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清水大师当晚即刻亲临白府,白夫人受宠若惊,开席款待,晚宴过后,清水大师忽然正色,合目故作神秘,低声告知白夫人——

“太上老君跟我托梦,说她掌管的仙鹤白绵绵若要寄居人世,那么就非要和一个最福气的女人成亲,才镇得住他。”

白夫人听了直点头。“正是、正是,我听了大师的话已经积极地在给微生物色对象,只是,这雨维城究竟谁最福气,我真的一点方向也没有。”

“不用找了。”清水大师睁眸,白眉挑起,目露精光,捂着白胡子清清喉咙暗示她。“全城最福气的女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提示够清楚了吧?

白夫人一脸茫然,回头跟丫鬟们低低讨论一阵,遂拱手向清水大师请示。“劳烦大师说得更明白点。”

“这是天机哪,说了吾怕要遭天谴……”

“您救我儿子,不正是做功德,长命百岁哪!”说着,又暗示一分下人捧上白花花银子。“您再说明白些,我赞助您办法事向天上神明谢罪。”

“嗯……嗯……”清水大师闭上眼睛,案旁轻烟袅袅,一室静默无语,白夫人紧张得不敢吭声,终于他睁开一只眼,斜瞄着白夫人。“近在眼前,很近……很近……踉夫人家非常近……”这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很近?很近?!”白夫人搔搔头,还是想不出是哪家闺女。她很自然就下意识地跳过爱家闺女,自然到自己浑然未觉。

真笨,清水大师高声道:“家里兴木。”他都快没耐性了。

“木?”白夫人又跟丫鬟们讨论起来。“这附近哪家开木材行的?还是盖房子的?”

“唉呀!”清水大师拍桌,索性直言大喝道。“她家卖棺材的!”

好安静,没人吭声,一个个傻了。

冷汗一滴、两滴、三滴……淌落白夫人惨白的面颊。

真的是非常近……就在隔壁……

鸦雀无声的厅堂里,白夫人张大着嘴,失了魂般愣在椅上,她呆了很久,久到清水大师以为她还没清楚过来,于是斩钉截铁公布答案——

“就是永福棺材行的闺女,爱乐香。”然后他记起爱夫人的话,很认真慎重地警告白夫人。“娶不到她,你儿子就会死翘翘,死翘翘!你明白吗?”

白夫人忽然眼一闭往后软倒,一旁丫头赶紧上前搀扶。

只听得白夫人气若游丝,满心不愿地道:“怎……怎么会这样?呜……”不由得啜泣起来。“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们微生怎么可以娶那死棺材店的女儿?呜呜呜……”

某个没大脑的丫头见夫人哭了,突来一句安慰:“夫人节哀顺变。”

“你闭嘴!”白夫人哭得啼哩哗啦。

那厢,爱府主人房,烛光透窗,爱夫人宏亮的笑声震动窗纱,还杂着爱老爷低沉的哗笑。

“月儿,你真狠,这样吓白夫人。”

爱夫人哈哈笑个不停,“她有种就来提亲!不过,咱宝贝女儿我是绝不会嫁给那刻薄势利的白府,我要气死她,让那老巫婆明白,咱还不屑高攀她哪,她气死活该,我可憋了一肚子气哪,这回老娘要杀得她死无全尸、片甲不留,她去哭死吧!”

“喔……”爱老爷笑到肚子痛。“我真想看白夫人听见清水大师的话时,她脸上的表情。”

爱夫人扬声娇道:“你想看?行,我猜她八成吓成这样——”她学飞几个张大嘴流口水昏倒的表情,生动得让爱老爷笑了大半夜,两夫妻笑声大得惊动整座爱府。

爱乐香正在房里画着一朵玫瑰,听见父母愉悦的哗笑声,忍不住也跟着微笑了。一直就羡慕父母恩爱的感情,照理说富甲一方的父亲早早可以纳好几个妾,何况母亲始终无法给他生个儿子。然而父亲始终未曾动过他念,仿佛笃定了今生今世就只要母亲一人。

爱情有时如此媚人,多么美好。乐香双手抓起画好的红玫瑰,墨清未干,她倚上窗扉,踮足扬手让风吹干玫瑰。

一张脸,在月温柔的光晕下,花似地明艳。一阵风吹来,恶作剧般地吹走了她手中纸,宣纸轻薄飞上半空,飘上了枝头,挂在荫间,随风飘荡。

乐香恼地“唉呀”一声,抓不住,见它升了天,栖上了树梢,那玫瑰就在夜雾中、树梢上,迎风袅袅起来。宣纸震动,玫瑰跳舞。

乐香愣住,捂住嘴,眯眼笑了。“唉呀,树开出花了。”

她独乐地欣赏一阵,斜枕窗框,趁着夜色,变起玫瑰的戏法给自个儿欣赏,玩得不亦乐乎。

听着父母喧闹笑声,望着手中变出的玫瑰,凑近鼻前亲吻,她想起微生那惊愕的表情。忽地,她尝到寂寞的滋味,惆怅得像一杯苦酒。

月光再美,却不能拥抱。玫瑰盛开,也期盼有情人摘。一身的青春美丽,当然想望鲜红嫁衣。但良人在哪?夜雾弥漫,满苑的花,红得那么寂寞。

乐香噘唇,意识到自己的多愁善感,颇不以为然地嗟了一声,将玫瑰扔出窗外。

傻瓜,他喜欢的是宋清丽。

用力关上窗,关起满院美丽的夜色。吹熄了灯,揽被独睡,眼眶不住又潮湿起来。

其实我很聪明啊,微生……乐香在梦中伤心地喊。

诗是我做的,你真糊涂。

月色如银,夜深露重。白微生还未归家,与好友彻夜共饮美酒。

他在酒楼帮一票好友书写挂字,俊逸的字迹飞一般出自他手。

“微生写得真好!”正抢着要他笔下挂字,白微生却格开他们伸来的手。

“不、写差了!”他不满意,“呲”地一声撕了,扔掉。

“又不好?”

“明明很好!”

大伙儿恼了,指着地上毁了的一堆挂字。“你已经撕了几十副了,怎么回事啊?你最近是怎的?”

一人一句,轮流抱怨。“阴阳怪气地。”

“是啊,玫瑰的事还恼着你么?”

白微生蹙着一双英眉,心底气着爱乐香。

明明是她不对,他怎么老心神不宁,觉得自个儿下午好似伤了她,好像说重了话,竟然还内疚,甚至担心她额上的伤,不知会不会留下疤?

“唉!”微生叹气。

“哦——”大伙儿忽地明白过来,轮番抢答。

“敢情是为着宋清丽恼?”

“怎地?你娘不答应是不?”

“这是必然的嘛!”

白微生猛然抬首,怔住了,茫然地望着众友,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地道:“我……我忘了。”忘了要跟母亲提这事,自下午和乐香那一闹,他就失魂落魄,心神不宁,烦躁得要命。“唉呀!妈的!”微生拍桌怒叱。

众友惊地跳起。“怎啦怎啦?”微生最近乱怪地。

白微生霍地站起,握拳咆哮,踹了桌子一脚。“这爱乐香恼死我啦!”

都是她不好,害他生气。都是她不好,害他内疚。全都是她不好。变玫瑰吓他,又设计他写挽联,又撞伤额头,然后在他生气时,还没声没息地消失。

微生又坐下,俯案,灌了一杯酒。“我竟然将宋清丽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独独惦着爱乐香这个害人精。

微生返家时已有三分醉意,情绪很低落。经过爱宅,想看看乐香,只是想看看她,想知道她没事,就这样。可是只在宅前伫足片刻,忽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便踅返白府。

一入大门,候着的下人便急急将他请到夫人房里。

白夫人一夜苦候,为着清水大师的话,惊吓过度,烦恼过度。于是头痛地下不了床了,竟还发起烧来,敢情这爱家真是来克他们白府的。

静下心来思虑半夜,决心为着儿子的命委曲求全。

一见爱子入房,便嚷着要丫头扶她起来。

“娘?您怎了?”微生关心,近床俯身探视。

“微生……”白夫人抓住爱子双手,泪盈于睫。“我……我知道你要娶的媳妇是谁了。”

微生愕然。“娘知道?我正是要提这事呢,怎么您先听到消息?”微生坐落床畔,帮母亲垫高枕头。

“儿子……”白夫人忽然张臂将微生猛地揽入怀中。“娘对不住您,我可怜的儿子……”竟然要娶那个卖棺材的……哇!她不甘心,痛哭流涕。

“呃——”微生错愕,忙拍着母亲肩膀安抚。“别这样,是我自己的主意,您能同意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微生!”白夫人更用力搂紧爱子,眼泪飙得更凶了,让微生好不尴尬。“微生,你这么体谅母亲的难处,你太贴心了。娘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不会怨娘吧?”

微生听得好糊涂。“怎么会?我还要感激娘成全呢!”

“那好,娘明天就去给爱府提亲。”

“什么!”微生跳起,猛地退后好几步,瞪着老母那一双红肿如核桃般大的眼睛。“什么爱府?”

“咦?你不是都知道了?”

白微生困惑,忽然头皮发麻,左眼皮狂跳。不妙,凶兆,这是凶兆啊!

果然白夫人擤擤鼻水、抽抽噎噎绞着手帕。“那个……就那个清水大师……说你非娶爱府闺女爱乐香才能逃过死劫。”说完她仰天狂啸。“呜哇,为什么她偏偏就是那个最有福气的?为什么?”

白微生傻了,该哭的是他吧?枉费他是雨维城的首席大才子,他的母亲竟如此不开化,偏信个神棍的话,甚至甘愿让他娶她死对头的女儿。

“娘,你别太夸张了,我才不娶爱乐香。”嗟,连婚姻大事都让个神棍摆布,荒谬!

“那你刚刚不是……”

“我要娶的是挂月楼的宋清丽。”微生吼道。

白夫人顿时吼得比他更大声。“那个艺妓宋清丽?!”

微生皱眉。“是、是她。她很有才华,我欣赏她。”

白夫人忽然病好了,浑身是劲跳下床来揪住微生咆哮:“我不准!”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她捶心肝又跺地的放声大哭,一晚连番遭受打击。

白微生看母亲那么激动,硬是忍下脾气,用眼色命令丫头将夫人扶回床上。

白夫人抬着微生,喘气怒道:“你……你要敢娶那姓宋的,娘死给你看!你……你给我娶爱乐香,她福气,她能救你。”

微生瞪着母亲,一把火烧上眼眉。“您怎么这么迷信?!”荒谬!他火大的握拳咆哮。“好,我不娶宋清丽,也不娶爱乐香,您这么迷信,我出家当和尚好了,我吃斋念佛修身茹素也混个大师来当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白夫人含泪泣道:“微生……你看你说的话,多么厌世,你本就是仙鹤,你想登仙了是不?娘舍不得,你娶爱乐香,娘求你了……”

微生简直要气得昏倒了,他挫折地踹了桌脚,拂袖离去。

翌日,爱宅大厅堆满金银珠宝。白府差来的媒人婆于堂中说得天花乱坠、口沫直飞,冲着爱夫人及爱老爷颜面,直说这门亲事简直是爱乐香前世修来的福气,言而总之他们白府愿意与爱府结成亲家,是他们高攀了,好像爱夫人应该立即叩头拜谢似地。

爱乐香和总管周老,立在堆满厅堂的聘礼间,清点着。

“哗、金玉、翡翠、珍珠,光这儿就三大箱了——”乐香俯身笑咪眯地执起一条珍珠项链,高举在日光中审视。“原来我这么值钱?”

周老算开了眼界,直绕着一箱箱珠宝打转。“啧啧,小姐,您这回真好大面子哩,敢情平时没人提亲,一提亲就这么大手笔。”

那头爱老爷拥着爱夫人,两夫妻有志一同,默契很好,齐齐抬高下巴,双眸脾睨地瞪视着那媒婆,同声同气一句——

“我们爱家不敢高攀白府,请回!”

什么什么?媒婆当场绝倒。有没有听错?这可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大好亲事,他们竟然拒绝?!

见媒婆那副惊愕的傻样,爱老爷及夫人互望一眼,猛然大笑,好不得意。过瘾,太过瘾!

而乐香置身事外,正凝视着手里的珍珠项链。一名丫头入厅来,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她点头,笑嘻嘻步出大厅,见宅门外一人鬼鬼祟祟地,不时偷往里瞧。

一见乐香出来,马上一个长手,将她拉到墙角。

“怎啦?”乐香笑呵呵地任微生拖至角落。

白微生审视着她,爱乐香笑咪咪的表情一如往常。微生清清喉咙,绷着脸,烦躁地甩开扇面扇风。

“爱姑娘,关于提亲这事——”他说明来意。“你千万不可以……”还没说清楚呢,乐香倒笑咪咪地拿着珍珠项链在颈间比划,还瞅着一双大眼睛问他。

“好不好看?”她摆起姿态,眨眼笑得好不甜蜜。“这件聘礼不错。”

聘礼?!微生一把抢下链子,急出汗来。“别玩、别玩!我正是特意来拜托你,我娘被个神棍骗得糊涂,你别跟着……”愣住,见乐香不慌不忙又从袖管抖出一只银环,套上手腕,淘气地伸手在他眼前晃,笑呵呵地朗声询问。

“那这个如何?”故意闹着他。“瞧——”她晃着手环。“多漂亮!你们好大手笔哪,行了,我中意。”

妈的!她根本没在听!白微生火大地抓住她手腕,低头使力,硬是将手环扯下来,还恼火地开骂。“你别跟我打哈哈。这事关系着你的未来,大小姐,你且收收心,认真听我说,我——”抬头,哇勒!微生骇住。只见爱乐香不慌不忙地从襟内掏出一只翡翠坠子,捻在指尖,笑嘻嘻又一脸得意地冲着白微生,挂在自个儿耳边比划着。

她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微生气结,拿她没辙,双手环胸瞪住她,一双英眉蹙起。

“很好玩是不?”他恼得要死,她却笑嘻嘻的。

爱乐香见微生真恼了,稍敛了笑,低头眨了眨眼。静了半晌,抬头,复望白微生清俊面容。

伸手拉住他右手,将他掌心摊开来,翡翠坠子跌落他掌心,一阵凉。

乐香表情平静,缓缓说道:“甭担心,这亲事我娘不会应许的。”一早就听说了娘的诡计,故当聘礼随亲事来到时,她也没当真。

乐香左手叉腰,斜脸注视白微生。他一脸困惑,她则是很无谓地耸耸肩,说的很云淡风清。

“放心,我没要嫁你。”从来就不爱强求。万物美好,不必只巴望他青睐。见微生狐疑地望着她,仿佛不相信,乐香还肯定地笑着郑重一句:“我不会嫁你,这样你可放心了,安心娶你的宋姑娘,她看见那么美丽的聘礼一定好开心。”

或者是他敏感了,或者是还介意着昨日伤她的话,白微生只是愕然,目光忧郁起来,眉心未得疏朗,并没有松了口气的快感。

当乐香这样无谓地笑着,他竟意识到自个儿的残酷。这样急急地来撇清和她的关系,她的体谅反而衬出他的自私。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伤她的心,她没理由承受这等委屈,要提亲的是他娘啊!

乐香说完转身走,白微生却急得一把拉住她。陡然一惊,白裳底下,多么细的臂膀……他心头一疼,声音变得温柔不少。

“等等。”

乐香转过脸来,挑眉望住他。

微生轻声解释。“我……不是觉得你不好——”微生敛容,很严肃地郑重道。“你是个好女孩,我知道你常到镇外捐粮给穷苦人家。”乐香怔住,那双清水似的眼睛定定望住他。该死,他很怕这种目光,会教他不由得手足无措,遂回避她的视线。“总之……我只是想说,你是好女孩,总会有人懂得赏识你,婚姻大事,怎么可以儿戏,我不想任我娘为着个神棍的话,硬是凑合这门婚事。这对我俩都不公平。”

爱乐香眨眨眼,能感觉到他的体贴,虽然只一点点。他的表情很有点愧疚,口气十分温暖。他也不想她伤心吧?那么她怎么好伤心?!假如掉下眼泪,假如露出一脸忧虑,怕加深他的内疚。

能给他的温柔,或许就是一脸的无所谓。

乐香隐藏自己的情绪,只云淡风清地对他微笑。尽管那笑容有些惨白,她仍坚强地双手抱胸,然后斜睨着白微生,忽然问他——

“听说……你是白绵绵仙鹤托生转世的?”

微生脸色骤变,低咒一声。“该死,你相信?”

乐香抿唇,挑眉,存心闹地。“什么胡阳山乌噜噜池的白绵绵仙鹤?”

“妈的!别说了。”真蠢!

乐香忍俊不禁掩嘴低低笑了。

他气恼地道:“笑吧笑吧,你尽管笑吧,连我自己都觉好笑,改日我就真学只鹤丫丫叫给我娘听。”

这么一说,乐香更是笑得打跌。

见她笑得不能自抑,微生像受了什么鼓舞,更卖力逗她。

“鹤是单脚站立的,你看我这样像吗?”他挥着扇,抬起一只脚,脚尖还戳戳另一只脚的膝盖,昂着下巴很狂的模样。

乐香怔住,天呀,俯下身来更是笑得喘不过气。“别学了、别学了……”

白微生还故意昂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呱呱两声。很神秘地昂头,朗声狂啸一句。“我白绵绵要羽化登仙喽,呱呱,我要飞了!”

“微生?”前头惊咆。

微生和乐香齐齐转过脸去,但见白夫人不巧撞见这一幕,她眸中满布惊恐,瞠目瞪着犹单脚站立的微生。

“你……你干嘛?”白夫人吓得脸发白,丫头紧紧搀住她。

白微生赶紧恢复正常。“娘,你怎么过来了?”他在干嘛啊,真是,丢脸、丢睑!

爱乐香看着朝她直直冲来的白夫人,不妙,惶恐地后退,想开溜,却已被白夫人揪住,冲着她哭吼。

“你瞧瞧我们微生!爱姑娘,求你说服你爹娘,求你答应这门亲事,迟了微生就其要回天上去了,你当是作功德,嫁给我们微生吧!”

她用力摇晃乐香,乐香一阵头昏目眩,只听得她不断在耳边吼——嫁给微生嫁给微生……像魔咒一样。

“娘!”白微生尴尬,拉开母亲,赶紧向她解释这:“我闹着玩的。没事没事!”

都开始乱叫了还没事?白夫人死命抱住乐香双臂,一双瘦脚硬是勾住乐香双足,仰头哇哇嚷。“你答应我、你答应我!”眼泪喷得乐香满身都是。

乐香傻眼,微生挫败地用力将母亲拖下来,但她一双手却还死抓住乐香。

“我就这个儿子,你忍心让他死……呜哇……”

乐香被她的哭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混乱中微生忙帮丫头将母亲搀回府邪。

乐香望着微生背影,摸摸耳朵,叹了口气。

回宅后,望着堂中那一对得意洋洋出尽鸟气,正干杯庆祝的爹娘,乐香双手叉腰朗声道:“我要跟白夫人说实话!”

噗——爱夫人骇地喷出满口酒。当然,全喷上了正和她干杯的爱老爷。

“你说什么?”抓了案上抹布擦着相公的脸,爱夫人瞪着女儿。

乐香双手叉腰。“再这样闹下去,定不能收拾,娘,白夫人被你害得担心极了,我怕会出事。”

“能出什么事?”

爱夫人大手往桌上一拍,一脚踩上椅子,拍着胸脯,长指伸前。高声道:“某年某月某日,想那老巫婆在咱宅门前泼洒黑狗血,贴符诅咒咱,她就没想过我会不会发疯,哼,这回你娘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跟她卯上了,反正又不会真让你嫁,这事你甭管。”说着,手往一旁老爷腿上用力一掐。

“对——对极了!”爱老爷赶紧声援。“乖女儿,就让你娘好好出口气,你甭插手。”

两夫妻一致用力点头,非常同心同力,恩爱甜蜜。

乐香还是一脸严肃。“娘,你不跟白夫人说实话,我就不理你。”

“唉哟……”爱夫人捂住胸口。“你恐吓娘!”哽咽起来。

“别哭、别哭……”爱老爷忙把肥胖的爱妻搂进他削瘦的胸膛,抬头对着女儿恼道。“乐香,你怎了,明知你娘最疼你了,这样帮外人说话。”

“爹,娘这回真过火了,你是生意人,怎不明白事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从来就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只怕玩火自焚,一发不可收拾,届时后悔不及。”

“呸呸呸——”爱夫人瞪女儿一眼。“咱家只是要清水吓吓她,能出啥事?”

多说无益,乐香转身离开。“不理你了。”

“乐香?乐香?!”

爱夫人急了,鲜少见乐香这样生气。

爱老爷情知不妙,拉住爱妻肥手。“不如……咱就听乐香的话,你去跟白夫人道个歉,说实话好了。”

“笨蛋!”爱夫人踹相公一脚。“我怎能说实话?要揭穿清水,那神棍不就被全城百姓给打死?我不管,奴家明明没错嘛!”

爱老爷好笑地拍拍夫人脸颊。“好了、好了,乐香不会气很久的,别哭喔,我帮你跟女儿说……”

照理说,爱家不嫁,白府娶不了。时日久了,白夫人终会明了,清水说的不过是个天大的谎言,这一切仅仅是个恶意的玩笑。

但是白夫人等不及那一天,她委曲求全,诚心实意,低声下气求了爱夫人好几回,受尽鸟气,快变乌龟,惨遭践踏,都不能令爱夫人同意嫁出女儿。

“我女儿要嫁入你家,岂不被你这老巫婆折磨死。”爱夫人只得意洋洋,不住地向白夫人气绿了的一张脸放话。“也难怪你认为我女儿最福气了,要不是她福大命大,你泼的狗血、贴的符咒,加上你那张恶毒的嘴,早早克死她了。”爱夫人越说越得意,还当着她面转起圈圈跳起舞来。“啦啦啦啦啦……可是你瞧、你瞧,我们活得多好多健康,哈哈,我女儿谁都不嫁,她是咱‘永福’的镇店之宝!”

真是够了,白夫人差点没当场气得暴毙。

她怒火冲天奔回府邸,和老爷又是商量、又是哀求、又是上吊地闹了半日,这才令得从来不大管事又爱面子的相公托了朝廷的监事,监事又托了西宫的太监,太监又托了白苑的宫女,宫女又托宫女,用尽各种关系,使尽千万银两,终于事情传到了曾经亲手抱过仍是婴儿的白微生的娘娘,慈妃。

慈妃听说了雨维城最负盛名、最有才情,她还曾经亲手抱过的白微生,竟然要遭死劫了,于是仁慈地同意白府托求,下了一道懿旨,直达爱夫人府邸。

慈妃亲自赐婚,谁不从谁就是死罪。

爱老爷及夫人接到懿旨,如丧考妣,爱夫人当场昏厥。“怎会这样?”

这下不嫁女儿都不行了。

从头至尾这不过是个恶意的玩笑,怎么事到最后竟弄假成真?

白微生与爱乐香听到消息。

微生一贯暴躁地向母亲发飙。“娘,你怎么可以用懿旨威胁人家?”

乐香反应大大不同,她已经十天不跟娘说话了,这会儿,看着母亲哭肿的双眼,倒终于开口了。

“早跟你说了呗?”她的反应出奇镇定。

“那现在怎么办?”爱夫人抽抽噎噎。

“能怎么办?”爱乐香一手叉腰,一手玩着颈边秀发,说得稀松平常。“嫁了呗。”

“女儿!”爱夫人不舍地抱住乐香。“娘怎能牺牲你?”

“娘,老实告诉你好了——”乐香叹气,昂头噙着笑道。“我求之不得。”

说真的,她可没强求什么,老天爷竟然这样赏她,她可就欢天喜地接受下来。

爱夫人不敢相信女儿真敢往火坑里跳、当白府媳妇。天啊,那个恐怖的女人,还有那个老臭着脸、爱端架子的白老爷,再加上那骄傲自大得要死的白微生,呜哇……她越想越毛,哭得好似乐香前途有多黑暗,未来有多惨淡,甚至哀嚎起来像是乐香已命在旦夕。

乐香被母亲慌张的样子弄得笑了,有这么恐怖吗?

“放心——”乐香摸摸母亲的脸。“该哭的是白微生,你女儿不会给人欺负的。”

乐香微笑,深吸口气,斜脸凝视堂外明媚春光。

这是她的缘分,可怜的白微生得要束手就擒。当然,能娶到她爱乐香,可是他天大的福气,平常人她还不嫁哩!

爱乐香自信满满,一副龙潭虎穴都不怕的样子,单手叉腰,深深呼吸,空气新鲜,天朗气清,事已至此,那么就让微生爱上她。

爱夫人望着女儿无惧的表情,用力眨眨眼,是她看错了吗?女儿自信得好似佛要去逮她的孙悟空,更像是命中安排,她胸中也自有定见。毫不意外,没有挣扎,就像她天生注定是微生的真命天女,特来收拾他这狂妄自大的家伙。

箭已在弦,意上眉梢。爱乐香微笑,满苑春光摄入那一双慧黠的眼。

莫辜负盛放的花朵,莫浪费了满园春情,乐香吃了秤砣铁了心。

要嘛就不嫁,要嫁就要嫁爱她的。

箭欲振发,乐香握着情箭,只等着在适当时机,射中微生心房。当她认真起来,就狠得不许失误。

她得意洋洋噙着一抹诡异的笑——

白微生,你等着,我们要相爱了……

正是不晚不早,只是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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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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