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一个月後,浣春便带著一长串马车的陪嫁物,启程前往匈奴国。送嫁的行列迤逦而行,出了长安,就是十里长亭。

皇上本欲亲送,奈何自匈奴来朝後便一病不起,只得由太子率百官相送。一路上人人心情悲戚,不像送嫁,倒像送葬,尤以太子为甚,脸色惨白不说,双目红肿,显然是大哭过了。

「太子殿下,请代浣春祝父皇万寿,浣春就此拜别。」

向太子行礼过後,浣春正要登车,一个六、七岁的女童却不知怎地跑了过来,拉住她的衣袖。

身旁的侍女随从大惊,连忙要将女童赶开,浣春示意他们住手,微笑著俯下身,问:「小妹妹,你从哪里来的呢?」

女童脸儿粉嫩,一双眼珠乌黑明亮,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喜爱和熟悉。

女童直看著她,清脆地答道:「你长得好美啊!爹娘说你是我姊姊,你真的是我姊姊吗?」

她一震。眼前这天真可爱的小女孩竟是她妹妹?她从未见过面的妹妹?

「你叫什么名字?」浣春略微急迫地问。

「我叫常乐郡主,这是下人们叫的,爹娘都叫我冬儿。」女童歪著头,眼中净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心。「你是我姊姊吗?」

浣春抬头,向四周环顾,远远地,她看到一位高冠锦衣的贵族正紧紧看著她,

而一个穿著盛装的妇人正埋首那人怀中哭泣。

是爹娘?他们来送她吗?一瞬间,心头生起了淡淡的悲哀。

既然注定要失去,那么,就乾跪什么也不要记得吧……

她俯下身,对女童露出一个春风般温柔的笑容,笑容下,却有著一点点残忍。

「不,我不是你姊姊。」

「公主起驾——」一声呼喊,车队缓缓移动,向著春草离离的塞外出发。

她,始终没有回头。

安顺公主的和亲行列,一路向西,直至出了玉门关,就是辽阔的西域大地。

匈奴右贤王的王庭,拥有七万铁骑,时常向边境骚扰;而守军因兵力不足,无力还击,便多倚靠长城,消极防御。

敦煌城是出关前的最後重镇,商业交易频繁,各色人种都有,热闹非凡。得知公主驾临,敦煌太守亲自出迎,将銮驾迎至太守府安顿。

当和亲队伍经过路旁的小酒铺时,一名低头吃饭的黑衣男子眼中闪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的猎物,终於快要到手了!

沐浴更衣之後,浣春坐在窗前,遥望西边的落日。

西北春晚,她这一路走来,正好与春同行,看春花次第绽放,看春柳渐渐转青,春天,彷佛追著她的车马而来。

春天,多么生机盎然的季节,即使在这边境,也一样散发著迷人的魅力。

然而,生於春分的她,却似乎总是在等待严冬的降临。一颗原本温热柔软的心,已在诡谲重重的深宫中,渐渐变得无情。她学会不在意任何人,不执著任何事,学会将自己置身尘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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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柔顺而安静,她专心於音乐歌舞,她近乎完美地做好每一件事,但,她的心是空的。

春风般的笑容下,其实,有一颗冰雪般的心。

如果注定要失去,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在乎。

包括亲情,包括——爱情。

可是,真能做到吗?她,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啊,所以,在这即将出塞前的夜晚,浣春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无缘的父母,想起了仓皇一面的妹妹,想起了老师班婕妤……

淡淡思念化作幽幽琴声,在静寂如水般的春夜暗暗荡漾开……

但浣春不知道在墙的另一头,有个足以影响她一生的人已悄悄出现了。

「无涯,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

在一轮冰玉般的圆月下,一个白衣人忍不住叹了一声。

城楼的暗影中慢慢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人。「师兄。」

「哼,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兄啊?我当你是见了鬼,所以躲我躲的像什么似的!」

白衣人不满地瞪了师弟一眼。

「无涯不敢。」

「少口是心非了!」白衣人一摆手,「你这家伙还有什么不敢的?劫贡使、抢商队、杀驻军,连匈奴王和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会怕我这个小小的师兄!」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有这么一个难以驾驭的师弟啊?「你一路从张掖跟到这儿,当真是要动那位和亲的公主?」

黑衣人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了?你跟薛克汗的仇关她什么事啊?」

「夫债妻偿,不是你们汉人常说的吗?」

「是父债子偿!再说她还没嫁过去,算什么妻子?就算嫁了,你也不该拿一个小女子泄愤。」

「谁叫她生为公主。」

「你讲不讲理啊?」白衣人恼得直想扯头发,「你族人又不是汉人杀的!」

「讲理?!」黑衣人突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道:「当年又有谁跟我父王母后讲过理,跟我渠勒数万百姓讲过理?薛克汗进攻西域时,是汉人怂恿我父王与匈奴为敌,但匈奴铁骑杀来时,汉军却不敢出战,眼睁睁看著薛克汗屠杀我渠勒族人,亡我家国!你说,我该不该恨汉人?该不该拿她泄愤?」

「呃,这个……」白衣人语塞了,「那都是当权者们搞的鬼,不关百姓的事。更何况天下汉人那么多,你难道个个都想杀不成?」

黑衣人阴阴地笑了,「要怪只能怪她生於皇室。」

「唉,你已经走火人魔了。」白衣人摇头,「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位公上?」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绝不会轻易就杀了她的。此次和亲摆明是朝廷怕了薛克汗,若是公主没送到,薛克汗定会以此为藉口开战,到时就有得皇帝头疼了。」

「这么说,你是非劫人不可了?」

「不错,师兄,我希望你别阻拦我,否则……」黑衣人没有说下去,白衣人也知下文是什么。

「要我不拦你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若师父出关後,发现我没阻止你这个混蛋,你得先自己认罪啊!」「哦?既然这样,就请师兄也答应无涯一个条件。」「什么?」「我正好缺一个翻译,反正都要领罪,你不如乾脆错到底好了。」「无涯,你小时候明明很可爱的,长大为什么会变成这么狡猾啊?」

玉门关是分隔中原与西域的最後一道门户,出了这个关口,就从此离了故国。

浣春坐在华丽的銮驾中,隔帘而望,满眼黄沙,稀疏几丛衰草,依稀透出几分春意。沙漠里的春天,其残酷远胜於妩媚。

「公主,您在想什么?」一旁的彩云见她默默无语,怕她是难舍故国而伤感,忙打断她的沉思。

「我在想……」她回过神来,对侍女微笑,「不知右贤王喜不喜欢音乐。」

「公主放心,您容貌如此美丽,性情又温柔可人,那位匈奴王定也会疼爱您的。」误以为主子是在担心未来夫婿对自己的态度,彩云急忙劝解。

浣春微微一笑,对侍女的劝慰不置可否。

美貌?或许;性情温柔可人?未必。

她的温柔只是保护自己的掩饰,必要时也可以化为一种武器。该如何运用,端看那位右贤王的态度了。即使是和亲,她也不会容许自己活得屈辱悲惨。当然,这些不需要让彩云知道。

浣春抬起纤纤素手,掀开绣帷,轻唤:「黎将军。」

负责此次护送任务的御林军统领,黎熵慌忙趋近,「公主有何吩咐?」

「想请教将军,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浣春习惯性地在唇边挂上微笑,不意外地听到黎熵的声音结巴了。

「啊……这个……大概还有二十余日的路程吧。」

「是吗?」浣春笑得更加柔和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各位了,到达匈奴後,本宫一定请右贤王重重赏赐,以表谢意。」

「那怎么敢当,护送公主乃下官的分内之责……咦?」正说著,黎熵怱然神色有异,双眼紧盯前方。

浣春微微皱眉,「黎将军,怎么了?」

「禀公主,前面尘沙飞扬,似乎有大队人马正朝此而来。下官离开敦煌时,太守曾告知沙漠中有一群悍匪,手段极为凶残,要下宫多加小心。」

碰到正事,黎熵倒不含糊。一声令下,三百名士兵刀出鞘、箭上弦,团团护住公主的銮驾,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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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那票人马已在三十丈内,为首之人一声低喝,所有马匹一齐止步。

面对这批人马,黎熵早已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细细打量。只见他们都是短衣褐裘,头戴皮帽,身背强弓,一身匈奴人的装束。

骑阵闪出一人,用汉语提气高叫:「前面可是和亲的安顺公主?匈奴右贤王世子特来迎驾!」

黎熵也策马而出,回应道:「若是右贤王世子,不知有何信物为证?」

喊话的那人道:「这儿有王爷的金印及你们皇帝的圣旨。」一边提马过来,将手中小包递与黎熵。

黎熵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枚金灿灿的兽头印,又有一份诏书,的确是汉帝赐婚的文书,於是他急忙翻身下马,「黎熵见过世子!」

所有卫士见状也都下马行礼,气氛趋於和缓。

为首的那人催马上前,他也是一身短衣打扮,只是身穿貂裘,额束金带,端坐马上,气势远胜众人,一望即知是高高在上之人。

那种高贵的王者之气,绝非寻常人所能学来,更不可能是匪类伪装。

世子策马来到銮驾前,看也不看黎熵,乌金缠丝的马鞭倏扬,卷起銮驾的垂帷,丝毫不顾礼数。

当垂帷扬起的刹那,车中的女子也微微抬起眼帘。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面对一个女人而说不出话的一天,但,此刻他脑中的确空白了一下。

乌木般的发,白皙透亮的脸,因惊讶而微张的红唇,以及似漾著水雾般的黝黑眼珠……这女子美得仿佛是天上仙女般地脱俗。

良久,他听到自己有点乾涩的声音:「你……你就是安顺公主?」

浣春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面对男人而惊惶失措的一天,但此刻的她,的确有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

略显瘦削的脸部线条刚硬非凡,浓黑的眉宇下是一双锐利、冷酷、充满威严的眼,带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阳光从他身後射来,仿佛为他镶上了一道金环,让她几乎不能直视。

她下意识点头,一贯的微笑不知为何竞挂不上唇角,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哼!」他冷笑,冷漠如掠过鼻尖的风,「汉朝皇帝真舍得!」

浣春一下子回过神,被冒犯的怒气涌上胸口。

这男人凭什么对她如此不屑一顾!他以为被送来和亲,她就会任由串割,忍气吞声?

不被察觉地吸口气,她露出脉脉含情的怡人微笑,「多蒙世子体贴,亲自来迎接本宫,真是教本宫感动。今後本宫定会好好疼爱世子的……啊!」她像是忽然想起这男子看来此自己大,脸上闪过羞赧的神色,「对不起,失言了……」

他的脸色猛地一沉,这女人——竟敢拿辈分来压他!

「噗哧!」一旁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是方才扬声喊话的那名匈奴骑兵,一张白皙秀气的脸上,嵌著一双骨碌碌的圆眼,颇为讨喜。

世子狠瞪了胆大包天的手下一眼,年轻骑兵赶紧垂下头。

他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凝视这看来羞涩胆怯、楚楚可怜的公主,「别以为是公主就了不起!在我匈奴你只不过是个贡品,你最好老实点,休想爬到我母亲头上,更别惹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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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说,倒将浣春心头尚存的几分疑惑也化解了。堂堂世子会纡尊降贵来迎接她这个「贡品」,原来是担心她抢了她母后的地位,而特地前来给她下马威的啊!心里也松了口气——若右贤王身旁都是这种人,倒是好对付多了。

「世子放心,本宫……我会谨守本分,不让右贤王为难的。」她温柔地一笑,很理解地说。垂下螓首,眼波却愈加清冷——当然,没让他看见。

世子一怔,鄙夷之心顿生。汉人软弱,难怪对匈奴的屡犯边疆消极应对。

「你明白就好。」他哼了声,拨马走开。彩云忙将垂帷放下。

送嫁的卫士,自黎熵以下,见公主被辱,无不面色惭愤。只是此次和亲形同纳贡,又在匈奴疆域,令他们不得不低头,只得暗自咬牙。

那年轻的匈奴骑兵在心底为这位娇怯怯的小公主哀叹,撞到无涯这混帐小子手中,当真是命里劫数。

銮驾中的彩云也低声劝道:「公主千万别把世子的话放在心上,只要右贤王宠您,谅他也不敢怎样……」嘴里说著,心下却一阵凄然。

要公主来这万里黄沙的荒野之地,委身於匈奴蛮夫,还得应付一堆正室侧室的攻讦,公主今後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浣春的心思却与彩云大不相同。方才实不该因一时意气而暗讽世子的,逞口舌之争对她目前的情况并无益处啊!

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眼睛吧,太锐利、太霸气,让她有种无法逃遁的恐慌感,仿佛她的未来将会为他所掌控……

与世子同行,气氛登时沉默许多。

年轻的匈奴骑兵是唯一的热情之人,他时时凑到銮驾旁,隔著车窗跟浣春主仆二人谈笑,而世子也不闻不问。

「巴勒,你汉语说得真好,是谁敦你的?」彩云好奇地问。

「啊?」巴勃愣了一下,「这个……我娘是汉人,我从小跟她学的,嘿嘿嘿。」说完,他傻笑,抓了抓头。

他XX的确是汉人,也是娘教他说话识字的,可不算说谎。

「那你娘怎么会到匈奴呢?」彩云同情地看著他。一定是被匈奴人抢掠去的!

「呃……汉人有句话叫千里姻缘一线牵,我爹娘大概就是这样吧,他们一辈子都很恩爱呢。」巴勒笑得开心,心里却在痛骂那个「假世子」,明知他最不会撒谎,偏也给他拖下水!

「那世子呢?」彩云又问,「他的汉语也不错呢。」

「是我教的啦,」巴勒颇有几分得意地笑,「我跟无……世子从小一块长大的。」好险!差点说溜嘴了。

原来如此!浣春暗自点头,难怪身为世子的他懂得汉语。

心思转到那位世子身上。这两日,她常常感到他冰冷的视线落到她身上,且往往都是在她微笑时,有如芒刺在背,好几次差点让她的笑容僵住,可恶!

「巴勒,世子和他母后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浣春略带哀戚地笑著说。

「啥?」巴勒一副摸不著头脑的样子。

「世子一定很讨厌我来与他母后分享右贤王,所以才总是用那种冷冰冰的眼光看我。」她笑容黯黯的,连天地的春色都变冷了几分。

「哎,无……世子不是这个意思,他……」巴勒张口结舌,几乎一个头两个大。这要他怎么说?长这么大说的谎加起来都没这几天多。

「没关系,以後世子会明白的。」她故作开朗地笑笑,却掩不住眉问的一抹忧郁,更勾起巴勒的同情心。

呜……骗这么善良的姑娘会遭天谴啦!

浣春垂下头,唇角笑意转冷。她向来善於为自己争取支援。

「公主放心,有我巴勒在,我不会让世子欺负你的!」他拍胸口保证。不管啦,无涯要报仇也不能拿无辜人出气,师父嘱咐他要看著无涯,他这个师兄可不是当假的!

「谢谢你,巴勒。」她抬眼,微笑,依旧春风拂面,春意柔柔。

「无涯!」人还没到帐篷门口,叫声已经传了进来。门帷一掀,巴勒闯了进来。

「叫我世子!」他皱眉,「别忘了,现在还没到鸣沙山,万一被别人听见就麻烦了。」

「少来!」巴勒一挥手,「听到又怎么样?我本就不赞成你用这种手段报仇,穿帮更好!」

「你是怎么了?」无涯不耐烦地看师兄,「这件事不是早就决定了吗?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

「那时我还没见到公主啊!谁知道她是这么美丽又温柔的好姑娘,我警告你,不准对人家胡乱报复,否则我跟你翻脸哦!」

「这么快就被那个女人收买了?」他冷笑,「汉人最会花言巧语……」

「喂,你师兄我就是汉人!」

「你例外。」因为太蠢!

「总之不准你再拿那种吓死人不偿命的眼光瞪她,人家笑得又甜又柔,你偏摆一张冰山脸出来吓人!」

他就是讨厌她那种笑容!

温温柔柔的,不管对谁都笑,彷佛随时随地在说:天下太平,世界美好,大家都很善良,春天无处不在。

她不是应该害怕的吗?一个养在深宫娇弱无知的公主远嫁塞外,做野蛮的匈奴男人的妻子,不是应该吓得惊慌失措吗?为何她还能这样笑得沉静安详?

真是……碍眼!

「那好啊,」他一挑眉,俊美的面容透出几分邪气,「我会多和她『亲近』,只怕她没胆子接受。」

「你……你又来了……」巴勒第无数次诅咒老天,为什么要让他有这么一个冷血混帐的师弟啊!

浣春半倚在枕上,膝前横搁著她的爱琴「绿绮」,纤长的十指懒懒地拨弄著琴弦。

这些年来,唯一可以寄托情思的,只有这具琴。她也曾想要全心全意去信赖某个人,可事实证明,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信任,即使一时爱护她,在某个时刻,他们总会因某种原因而将她舍弃,比如父母,比如父皇……

所以,她还是只能相信自己,用温柔的外表掩盖住凉薄的心,用琴声纾解多年的无奈与忧思。

她是信宿命,但只信一部分。

有人说,生辰八字在决定性格特点,进而决定命运。比如出生在春初时节的人,往往外表温和,内心却冰冷。大概是在乍暖还寒季节出生,因而有著不轻易摇动的感情吧。

然而,在这样的夜里,再冰冷的心,也会萌动那么一丝对热情的渴望。

想到这里,浣春心头的烦闷愈发难耐。见一旁的彩云已睡去,索性悄悄抱琴起身走出帐外。

一出去,冷冽的风就扑面而来,乾冷得仿佛要将人的呼吸都夺走。

营火微弱,卫士们背靠著帐篷,缩成一团;而匈奴兵则站在营火照不到的暗处,一动也不动,警惕地四面守望著。

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向河边走去。今夜他们的营地扎在一条小河流旁边,流水淙淙,灌溉了这一方丰茂的绿草。

浣春选择一处平坦的河岸,在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大石头上坐下。今夜的月色银白得像刚抽出的新丝,映在水面上,如一面镜子般耀眼。

脱下绣履和罗袜,将一双玉足探入水中,冰冷的感觉沿著脚底直窜心房,却又有一丝放纵的快意。

将绿绮横放膝上,浣春弹起一首往日最喜爱的曲子。

她是偏爱忧伤曲调的,只是在宫里,她很少有机会弹奏真正倾诉心声的曲子,否则就会有流言传出——安顺公主心存不满啊!

而此刻,听她琴声的只有天地水月、草虫风沙,她不必再顾忌什么,任性又何妨?

正弹得心神悠然——

「你难道不知道别人要睡觉吗?」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窜人了她小小的自由天地。水中倒映出一张愠怒的男性脸孔——右贤王世子。

手一颤,琴弦划伤了纤指,她啊了一声,将手指含在口中,血腥味让她有点想吐,她不由皱起柳眉。

回头,笑容已经回到浣春脸上,「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吵醒世子……」

他的眼紧盯著她,没被她的笑容打动。

浣春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仿佛把人看透的犀利眼光,总令她觉得无法呼吸。

眼角瞥向扔在一旁的绣履,她的笑容更柔了。

「请世子原谅,不过,能不能让我先穿上鞋呢?」

「别笑了!」他像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低低吼了一句。

她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怒气弄怔了,「什么?」

「别那样笑!」他再度吼道。

她傻愣愣地问:「别哪样笑?」

他倏地出手,捏住她秀巧的下颔,一字一字地说:「笑得太假!」

她清楚地看见他眸中的嘲弄与冷意,心跳快了数倍,她不自觉地想逃,「请……请世子自重……」

还是那样的假笑!无涯不假思索地双手捏住她柔嫩的双颊,一拉——

「啊!」她尖叫,挥手打开他作恶的十指,身子掹向後退。

扑通!她忘了自己身下是石头,连人带琴重重摔进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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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气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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