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华山位于安徽省青阳县境内,山势险峻,群峰竞秀,各种怪石茂林,飞瀑名泉不胜枚举。灵秀超凡的风光。有如世外仙境。
废帝萧信中就是看中了此地的名景,而在山上建造了富丽堂皇的光明寺,终年香烟缭绕,诵经礼佛声不断,为这座名山又添了一分神圣庄严的气息。
然而这座尊贵的奇山,也有着它的阴暗面。
传说上古时代曾有一位大法师,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妖魔封在此处,让他不能再作乱。然而那名妖魔虽然不能大闹,却总是蠢蠢欲动,找寻逃脱的机会,难免惹出许多风波,因此九华山总是不断传出各种离奇事件和恐怖的传闻。
不过,就眼前的情形来看;这些应该都只是好事之徒空穴来风的谣言。九华山仍是一贯的平静安详;连七年前齐王萧闵叛变,杀兄自立的惨剧,都没能在这圣山里激起半点涟漪。
此时正是宁静的夏日午后,光明寺的住持照海禅师,一个刚过了五十岁大寿的得道高僧,正步履稳健地走过寺中曲折长廊,来到十八罗汉堂。见了堂里的情况,他不禁蹙紧了眉头。
罗汉堂的地板本该已经擦得光可鉴人,现在却污秽不堪,沾了满地的泥脚印。而负责打扫的人,一个瘦小的布衣少年,正跪在地上,有气没力地擦着地板。
“萧榭,怎么擦了这么久还是这么脏?这些泥脚印哪来的?”
被唤为萧榭的少年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照海。
你说呢?难道是神桌上的罗汉跳下来弄脏的吗?很想这么反问,却还是没说出口。
约一炷香以前,眼看就要把罗汉堂打扫完了,光明寺第三代玄字辈的大弟子玄敏却带着一群师弟,沾了满脚的烂泥,嘻嘻哈哈地冲进堂内,没头没脑地到处乱踩,把堂内弄得一团糟,口中还不断地讪笑着:“哎哟,慈王爷,您打扫也太不用心了,怎么把个好好的罗汉堂给越擦越脏了呢?”
“这样不好吧?寺裹不比宫里,可养不起吃闲饭的人哪。”
“您小心遭天罚哦!”
胡闹够了之后,一群人又得意洋洋地到河边洗浴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咛萧榭:“王爷,您可得认真点擦,罗汉的裤裆里也得擦干净哟!哈哈哈!”
当和尚的人讲出这种话,就不怕遭天罚吗?
萧榭从头到尾都只是闷声不吭地看着他们瞎搞,然后又自顾自地去擦他的地。
照海不是笨蛋,大致也猜出了是怎么回事,长叹一声:“算了,地板我再叫小沙弥擦,你先去用午膳吧。”
午膳?寺里其他人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吃过了。
“我砍了柴再去。”
厨房的柴火也归他负责,要是没看他挑柴回去,管厨房的矮头陀绝不会让他耳根清净,更别说吃饭了。
萧榭拿了斧头,走进树林里。他的个子小小的,地上的影子也小小的,看起来好像随时会消失掉一样。
被送到山上已经有七年了,表面上说是修习佛法,事实上却是供和尚们使唤差唤的奴才。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有做不完的苦工等着他。打扫、洗衣、挑水、劈柴、洗碗,几乎是大小事全包,每天都累得他骨头差点散掉。
工作重也还罢了,年轻一辈的和尚们对他的欺凌嘲弄从来没停过,稍有不如意更是拳脚相向,弄得他几乎没有一天是不带伤的。
这一切的苦楚,萧榭全都默不作声地忍下来,从不反抗,也绝不讨饶。其实对他而言,身体上的折磨跟父亲被杀的仇恨,以及被迫和母亲分离的痛苦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从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母亲,也没有收到她的只字片语。只听见各种风声,说她当了贵妃,独得萧闵的宠爱;前两年皇后过世,她又被册立为皇后,可谓集一切荣宠于一身。
听到这些消息,使萧榭更痛恨萧闵了。
他心里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当年的誓言,手刃萧闵为父报仇,并夺回母亲;但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一个人无依无靠,根本什么事也做不了,眼看时光一天天飞逝,心中的焦躁也日渐加深。
唯一的希望,就是当年失踪的太子萧辕,也就是他的哥哥。
萧榭深深相信,哥哥现在一定在暗处奔走着,在招兵买马,募集各方勇士,等时机成熟,马上揭竿而起推翻萧闵。
因此萧榭立下志向,有朝一日定要投人哥哥麾下,为他上阵杀敌。
然而七年过去了,萧辕却是一点消息也无。
当萧榭年纪稍长,曾经数度想逃下山去找寻萧辕,然而想也知道,一个小小孩童,是绝不可能独力走出这偌大的九华山的。他每次都是走到半路就被抓回来。然后当然是免不了一阵好打。
有一回。眼看着他真的快走到山脚了,路边居然冲出一队士兵来将他逮个正着。原来萧闵早在山下布实了监视他的人。
萧榭一面砍着树。想起种种往事。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现在见到母亲,她会认得他吗?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的小男孩了。吃了这几年的苦,弄得面黄肌瘦,满脸风霜,外表比实际年龄十五岁老了四、五岁,身材却只有十二岁;再加上他沉默寡言的个性,若不是有这么奇特的身世,他简直就是全天下最不起眼的少年。
这副模样,实在糟蹋了遗传自母亲的绝世美貌。
萧榭小时候跟德妃长得一模一样,众人无不夸赞。随着年纪增长,多了几分男子气,再也不像当年那样精致秀丽。原本像用毛笔细细描绘出来的眉毛,现在变粗变浓了;大小形状都恰到好处的端正鼻梁,透着几分刚强。儿时跟母亲一样红润的樱桃小口,如今变得薄而稍宽,总是紧紧抿着,显得十分严肃。像寒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却又射出深不可测的光芒,没人读得出他的心精。
正因为他明明如此弱小,态度却是无比的冷漠刚强,使得玄敏等年轻气盛的僧侣,更加忍不住要欺侮他。
正当萧榭忍着腹中饥饿,奋力工作时,忽然耳边隐约传来一个声音:“萧榭!”
萧榭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却看不到半个人影。他以为是幻觉,正打算继续砍柴时,忽然间:“萧榭!”
声音仍然细微,却比上次清楚,他肯定不是风声。但是不管他怎么张大眼睛找寻,就是看不到人。
“谁?谁在叫我?”
没有回答。
有些怀疑是玄敏等人在捉弄他,但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是。
“萧榭!”
这次更加清楚了,从不曾听过的声音,而且是直接传入他脑中。他隐约感觉到,这声音是想引他去某个地方。于是他提起斧头,朝着声音的来向走去。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条荒废的山道,路上覆满杂木野草,看起来是寸步难行;路口有一株倾倒的枯树挡住去路,树上挂着一面牌子:“禁入此地”。
萧榭有些犹豫了。
他一直被警告着,西边树林是禁地,绝对不准进入。他并不想遵守光明寺的戒律,但是他还有复国的重任在身,万一闹出什么不能收拾的后果就太不值得了。
他望着牌子,一股强烈的不安骚动着他的全身。
那声音又来了:“萧榭!”显然不容许他打退堂鼓。
萧谢一咬牙,从枯树下钻了过去。
山道越走越狭窄,树林也越来越幽深浓密,到最后甚至遮蔽了阳光,萧榭感到背后一阵阵寒气袭来,不由得使劲加快了脚步。
路忽然不见了,萧榭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片高耸入云的山壁,里面爬满青苔和藤蔓,笔直陡峭,连猴子都爬不上去。
萧榭以为自己走错路,正在懊恼时,眼角却瞥见不远处的山壁,居然有一处在发光。
他沿着山壁来到发光的地方,发现在浓密的藤蔓后面,是一座洞穴,洞穴里有一样不知名的东西,正一闪一闪地发着银光。银色的光衬着绿色的藤蔓,混成了诡异的颜色,照得萧榭心都凉了。
他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离开为妙。
“萧榭,过来!”声音虽不凶恶,却充满威严,足以让人浑身发软。
萧榭彻底被震慑住了。再也顾不得心中的恐惧,伸手去拨开藤蔓。
“你在干什么!”
背后响起如雷的怒吼声,让他惊跳起来,接着后领被人猛力一扯,将他揪离洞口。
一回头,看到的是玄敏那张像鬼一般的扭曲怒容。
“你好大胆子,敢跑来这里!平常跟你讲的话全当耳边风是不是?”玄敏一面滔滔不绝地怒骂着,一面拽着萧榭的手臂往回走。
“真是,放着活儿不干,整天净会乱跑!回去看太帅父怎么修理你!”
萧榭回头看那山洞,只见光芒已经消失了。
回到寺里、只见众人东奔西跑,忙得不亦乐乎。原来山下有人带了消息上来,说晚上有朝中大官要上寺里用膳,众僧们急着张罗迎接,正是鸡飞狗跳,根本没人有心思去管萧榭做了什么好事。
然而玄敏本着不屈不挠的毅力,硬是抓住空档,跑去向照海打了小报告。
照海果然十分重视此事,在把大官安顿好之后,抽了个空把萧榭叫到禅房去训话。
“西方树林向来是九华山禁地,绝对不准进入,这一点我想寺中的长辈师兄们已经告诉过你不下千遍了。”
“......”
“先人定下这条戒律,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以为是定着好玩的吗?”
“我怎么知道?还以为是你们太无聊,专门挂个牌子杀时间呢。”
照海并没有责备他出言不逊-平静地说:“你可知银狼谷是什么样的地方?”
萧榭心中纳闷,那地方既不是山谷,也没有狼,为什么叫银狼谷?
“老纳就告诉你原因吧。九华山自古蕴含充沛的灵气,许多得道高僧,都会将捕获的妖魔鬼怪镇压在此。银狼谷里就封了个凶残成性的大魔物,所以闲杂人等绝对不可靠近。万一稍有不慎,碰坏了封印,把那不洁之物给放了出来,天下苍生都要遭到大浩劫了。”
萧榭冷哼一声:“你信这套?”
“天地万物自有其奥妙,不是凡夫俗子所能参透。有些事,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老纳实在是不想处罚你,但是你既然犯了大禁,老纳也不能偏袒。明天一早,你就到戒律院去向照空师父报到。”
萧榭只是冷冷一笑,并不答话。忽然想到:“这座山专门关妖魔鬼怪,萧闵那老贼把我丢到这里,想必认为我也是妖魔鬼怪了?哼哼,这可也太看得起我了。”
一时竟有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他脸上表情变化,照海看得一清二楚,摇头道:“你还是不行。侍奉我佛这么多年,你心里还是只有怨恨,完全没有觉悟。”
要怎么觉悟?佛的爹被人杀了吗?他的娘有被人抢走吗?
照海沉声说:“老纳今天从刘大人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半个月前,令兄萧辕集结了一群前朝旧臣,在陕甘一带起兵作乱,但是很快就被击溃,现在只剩令兄跟几个心腹,正被官兵围困在陇山上,想必不出两天就会束手就擒了。”
“!”萧谢浑身如受雷击,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老纳说这些话,全是为你着想。你想,令兄身边有诸多将士拥护,却还是免不了一败涂地的下场;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能做得了什么事?再怎么怨,再怎么恨,都只会苦了你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这话正中萧榭的要害,他狠狠地别开头,咬紧牙关忍住泪水。
“你还年轻,应该也不甘心被一辈子困在山上吧?只要你肯洗心革面,改改你的个性和态度;让皇上放心;天下之大,未必就没有你的出头之日。要是你能再机灵点,讨得皇上欢心,说不定他还会恩准你跟皇后见面。”
萧榭冷笑:“那老贼会让我见我母亲?你在说梦话吗?”
“别太武断。最近这两天正是你的大好时机,因为......”
他的话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方丈师兄,该用膳了。”说话的人是照海的师弟,也就是掌管戒律院的照空。
“再等一下,我说完话就去。”
“刘大人已久候多时了。”
照海不便再拖延,只得叹了口气:“好吧,我这就去。”对萧榭说:“你也先去用膳吧,我晚上再找你说话。本来是想先告诉你的,唉!”看了萧榭一眼,眼中充满惋惜和同情,便走了出去。
萧榭走向食堂,脑中一片混乱。
皇兄,皇兄有危险!谁去救救他!
我能做什么?我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上!
进入辈分低的弟子们用膳的食堂,发现向来规规矩矩吃饭的弟子们正是兴奋异常,一个个七嘴八舌谈个不停,全没半分佛门清净的气息。
二号弟子玄慧一回头,看见了萧榭:“哟,慈王爷,您这么快就给放回来了啊?我当你被踢进戒律院刷马桶去了呢。”
玄敏哼了一声:“还不是太师父心软,又饶了他?这小子别的不行,讨好长辈倒是一把罩!”
“大帅兄,别这么说嘛。难得今天是好日子,多个人热闹热闹也不错呀,况且今儿个多多少少算是托了他的福。来,吃饭吧。”
萧榭走到自己座位,不禁吃了一惊。
寺里的膳食向来简朴,而他只能吃众人吃剩的残羹剩饭,当然更是寒酸。然而现在放在桌上的五色素菜,竟是前所未有的精致丰盛,难怪众僧个个吃得眉开眼笑,幸福洋溢。
玄慧看见他脸上表情,笑道:“怎么样?菜色还合您的意吧?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平常盼也盼不到的好运哩。对了,还得恭喜您呢。”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当了哥哥啊!皇后生了小太子了,这顿饭就是庆贺的御宴呀。”
萧榭听了这话,当真是晴天霹雳,让他顿时全身僵直,动弹不得。
“王爷,您要不要趁这好日子,捎个信给皇后道个喜呀?”
玄敏冷笑:“算了吧!皇后现在宝贝小太子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来理这只丧家之犬?王爷,我看你还是早早认命吧,你娘不要你啦!”
在众僧的哄笑声中,萧榭转头冲出食堂。
他冲进树林,一路没命地狂奔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这样?
她怎么可以生那个反贼的儿子?
难道她真的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跟着那老贼吗?
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摔得鼻青脸肿。
感觉着身上的疼痛,耳边回响着和尚们的嘲笑:
“你娘不要你啦!”
“死了心吧!”
“丧家之犬!”
几年来积压的一切痛苦,一瞬间全涌了上来,他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放声大哭。
“啊啊啊---──--!!”
疯狂地哭嚎了许久,哭到眼泪干涸,嗓子也哑了,他仍伏在地上呜咽不止。
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哭什么哭!”
竟是玄敏,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榭立刻跳起,擦干脸上泪痕,敌视地目瞪他。
“那是什么表情?看了就有气。”说着脸上浮现了嘲弄的笑容:“我知道了,你母亲生了弟弟,你吃醋了是不是?简直像小孩子嘛。”
萧榭再也忍不住火气:“关你什么事!”
玄敏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你母亲是皇后,皇后生太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是生不出来,下场可是会很悲惨的。你娘一举得男,身价一定暴涨,你作儿子的不但不替她庆贺,反而在这里大哭大叫触她的楣头,真是个不孝子!”
萧榭咬牙切齿地说:“你懂个屁!”
“我懂得可比你多太多了。几年来我们光明寺为了照顾你这个烫手山芋,不晓得花了多少心力,吃了多少的苦头。要是让你逃了,皇上不会放过我们,要是让你死了,皇后又一定会来跟我们为难,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你小子非但不知感激,还整天给我摆那张臭脸,三不五时惹一堆麻烦出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的立场?”
萧榭哼了一声,不想理他。
玄敏走过来,一把揪住他领口:“你不要以为你装哑巴我就会算了!讲人话你听不懂是不是?没关系,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今天绝对要彻彻底底整治你!”
萧榭从小就被他们拳打脚踢,早就麻痹了,也不差这次;因此他也不反抗,只是冷冷地瞅着玄敏。
玄敏的拳头本已高高举起,却在跟萧榭四目相望的时候,心中震了一下。
萧榭的目光仍是和平常一样冷漠,但是因为刚哭过,眼睛发红,眼角还残留着泪光,看起来竟显得有几分可爱。
玄敏顿时起了一个念头,放下了手,捧住萧榭的脸颊,用力地吻上他的唇。
“!”萧谢大吃一惊,开始奋力挣扎,但是玄敏越抓越紧,力气不足的萧榭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玄敏粗暴地啃噬着他的唇舌,弄得他十分疼痛,那种嫌恶的感觉更是令他反胃不已,他使劲重击玄敏的肩头,最后玄敏总算放开了他。
但是他还来不及喘气,又被玄敏用力压倒在地上。
“干什么?住手!”
玄敏露出淫笑,道:“我平常对你太凶了,今天换换口味,好好疼爱你一下,你应该高兴才是。”说着伸手用力一扯,撕破了他的上衣。
“放手!畜生!”
“畜生?你要搞清楚啊,皇上把你送上山来,本来就是要你好好伺候我们的;我玩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居然敢叫我畜生?”
“出家人还讲这种话......”
“出家人也要不时发泄一下,才能专心侍奉佛祖啊!”口中说着不干不净的话。手更是不规矩地在他身上乱摸。
“住手!住手!”
“你装什么正经啊?平常伺候我太师父不是挺有一套的吗?所以他老人家才特别偏袒你呀。”
“你胡说!我才没跟照海......”
“闭嘴!”一巴掌打得萧榭眼冒金星,再也无法反抗,然后玄敏扯下他的裤子。
正当萧榭落入绝望的深渊时,忽然眼前银光一闪,压在他身上的玄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颓然往后倒下,然后就没动静了。
萧榭茫然坐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当他终于看见玄敏的模样时,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
玄敏仰天倒在地上,双眼圆睁,脸上表情扭曲可怖,喉咙被整个撕开,鲜血流了一地,显然是立刻就断气了。
萧榭战战兢兢地将视线从玄敏身上移开,却看见了一个更可怕的东四。
那是一匹巨大的狼,头顶几乎跟萧榭一样高,碗口大小的脚掌沾满了血迹,仍遮不住刀子般锋利的长爪。狼长了一身银白的长毛,在黑暗中闪闪发着光。
萧榭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狼,当真是魂飞魄散,全身血液仿佛全被抽空,心想才刚逃出玄敏的魔掌,这下却得当野狼的晚餐了。
然而银狼并没有吃他的意思,缓缓地踱了过来,用那巨大的鼻子不住轻轻抵他,似乎在催促他起身。
萧榭心中恐惧稍减,越发觉得这不是普通的狼,再看狼好像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于是理好衣衫,跟着狼去了。
树林越来越浓密,月亮也被乌云遮住,四周一片漆黑,但是萧榭藉着银狼身上的光芒,走起路来毫不费力。不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下午那座山壁前。
银狼飞快地窜进了那座被藤蔓覆盖的洞口,又探出头来看着萧榭。
萧榭呆呆地盯着它,心想:“看来只要进了这山洞,就可以通到所谓的银狼谷了。”耳边却浮现照海的声音:“要是稍有不慎,让妖魔跑了出来,天下苍生就要面临大浩劫了。”
然而此时的萧榭,兄长垂危,母亲背叛,早已是万念俱灰,又怎么有心情去担心天下苍生?
拳头紧握,恨恨地想:“就让浩劫发生吧!”伸手一掀藤蔓,大步走进洞里。
山洞里比外面还要黑,萧榭亦步亦趋地跟着银狼,小心翼翼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路逐渐变成下坡,而且越来越陡,一不小心就会摔断脖子。正当他以为这条路大概永远走不完的时候,银狼忽然纵身往前一跃,消失了踪影。
萧榭叫道:“喂!你去哪里?”拔腿追过去,不料脚下猛然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啊--!--!”
他像球一样在陡峭的斜坡上越滚越快,完全停不下来,滚了许久,终于“砰”的一声,摔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他头昏眼花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在一片平地,方圆约一里半,周围全耸立着像刚才一样的陡峭山壁,连天空都被切成圆形,有如一座巨大的深井。
在他的正前方是一片青翠的树林,林相非常整齐,显然经过精心的修整;树林中间开出一条笔直的小径,十分雅致。月亮再度探出头来,皎洁的光芒洒满地面,那银狼却不见了。
萧榭沿着小径走进树林里,不知何故,总觉两旁树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快步跟着他,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小径一路通到一座小小的平台,平台上静静地立着一座小小的祠堂,祠堂的门窗紧闭着,没有半丝动静。
萧榭正打算走近点瞧个仔细,冷不防从两旁树林中飞快窜出几个影子,挡住他的去路。
他一看来者,再度吓得半死。
那是六个彪形大汉,个个身长七尺有余,身穿盔甲,手持兵器,看来随时会动手杀人。这还不打紧,离谱的是,这六个人的脸上居然都没有五官!
萧榭想转身逃跑,偏偏两腿不听话,不但完全没移动;还“咕咚”跪倒在地。六个怪人围了上来,动作整齐划一,同时举起手上的兵刃朝他头顶招呼下去。
萧榭心中一凉,闭目待死。偏偏左等右等,兵器始终不曾砸在他头上。
他按捺不住,偷偷睁眼一看,只见六个人全部静止不动,拿着兵刀的手也一直悬在半空中,活像六个人偶。
再仔细一看,发现真的是六个泥人偶。
萧榭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从人偶脚边爬出重围,这才看见平台上正立着一个人。
那人跟泥偶一样高,身上却穿着华丽的朝服,显得修长优雅许多。一头长发跟银狼一样的银白色,没有梳髻也没有戴冠,而是像瀑布一样披泻而下。
他的五官无比地端丽俊美,任何人看了都会惊叹不已。只是,他的双眼竟是碧绿色,跟头发一样,炯炯地发着光,在黑夜中更显诡异。
银发男子缓缓朝萧榭走来,步履轻盈,仿佛完全没着地;他来到萧榭面前,微微一笑,低下头来问道:“你没事吧?”温文的笑容冲淡了奇特的外貌带来的恐怖感,他的声音也是低沉悦耳,萧榭认出那正是下午呼唤他的声音。
萧榭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还是惊讶,只是张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银发男子又是一笑:“这些个泥人是专门负责谷底安全的守卫,看见生人进来,没头没脑就动上了手,真是对不起你了。”伸出手来:“萧榭,请!”
萧榭连怀疑他怎么认得自己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茫然地伸手让他拉自己起身,呆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冒出一句:“你是......妖魔吗?”
“这样讲实在有点失礼,我是魔王。不过你叫我牧天就行了。”
“牧......天......”光是喃喃念出这两个字,就已经耗尽了萧榭最后的精神力,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