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罗伊斯震惊的样子倒不是装的,他僵直地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慢慢地扭过头去,几乎是茫然地看着贵族院的执行元老出现在他身后,阴暗的光线下,就象是一个鬼魂,那么不真实,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呃……”他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元老走到他面前,小心地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把已经变成两半的纸拿了下来。
跟在元老后面的是贵族法院法官,然后是宫廷禁卫军司令,内侍长,道隆公爵……罗伊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墙上一副壁毯后面出来的人,连有些人对他行礼都忘记了回礼。
所有人都走出来之后,壁毯落下的瞬间,罗伊斯清楚地看到,后面的秘室里,只剩下第七王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身体靠在后面的墙壁上支撑着自己,脸色惨白到了极点,眼睛看着前方的什么地方,空洞无物……
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歉疚,但并没有后悔,罗伊斯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壁毯垂落,把他们隔绝开来。
“殿下,殿下?!”被叫了好几声,罗伊斯才回过神来,他相信自己的脸色也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因为看着他的贵族院院长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低声说:“请先让开,医生来了。”
御医小组的人急急忙忙地分开众人挤到了床边,各种各样的仪器从墙壁上拉过来,被簇拥的皇帝陛下依旧翻着白眼,粗重地喘着气,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让人心烦意乱起来,罗伊斯机械地跟着贵族院院长退到一边,冷汗悄悄在背后滑下。
如果,他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如果,他答应了杰恩会在明后天死掉……
如果,他承认自己要政变……
如果,他忍不住动手杀了皇帝……
哪怕只是关掉氧气……
任何一条,都会让自己倾刻之间变成阶下囚,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如此罪行,起码有十几个位高权重的证人可以在法庭上证死自己,他永无翻身之地。
硬来吗?显然更不行,他的部下们,拥护他的贵族们,在这样的罪名下会立刻损失一半的力量,没有人会再拥护他,拥护一个罪犯,一个想杀海登博格,想杀现任皇帝,自己父亲的罪犯!他会败得很惨……尤其是,有那么多的证人,他根本无法翻案,除非把他们全都杀掉,这简直是个不可能的任务,就算他做到了,即将到来的也会是剧烈的动荡局面,那时候将无法收拾。
皇帝也许已经下了格杀令,是的,很有可能,有皇帝,贵族元执行长老,贵族法院法官在,三个人,是可以的,可以在罪行败露之后的五分钟内,对他进行审判和立即下令格杀,法律上是有的……他无法脱身,部下都在宫外,这里还是皇帝的天下。
他会被当场处死……军队也会被道隆公爵的威望压制住,就算还有自己的力量,在领袖死亡的情况下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了……他会很干脆地被除掉,一些痕迹都不留……这就是皇帝要做的,他为了他的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好狠毒的心……好完美的计划……
心寒了,从没有过的寒冷……今天中午离开的时候,在杰恩额头上印下的温柔一吻,弗兰克柔软的金发,甜甜的告别声:“爸爸早点回来!”现在竟是如此清晰,他根本没想过,那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那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最后一个吻……
弗兰克最后一声叫他爸爸……
罗伊斯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现在才明白小公爵那一眼里,到底含了些什么东西,这个敏锐的孩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模模糊糊的情报,又无法清除明白地透露给自己,所以只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自己要警觉,是啊,自己保持了警觉,从始至终……
所以自己还活着……还活着……
他吐出一口闷气,暗暗在裤子上擦了一把手心的冷汗,一边的贵族院法官正和几个人在研究着被他撕成两半的报告,禁卫军的司令目不转睛地守在一边,他竟然成了个外人,站在这里,已经毫无用处。
道隆公爵和他一样无所事事,看见他迷茫的眼光之后,主动地对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罗伊斯的心,慢慢地定了下来,为自己刚才的惧怕而后悔,怕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做!父亲,您真是太好了,您给我找了那么多的证人来证明我的清白……其实刚才我也只是装腔作势要毁掉那份报告,这样的证据不是很好找吗?萨尔不可能把自己的基因全部换掉,随便什么时候,我只要知道这件事就够了,可是对您呢,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吧?我就是想看看您知道这事后的反应才撕掉他的,我就是想看到,知道一个没有自己血缘的孩子要登上皇位之后,您还能那么平静,那么狡猾,那么阴险地面对我吗?!
现在好了
一切不利的条件都转化成了有利的条件,您找来证明我犯罪的人,现在成了我的证人,他们不但可以证明我的清白,而且还可以证明,萨尔,不是您的骨肉。
罗伊斯脸上还维持着微微惊惶的表情,但是心里已经意识到,不但危险已经过去,而且现在是对他最有利的时机到了,等皇帝死后,有了他正式的传位命令,就算自己把这个报告亮出来,也要经过一番波折才可以令那些执拗的老家伙改变想法呢,现在,他们却全都知道了,在一种突然的情况下……自己在他们眼里的地位,是不是不一样了呢?
"殿下。”那些人好像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起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又贵族院院长开口说:“请问您,这份报告是从哪里来的?”
罗伊斯微微皱了皱眉头:“一个医生给我提供的情报。”
“噢?那他人呢?”
“我不会让这样的秘密被太多人知道。”罗伊斯镇定地说,“我确定了真假之后,就干掉了他。”
“这怎么可以呢!殿下,这是明目张胆地——”
“明目张胆的什么?”罗伊斯逼视着他,“那不过是个卑鄙小人,想利用这样的事情来取得一些好处,是啊,你们以为是我干的?很可能,连父皇不是也肯定地说我很想当皇帝吗?那我干嘛要撕毁它?我应该直接拿着证据到贵族院去告诉你们才对。”
他在心里冷笑,我是想这么做来着,只是你们替我节省了时间。
“我们不是在指责您,殿下,算了。”贵族法院法官放弃地摆手,“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那么,各位的意见如何?”
其他几个人都在点头,罗伊斯静静地在一边看他们用目光交流了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事情,终於不耐烦的问:“父皇怎么样了?”
“您最好有心理准备,殿下。”医生的头儿沉重地说,“我不建议您今夜离开这里。”
“我明白。”罗伊斯重重地点了点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一干人等,“也许外面已经有人在等着逮捕我了呢,毕竟,是我气着了他。”
“请殿下现在不要离开。皇宫里会给您安排今天晚上的休息房间,”果然,贵族院院长出面说话了,他皱着眉头,看着罗伊斯,“这不是监禁,只是保护,第七王子也一样要保护起来,您现在……是很重要的人物,等我们确认了这张报告的真假之后……”
罗伊斯明白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院长,您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的,我可不可以打个电话给杰恩和我儿子?我不回去他们会担心。”
“是的,不过请在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严肃地摆了摆手,禁卫军司令走了过来,对罗伊斯行了军礼,恭敬地说:“元帅,请。”
罗伊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在走廊上,当着司令的面,他拨通了电话:“弗兰克吗?爸爸的小毛耳朵……对不起爸爸今天不能回去了,爷爷病得很厉害……不,不要你来了……我知道,我知道……爷爷是很疼你的,是的,乖孩子,爸爸的小王子……不,真的不要来了……爸爸在这里就好……我不知道……可能要几天……爹地呢?还睡着吗?不要去叫他了……你告诉他就可以……是的,宝贝,爸爸也爱你……我要挂了……亲爸爸一下……好的,我的宝贝儿……也替我亲亲你爹地……是的,爸爸爪子上的小肉垫儿……爸爸会想你的……你要乖乖的,听话,知道吗?”
他收起电话,发现一边的人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不觉耸了耸肩,微笑着说:“这么意外吗?我不过是个普通父亲。”
**********
弗兰克嘟着嘴挂上了电话,看了看上面的号码,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有些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小脚晃啊晃的够到鞋子穿上,慢吞吞地向房间外面走去。
他谨慎地探头看了看,走廊上没有什么人在,黄昏时分,夕阳从宽大的窗子里看出去火一般地燃烧着,管家也许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呢,卫队的士兵们也不见踪影,应该是被军官集合起来进行今天的总结和换岗了吧?他耸耸肩,皱着眉头溜到走廊的尽头,果不其然,一小队身着军服的士兵正围拢在那里,卫队一个军官在中间,头也不抬地在说着什么,接着他们就四散开去,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弗兰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定主意,然后他似乎下了决心,散步一般慢慢地走过去,忽然看见从电梯里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军服男子,背后还跟着副官,肩膀上金星闪耀,起初脸绷得紧紧的,看见他,立刻缓和下来,大步走过来,微微弯腰说:“您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吗,王子殿下,这真是太好了。”
“嗯……噢,您是……潘非特将军吧?”弗兰克努力地转着脑子找出他的名字来,“爹地说是您先找到我们,送我到医院来的,谢谢您。”
“那是我的职责所在,不过听您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男子的面部表情柔和下来,低声问:“请问,亲王殿下回来了吗?”
“没有啊。”弗兰克摇着头说,“爸爸今天去皇宫看爷爷了,刚打了电话回来,说爷爷的病情‘突然’有了变化,所以他不能回来了。”
他本能地相信面前这个男子,毕竟是在叛乱之夜第一个赶到自己身边的,应该是爸爸一边的人吧?看上去也很可靠的说,何况,自己也什么都没有说呀,如果他听到了想要的内容,可不关自己的事。
男子目光闪烁,低头看着他,弗兰克摆出一副天真的模样,却也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着,终於,男子笑了起来:“这样吗?明白了。难怪卫队长也没有回来。”
他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果断地蹲下来,目光和弗兰克平视着,低声说:“最近很可能会有些事情发生,王子殿下不要乱跑,乖乖地呆在医院里好吗?我相信亲王殿下一定不会出事的,他会回来接您和阁下的。”
弗兰克快乐地笑了起来:“您说话和医生伯伯一样呢,他们也叫我不要想着回学校去,是的,我知道呀,我不会乱跑的。”
“亲王不在的时候,管家先生会照顾您和阁下,所以一切都不要担心,那么,我就告辞了。”他突然起身,再度向弗兰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电梯门合拢,弗兰克才把小脸垮了下来:“什么嘛,为什么每个人都把我当小孩子呢?”自言自语着,他也转身,慢吞吞地向回走去。
他走到了杰恩的房间,悄悄推开门进去,房间里静悄悄的,杰恩还睡着,苍白俊美的容颜安详宁静,羽翼般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道阴影,更显得憔悴许多,他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弗兰克忽然惊慌起来,凑到床边把耳朵贴在胸口去听,听见了心跳声才放了心,乖乖地坐在床边。
夕阳的余辉迅速地消失下去,房间里的感应灯自动地亮了起来,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光辉,杰恩轻轻地呻吟了一声,从睡梦中醒来了,眨着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床边的弗兰克,沙哑地问:“宝宝你怎么在这里?”
“爸爸打电话回来啦,说爷爷病重了,今天不回来,我想告诉爹地呀,可是你还在睡觉。”弗兰克有些抱怨地说,“爹地最近睡得好多,都不理我了。”
杰恩苦笑了起来,自从他上次晕倒之后,身体莫名其妙地以极迅速的速度垮下去,医生说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消耗所致,一旦有了突破口,就象是洪水决堤,迅猛地恶化了下去,他们带着遗憾的口吻说现在没有办法,只有慢慢调理改善,时间,时间会治疗一切的。
他不太相信,可是身体确实越来越差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每天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最近几天,他几乎一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勉强醒来,平时就算罗伊斯抱着他,吻着他,对他说话,他都能不知不觉地睡过去,现在更糟了,他几乎连抬手去抚摸儿子金发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柔声安慰道:“爹地病了呀,病了就要打针吃药,宝宝你不是也知道吗?”
只说了这几句话,嗓子就干得要命,无法继续说下去,他喘了口气,眼睛看着头上的饮水管道,想拉下来喝水,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无奈只有要求儿子:“弗兰克,爹地想喝水。”
“好,我来。”弗兰克跳起来,伸手去够上面的吸管,忽然又停住了,低头对杰恩一脸认真地说,“爹地啊,医院管子里的水都怪怪的,有苦药的味道,喝下去一定不舒服的,我去给你倒杯果汁来吧,那个很酸很甜,也能开胃呀,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了!”
也不管杰恩同意不同意,他转身飞快地溜了出去,杰恩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这孩子,是自己嘴馋了吧,还说得很为他着想一样,尽管这样,心里还是暖暖的,含笑看着他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咚咚咚地跑回来,手上拿着一杯淡黄色的果汁,小心地插了吸管送到他嘴边,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喝了一口,期待地问:“好不好喝,爹地?嗳?好不好喝?”
“嗯,很好喝呀,”微酸清甜的果汁涌进喉咙,杰恩果然觉得精神一振,说话也有了力气,他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你也喝点吧,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连晚上都闹着要爹地给你弄来喝……现在爹地身体不好,晚上管家爷爷陪着你,他年纪大了,肺又受了伤,不可以麻烦人家哟知道吗?”
弗兰克用力地点点头,撒娇地把脸贴在杰恩胸前蹭着:“爹地你要快点好起来。真闷呀,爷爷又病得快死了,爸爸也不在……都说要我们好好地在这里等着呢。”
杰恩不禁有些担心起来,皇帝真的病重了吗?他如果死了,就意味着皇权的更迭变换,虽然和自己是没有关系的,罗伊斯娶了自己,已经不能继承皇位了,可是,难免会受到些动荡的吧?谁会做皇帝呢?目前看来,只有第七王子了,还算是个善良的人吧,难得的几次见面,对他印象也不错的,也可能是还年轻,没有学会宫廷的狡诈呢,不论如何,他当了皇帝,罗伊斯的地位短期内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爹地?”弗兰克歪着头看他,杰恩笑了,勉强挣扎着坐了起来:“啊,都天黑了,该吃晚饭了,回自己房间里去吧宝宝,吃完饭不要玩太久,早点上床睡觉噢。”
“我想在这里吃,和爹地一起吃,不可以吗?”弗兰克要求着,可是已经理所当然地跑过去按下了铃,杰恩拿他没有办法地笑着说:“当然可以啊,宝宝,爹地也知道陪你的时间太少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吧。”
管家出现在门口,推着餐车,笑着说:“阁下今天的精神不错,现在准备用餐了吗?我做了燕麦粥,殿下也请回到房间里去,今天有殿下喜欢的白酒烤乌冥加深海龙鱼,还有鲜的生贝。”
“啊!好棒!”弗兰克雀跃了起来,大眼睛眨了眨,“可是今天我要在这里吃,和爹地一起吃。”
管家不知为什么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您要在这里用餐吗?和阁下一起?”
“对呀。”弗兰克高兴地说,“难得爸爸不在呢,平时都是爸爸陪着爹地,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哼,今天爸爸可不回来,我要和爹地一起吃饭了。”说着看向餐车上的食物,“嗯,又是燕麦粥呀?爹地今天精神很好呢,不用吃这些流质了,他又不是小娃娃,要多吃点才会身体好的,那么,给爹地也来意点烤鱼吧,还有色拉,要蔬菜和龙虾的……汤就是酥皮牛肉汤好了,我和爹地吃一样的就行。”
管家点头答应,推着餐车出去了,杰恩有些过意不去,对儿子说:“不许挑食了弗兰克,你自己嘴馋么,还要拉着我一起吃,管家很辛苦的,要照顾我们,你还要这个要那个,会给人添麻烦的,不是告诉你要尊重别人的劳动吗?”
弗兰克无辜地看着他,嘟起红润的小嘴委屈地说:“我也是想让爹地多吃一点好的嘛,平时爸爸管不了你,都是说不吃不吃的,每天就喝一点粥,这样不行啊,难怪爹地你一点力气都没有,天天都睡着,爸爸和我都很担心呢……老是打针吃药有什么用,爹地你又没有什么大病的,还是吃点好的,身体自然就好了啊,看我,就是因为我什么都吃,爸爸也什么都给我吃,现在才会这么快好的,看!这里的疤都没了。”说着撩起睡衣给杰恩看肋下,一道粉红色的疤痕让杰恩看了心里一颤,勉强笑着说:“好啦爹地知道了,就照你说的,我们一起吃吧。”
晚餐果然很美味,杰恩也吃了差不多和弗兰克一样多的份量,而且饭后也没有困倦入睡,还坚持着和儿子聊了一会儿天,看时间已经到了弗兰克上床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向儿子道了晚安,自己睡下了。
管家陪着弗兰克回到房间里,看着他漱洗过后乖乖地上了床,刚给他盖好被子,准备熄灯的时候弗兰克忽然问:“管家爷爷,爸爸今晚真的不会回来吗?”
“那个,要看皇帝陛下的病情如何了吧?”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而且这和普通人家不同,皇帝陛下如果有了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新皇的确定了。”
弗兰克打了个哈欠:“那和爸爸有什么关系?爸爸又不能当皇帝。”他忽闪着大眼睛,又补上一句,“只要爹地还活着,他就不能当皇帝,对吧,管家爷爷?”
管家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么爸爸为什么不回来?”弗兰克象在自己问自己,“不管谁当皇帝,他只要做他的亲王不就可以了吗?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吧?当皇帝的人一定是小叔呀,因为爷爷最疼他了……小叔当了皇帝也不错,平时就对我很好呀……爸爸和小叔的关系也不错……”
他最后又把话题转回来:“爸爸为什么不回来呢?”
“是因为有事耽误了吧?”管家模棱两可地说,弗兰克半躺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子,忽然开口问:“那,管家爷爷知道还有谁也留在皇宫了吗?比如说,小叔?”
“嗯,好像是的。”管家继续模糊地说,“好像贵族院的几位元老也在,还有法院的法官们,还有一些贵族……”
弗兰克大人一般地叹了口气:“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对不对?”
管家不自然地笑了笑:“殿下您还是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爸爸没有回来……”弗兰克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依然自言自语着,“事情一定很严重呀,卫队长也没有回来……被监禁了吗?”他忽然抬头,抿紧小嘴看着管家,一脸严肃。
虽然面对着的是个小孩子,而且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管家却被那目光里的威严吓了一跳,活脱脱就是罗伊斯的翻版,还带有几分稚气,但那股霸道的气势已经让人不能小看了,他头一次意识到,弗兰克毕竟是海登博格阁下,不但有与生俱来的高傲冷峻,而且还继承了罗伊斯的王者气度,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了。
“我要和莱因哥哥通话。”与其说弗兰克在要求,不如说是在命令。
管家犹豫了一下,时间很晚了,没错,海登博各在未成年之前和外界是不该有什么交往的,这也没错,可是……目前是非常时期……而且弗兰克向来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
“快点嘛。”金发的小王子不耐烦地催着,“嗯,要用保密频道,要有人问随便编个理由好了……来,号码给你。”
管家无奈地拿出了电话,拨通了号码,在确认听到克菲罗尔小公爵清朗的声音后,把电话递给了跃跃的弗兰克,金发的小王子一脸兴奋之色地接过来,凑到耳边,小声问:“莱因哥哥吗?”随即又想起了他还在,捂着话筒,眨着大眼睛看着他,管家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开。
话筒里传来小公爵略带倦意的声音:“这么晚了还不睡吗,弗兰克?”
“因为有事,所以睡不着。”弗兰克把被子卷成一团自己抱住,直接了当地说。
“什么事呢?是亲王殿下没有回去的事吗?”
“噢噢,你果然是知道什么了!”弗兰克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低声地说:“那么,很严重吗?如果是的话,你要帮我爸爸。”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倒让小公爵有些不知所措,停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咦?因为你有这个力量啊。”弗兰克理所当然地说,“我知道你在内政部和贵族院都有自己的势力……而且你也是公爵呀,你母亲还是我姑姑呢,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电话那边的小公爵叹了一口气:“好的,我有这个能力,没错,我承认,不过亲王殿下不会有事情的,他自己应付得来。”
“那不行。”弗兰克断然说,“我不放心爸爸……现在爹地也病得很厉害了,我一个人很害怕。”
他刻意放低的声音果然引起了对方的同情,小公爵急忙安慰说:“不要紧的,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结果出来,亲王殿下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那么你是会帮他咯?”弗兰克追问道。
小公爵反问了一句:“如果我帮亲王殿下的话,会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弗兰克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想了想,狡猾地说:“这个嘛,我是不懂的,不过你自己应该清楚呀,我爸爸每次要办什么的时候,都会把前后想得很清楚……好处不是要自己去找的吗?我可没有什么好处给你呢。”
那边传来小公爵憋不住的笑声:“是是是,我明白了,就算没有好处,我也会找出好处来的,这样总可以了吧,我的王子殿下?说好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站在亲王殿下这一边,这样的保证,你还满意吗?”
“马马虎虎。”弗兰克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和爸爸一样,都好狡猾哟,你们的话,都不可以全信的,不过这一次,我就暂时相信你了。”
“我真是很荣幸呢。”小公爵继续笑着,然后稍微严肃地说,“现在放心了?那就挂上电话,好好睡觉吧,明天也许还不会,但是后天亲王殿下一定会和你们联络的,我保证。”
“噢。”弗兰克达到了目的,很干脆地说声,“晚安,莱因哥哥。”
“晚安,我的小王子。”小公爵的声音里蕴藏着不可错认的柔情,“睡个好觉。”
“嗯,你也一样。”弗兰克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跳下床,走到门边拉开门,果不其然,管家静静地站在门外,从表情上看,没有什么异样。
“好了吗,殿下?”他接过电话,微笑着说,“现在是不是可以上床休息了?明天早上还有老师来补课呢。”
弗兰克已经自觉地转身向床走去,一边还说着:“我知道啦,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也有完成啊,嗯,而且也给了我一个A……”
他打着哈欠上了床,看着管家走过来为他盖好被子,在一边放好晚上要喝的果汁和牛奶什么的,然后伸手把灯光调暗,轻声说:“晚安,殿下。”
“晚安,管家爷爷。”弗兰克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忽然又探出头来,对已经转身的管家笑着说,“最近真是太寂寞了,爸爸都霸着爹地不让我碰呢,今天才好容易和爹地吃一顿饭的,从明天开始,每顿饭我都要和爹地一起吃哟。”
管家的肩膀不引人注意地颤了一下,很快回答说:“好的,殿下。”
“嗯,那就好,管家爷爷最好了!晚安!”弗兰克心满意足地重新缩回被子里,很快就抱着被子不动了。
管家走出房间的时候,才感觉到冷汗布满了额头。
**********
入夜的皇宫静默在黑暗之中,曾经举办过多少次彻夜舞会,华美灿烂照亮帝都上空的美丽不夜城堡此刻在即将送走一个主人的时候却显得份外凄凉,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新主人会让它再度大放异彩吧?
虽然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可是罗伊斯并没有睡觉,甚至连外套都没有脱下,静静地站着,累了就坐一会儿,等待着皇帝的死讯,现在,终於没有一个亲人在他身边了,在他就要咽气的时候,是呀,得到了什么,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皇帝一生都在玩弄权势,得意地把所有人当作手中的棋子,孤独地死去,也是他的报应么?
望着窗外的夜空,这一夜,有很多人都是无眠的吧?罗伊斯讽刺地想着,自己可是抛出了一个炸弹呢,而且,正是时候。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他对自己说,自己终於抢先了一步,是啊,幸运女神还是眷顾自己的,有了这一天的时间,很多事情都会有变化……包括自己的地位。
门被轻轻敲响,贵族院的一位元老走了进来,面容哀戚地说:“请节哀,殿下,皇帝陛下已经得到了永远的安宁。”
“是吗?”罗伊斯轻轻地说,有那么一会儿,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否真的听见了这个消息,就这么结束了吗?自己的父亲,也是帝国皇帝,给了自己生命,却又时刻提防着自己的那个人,自己一辈子努力要打倒的敌人,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母亲的情夫,压在自己头上的最沉重的负担……
他死了吗?
终於还是死了吗?
一切结束了……他死了,没有人再算计自己了……没有人再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了,没有人再想着该让自己走哪一步,该让自己什么时候消失掉……自己终於解放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而是茫然若失地看着来人,机械地问:“父皇……走了吗?”
“陛下走得很平静。”元老安详地说,“他死得正如一个皇帝。”
“是吗?”罗伊斯又说了一遍,心里失落的感觉更深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该是这样的,千百次地想过今天的这副场景,千百次地准备过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不是该装出一个儿子应有的悲伤吗?不是该在心里疯狂地嘲笑吗?不是该扬眉吐气地对着皇帝的尸体吐口唾沫吗?
我不是胜利了吗?我不是终於战胜了他吗?他死的时候不是该愤怒无奈,到不能暝目的地步吗?这不就是我想要的,一直在追求的,牺牲了很多很多才得到的胜利吗?
那么,从心里涌出来的哀伤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还会为一个让我一生蒙受羞辱,把我当成棋子和工具,在任何需要的时候都可以毫不犹豫抛弃我的人伤心吗?难道我真的……会为他伤心吗?
“殿下,请节哀。”元老同情地看着他,“大家都在等着,请去向皇帝陛下做最后的告别。”
罗伊斯默默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守在外面的宫廷禁卫军小队跟上来保护,一行人沉默着穿过走廊,来到皇帝寝室门外,内侍长亲自打开了房门,里面的医疗器材已经全部不见了,只有皇帝陛下象睡着了一样平静地躺在宽大的床上,盖着红色的皇家旗帜,双手交握在胸前。
一片死寂,罗伊斯忽然感到一阵恐慌,怕这一切不过是个梦,就象自己经常梦到的那样,等会儿,自己就会醒了,却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老样子,那个强大的敌人依然存在,自己不得不费劲心思地去保护自己,用尽各种方法,在平衡木上小心翼翼地走着,稍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又或者这是个骗局,皇帝还活着!只是用这种办法把自己骗过来,也许门后面就是枪手,也许皇帝本人手里就有枪,也许他错了,也许皇帝还有什么秘密武器,也许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差点失去控制要夺门而出,不得不闭上眼睛好稳住自己的身体。镇定一会之后,他慢慢走到床前,低头看着皇帝浮肿的脸颊,一缕怨恨再度浮了起来:你,终於还是死了吗?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是对我没有威胁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在我不用提防你,警惕你的时候,我才能想到,你,是我的父亲呀……
罗伊斯紧紧地握住拳头,他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在他已经大获全胜的时候,为什么他居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是演戏吗?他是应该哭的,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剩下了,死亡带走了很多人,只有他一个人现在还站在这里,他是最后的胜利者了……
悲伤,是真的,就算怎么恨他,现在的悲伤,也是真的……
他忽然厌恶起自己来,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为什么?这里的空气让人压抑,一张张脸都在自己身后,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们想干什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让我走吧!让我回到一个能自由呼吸的地方去!杰恩!杰恩!你在哪里?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见到你,你的温柔,你的微笑,才是真心的吧?宇宙间,你是我唯一一个信任的,不用提防的人了……你是真的,你对我的爱,是真的,不用怀疑的……是真的,没有任何利益参杂的……你对我的爱……
“殿下?”有个声音在身后提醒他,罗伊斯猛地一惊,急忙收敛了胡思乱想,在这一瞬间,他完美地作出了一个失去父亲的儿子,一个失去皇帝的臣子应该有的反应,恭敬地躬身在皇帝陛下冰冷的手上吻了一下,然后单膝跪倒,把额头靠在床边,默默地哀悼了一阵,才又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转身向贵族院院长说:“现在我该做什么?”
“您现在还不能离开。”贵族院院长的表情有些尴尬,“我们,还在等DNA检验的结果。”
罗伊斯很有些讽刺的话要说的,但是在这个气氛下,他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於是只点点头:“那么请问,我有这个资格在这里守灵吗?”
院长更尴尬了:“当然可以,殿下,这是您的权利。”
“皇后陛下不来吗?”罗伊斯似乎是随口问了一句,却发现几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最后还是内侍长出面解释:“皇后陛下在被询问的时候病情发作,昏迷了过去,之后……在女官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服毒自杀了。”
“自杀了吗?”罗伊斯低声说,“对於一个有外遇的皇后来说,也是她的选择呀。”他想起那个脸色苍白,永远只是默默地站在皇帝身后,从来没有听到她有任何意见的女人,与其说是皇后,帝国的第一夫人,不如说是一个穿着衣服和首饰的木头人……可是,没有人想到,被皇帝忽视了那么多年,柔顺无能,在所有人眼里只是个傀儡的贵夫人,原来也曾有过这么疯狂的举动,甚至,直接牵扯到了自己和别人的命运。
房间里的人都不再说话了,直到时间慢慢流逝,道隆公爵和贵族法庭的法官走进来把一份重新检测的报告递给院长,薄薄的纸好像很重似的,院长拿了两次才拿起来,看着上面的结果,脸色阴晴不定。
罗伊斯安静地在床边坐着,刻意调暗的昏黄灯光映着他沉默的身影,雕塑般一动不动,看着皇帝陛下的遗容发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几个人交头接耳了一阵,终於还是贵族院院长走上前来,打破了沉寂:“殿下。”
“什么事?”罗伊斯淡漠地问。
“报告已经出来了,证实了您说的,萨尔王子殿下,的确不是皇帝的骨肉。”
“那有什么区别吗?”罗伊斯淡淡地说,“他是帝国的王子,父皇养育他二十多年了,感情深厚,难道你们连父皇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吗?这太残酷了。”
贵族院院长严肃地说:“殿下,这并不是儿戏,萨尔殿下的王子身份在此刻无效了,他本身虽然没有错误,但是让他继续保留现在的身份地位都是不可想像的事,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皇家血脉必须保持纯洁……如果证明萨尔殿下确实是皇帝陛下的骨肉,那么同样,殿下您也将受到贵族法院的调查,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罗伊斯转头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嘴角挑了一挑:“明白了,那么现在呢?葬礼什么时候举行?我要回家看看我的爱人和孩子,然后做准备出席。”
“您现在不能离开。”院长沉稳地说,在罗伊斯挑起眉毛发怒之前解释说,“现在,您的身份有所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罗伊斯心知肚明,最初的震撼与伤感现在已经慢慢淡化了,他开始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剧本演下去,一场完美的演出,“我也被宣布亲王的身份无效了吗?我也要接受DNA的检查吗?无所谓,请检查吧,几次都无所谓。也许当年我买通了医生,拿到的是假报告呢。”
“亲王殿下,请不要开玩笑了。”院长的表情很严肃,“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个难题,皇帝陛下在临死前,并没有指定继承人,虽然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属意萨尔殿下的,但是现在,萨尔殿下显然已经丧失了这个资格……”
“那么我就忽然有了这个资格吗?”罗伊斯冷笑了一声,“我相信不论是父皇,还是各位,都从来没有把我考虑在其中的,那么现在你们想选谁?王太子殿下死的可真不是时候,对吗?这颗成熟的果子,应该是他来摘的,可惜他的家人都在叛乱之后被处决了,三哥呢?他去年在流放地出车祸死亡之后,似乎还留下了两个儿子吧?那也是皇家血脉呢,对啊,法官大人正在这里,当时不是您下的流放令吗?现在不如就请您辛苦一趟,亲自把他们接回来吧,总有一个人可以继承皇位的,父皇总留下这么一个人的,我相信这样。”
“殿下,这不是儿戏。”板着脸的大法官开口了,“皇帝陛下一死,继承人必须立刻继位,不然国家会动荡不安的,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种情景出现吧?现在请不要意气用事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推选出合格的继承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罗伊斯一眼:“您,绝对是候选人之一。”
“我们该马上发通知召开贵族院的会议。”执行元老建议道,“关于皇位继承人问题的紧急情况,殿下,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您还是不能外出。”
“怕我政变吗?”罗伊斯冷淡地问,“在父皇的面前讨论这些事情太不妥当了,让他安息吧,我会遵守你们的命令,不外出,不和外人接触,甚至不可以给我的孩子打个电话对不对?你们还真想的周到啊。”他看向站在面前的人,一个个地看过去,每个人都觉得有股寒意压迫过来。
幸好罗伊斯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转身向外面走去:“请尽快把结果通知我,我没有多大耐心。”
“殿下,您也必须出席会议。”院长说,“这是您的权利,各位贵族代表想必也很想见到您。”
罗伊斯头都不回地走出门去:“那可真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