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尤杰等在简餐店外,他知道丁芷伶在每天下午三点左右会到银行一趟,这大概是他唯一可以和她单独道别的机会。
丁芷伶看到他时,突然之间有着「不祥」的预感,她虽然心里沉沉的,可是表面上她不动声色,不管是什么事,她都只有面对,而她还有家人给她支撑。
「你想告诉我什么?」她冷静问道。
「我们今晚的飞机。」
「今晚?!你们要走了?」
「是的!」
天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丁芷伶觉得这消息太突然、太令人震惊,她一直以为会更久一些?印象中不是一年吗?
「那……祝你们──」
「丁芷伶,如果妳想到美国来,我可以一回洛杉矶就寄机票给妳!」尤杰很急的插进话,不等她说完。「我可以帮妳安排一切!」
丁芷伶看着他,眼神中有感谢、有遗憾,但却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情。
「妳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他和她之间是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火花,可是那感受是细水长流的,是可以禁得起考验的。
「我不喜欢离乡背井。」她轻轻的说。
「但美国是──」
「天堂?」
「我绝不会说它是天堂,或许有些人会这么以为,可是、可是起码我在那里,我会照顾妳!」他拍胸脯保证。
「这不是求婚吧?!」丁芷伶也有幽默的。
「我希望妳先到美国来,先适应环境,然后我们再视实际的状况……打算。」他说得含蓄。
「所以我是先去适应环境?」
「我是为妳着想。」
丁芷伶并不需要多想,她摇摇头,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谢谢你,但是我不会去。」
「芷伶,我在洛杉矶有一幢独门独院的房子,年薪也有二十万美金,妳来的话不会很辛苦,工作的事更包在我身上,如果妳不想工作,也可以过很单纯的生活!」他向她打包票。
她还是摇头。
「妳怕女王反对?」
「和女王没有关系。」
「那是丁伯伯?我想他──」
「尤杰,我想如果我决定要去的话,没有人会反对,是我自己不想去,我……凭什么去?」丁芷伶看似柔弱、没有脾气,其实她心里是有定见的。「我跑去美国享福,然后把这里的责任与义务丢给女王?」
「如果陆承义能说服女王,那你们一家都可以到美国来。」尤杰怀着希望。
「女王不会去。」
「如果她爱陆承义。」
「我相信她不讨厌陆承义,可是如果要说到刻骨铭心或是非卿莫嫁的地步,还不至于。」
「丁芷伶,有人说思念是在分手之后,人在的时候感觉都不强烈,可是一旦分隔两地,那见不到面的煎熬和一些感觉都会冒上来。」尤杰凝视着她。「妳懂我说的意思吧!」
「那你可以不走!」丁芷伶泄露了些感情的看着他。「你可以留在台湾。」
「可是我的事业、家人及重心──」
「我的这些都在台湾。」她比他快的反驳回去。「你不能要求我放弃这一切。」
「这么说……」
「还是祝你们一路顺风、事事如意。」
「丁芷伶,不要这么该死的冷静!」他火了。
「我必须如此啊!」
知道自己再多说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所以尤杰只是突然一个冲动的抓住她的双肩,然后飞快的吻了下她的唇,点到为止,没有更激烈的动作,只是万般珍惜的一个吻。
「尤杰……」她的心跳既沉重又雀跃。
「当妳想我时,随时打电话给我!」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张名片,放进了她的手心里,然后他帮她把手握成了拳头,牢牢包住了那张名片。
「时间也许会冲淡……」她苦涩的笑。
「那我们就等着看吧!」
吃晚餐的人潮渐渐的散去,丁希男正想坐下来吃她突然想吃,然后买起来先放着的一份总汇三明治。
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三明治冰冰凉凉的,天天热食,偶尔来一次简单的东西,滋味应该更棒啊!然而才撕开纸袋时,陆承义的身影堵在了她的面前,于是她顺手抓着三明治,没有马上吃。
「你吓人啊?!」她没好气的。「那么高大不会站远一些,想说什么?」
「我晚上十一点三十分的飞机。」他心平气和道。
「啊?!」这次她真的吓到了。
「妳可以晚几天过来。」
「过去哪里?」
「洛杉矶啊!」
丁希男知道他的整个意思了,他要走了!他要离开台湾回洛杉矶,这一天……竟早了那么些时候,她没有料到的,只是他可以说走就走?!
「伤害案的官司……」她能立刻想到的是这个。
「那不是问题!」
「反正你爸摆得平。」丁希男不忘挖苦一下。「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一趟回去,我爸可能会交棒。」
「交棒?」
「如果他认可了我的改变,我想他会把事业交给我,他一直都想去过游山玩水、闲云野鹤般的日子。」陆承义以前一直体会不来,现在可以了解了。
「像我……云游四海。」
「是,像妳的目标一样。」他注视着她的脸。「要不要来?」
丁希男几乎是马上摇头。
「如果妳介意的是Rose──」
「我介意她干什么?」她打断他的话。
「那妳是放不下这里?」
「陆承义,我发现你的世界有些单纯。」他今晚都要飞走了,她实在不该再对他冷嘲热讽,但她一方面心痛,一方面也生气。「你以为我只要点个头,飞奔到你的怀里,然后收拾行李、订机票就把所有的问题解决了吗?」
「如果妳的家人都愿意到洛杉矶,那么我会──」陆承义大方承诺。
「你以为洛杉矶是你家的?你以为大家都想到美国去讨生活?」她不喜欢他的施恩姿态。
「为什么我的善意要被妳这么的糟踏?」他既感慨也生气。
「对!我是不识好人心!」
「女王,妳到底希望怎样?」
「你想回去就回去啊!」
「妳……无所谓?!」
「好!我会痛苦的吃不下去,我会懊悔的睡不着觉,我会像是行尸走肉的游魂,你满意了吗?」捏在手里的三明治已糊成了一团,但显然他没有注意,她也没有发现,她这会的情绪看似冷漠,实则激动。
「如果我给妳一些时间……」
「给我时间?!」
「妳要处理的事一定很多,双胞胎还没有退伍,丁芷伶的个性需要再加强,丁伯伯……他应该是最不需要人家操心的,所以──」他头一偏。「半年够不够?我在洛杉矶等妳!」
「半年?」她斜瞪他。
「那么一年。」
「一年?」
「妳自己说个时间。」他一副纵容她的表情。
丁希男走到垃圾桶前,将那份她原本一直想吃,现在却只能甩进垃圾桶的三明治丢掉,以后她一定看到三明治就倒胃口。
「女王,我会等妳来,只要妳给我个可以确定的时间。」陆承义诚恳的说。
「下辈子再看看吧!」虽然知道这答案既冷血又无情,可是这一定能令他断了念头。
「女王,我可是拿诚心在对妳!」
「我感激,需不需要向你磕头?」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女性有像对妳这样的感觉。」
「水痘出一次就可以终生免疫。」
「别说妳一点都不在乎!」他很不爽,他不相信她心如铁石、不信她对他心如止水,感觉是双方面的,他绝不是在单恋。
「陆承义,你是个企业继承人,你要回去继承你爸的事业,你是人中龙凤,外型又佳,上帝把什么好康的全给了你,那么你更该去找个真正可以再为你加分、让你拿来炫耀的公主吧!」她建议他。
「妳是女王啊!」他一语双关。
「所以我要留在自己的国度里,当自己的女王。」她勇敢的说。
「妳要不要再一些时间考虑?」陆承义的耐性全失。「很多东西或是感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唤不回来。」
「谢谢你的提醒!」
「我的心若冷了──」
「我相信有很多的Rose在等你挑。」
「妳真的不怕我永远从妳生命中消失?」
「本来就留不住或是不想留的,消失也顺其自然。」她直视他说。
「丁希男,别后悔了。」他的不舍和离愁全换成了怨气与愤怒。
「如果你指望我会跪着求你回头,那慢慢等吧!」
「好,有妳的!」
「一路顺风!」
当时针与分针迭在一起,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坐在客厅里的丁家父女三人,都一直直视着电视,没有人开口。
丁力行忽然把视线转向了死去老婆的遗照上,好像有很多的委屈和苦想要诉说。
丁芷伶不时的瞄瞄时钟,这会飞机应该已经飞出台湾的领空,一切……结束了,本来嫌他们住进来碍事,他们一走,屋子却空洞得叫人起鸡皮疙瘩,她……有一点后悔。
丁希男则一直专心的盯着电视,情绪不受任何的影响与波动。
「女王……」丁力行终于打破沉默。「简餐店要再征人了。」
「我明天会贴红纸。」丁希男回答。
「白忙了一场。」他嘀咕。
「爸,你在念什么?」丁芷伶问。
「我今晚可能会失眠!」他没好气的说。「妳们去睡吧!一早女王和我还要采买。」
「爸,我和女王去。」她自告奋勇。
「妳?」
「女王可以做的,我应该都可以,你不必早起,睡久一点吧!」丁芷伶好像在一瞬间脱胎换骨。
「丁芷伶……」丁希男微笑的看着姊姊,眼里第一次带着佩服。「妳是突然被雷打到了?还是被电给电出了问题?」
「我是大姊,这些事本来就该我参与。」
「以前妳怕黑又怕到闹烘烘、乱糟糟的市场。」
「愈怕愈要接触,才能克服心中的恐惧。」丁芷伶坚持,脸上多了一份坚强。
「芷伶,这样就像当人家姊姊的!」丁力行感到宽慰,人也顿时轻松不少。
「女王,妳还好吧?」丁芷伶关心的问。
「我很好。」她打起精神。「妳呢?」
「可以。」丁芷伶回一句。
「那太好了!」
「妳们在讲什么?」他故意一副自己状况外的表情。「怎么没有人问我?」
「爸,你没事的!」丁芷伶朝妹妹眨眼。
「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现在眼泪是往肚子里吞!」丁希男嘲笑父亲。
「妳坏!」他笑骂,但顿时真的整个人豁然开朗。「真坏!」
洛杉矶
陆毅宗从来不知道儿子有令他刮目相看的一天,但是从他回洛杉矶那一天,从他进入自家企业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展现出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精神,于是陆毅宗放心了,他的儿子是真的浪子回头了。
没有狂欢Party、没有金发美女或是疯狂的夜生活,连Rose都变得像是乖乖女,只是这女人不再是儿子生命中的一部份,儿子目前的生活,工作似乎就是全部。
数周前打了通电话去谢丁力行,也顺便刺探一下儿子在台湾的生活,在听完丁力行的描述,他不知该忧该喜,是该放心还是把心悬着。
走进儿子的办公室,只见他还在处理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他发现儿子比他当年还拚、还卖力。
「承义,该下班了。」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催儿子下班的一天。
「爸,还早。」
「十点了,晚上的十点。」
陆承义看了下表,这才意识到真的不早了,而且自己忙到连晚餐没吃也不觉得饿。
「你没有节目吗?今天是周五夜晚。」
「把工作带回去做啊!」
「承义,我没有要你『卖命』。」
「该玩的我都玩过了,现在本来就该专注在工作上。」陆承义伸了伸懒腰,很安于现状的,一点点抱怨和牢骚都没有。
「承义,你可以找朋友去混一混。」陆毅宗这会竟还得逼儿子去玩。
「不想。」
「那……带个妞儿去渡周末。」
「爸,很奇怪哦,你怎么会这么鼓励我?」陆承义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抒解着疲惫。「你以前不是最受不了我四处留情。」
「那就交个固定的。」
「没空。」陆承义马上说:「别替我操心,我不会突然从异性恋变成同性恋,我还是爱女人,只是我想快一点摸熟一切,你的事业真的不小,爸,你一定投入了很多时间、心血。」
「那还用说!」陆毅宗一脸骄傲的模样。
「所以即使我不能发扬光大,起码也要守成,不能让你的事业在我的手里垮掉或是玩完。」陆承义一回洛杉矶就有这种体认与心理准备。「我不会是败家子,更不是阿斗。」
「承义……」陆毅宗感动的说不出话。
「放心了吧?」他打趣。
「不放心!」做爸爸的马上说。
「还不放心?!」
「你和女王的事……」陆毅宗还是拿出来说了,他已经放在心中好几个星期了。「想说一说吗?」
「你知道女王?!」他有些讶异。
「我可能不知道吗?」
「尤杰打的小报告?」
「是你丁伯伯偷偷告诉我的。」陆毅宗说出消息来源。「这个女王在你心目中──」
「爸,我不想谈。」陆承义一副这是他私事的表情,而私事不便奉告。
「如果女王有可能成为我的媳妇……」
「爸,你别想那么多。」他守口如瓶。
「我开始相信你的眼光了。」
「你根本没有见过她。」
「但能让你有这么大的转变──」陆毅宗已开始喜欢这个女孩。「承义,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图的还不是自己的子女能成家立业、有个好归宿,要真的看到子女幸福了,我们才会安心。」
「爸,我还有很多事。」他给了自己爸爸一个软钉子碰。
「儿子,不要把事情都闷在心里。」
「爸,我们改天再谈。」他采拖延战。
「尤杰好像也不快乐。」
「那是他的问题。」
「你们俩──」
「无可奉告。」
台湾
丁希男和霍惟民赶了场晚场电影,因为电影出奇的难看,使得她在散场走出电影院时,脸还是有些臭臭的,好像谁欠了她或是骗了她。
「这种剧情也敢拿来演?」她边走边骂。
霍惟民没有出声,乖乖走在她的身边。
「还什么大卡司、大制作,简直是骗钱!」
「还好吧!」他小心翼翼的说。
「根本是在浪费别人的时间。」
「我觉得──」
「下次再找我来看这种电影,我一定先砍死你!」她非常不满的说。
霍惟民像个小媳妇似的忍耐没有反驳,女王说的话都对、都是真理,这片子是不太好看,但有内涵的片子本来就会比较沉闷一点,毕竟这片子得过奖,应该没有那么差劲吧?!
「回家了吧!」丁希男说,好像自己已经应付得有些累,演不下去似的。
「这样就回家?不去逛逛吗?」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和她出来看电影,他不想就这样的结束一次约会,他不想啊!
「现在都快半夜十二点了,逛什么?」
「有夜市啊!」
「你喜欢夜市?」她的眼神有些责备。
「那喝杯咖啡?」
「会害我睡不着。」
「散步?」
「现在不就是散步吗?」她略带愠色的说,「而且我一天在简餐店里走来又走去,运动量已经非常够了,不必再走。霍惟民,你不会累啊?」
「但我们很难得出来……」
「拜托,又不是三、五个月才能单独出来一次,你不要夸张了。」她又懒懒的说:「你一个星期起码在简餐店里出现四、五次,我们看到彼此的时间还不够多吗?别笑死人了。」
「可是……」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她停下了脚步。「霍惟民,像个大男人嘛,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即使说错了,也不会有人打你屁股,你有点男人气概好不好?不要让我觉得你永远都像是软脚虾。」
「我……」他突然像是被她鼓励到的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嫁给我!」
「你……」丁希男被吓到了。
「嫁我,求妳!」
「你……没有毛病吧?!」
「我求妳嫁给我,妳却认为我有毛病?」他借着怒气壮瞻。「我吃了几年妳家简餐店的便当?」
「三、四年吧!」
「我吃下了有近千个的便当,没错吧!」
「你总要吃饭。」她的音调平常。
「但我可以换口味、换不同的餐厅,女王,我的心意妳还不明了吗?」他既然选择了勇敢,那他就要一次勇敢个够。
「我们──」她摇摇头。「当朋友比较好。」
「朋友?!那个从美国来的家伙回去都半年多了,难道妳还没有死心?」他真的动了气,第一次的。「妳还存着幻想?」
「你在乱说些什么?」她甩掉了他的手臂。「你真的有毛病!」
「如果我说的全是胡说八道,那么妳就点头嫁我!」他将她一军。
「我……」她一脸的矛盾、挣扎。
「嫁给我!」他大声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