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万煜安泰年间,摄政王楚玄以辅佐名义把持朝纲,天子楚翘势弱,為其挟。万煜疆土不若邻国永嵊广博,然在楚翘治下,农商富庶,物贾天下,摄政王虽有篡位之心,却师出无名,故仅在暗中厉兵秣马,以谋其政。
※※※
这世上所有家世好,功夫好,帅气又多金的男人都是大混蛋!所以他要娶天底下最丑最丑的人為妻,男女、老幼、善恶、尊卑、人鬼兽皆不限!
在被兵部侍郎霍縝以即将成亲為由甩了的当天晚上,楚陶面对铜镜痛定思痛后,发下了这个恢宏志愿。
楚陶是万煜皇朝的十一皇子,也是最小的小皇子,霍縝是他的情人……呃,曾经是,自从楚陶十三岁那年,在皇家狩猎围场遭遇饿虎扑击,被霍縝所救后,自幼崇敬英雄侠士的楚陶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内定情人。
两人在一起磕磕绊绊了五年,為了霍縝,他把西平公主的提亲都回绝了,却没想到最后会落得被甩的下场,可见,人是不可以看表面的,内在美最重要,可以甘苦与共,生死相托的内在美!
可是……这种内在美去哪裡找呢?
想想身為万煜天子,严谨自律的大皇兄,楚陶放弃了在自家地盘上找美人……不,找丑人的念头,而是把目标定在了临国的永嵊皇朝,天高皇帝远,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找人,而且刚被人踹了,换换环境养伤也不错。
楚陶其实对自己此番出使永嵊并没抱有太大希望,无非是找个理由让自己得以跑出去玩几天,寻丑人同时品尝一下永嵊的名点小吃,游览古跡风光,再跟永嵊皇宫的侍卫们切磋一下武功,半个月下来,倒也玩得满开心,最开始被甩了的鬱闷心情早一扫而空,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在他玩够逛够吃够打算打道回朝之际,他要寻找的丑人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确切地说,是他活生生地落在了人家面前——那天傍晚他兴致上来,酒足饭饱后驾车出游,谁知半路马突然受了惊,他本就有些醉意,一个不留神,被颠翻的马车甩了出去,在一个漂漂亮亮的空中飞人后,落进了一人怀里。
惊魂刚定,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张奇丑……嗯,老实说,那张脸其实并不能算是奇丑,只是浮肿了些,脸颊额头佈满疤痕,头髮也有些乱,冷不丁看到,还真会被吓到,不过男人有双很漂亮的眼眸,墨黑的,带著温温暖意的眼神,似乎也被楚陶从天而降掉进自己怀里的状况弄愣了,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一瞬间的静滞。
一直找的丑人就这麼平地冒出来了,事情发展太突然,楚陶还处於醉酒状态的大脑没及时做出应有的反应,眨眨眼,激动了半天,只冒出一句话:「你,好丑……」
啪嗒!
抱住他的双手鬆开了,楚陶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等眼前金花冒完后,他爬起来,丑人早已不知去向。
不过这难不倒楚陶,他连夜就赶画了丑人的图像,拿去给永嵊六皇子聂瑶,让他帮忙寻人,谁知无巧不成书,那丑人居然就是聂瑶的贴身随从阿丑,机缘不可失,他花了千两黄金,把阿丑从聂瑶那里买了下来,然后扬扬得意地班师回朝。
不过……
唉,旧问题解决,新烦恼又增,冬日晌午,楚陶半倚在自家王府的贵妃榻上,手指在腿上轻轻敲点,发出一声叹息。
聂瑶那边他还赊著帐呢,那千两黄金啊,他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万煜皇子的俸禄不多,再加上楚陶从小劣跡斑斑,所以身為皇兄的楚翘对他的月俸加了限制,每月到他手的也不过千两,虽说他有私房钱,但要达到千金这个数还任重道远,当时因為找到丑人,一时激动之下没多加思量,现在想想,千金还真不是个小数目,而且……
想像著阿丑那张脸,不由小小地怀疑一下——那傢伙真值千两黄金吗?他要是当得千金,那身為皇子的自己又该值几何?
「王爷,您在想什麼?為什麼叹气?」打断楚陶正在进行的黄金盘价,阿丑走进来,手里端著他喜欢的祁红。
在想——怎麼赚钱,来付你的身价啊。
当然,实话楚陶是不会说的,换了个躺姿,接过阿丑递上的香茶,品了一口,道:「腰有些痛啦。」
说著话,又喝了口热茶,茶水甘鲜醇厚,带著淡淡雋香,正适合一晌梦后品尝,呵,这茶泡得还真有水準,比起他府上僕人的茶道不知要高出多少倍,看来这千金花得不冤枉,像这样体贴、耐性、有眼色、又万事通的人自己身边可一个都没有呢。
「一定是骑了一上午的马,累著了,我替王爷按摩一下。」阿丑半蹲在床榻前,道。
一听说要按摩,楚陶立刻乖乖趴好,阿丑的按揉技术比茶道还精湛,早在刚买他回来时自己就领教过了,看来那位永嵊六皇子还真知道享受,连随从都全方位的训练,入得厅堂,进得厨房,上得床……不,偷偷瞥了阿丑一眼,楚陶在心里摇摇头,床,还是暂时别上了。
虽然把阿丑买回来是為了应证誓言,但这个过程要慢慢来,等有一天他把那个该死的混蛋忘记,再想以后的事吧。
楚陶抱著茶杯,半趴在床榻上,一脸舒服地享受伺候,午后阳光透过窗櫺射进来,让他又开始昏昏欲睡,阿丑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憋闷,他又习惯成自然,自荐做苦力了,他忘了,这里不再是瑶王府,他面对的也不是比狐狸还狡猾的六皇子,而是这个笨蛋王爷,认為钱花到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服侍。
被揉得舒服,楚陶漂亮的眼瞳微瞇起来,眉头稍稍弯下,像极了正在太阳底下打盹儿的猫儿,楚陶跟他的前任主子岁数相仿,却看不到半点儿皇室骄子的傲气和戒备,致雅纯净,让他想起山间随风摇弋的百合花。
和楚陶处了几天,他发现这位小皇子除了活泼好动,习武成痴外,性子也出奇的好,跟聂瑶那种故意做出来的温雅之态不同,是真的很温和单纯,对下人的一些小过失也不太计较,偶尔还会拉家丁来掷骰子赌钱,让他觉得这位小皇子可能从小被宠坏了,才会这样不识世情。
「阿丑,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享受著舒服按揉,楚陶问。
不知他的用意,阿丑随口道:「很好啊。」
「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我说。」
虽然楚陶觉得自己的王府里没恶奴,但也难保大家不欺生,阿丑又长得一副唯唯诺诺的受气样,想不欺负他都难,本来想直接跟他讲,这世上丑人多得是,没必要自惭形秽,又怕触到他的伤心事,才选了个婉转的说法。
「没有,大家对我都很好。」敢欺负他的也就这位十一皇子吧?他还真把自己当下人看了,是不是觉得出了大价钱,不物尽其用地使唤不过意?
「没有啊。」在得到一个肯定答覆后,楚陶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恶奴,有几个欺软怕硬的傢伙也好啊,让他打抱不平的英雄壮举有个发挥的空间,要不整天练武為了什麼?
「王爷是不是觉得无聊?要不过会儿去藏书阁消磨一下?」阿丑察言观色,便知楚陶想当英雄的念头又冒上来了,便如是提议。
楚陶好武成痴,极度崇拜英雄侠士,府上光练武厅就有三处,外加那个列满各种义侠志异小说的藏书阁,那是楚陶除了练武,会友,胡闹外,最常去的地方。
「我前几天帮主子买的异侠志据说是绝版,您还没看呢。」其实是路经书屋顺便找来的,经他的手一转,书价从一百钱变成了五两白银,看这位小皇子刚被自己的前主子狠宰了一顿,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否则只怕会坑他个几十两,反正白痴的钱不赚白不赚。
楚陶还在為他的欠账发愁,对阿丑的提议兴致缺缺,想了想,忽然道:「总待在家里太闷,阿丑,我带你到宫里转转去。」
阿丑挑了下眉,总待在家里?这位小主子除了玩累了会回家外,何时安静过?去宫里,不会是……
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好久没去跟何大哥他们练拳脚了,今天要练个痛快。」
何大哥是内宫侍卫统领何云,官拜三品,功夫自是不必说了,楚陶的武功很多都受过他指点。
主意打定,楚陶坐起来,换了便服后带上阿丑直奔皇宫。
来到侍卫们平时练功的地方,何云正在指点部下拳脚,看到楚陶,忙上前行礼,被楚陶拦住了,「江湖中人当不拘小节,何大哥太见外了,哈哈!」
楚陶儘量做出江湖好汉的豪迈举止,可惜不怎麼成功,何云身后几名小侍卫差点儿笑场,阿丑冷眼旁观,从他们的神情中就能看出这位小皇子的功夫不怎麼样。
何云豪爽一笑:「王爷是来练武的吧?那我们玩几场,还是老规矩,一赔十吗?」
「不,今儿把价码稍微提一下,一赔二十!」
楚陶说著话,外套大氅脱下,凌空转了个飞花,标準的英雄出场架势,可惜阿丑不配合,还愣愣站在那里,於是大氅在空中旋了两旋,漂漂亮亮落到了地上。
在场眾人的脸盘集体黑了一下,其中最黑的当属楚陶,低声急唤:「阿丑!」
「对不起,王爷,您耍得太快,我没接住。」阿丑趁弯腰捡衣服时低头闷笑了两声,他是故意的,最近他喜欢上了逗弄这个小调味品——看楚陶出糗的确令人心情愉悦。
「他是王爷新收的僕人吧?还没见识过王爷的功夫,情有可原。」何云不愧久混官场,轻鬆一句话就把尷尬气氛化解了,拉楚陶走进练武场,道:「我们好久没切磋了,王爷功夫一定大有长进,待会儿可要手下留情才行。」
「何大哥不要谦让,我们要实打实地战一场。」
楚陶嘴上说笑,下手却毫不含糊,请战姿势亮出来后,立刻便将铁拳挥了出去,两道身影你来我往,很快便战在了一起。
小皇子的功夫居然还不赖。
阿丑站在大厅边上观战,见楚陶出手快捷狠厉,并非那种只会花拳绣腿的公子哥儿,只是少了些歷练,显得有些心浮气躁,只顾攻击,看不到对手的破绽,相比较,何云的功夫就沉稳浑厚多了,虽在楚陶暴风骤雨的攻势下节节败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暗中相让。
「请问,那一赔十是怎麼回事?」见大家点燃线香,又将银两分别放到写有楚陶和何云名字的纸上,阿丑小声问身旁的人。
「很久以前定下来的老规矩啦,王爷说单是比武不痛快,所以小赌怡情,要是何统领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内打败王爷,就算赢。」宫内太无聊,偶尔来个全武行外加赌钱,自然无人反对,多至数两,少则百十钱的压,看到精彩处,还呐喊助威。
在皇宫里公然设赌,练功同时还不忘赚钱,他这位新主子心思还真不少,不过虽然何云功夫了得,要在一柱香内打败楚陶也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还心存相让,阿丑看看那赌资,果然压在楚陶那边的银两较多,看来大家也都猜到赢家一定是他。
突然心血来潮跑来比武,还特意提高赌价,不会是没钱花吧?想起楚陶给自己掏的那笔赎身费,阿丑在心里阴阴一笑,明白楚陶比武赌钱的缘由了。
不多时线香已燃了大半,眼见楚陶愈战愈勇,何云则连连后退,这场比试看来他是输定了,阿丑想了想,放在大氅后的手屈指弹出,无形剑气破空射到楚陶腿弯上,楚陶行动一滞,何云的拳头刚好送上,不偏不倚正中他左眼。
「哎哟!」
楚陶这声痛呼不是因為眼睛被砸到,而是倒地时后腰正硌在地上一把佩刀柄处,腰眼的痛直传心扉,再加上面门挨了狠狠一拳,顿时鼻子发酸,眼泪差点儿流出来。
绝对意外状况,饶是何云城府极深,此刻也不由愣在了那里,拳头还擎在空中,忘了收回。
他刚才出手明明不快啊,照楚陶的身手绝对可以躲过去的,本来还想给小皇子个甜头,让他开开心心捧著赌资回去呢,怎麼他反倒搞得被自己打趴下了?
「王爷,您没事吧?」阿丑跑过去扶楚陶起来,边帮他揉腰边问。
「没……事。」才怪!脸颊痛,左眼也痛,腰更痛得厉害,楚陶挤眉弄眼了半天,才好不容易从齿缝里吐出两个字。
「我去请太医。」何云回过了神,也跑上前查看,这几年两人切磋也不下百回了,他很瞭解楚陶的武功套路,从没失过手,即使赢也是不露痕跡的赢,哪有把人打得这麼惨过?
「我没事,别担心,这点儿小伤哪用请太医?」楚陶打肿脸充胖子,明明痛得厉害,还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找太医,否则他的顏面何存?
何云其实也不想找太医,动手打了小皇子,这事可大可小,而且还以武赌钱,更是罪加一等,所以听了楚陶的话,正中下怀,忙给手下使眼色,让他们把赌资全都给楚陶。
楚陶哪裡肯收,反而将自己带来的银票掏出来给何云,道:「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何大哥要是不收,传出去人家一定会说我十一皇子仗势欺人,做虚赌。」
阿丑看在眼里,心想你跟人家比武还不是靠著身份赢钱,这还不叫虚赌?
见楚陶执意,何云没再推辞,道谢收了,送他们离开时还约好下次再比,楚陶笑著应下,出门后走出不远,笑脸立刻垮了下来,垂头丧气道:「短时间内,我绝不来比武。」
本来还想跑来赢个小钱,虽说离千金还差很远,但积少成多嘛,结果如意算盘没打好,不仅没赚到钱,还倒赔了二十倍,外加腰伤,真是得不偿失。
见楚陶一脸懊悔不迭,阿丑潜存的恶性情大大满足了一下,不过脸上依旧一副担心模样,扶著他慢慢向回走,道:「不来也好,那都是些粗人,下手没轻重,主子可以在咱们府里练武,反正府里有好多护院。」
楚陶叹了口气,「连侍卫都不敢动真的,更何况护院?」
阿丑一愣,「你知道他们在相让?「
楚陶回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他还不至於笨到连这点儿小把戏都看不出来,不过何云虽然相让,但多少还是会指点他一下,要是换了府上那帮护院,只怕没等自己出手,就一个个主动跪地求饶了,所以他才总跑来比武嘛,谁知何云今天撞邪了,这拳头擂得好重……
「那,王爷,我们现在回府吗?」漂漂亮亮的乌眼圈映在楚陶脸上,像某隻可爱的小动物,阿丑忍住笑,恭谨问道。
「回府回府,我的腰好痛……」楚陶裂著嘴道。
老天没给楚陶回府就医的机会,他们刚走到宫门前,就被迎上来的陈公公拦住了。陈公公是内宫总管,亲自负责皇上的起居,一看到他,楚陶就头皮发麻,有种不秒的预感。
果然,陈公公向他施礼后,言稟皇上传他过去叙话,见陈公公手指御书房方向,那是他一向闯祸后被斥责的地方,楚陶心里打了个突,小声问:「皇兄今天心情还好吧?」
「老奴不敢妄自揣摩上意,王爷一去便知。」陈公公垂著眼皮打官腔。
楚陶出使永嵊后还未曾来宫里覲见过,心里不免忐忑,情知躲不过,咬咬牙,随陈公公一起来到御书房,吩咐阿丑在外面候著,自己独自进房拜见皇兄。
万煜天子楚翘正低头批阅奏摺,无视了楚陶的请礼,楚陶也不敢多言,垂首站在一侧,他们兄弟岁数相差颇多,对於这位严谨自律的长兄,他一向都很忌惮。
「你眼睛怎麼了?」半晌,楚翘方抬起头,瞥了一眼弟弟脸上那个漂亮的点缀,问。
「我不小心跌了一跤,碰伤的。」欺君之罪楚陶一向无视,在那里信口雌黄。
还好楚翘没多问,放下手中笔管,淡淡道:「听说你在永嵊玩得很开心。」
楚陶不敢多言,只是唯唯称是,看他这副模样,楚翘哼了一声:「在邻国出入勾栏青楼,一掷千金,你这王爷做得倒是富贵,朕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得你如此垂青。」
楚陶心里咯磴一下,怎麼也没想到千金一事这麼快就传到了皇兄耳里,偷眼瞅瞅楚翘淡淡的一张脸,心想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一掷千金,就為了买个一无是处的丑八怪的话,会不会立刻圣旨一道,将自己流放三千里?
「皇兄,其实……」
楚翘抬手打断了楚陶的话,「你不必跟朕解释,身為皇室子孙,却行举放荡,不思检点,不必再拿任何理由来搪塞,去太庙静思悔过,晚饭前不许离开!」
「谢皇兄。」
被罚思过对楚陶来说那是家常便饭,见楚翘面色不善,他哪敢多话,想到现在脸痛腰痛,接下来又要跪得膝盖痛,心里就万分后悔今天做出进宫的决定。
行礼后悄声退出来,偷偷给阿丑使了个眼色,两人随陈公公前往太庙,极少见到楚陶这麼安静乖巧,阿丑很想笑,他内功精湛,刚才立在外面,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好笑之餘还很奇怪。
怎麼说楚陶也是皇子,又已成年,不该对皇兄那麼忌惮,可是刚才他怎麼听怎麼都觉得楚陶像是耗子见了猫,连回话声音都小得可怜,这样的场景在永嵊是绝难看到的,尤其是他的前任主子,从来就没把皇帝放在眼里过。
来到太庙,陈公公命内侍在神位前放好蒲团,请楚陶跪下思过,楚陶看看大殿一侧的更漏,离晚饭时间尚早,看来皇兄这次是真生气了,以往他从未让自己跪这麼久。
两个小侍童被陈公公留下,立在殿口侍奉,其实就是变相的监视,楚陶早就习惯了,也不点破,乖乖跪在蒲团上静思,阿丑也自取了个蒲团,靠著他跪下来。
「皇上罚的是我,你就不用跪了。」
「跟主子同甘共苦是做僕人的本分啊。」
阿丑一句话让楚陶感激地热泪盈眶,再次觉得那千两黄金花得值,也就没注意到阿丑的盘腿坐姿,他当然不会那麼笨得真陪楚陶罚跪,就是让他感动一下,赚赚打赏费而已。
太庙阔大沉寂,淡淡炉香繚绕,倒是个练功的好地方,阿丑闔目调息真气,过了许久睁开眼睛,见楚陶还一本正经跪在那里,一副被罚惯了的模样,终於忍不住问:「主子经常被罚跪吗?」
「小时候是家常便饭,近年来就很少了,这次皇兄是真得动了怒,才会罚得这麼苛刻。」楚陶低声道。
「皇上对主子这麼严厉,您就不想反抗吗?」
这话看似关心,却意在教唆,以阿丑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不在万煜弄出点儿事来,哪对得起他一贯做人的準则?谁知楚陶听了这话,轻轻摇摇头。
「皇兄身体不好,我不想惹他不快。」
万煜不似永嵊强盛,传闻是先祖骄奢好战,遭天咒所致,所以皇室一脉凋零,尤其到了他们这一代,除了他从小健壮,没什麼大毛病外,几位皇兄身子都不好,所以朝纲一直由皇叔楚玄一手把持,楚玄朝中党羽眾多,楚翘这个皇帝其实只是个摆设,只不过这层窗户纸没人捅破罢了。
看不出这小皇子还满体贴的,阿丑没再多问,闭目继续调息内力,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忽听耳旁传来轻鼾声,睁眼一看,楚陶依旧跪得很稳当,只是头不断磕点著,原来是到周公那儿思过去了,外面两名小内侍也睁隻眼闭隻眼,只当看不到。
殿外日已西斜,阿丑颇觉无聊,起身去了偏殿,偏殿里供奉著万煜歷代功臣的牌位,香典瓜果摆放整齐,他见没人,随手拿了几块,又四处转悠了一阵才折返回去,楚陶刚刚醒过来,恍惚间还以為是陈公公来了,吓得连忙跪直身子,阿丑坐到他身旁,把揣在怀里的柑橘和小点心递给他。
「王爷,跪了这麼久,您口渴了吧?吃水果解解渴。」
楚陶吓了一跳,急忙四下里望望,小声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侧殿里摆了很多。」
「那是祭奉先人的贡品,偷吃会被……」楚陶脸色白了白,做了个砍头的手势,他再怎麼任性妄為,也不敢在太庙偷东西吃,阿丑以前也是皇子随从,不会连这基本规矩都不懂吧?
「我没偷,我是正大光明拿的。」
这话让楚陶差点儿吐血,不过见阿丑剥开柑橘,酸甜清香飘来,不由咽了口吐沫,跪了这麼久,被炉香熏著,他早口渴了,丑僕人虽然举止过度,但时刻想著自己,其心可嘉。
他哪知道阿丑其实是想自己吃,带给他只是顺便而已,香甜橘子送到嘴边,终於没忍住诱惑,接过来几口吃了下去,跟著小点心也很快下了肚。
吃饱了,下跪也有了精神,好不容易挨到日落西山,到了掌灯时分,内侍过来请楚陶下殿休息,他站起来时已双腿发软,靠阿丑搀扶勉强挪步。
「回府后,我帮王爷请推拿师来。」见楚陶举步维艰,阿丑提议。
「不要,你给我推拿就好了,你比那些推拿师的技术可好多了。」
暮色中阿丑翻了个大白眼,这傢伙还被伺候上癮了,那卖身的千两黄金他一分都没拿到,凭什麼要给楚陶当牛做马?
屋漏偏遭连阴雨,楚陶在阿丑的搀扶下刚走到宫门外,就看到侧道有几人匆匆而过,他低声咒了句该死。
今天真不走运,出府前合该看看皇历的,跟碰到这几个傢伙相比,挨打罚跪算得了什麼?
「王爷好像很讨厌见到他们,是仇家吗?」见楚陶脸色不善,阿丑问。
「仇!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楚陶咬牙切齿说。
為首的是元丞相,也是楚玄的心腹,更十恶不赦的是,他还是霍縝的未来岳父,霍縝就是接受了他的提亲,才跟自己拆伙的,一想到这里,楚陶就恨不得立刻跑过去,把这个始作俑者的傢伙狠扁一顿。
阿丑来万煜之前曾打听过有关楚陶的事,听他提到元丞相,就明白了这位小皇子所恼何事,见他们已走远,楚陶却依旧转头怔怔看著,夜幕苍茫下,他脸上似乎带了些淡淡忧伤,将近日来的嬉笑顽皮都掩了下去,单薄肩上扛著不应属於他的一份清愁。
是想起了那个狠心的侍郎吗?看著楚陶这副被主人拋弃后可怜巴巴的小狗模样,阿丑头一次没了那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阿丑。」过了半晌,楚陶突然道:「回府后,去交待厨子把夜膳弄得丰盛些,我要好好吃一顿,奶奶的,没必要為了那个混蛋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