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宋伯母现在因为担心儿子的身体而病倒,如果我再告诉他们,因为我,因为我纳兰茉英,他们的儿子可能再也无法回去,他们会怎么样?茉英好惭愧,竟然害了那么善良的一家人。」
满喉苦涩的康敬,眼皮抽动。他也很委屈好不好!宋思凡在王府来来去去,他心里也难过啊,他都快被妒火烧掉半条命了,为什么茉儿不来疼他宠他,反而担心那个不相干的宋思凡?他应该在她心里占据所有位置,闲人都通通闪开。
在强大的占有欲和对茉儿的执着之下,他不愿低头,他就是不想再见到宋思凡。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尽力平抚掉心中的埋怨,纳兰茉英转身,打开衣柜忙碌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难道茉儿是要离开他?要回兰州?康敬心中一紧,急遽上前,刚想劝解,她就递过来一团东西,他无可奈何地接了下来。
视线往下移动,看着怀里的东西,他僵了僵。
「我很失望。」将手里的锦被和枕头交到他手里,她移到门边,打开房门道:「这几天都不想见到爷,如果爷想通了,可以给茉英一个满意的答复,茉英即刻迎你回来。」
什么?他……他竟然要被赶去睡书房?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懂事可爱的福晋要赶他走!
好伤心呐。
康敬呆呆地抱着满怀的寝具,踢着机械的步子来到妻子身边,垂下头,满心委屈地看着胸前的小脸。
他又没做错,为什么要他去睡书房?
她……她……她为了宋思凡踢他去睡书房!
去睡书房,早晨就没办法在寝房里,嗅着她淡雅的气息醒来,无法再拥住如花朵般的她,更没办法亲吻她。晚上下朝回来,也不能到寝房,让她服侍他宽衣,肩膀酸痛,也没人在乎了……
心情越来越不爽。康敬垂下头去,僵在原地,流露出小动物被遗弃时的眼神。为了维持形象和尊严,他又不好意思开口恳求,只好僵在屋里赖着不动。
「请爷去书房吧。」纳兰茉英硬起心肠,将目光定在他的胸膛上。她差点就被他的眼神软化了。
然而就是再不忍、再心痛,她也要强撑住。赶他出去,她也是不得已为之。无辜的思凡哥哥不该受到刁难,更何况他什么都没有做!
「真要去睡书房?」他沉下脸来,艰难地动动唇。
「嗯。」不看他,一定不能看他。
「不……」他是贝勒爷耶,睡书房,好没面子!
咬咬牙,他告诉自己要忍。好吧,睡书房就睡吧,等宋思凡离开京城,他就赢了,回寝房也不是难事,凭他的功力,不怕茉儿不答应。
康敬抱着被子枕头迈出门坎,停住,高大精壮的身子又转了回来,低着头,不甘心地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天水县,你借了银子请客?」
「记得。」
「你还说要赔我好多饼。」
「我也记得。」
「你别让我去睡书房,这些账就一笔勾销。」
挺起胸膛,康敬煞有介事地旧事重提。这也算是耍赖第一招。
「爷是想让我去睡书房,还是想让我回兰州的娘家?」纳兰茉英用沉静的语调说道,一眼也不看他。即使到此时,他都不肯松口,可恶!
「不用了。」茉儿对他好凶,胸口好痛!茉儿只袒护宋思凡,一点也不关心他一下。满怀受伤的心情,康敬猛地转身,打起精神,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走掉。等他想到安抚茉儿的方法,他会再回来的。
「救命啊!救命啊!」乘着秋风,飘来虚弱的求救声。
「救命……救命!」声音越来越低。
在屋中午睡的纳兰茉英从床榻中支起身子,侧耳龄听,寝房西侧的墙外,救命声不断。
「云草?云草?」打了个哈欠,她下床,披上外袍,唤着丫环的名字。
「啊!好痛,救命。」墙外的呼救听得人心不安宁。
叫不来云草,她就猜那丫头又溜出去玩了,想再唤春妈,偏巧春妈今日到市集上替即将远行的思凡哥哥配药去了。康敬被赶去书房,仍然坚持自己的决定,她深觉挫败。找不到人怎么办?
她停住步子,站在花厅中等了等。
「救命,救命!」
人命要紧,她来不及到前院去找秦总管了!
纳兰茉英独自离开寝房,循着声音走向求救声的源头。
声音在东院侧门外变得清晰,应该就是这里,她停住步子,望了侧门一眼。这扇门很少开启,门外便是王府的中路地带,那里时常是宴客之处。
「救命……」
望了望当空的太阳,她不再迟疑地打开了这道侧门。此时正是白天,又在自家王府,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正这样想着,她跨出院门,放眼望去,只见一道黑影闪过,脑后遭到重击,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
模糊的视线里,她好像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背影。
正值掌灯时分,今日在宫中当值的康敬带着三四个随从自吏部出来,返回景运门内的军机处,接下同僚递上来的茶,还未送到嘴边就被一个小太监给打断。
「给贝勒爷请安了。」小太监满头大汗地躬身一拜。
「这不是太后跟前的王六吗?起来说话吧。」
他盯了眼茶水,泰然地放下。
「贝勒爷,太后今日午后召福晋入宫,可是到了郑郡王府,福晋竟然不在,小的急呀,就叫王府里的人一起帮着找福晋,都这个时辰了,福晋还是找不到,王府里都乱成一锅粥了。爷,要不是太后跟小的要人,小的也不敢到这里来打扰你。」王六急红了脸,趴在地上期期艾艾地道。
康敬握住胸前的朝珠,镇定下情绪。茉儿素来好静,也不爱走动,除了人宫当差,很少出门,难道是……去见宋思凡了?
一片乌云混着夜色压在他的胸口,他敛住情绪,笑呵呵地吩咐,「王六你先起来吧,今日都这个时辰了,你先回慈宁宫回太后,福晋这几天染了风寒,我命嬷嬷把她送到城外的潭拓寺静养,可能匆忙了些,家里的下人并非全都知道。」为顾全纳兰茉英,他圆滑地应付过去。
「哟?福晋病了?那我就去回太后的话,请太后别再等了,你不知道太后一见不着——」王六拍拍膝上的土,哭丧着脸说道。
「别啰唆了,太后着急。」康敬打断他,让随从把他带了下去。
王六点头哈腰,连连陪笑地离开军机处。
康敬神态如常地把手上紧急的事交代下去,便向同僚告了假,带着随从,匆匆离开军机处。
在灯火幽暗的夜里,他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爷,是回府吗?」随身侍从站在宫门外的四人抬大轿前,恭敬地问道。
「去国子监。」
「喳。」
踏上四人抬软呢轿子,轿夫们急遽起轿,直奔城北的国子监。
刚停在国子监前的牌楼底下,国子监当值官员就迎了出来,一见身披莽袍、气宇不凡的贝勒爷,连忙上前巴结,康敬没动声色,让随从向官员打听那宋思凡的下落。
「爷,宋先生今日没来过国子监,还说今日该他授课呢。」机灵的随从很快打发走值夜官员回来禀报,「小的还问到宋先生的住处,听那个人说,他就住在后面的胡同里。」
沉吟半刻,他掩饰住心事,沉稳地道:「你去,看看他在不在。」
「喳。」随从脚下生风,消失在夜色里,一袋烟的工夫,他又小跑着回来,脸色沉重地回复,「爷,小的问过了,宋先生今日早晨出门后便没再回去。」
糟!情况不妙。不祥的预戚袭人心胸,康敬错愕,整顿好心情说:「快,回王府。」
事情为何会如此蹊跷?轿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行,路边民宅里的光亮从轿窗边一闪而过,他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越发阴森。
抱着满怀纷乱的思绪,康敬下了轿,双手负后,迈进郑郡王府的大门,慢慢地走向前厅。前厅此时灯火通明,郑郡王与赫拉氏,一个来回踱着步子,一个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敬儿,你可回来了。」郑郡王一看见他,眉头比刚才皱得更深。
「你那个少福晋可真有本事啊,瞧瞧这时辰,她一个妇道人家,竟然下人侍女都不带,自个儿出去了,她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啊?」赫拉氏冷言冷语地讥讽,丝毫不在意儿子满眼的冰冷。
「春妈呢?」康敬疲惫地抚住额头唤道。
「贝勒爷,老身在这里。」头发散乱,同样一脸疲惫的春妈跨过了门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