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开心被香粉熏得连打几个喷嚏,努力将这些女人的咸猪手从身上拨开,让她们退到一边,再看沐青,正抱着点心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犹如老僧坐定,他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把人扯过来,小声问:「这么多美人,有没有你中意的?今晚我请客,别跟我客气。」
这些也叫美人?在他看来,所有人加起来也没开心可爱。
「你……是不是有钱烧得没处花?还是眼神有问题?」
想到出门在外,不会有被罚跳石阶的危险,沐青决定实话实说,他不喜欢女子们对着开心拉扯殷勤,还做出一些亲密举动来,那么白皙的脸蛋儿,他还从来没敢捏过呢,却让这些女人占了先。
被呛了一句,开心秀眉倒竖,正要开骂,眼神突然落在沐青身后的风景上,隔着长廊,坐落着一间楼阁小筑,上写——倚栏轩。
亥时逍遥,倚栏凭杆
想起那封情信,开心一抖。
逍遥楼,倚栏轩,不会这么巧吧?
「对面那间楼阁造的很精致喔。」开心手指阁楼,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那是白姑娘的居所,白姑娘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妈妈特意为她建的呢。」身旁服侍的姑娘酸溜溜地回道。
「妈妈去哪里了?我要见白姑娘!」
管它是凑巧还是误打误撞,只要与钱有关,不管多小的线索,开心都不回放过,立刻拍着桌面大叫。
江山美人,帝王红颜,此刻在开心心中,已经自动把永嵊皇聂琦与这位白姑娘扯到了一起,这便说的过去了,只有皇家宗室才养得起那么贵重的信鸽,那位君王又似多情种子,情郎九成九就是他了。
周围喧腾气氛顿时被开心的咋呼声压了下去,众人纷纷侧目看他,前方楼上靠栏而坐的一位白衣公子也闻声转头。
男子年纪不大,却相貌俊秀,目光辉然,露出精干之气,眼光上下打量开心,开心立刻回瞪,他看得出男子是练家子,却不惧怕,虽说自己功夫不怎么好,但跑路功夫天下第一,大不了打不过就逃。
一旁伺候的姑娘们却吓坏了,忙殷勤敬酒,小声道:「公子小点儿声,白姑娘正在陪客人说话,忙完了自会过来。」
「开心……」被彻底忽视不算,还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点头牌,沐青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谁知刚叫出名字,就被开心瞪了回去。
双眸水一般的清亮,与其说是瞪人,倒不如说是明送秋波,被开心水汪汪的眼神扫视,沐青习惯成自然,乖乖闭了嘴,心想过后一定要提醒他不能这么瞪人,很容易遭人误解。
开心还在继续拍桌子大叫:「亥时了,亥时到了,倚栏凭杆也该轮到我了吧?」
老鸨急忙跑过来,小声安抚:「公子稍安勿躁,白姑娘现在正在唐公子那里作陪,过会儿……」
「什么唐公子?糖葫芦公子吗?」
听了如此挑衅的话,白衣公子的随从们立刻便要冲上,那公子涵养颇好,挥手止住了他们,坐在侧首的女子却闻声站起,笑吟吟走下楼梯,来到开心面前,施礼道:「小女子便是白若飞,承蒙公子错爱,让公子久候,是我的不是,还请见谅。」
开心缓缓站起,脸露讶然。
白若飞不愧为头牌,举止大方有礼,进退有度,身材极高,容貌也颇端丽,但跟傅千裳相比,便如萤光与日月争辉,看惯了傅千裳的倾国绝色,白若飞的相貌在开心眼里,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他惊讶的不是白若飞的相貌,而是白衣公子身几位为随从的打扮。
江湖世家弟子都有特定的衣着修饰,以便行走江湖时亮出名号,那身打扮开心再熟悉不过,那是四川唐门的服饰,唐公子是唐门的人!
开心的脸因紧张变得煞白,天下真的很小,他费尽心思才逃离出那个地方,谁知刚出宫就跟唐门中人相遇,难道冥冥中真有命运在操纵吗?
白若飞误会了开心的反应,她容貌绝丽,对男人们的这种反应早就习以为常,见唐公子也下了楼,便笑着作介绍:「这位是四川唐门的唐逸唐公子,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开心看看唐逸,折摺扇轻摇,儒雅中带着刚毅,那耶股威然让他很不舒服,震撼太大,他咬着下唇,没有作答。
「抱歉,我家主子名讳不随便告知与人。」
沐青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开心,早看出他的不妥,他似乎在害怕,身子发着轻颤,手指相互搅拧着,看到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沐青放下手里的点心,上前拉住他的手,替他回了话。
唐门弟子的脸色可想而知,倒是唐逸不以为忤,将折摺扇合上,向开心拱拱手,笑道:「既然这位公子特地来捧白姑娘的场,在下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合扇间,开心看到唐逸的手指似有似无地连弹几下。
该死的唐门中人,好像不下毒就显不出他们的本事,见唐逸将无色毒粉撒来,开心近前一步,不动神色地把沐青挡在了身后,冲唐逸一挑眉,同样拱手。
别人怕唐门的毒,他却不怕,因为他自身就是可以自由移动的大毒物。
很奇怪的感觉,当心里想保护一个人时,原本的惧怕便消失无踪,开心恢复了平时漫不在乎的模样,狠狠瞪着唐逸,直到他转身离去。
白若飞立在旁边,笑盈盈地问开心,「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
「我姓沐,我想白姑娘很愿意跟我倚栏一叙。」
一想到有钱可赚,开心立刻把煞风景的唐门中人抛去了脑后,堂而皇之给自己冠上沐姓。
白若飞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沐公子,这边请。」
开心随白若飞转去她的楼阁,走到廊下,见一个龟公正在低声斥责小厮。
「怎么搞的?训老王几句,他就敢罢厨?还不快找其他人顶上?」
「爷,这么急找谁顶呢?我看随便弄些凉菜就好,反正官人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吃饭……」
开心心里一动,他跟白若飞说的事不想让沐青听到,正愁不知该如何打发沐青,老天爷就抛给他这么个好机会。
开心招手把那龟公唤来,指指沐青道:「少掌厨的师傅是吗?让我随从去帮忙好了,他的厨艺可是天下无双。」
龟公看看跟上来的老鸨,犹豫着没作声,沐青却连连摇头,表示有异议。
沐青的异议开心向来视而不见,对老鸨道:「我这随从别的不会,就是喜欢做菜,一天不摸炒勺就手痒,你当他白干好了,喝花酒的钱我不会少算你的。」
一听是免费做事,老鸨哪有拒绝之理,手一摆,让龟公带沐青去厨房。
「开心……」
看着开心跟白若飞神态亲密的离开,沐青皱皱眉,有些不快,也有些担心,他当然知道开心是故意支开他的,他们究竟要谈什么,一定要避开自己?
倚栏轩别致雅静,远离尘嚣,关上门,远处的嘈嚷欢笑声便被轻易隔开,白若飞命丫鬟备上美酒佳肴后,便将她们都遣了下去,她在开心对面坐下,抬手请他享用。
开心仗着自己体质异于常人,也不怕那酒水有毒,拿起斟好的美酒,仰头便干了进去,白若飞替他重新斟上,问:「相约亥时逍遥,为何此刻便到?」
开心又夹了口菜,随声回道:「等不及便来了。」
有钱赚,他绝对是神行太保。
「可是我在此等了很久,信也传了数回,你却始终不现身,现在却又为何等不及了?这么匆忙赶来,可是事已办妥?」
办妥什么事?开心一愣,他一直以为白若飞跟皇上有一腿,才跑来试探,谁知白若飞会误将他当成收信鸽的人。
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如果只是普通相约,白若飞不会连是谁接收信鸽都不知道。
想到可能无法从当今圣上那里捞到油水,开心的士气顿时降了大半,又不知她指的何事,只好应道:「我出来不易嘛,事情都办妥了,办妥了。」
「那就好,唐门的人也来了,果然是天赐良机。」
白若飞又替开心斟上酒,看着他饮下,方笑嘻嘻问:「小弟弟,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又是从哪里得到的飞鸽传书?」
开心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我是谁?自然是你的联络人……」
啪!白若飞将手中酒杯掷到了地上,站起身,眼露冷光,「若你是联络人,在听到『相约亥时逍遥,为何此刻便到?』这句话时,该答『逍遥何须亥时,此刻亦可』,可你却答得不伦不类!」
不好,被黑了!
眼前突然一阵晕眩,开心慌忙站起身,直觉脚下发飘,站立不稳,不由大惊失色,他明明不惧毒的,别说是毒,就算是迷药,他都不会怕,这女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我是一着急忘了嘛,该死的,你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下毒……」
白若飞先前的笑语嫣然早已不见,只哼哼冷笑道:「对付你这种雏儿,又何必下毒那么麻烦,我不过是给你喝了没兑水的陈年女儿红罢了,这酒香醇劲烈,我听说那人有些酒量,于是便想试试,没想到你不过两杯下肚,就撑不住了,还敢在这里狡辩!」
该死的,他天生百毒不侵,可不是百酒不醉啊,早知如此,刚才就不那么痛快喝了,鬼知道喝酒还要兑水,酒里兑水,那不是假酒嘛。
开心悲愤交加,悲的是自己怎么这么倒楣,愤的是被人以如此可笑的法子撂倒,实在不甘心。他眼珠一转,哈哈大笑,见白若飞面露惊疑,才道:「我家主子对你不信,所以才先派我来试探,你果然中计。」
「试探?」
「是啊,因为……」
开心还没想到该用什么说辞搪塞,就觉得前晕得更厉害,一头栽了下去。
发誓,今生决不再喝一滴酒!
开心很快就醒过来了,不是因为酒劲儿过去,而是被种剧烈抽痛唤醒的,睁开眼,见白若飞正威风凛凛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了条三尺多长的马鞭,鞭梢挥动,灵蛇般甩在他胸前,倒卷的梢尾在他肌肤上划过一道血珠,痛得他一激灵。
开心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竟然全身赤裸,大字形绑在软榻上,软榻四角嵌有镣铐,将他四腕紧紧扣住,身上已被甩了十几鞭,鞭伤虽不深,却火辣辣的痛,尤其有几鞭恶意甩在他小腹上,眼见白若飞眼神不断在自己腹下打转,不知她的用意……
「嗯……」
开心神智还在天外游荡,随口应了一声。
见开心不动,沐青也不敢动,只是轻轻搂着他,很庆幸黑暗让自己得以掩藏尴尬。
良久,开心终于从烈酒勾起的情欲中清醒过来,动了动身子,只觉头尚有些晕,脸颊也火般的烫。
太尴尬了,明明可以自己做,却让木头帮忙,好像在他手中,那种销魂感觉别具奇特……
想起刚才那幕,开心脸又红了,坐起身咒骂道:「死女人敢这么折腾我,下次遇见她,我一定喂她吃药!你这根笨木头,我差点儿被她害死,你却这么晚才来救我……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衣服脱下来给我,难道你想让我一直光着吗?」
见开心恢复了平时的精神,沐青放下心,将外衣褪下搭在他身上。
「是我不好,放心,以后我再不离开你。」
懊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开心怔了怔,口气软下来,问:「你不是在厨房帮忙吗?怎么会赶过来?」
「直觉。」
不敢说他是嫉妒开心跟别的女子独处,根本无心烹饪,随便做了两道菜就匆匆跑过来,想听他们在聊什么,谁知会看到那幕春色,手里拿铁铲,是担心路上被询问,没想到会意外派上用场。
「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出口,先逃命是正道。」
开心站起来,全身还麻麻的痛,他一遍咒骂一遍穿好沐青的衣衫。
「木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臭的气味?」
「有。」
一开始他意乱情迷时没注意到,后来闻到了也没说,生怕多嘴被开心骂。
「好难闻,这里不会是臭水沟吧?死女人居然把我们扔进臭水沟里,你好好闻闻,气味是从哪里传来的,我们好避开。」
「就是你的前面,我衣服口袋里有火折摺子,点亮看看。」
「有火摺折子你怎么不早说?」
开心从兜里摸出火摺折子点亮了,弯腰凑上前一看。
「呀!」
伴随着一声惨叫,开心窜起来扑进沐青怀里,死也不露头。
「大吉大利,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抱住在自己怀里自我催眠的开心,沐青借着微弱火光看去,不由一皱眉。
一具蜷缩在一起的尸骸,有些地方已露白骨,看尸身大小,多半是女子,她身上可能撒了什么药粉,否则盛夏天气,绝不会只是微臭。
滑腻肌肤紧贴在自己身上,想起方才的旖旎,沭青好不容易按捺住心神,问:「她是谁?怎么会死在这里?」
「是……」
开心眼睛一亮。
如果没猜错,这女子其实才是真正的白若飞,那冒牌女人杀了她,并利用她的声名在这里住下,那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别想了,先看能不能出去。」
开心拉着沐青往前走,地道颇长,走了很远才到尽头,墙壁上方似乎有道暗格,他纵身跃上,用发簪将格门别开一道细缝,推开门,跃了进去。
外面一片漆黑,开心摸到前方还有一道门,推开后才发现最初那道门是衣柜后壁,衣柜里挂了不少衣物,遮住了里面的机关。
开心将沐青拉上来,怕被发现,沐青一上来求就吹灭了火摺折子,好在月光明朗,将房内照得通亮,看摆设像是女子的卧室,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远处喧闹嘈杂声不断传来。
「这一定也是那个冒牌货的房间。」
开心嘟囔完,忽见沐青目不转晴看自己,顺他的视线看去,衣服只遮住了自己的上半身,大腿以下都露在外面,想起方才让沐青做的那荒唐事,开心羞恼涌上,窜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我警告你,立刻给我忘掉刚才那件事,否别我杀你全家!」
个子不够高,开心的掐脖动作等于把自己挂在沐青身上,时值盛夏,沐青只穿了一件单衫,刚才衣衫给了开心,现在是赤裸着上身,两人肌肤相触,闻到开心身上淡淡清爽的气息,沐青心中一荡,再看他炸毛的样子,勉强忍住笑,「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有全家?」
「那、那就杀你!」
「可以,不过,你还是先穿好衣服再想要不要杀我吧。」
沐青拉开开心的手,去衣柜翻了翻,见挂的都是绣裙,开心大叫:「我死都不穿女人衣服,尤其是那个混蛋女人的!」
「可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沐青淡淡反问。
开心张口结舌,他只穿上衣,露着下半身,沐青正好相反,赤着上身,他们这副模样出去,只怕立刻就会招致一群观赏者,他们来妓院是嫖人的,可不是被嫖的。
「那,把你的裤子给我,你穿裙衫。」
「可以的话,我没意见,不过这些裙子太短太小,我穿不下。」
「……他爹的!」
沐青将衣衫拿出来比量,那大小他的确穿不下,开心气了半天,愤愤不平骂出一句。
想到那个失心疯女人随时会追过来,开心不敢耽搁,不情愿的取了套易穿的衣衫,胡乱套上了,沐青帮他束好腰,问:「你到底跟白若飞说了什么?把她气得要剥光你的衣服?」
「鬼知道,她一定是又老又丑没人要,才调戏我。」
沐青很想说如果白若飞又老又丑,那天底下便没有漂亮女子了,不过见开心正在火头上,他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响,不敢多耽搁,开心穿好衣服,拉沐青悄悄溜出去,就看到前方一片红光,惊呼声遥遥传来。
「着火了……」
这间小居离倚栏轩颇远,两人看到火光,才知道嘈杂的起因,沈默半晌,开心突然大叫着向倚栏轩跑去。
「糟糕,我的银票,卖身契!」
他们现在应该趁机跑路,而不是管什么银票。
沐青的建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开心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衣裙太长,开心跑得磕磕袢袢,索性撩起裙衫一角,别在腰间,大踏步跑去,见他身着女装,却举止粗鲁,沐青只有摇头叹息。
两人跑到倚栏轩外,只见火光四起,抬水救火的人穿梭不绝,看那火势只怕楼阁保不住了。开心随手抓过一个赶着救火的小厮,问:「怎么突然起火了?」
「听说有强人对白姑娘欲奸不遂,便放火杀人,白姑娘还在火里呢,只怕凶多吉少。」
廊下有两人横躺在地,一个大夫夫模样的人正忙着替他们把脉,开心跑过去,见其中一个是带沐青去厨房的龟公,他只看了一眼,便知此人没救了。
唐门之毒无人可解,更别说一个小小的乡镇大夫。
是唐逸去而复返,下毒杀人吗?可为什么要杀几名下人?
「开心!开心!」沐青一直在看开心,见他脸色骤变,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只觉那只手很冰,还在微微发颤。
「我们马上离开!」
白若飞是谁,隐身在此有什么用意,开心都不想管了,只要跟唐门扯上关系,他都要远远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