到庭院,看了眼高大的大王椰子树,她伸手打开铁门,硬着头皮走入夜色之中。
「妳身上不是没钱吗?」他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
「嗯。」她回过头。「还是你可以借我钱?五百块就好。」
「就算有钱,妳也拦不到车子的,我送妳下山。」他的好心只能做到这样。
「谢谢。」这样她就不怕在山里迷路了!
他拿了车钥匙,上了车,她无言地跟着坐上车。
「小鬼,妳到底怎么出现在我家的?」他一边开车一边问。
「我真的忘了。」就当她是做贼心虚吧!
他哼了哼,一副很想杀人的样子,他真想把她丢在这荒郊野外,可是想归想,他还是一路往山下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