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那时,没有天打雷劈,或五雷轰顶的感觉。外面,也没有忽然下起应景暴雨,或啪?!一下她忽然脑溢血昏厥。那天深夜,筱鱼不让高伟仁进家门,她发简讯通知他,她要离婚。

像这种时候,她其实可以找爸爸处理高伟仁。老爸是有名的大律师呢,肯定能告到高伟仁赡养费付到死,或是让苏芙倩进监牢,花大钱赔偿她的精神损失。

但其实,她分辨不出高伟仁跟老爸和苏芙倩,谁更令她生气。

不,她没有生气。

她,只感觉到那久违的、结婚后已经消失好一阵子的感觉,她此生一直在逃避的那种感觉,又回来她彻夜只做一件事,紧搂心爱的布偶,缩在床铺角落,脸埋在老布偶皮毛间,嗅着棉布气味。旧旧的布料有点浊腻感,混着洗衣粉香,这种历史感的气味令她安心。

终于,还是……只剩她,跟它。

尽管一直努力对抗这种感觉,但这感觉还是淹没她。

世界超大,而一个人,孤单渺小,几乎快消失,好像不曾存在这世上。

二十八岁的廖筱鱼,经历过很爱某人、疯狂暗恋某人,而终究只是单恋的失望痛苦。后来,又经历过对方声称爱她、追求她,所以结婚的过程。

像她这样,时常感觉快要消失,既不漂亮,也不出色的平凡女生。择偶条件还是越低越好,毕竟最终,只要有人陪着过日子,一起生活、住在一起,永不分开,那对筱鱼来说,就是幸福。好比暗夜里睡着时,有人在旁打鼾;或是超冷天气里,有人暖被。

那些说一个人生活不错,也不需要爱情的人,是骗人的吧?讲那种话的人,都没有孤单寂寞的一个人生活过吧?所以才讲得豪迈潇洒。

他们知道一个人生活是怎样的吗?

好比回家后推开门,居所空荡荡;看到好笑的电视只有自己的笑声;每天发生的事没人可以说;身体不适,惶恐着死了要很多天、臭到邻居了才会被发现——如果在浴室跌倒,赤身裸体死掉,等邻居、警察开门进来,光溜溜的自己会想死第二次。

这些,只有真正孤单过的人才能明白。

一个人过日子,是非常恐怖的啊。人,是一定要有伴的。

只有面对活生生的人,彼此互动、有对话,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我是活生生,日子是踏实的。不管怎样,只要那个人在身边就好。

对于高伟仁的花心,筱鱼是这样想的——原谅一次又一次,无论如何,只要他陪着生活就好。

但有孩子就不行了……筱鱼清楚父母失和、感情混乱,将如何影响孩子。

所以筱鱼必须离婚,舍弃这段关系。她一直很怕高伟仁离开,想不到最后决心离开的是自己。

选择离婚的廖筱鱼不知道,事情发展,出乎她意料。

老天爷要给她的不只是活生生的男人,老天爷赐予她的,远超过她的标准。

再过不久,她将与某人重逢。

那人知道廖筱鱼的背景,那人清楚她曾经多怪异,那个人甚至知道她紧搂着的、形影不离的布偶,是一种称之为「獾」的动物,还知道它的名字叫「大鱼」。那个人嘲笑过这只长着尖嘴的布偶,嘲笑过她跟「獾」的感情。

如果说,筱鱼因成长过程坎坷,人格扭曲、感情智障。

那么,那个人跟她半斤八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个男人的名字,到现在还藏在筱鱼心里,那是筱鱼死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方利泽。

他此刻不知流落何方,彼此也没有交集。他们住在同一城市,各自生活着。

但,他正逐渐往她靠近,就快与她交会。

怪胎需要同盟,怪胎独自一人会很寂寞,缺陷会成为处事上的障碍。但若遇到另一怪胎,适巧弥补彼此缺乏的,那么两个怪胎,也许就圆满正常了,说不定媒合后,还会创造出崭新生活。

「廖筱鱼,你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吗?」方利泽问她。

「不知道欸。」

「这是「獾」。」

「番?」

「不是番,念獾,喜欢的「欢」。犬字边的「獾。」

「是喔,我都叫它「大鱼」,我们感情很好。」

「獾是一种牙齿超利的动物,甚至可以咬断铁橇。」

「出?难怪我喜欢它,我牙齿超烂的。」

「连它是什么动物都不知道,还敢说喜欢它?」

「呵呵,你真厉害,你懂的真多。」

「我比你强的原因是我有旺盛的r求知欲」。」

「我也有。」

「是,你有,有旺盛的r食欲」。」

「哈哈哈哈哈。」

十一年前——

山上的是立高中,校门在山坡上,这颇有高度的山坡路啊,日复一日,锻链出孩子们爬坡时的咒骂能力,以及壮硕萝卜腿。有钱人的孩子,倒可保住纤细小腿,他们坐爸妈或司机座车,优雅尊贵直上山方利泽,不是有钱人,他三餐不继,但也保住一双好看的腿。

因为他有老妈的白色破摩托车,100CC马力尚可,上下课很方便。他过去因为跟妈妈躲地下钱庄,曾休学一年,今年满十八岁,是有照骑车。这是混帐老天爷唯一善待他的地方,没这台破车,要怎么赚钱?怎么到医院照顾生病的妈妈?

方利泽才高二,就懂得随身带行事历,进行有效的时间管理,务必让每日都过着高效率生活。他身兼两份工,白天上课,下课后,休息一会儿,去披萨店打工,披萨店打烊后,去二十四小时漫画馆工作到凌晨三点。

他不是大明星,但已过起赶场人生。

有钱人是穷得只剩下钱。他这穷人孩子是穷得只剩下命。

这是他靠「命」博钱的青春时代啊,别人家的孩子尚在幼稚梦幻的粉红色时期,他已经搏命演出,历劫无数。今天过完不知明天在哪里,不用灵修,他已悟到活在当下的重要。因为今天的难关度过已是万幸,眼前状况摆平就很感动了。

他那爱挥霍、英俊且体格超好的爸爸,据说在他三岁时生意失败,为了他们母子好,办了离婚,出国深造(逃亡)。结果爸妈离婚了,但,仍陆续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债主要钱,甚至是黑道兄弟上门讨债。

妈妈醉后常骂:「操!婚离了,还不清静。被XXX骗去!」方利泽对那些江湖人士惯使的粗话耳熟能详,他读的《三字经》跟别人不一样。

老天显然是要降大任于方利泽身上,不然怎会一路靠北边走地安排他衰小的人生?

今年最衰小的就是妈妈胸部痛,得了乳癌,躺进医院动手术,做化疗。

母子俩开始在医院病房安居乐业,埋锅造饭。老实说,假如住院费都付得出来,医院病房真是躲债主的好地方,住起来挺舒适啊。有水有电有人打扫,早上还有人定时送报来卖。方利泽都快要幻想自己他的舒压方法,就是跟妈妈窝在病房,一起用各种三字经,咒骂浪迹天涯的爸爸,以及之前恶质追债的恐怖地下钱庄兄弟们。他们的手段真是充满新意、推陈出新,有寄鸡头的、有泼油漆的、有强拉老妈去酒店的、有掷狗大便的。

花招还梃多的嘛,这么有创竟干么不去当编剧?

现在,老妈躺进医院了。

所以,方利泽要自立自强,白天赚学费、赚房租费、赚民药费。还好老爸送给他唯一的礼物,就是好体力——听说爸以前一次交八个女朋友,活力旺,威而钢应该找他代言。

每次听老妈抱怨老爸花心滥情又负债累累害惨她,方利泽就会想,那你干么嫁他?这种滥人,感情稀薄,你是嫁个屁。害他一出生,翎膀还没硬,就累到想夫析。

这卅界最靠北的就是,一旦你被生下来,想嗝屁也不是那么容易。

自杀是懦夫,方利泽不干,他跟老天爷杠上了,虽然只有十八岁,但他不信他会活不下去,输给这该死的命运。不是都说人定胜天吗?他有的是超强意志力。

他是穷,出身贱如小草。手长脚长却穿着补丁又不合身的制服,看起来很搞笑。但是,他念书超厉害,他就是要证明他比那些出身好的同学强,考试一定第一名!他不接受失败,他要这样一路赢下去,赢过命运的捉弄,赢过悲苦的生活,赢到功成名就当大富翁!

但说真的,偶尔他软弱时想到未来、想到死老爸、想到房租、想到庞大医药费、想到他还没出社会就扛烂债,也会期待老天干脆赐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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