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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笑不说话,仿佛拥有与某个女子有某种默契。

真没想到他会是个危险人物,那平头,那白衬衫,照孙子兵法来说,他用的是攻其不备。

晚上,王成名准时赴约:淡紫色衬衫配深紫色领带,不知为何穿得那么考究,他看上去十分兴奋,向我讲述他的志向:“终有一日,我会拥有自己公司。”

我心不在焉,没有太高学历与家庭背景的我与他,都在社会下层挣扎,希望有一日战胜出身,站到高处,王成名是男人,又较为吃苦,但是我对他的抱负不感兴趣,许多人,像古志,已经拥有私人地盘。

还没迟到甜品,领班忽然轻轻过来说:“朱小姐,古先生的车子在楼下等你。”

我一怔,古志竟亲自出马,这是一宗意外,看样子甩掉一个又会黏上一个。

王成名变色,“谁,古先生可是古志?”

我低声说:“我要走了。”

他陪我走到门口,果然,黑色大房车已在等候,王成名认得车牌与司机,他疑惑到极点,冲口而出:“你到公司才多久?”

我转头答:“近一个月了。”

司机替我拉开门,我坐进车里,对司机说:“忠叔,请送我回家。”我把地址说一遍。

车子疾驰而去。

从头到尾古志没有出现过,他并没有乘人之危。

第二天王成名离得我远远,一个月后,他终于递上辞职信。

公司职员流动率一向很高,谁也不以为意,古志并没有进逼,他只是喜欢调笑,经过我的小框,说几句,又轻轻走开。

我问丽蓉,“怎么还不见郭先生?”

答案仍然是:“郭先生在新加坡,郭太太嫌天气炎热,月复一月,并无四季,她不习惯,故此没有跟着去。”

“郭太太长得可美?”

“都是姥姥级人马,谁理他们。”

我调侃,“你呢,你是聂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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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她挺起胸膛。

丽蓉胸脯位置天然长得高,腰肢细,她从来不穿低腰裤,周末她传高身束腰窄脚牛仔裤,小小丝背心,像五十年代艳星。

她时时戴些与收入不相称的配件,像香奈儿的钻表之类,她有办法。

”可要我替你介绍男友?”

我答:“我不要男友,我想恋爱。”

丽蓉诧异:“我还意外你聪明人,可是你应知道,世上并无爱情这回事。”

我坚持:“有的,像凤凰与麒麟,从前一定有人见过,故事才流传下来。”

“那只是美丽的传说,朱小姐。”

我气妥,没想到丽蓉比我更有智慧。

“朱小姐,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真笨。”

公司陆续有新人加入,不到三个月,我已成为老大姐。

丽蓉对我说:“我要转工了。”

“去何处?”我好奇。

“我到政府机关做事,统计处已录取我。”

我笑出来,暴殄天物,那边生活枯燥,人人安分守己,你无用武之地。

“就因为如此,我才可以鹤立鸡群。”

我大笑,“我猜是黄鼠狼进鸡窝。”

“你也一起来吧。”

我摇头,“我不是那块料子。”

“你对古志有意思?你以为他会提拔你?曹大娘便是个先例。”

丽蓉说得对,我沉默。

“你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把王成名治得可怜。”

“不关我事,他另有高就。”

丽蓉说:“我的目标是那些中老年寂寞的白人高官。”

“你想根他们回老家休息?”

“你脑袋简单,不,我只想他们提拔我极速步步高升,做上部长位置,住豪华宿舍,用秘书司机,享用长俸,余念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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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部长?”我笑得落泪。

丽蓉悻悻然,“朱咪妹,我会记得你的奚落。”

“看你的了,别叫我失望。”

“那么,祝我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你一定会成功。”我握着她的双手。

丽蓉走了之后,我略觉寂寞,才几个月,我已做上王成名的职位,他们在背后叫我“白衬衫”,我觉得遗憾,他们原本可以叫我小咪咪,或是小猫咪,但却不觉我狡黑吉活泼,在他们心目中,我是白开水,白衬衫,淡而无味。

外婆的身体日渐衰退,容易累,晚上睡不好,可是白天要两次午睡,叫我心痛。

她好似永远在午睡,侧着身子,面孔朝里,背影十分瘦削,双臂在身前交叉,看到右手搭到左肩上,她盖着一块毛巾被。

可怜寂寞的外婆,都会里没有老人去处,从前,孩子们也无正当娱乐,最近总算比较了解青少年苦闷,但是老人嘛,对不起,只能关屋里。

她听到声音转过身子,“回来了。”

我笑,“我是女飞贼咪咪妹,夜出早归。”

外婆也笑,“你幼年时最喜欢扮女飞贼。”

我把薪水放在她手中。

“孩子们大了,反口甫老人,子女真是一个人的至宝财产。”

“小时候讨厌,黄口无饱期,一口一口喂大,又不知感恩,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外婆握我手。

我微笑,“只有老式人才想要孩子,我不要人养老,我养活自己。”

“你母亲来过。”

“一定是要什么,奇怪,她若是没有要求,十年也不会出现,又要什么?”

“苏杏也想到英伦读书,请你给学校写推荐书。”

我笑,“我又不是达官贵人或是校董,那只是一间社区学院,两年读一张副学士文凭,任何人缴得起学费都可以动身。”

“苏杏又问,半工读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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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意见,于太太好似很关心苏杏。”

“她又问,你可有加薪。”

我为之气结,“从前,我一直以为一个人的智慧会随着年龄增长,现在才知道不是那回事。”

“我给她一点车钱。”

我问:“你自己够用吗?”

“这话应当由我来问你,还有,碰到合适的人没有。”

我喝了一碗凉粥,像是降了火气,陪外婆下了两局棋,一输一和,淋浴后回房睡着。

女同事都喜欢独居,我情愿与外婆住,也许,她们已有亲密男友,独居比较方便。

睡到半夜,有点寒意,夏去秋来了。

第三天阴雨,免交通拥挤,到了公司天使仿佛还没有全亮,接待员尚未到,我取出钥匙开门。

进去之后,又把门锁上。

我在网上找资料,心里一边想:苏杏如果吃得住苦,可投考护士学校,出路上佳,我替她找到校址。

就在这时,我听见“砰”一声。

什么人?我跳起来。

我走出探视,与一个人打个照脸,各自退后三步,他大声问:“你是什么人?”

我大声回答:“我是本公司职员,你呢,你又是谁?”

“我是郭沛,公司合伙人。”

我松口气,“郭先生早,我是朱咪妹。”

他上下打量我,“你早上班?正好,过来,帮我做几封信。”

我跟着他进私人办公室,他的桌子与古志的整洁完全不一样,堆满书籍文件,他示意我坐下,吩咐我与新加坡那边联络,那边知道他到了,传来多份合约,原来这段时间内,他取到不少生意。

好好一间小型快升中型公司,生意蒸蒸日上,都叫一个不安于室的女人摧毁,古志也太不会控制自身,我替他俩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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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他两人埋头工作两个多小时,才有同事陆续上班,一边抱怨车子挤天气坏,一边喝手握咖啡。

看到郭沛,有人认识他,叫他郭先生,大家才静下来。

郭沛全神贯注工作,同事殷红走近,“我是郭先生助手,由我接手。”

郭沛抬头,“殷红,你快准备与古先生联手招待星洲报业客户,他们要在此设一个办事处。”

他把文件交给殷红,殷红狠狠看我一眼。

郭氏对我说:“你,今日你跟我。”

我没有半丝不愿意,他工作效率极高,往往跳过一些不必要程序,又能即时作出决定,实在是一流管理人材,而且,女人都有这个毛病:他长得非常英伟,叫我乐意与他共处一室。

“这里不对了。”我指出来。

他走近看,“嗯,你请会计过来。”

这时古志推门进办公室,“阿郭,这么早?”

“一时吃午饭吧,咪咪,你叫人到文华订台子,连你三个人,还有,叫茶水间做壶咖啡。”

我立刻去办,在茶水间发现一只巨型军用帆布迷彩图案大行李袋,一看,有航空公司标签,这分明是郭沛一下飞机就赶来公司。

难怪他妻子要行动抗议。

我端着咖啡进去,两个老板卷起袖子正谈得起劲。

郭沛在看人事表,他头也不抬,“曹安与王成名离职,与其高价到外边挖角,不如内部提升,朱咪妹,你跟我吧。”

古志抗议:“你有殷红,咪咪是我部门主将。”

“我同你换人。”

“开玩笑,吃了午饭再说吧。”

他们把我拉着一起走,我无意看到殷红双眼盯着我像是要放飞箭。

我一声不响跟在他们身后,古郭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题,肩并肩讲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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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三人都没有带伞,因此脚步飞快。

坐下,男人叫了牛肉,我吃一客沙律,他们兴高采烈谈着星洲风土人情。

我知道他们的秘密,越发佩服古志,与郭太太拥吻,又与郭先生称兄道弟,戏剧人生。

曹安真妙,她把秘密传给我,好让丑闻继续生存。

我守着这件桃色事件有点不大自在。

吃甜品时我精神来了,点了两块巧克力蛋糕,加冰淇淋,吃个心满意足。

忽然发觉他们静了下来,抬头,发觉两个男人都在看我狼吞虎咽,但立刻又别转面孔。

郭沛忽然问我:“刚自学校出来?”

我答:“做过三年工作,储了一些学费,读过两年商管,年纪不小了。”

我抹去嘴角奶油。

那天下午,我一直留在郭沛身边替他把星洲业务分列帐户,替他重新编排电子手帐上电话号码及地址。

他站在我身后说:“你们这新生代把电脑当第三只手。”

我微笑,“秘书才能而已。”

抬头一看钟,已经晚上七时。

他说:“我还要打几个电话,你可以走了。”

“没关系,我就在外边。”

我回到小框框叹口气,坐下,这才发觉腰酸肩痛。

同学乐怡说得好:“老了。”这是她的口头禅。

接待员进来说:“朱小姐你还在这里?我下班了,请你锁门。”

我在电脑上看了一会漫画,其中一个网址叫“糟蹋了的才华”,由一班喜欢美术的物理系学生组织,他们爱书也爱画,可是家长恳求他们做科学生,所以只能在网上发泄。

正觉轻松,有人推门进来,我看到一双黑丝绒高跟鞋,是一个中年女子,啊,我认得她,她是郭太太黎喆。

真人比照片老,化妆太浓,胭脂与口红都不配肤色,在办公室酷尅的日光灯下,面色欠佳,她的眉毛也画得太吊,中年太太都犯这个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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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不回家,她出来找他,婚姻已去到这种地步。

外人最好避之则吉,趁她进房,我立刻立刻办公室。

街角有车子等我,一辆黑色跑车驶近,司机探出头来,“咪咪,载你一程。”

是古志,我站定,“你们都不用回家?”

“我专门等你,有话同你说。”

我上车,关上车门,他熄掉音乐,把车驶上山顶。

停好车,他问:“与男朋友来过这里吗?”

我微笑,“我的朋友都背背囊穿球鞋搭公路车,没有跑车,古先生,你有什么话好说了。”

他看着我,“你对我特别不客气,平起平坐,话多得很,可是在郭沛面前,一声不响,驯如绵羊,由此可知,你喜欢他比较多。”

我啊哈一声笑,“现在已经下班了。”

“阿郭长得英俊,自少年起就占便宜。”

我好奇,“你们自小认识?”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他主外,我主内,两人合作。”

“你们是一对成功的组合。”

“谢谢,我要说的话是:我打算升你级位,给你一间宿舍,及私人办公室。”

我爽快问:“有什么特别要求?”

“陪我读大学。”

我微笑,“诗云,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引的是诗经国风诗句,之子,是这个女子,于归,女子出嫁。”

“听你娓娓道来,特别好听。”

“就这样已经足够升级?可惜大学不是一本厚书。”

“老实说,我怕郭沛同我抢人,先提升你,他就不能拿你做私人助理。”

我轻轻说:“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知止,是竖立人生目标,这个目标,不是很高远玄虚,而是指生活中,何种身份,便尽何种责任,古先生,我只是一个小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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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志看看我,“你把大学一书背得滚瓜烂熟。”

“我还会背红楼与水浒,你要不要听?”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

我说:“该回家了。”

他感喟:“家早已变成一个淋浴换衣服的地方。”

来了,来了,下一句必然是家人不了解他。

“子女呢,他们总不能不听你说话。”

“我只得一个儿子,与你差不多年纪,伦敦经济学院毕业,在华尔街工作,忙得要命,试过一个月没有音讯,直至我叫朋友到他公司找人,原来他一连几天睡在办公室,把公司当防空洞,这个夏季有一个星期的假期也与金发女朋友到希腊度假,我已有一年没见过他,听说留了胡子。”

我好奇,“郭先生呢,他可有子女?”

他不肯说:“那你要问他了。”

车子已经驶到我家楼下,“嗯,老房子。”他说。

我轻轻说:“宿舍可不能太小,我与外婆同住。”

他很高兴,“你终于接受我的邀请。”

回到家才知道有多累,洗一把脸已经筋疲力尽倒在床上熟睡。

做梦看到自己站在台上背书:“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人有理性,用其天赋,研求事物道理,自然会得到知识,这就是朱子所讲‘即物穷理’的意思……”

可是梦中老师嫌我背得补货,只打八十四分,我又惊又吓,急得满头大汗。

电话铃不住的响,是殷红冷冰冰的声音:“郭先生叫我们立刻回公司办公。”

“喂,今天是星期六。”

“车子十分钟后到阁下门口,逾时不候。”她啪一声挂断电话。

我跳起床奔进浴室打开蓬蓬头迅速梳洗,这也难不倒我,我一向行动如行军,换上白衬衣与蓝布裙冲出门,在楼下还用毛巾檫头发。

这时公司车停在门口,原来殷红已在车上,我急急上车,看看手表,才早上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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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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