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红,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找男朋友?怎么每天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把我的话丢到脑後了?你是不是……”赢春花又开始了每天晚餐必准时上演的耳提面命加全面炮轰。
可是轰了大半天,却发现秋红从头到尾都端著饭碗在傻笑,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曾阿牛和冬红互觑一眼,眼里有著明显的迷惑和担心。
她从刚刚回来到现在,就一直呈现这种半痴迷的傻笑状态,该不会是承受不了压力,整个人傻掉了吧?
“秋红,你在笑什么?”赢春花忍不住放下筷子,在她面前摆了摆手。
“菜真好吃。”秋红夹起一筷子青椒,快乐地吃了起来。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吸了一口凉气,秋红平常恨死了青椒啊!
“你没事吧?”赢春花摸摸她的额头,“凉凉的,没发烧啊。”
“妈,你今天做的菜好好吃哦,就连饭也很好嚼,QQ的。”她称赞道。
听得赢春花背脊发凉,冷汗直流。
“那……”她勉强咽了口口水,“那你就多吃点。”
“好,妈,你也吃。”秋红笑吟吟地帮母亲夹了片醋溜鱼片放进碗里,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抛下碗筷冲向电话,“我接!”
饭厅里,餐桌上,两老一小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面面相觎。
“冬红,你姊姊不会有事吧?”曾阿牛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冬红顶顶眼镜,“思春期间的任何下正常行为都是正常的,所以三姊不会有事。倒是老爸,假如三姊也恋爱了,决定嫁人,那你会不会觉得舍不得?”
“冬红,不要提。”赢春花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曾阿牛抽抽答答地低泣起来,肩头一耸一耸,一手捂著脸放下碗,“你……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呜……”
冬红眨眨眼,诧异地望向母亲,“爸怎么了?”
赢春花翻了翻白眼,“你爸也是思春期到了,不单是思春,还思夏,将来遗会再思秋、思冬……”
“我就知道爸爸是性情中人。”她微笑了起来。
“什么话,说得好像我有多冷血似的。”赢春花眼圈也跟著泛红。
开玩笑,她也想女儿呀,不只是想女儿,更想女婿……
冬红忍不住揽住母亲的肩头,轻笑抚慰道:“我们都是你的心头肉,如果不是为了我们的幸福著想,你也舍不得把我们嫁出去,对吗?”
这句话可说到赢春花心坎里去了,她紧紧抱著女儿,频频擦著眼角,“对对,就是这样,妈妈总算没白疼你们,真是知母莫若女啊。”
“好,我们继续吃饭吧。”
这样妈妈激荡的心情大好,就不会再想起烦心的招婿事件了。
冬红坐回原位,继续边看小说边吃饭。
深夜,秋红躺在软软的床上,被一朵朵绿色幸运草色的被子包裹著。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
别急,我会帮你。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彷佛又在耳边响起。
她抱著枕头偷偷地笑了起来。
她永远忘不了他高大的身子勉为其难地钻进树丛里,认真地帮她找著劳勃和狄尼洛的模样。
他说他不爱狗,她不信,因为他对劳勃和狄尼洛充满了耐性,在面对狗狗们兴奋讨好地扑上他乾净的名牌长裤,在上面印了一朵朵脏脏的脚印时,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拍拍狗狗们的头,好像习惯了每天被狗爪弄脏裤管一般。
他真是个好人。
虽然离乡背井到台湾工作,却不曾在他脸上看过一丝厌恶或怨愤的表情,无论何时看到他,他总是从容自若,优雅沉稳。
他自己一个人来到台湾,不知道寂不寂寞?会不会很想家?
她抱著枕头坐起来,喃喃道:“他一定很渴望家庭的温暖,或是朋友的关怀……”
能够给他充分的关怀和无比热情的人,舍她其谁呢?
更何况她是最爱交朋友的了,呵呵呵……
第二天早上,秋红带著两盒便当进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便当冰进茶水间的冰箱里。
她准备好了充满妈妈味道的便当,来做为犒赏并抚慰他游子心灵的头项利器。
只不过她必须先打听一件事。
她坐入柜台,揿下按钮公器私用,拨给人事室的副主任。
“喂,敏敏吗?行行好,帮我一个忙……”
中午十二点整,她飞也似地冲进茶水问拿出便当盒微波,然後兴匆匆地跑进电梯按下七楼。
一跨进七楼,她立刻被一堆赶著要出去吃饭的男同事包围住了。
“秋红,你怎么有空上来?”
“你带便当给谁吃?”
“给我的吗?”
“去!你少臭美了。”
资讯部副总监晓薇探出头,对他们嘘道:“喂,一群猪哥,少骚扰我们家秋红。”
双颊红扑扑的秋红一见到她,不禁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忘亲切地对他们说:“快去吃饭吧,要不待会电梯就跑掉了。”
中午时候搭电梯的人最多,一夥人回过神来,急忙挤进里电梯。
“晓薇,幸好有你在。”她充满期待地道:“跟你打听个人,就是最近新调来资讯部的宫本风……他在吗?”
“你找宫本?”晓薇神情有一丝古怪,“你认识他?”
她点点头,嫣然一笑,“非常熟。”
“几时发生的事,我们怎么都没听说?”
“这是秘密。”秋红本来就爱笑,现在更是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能讲出去哦。”
晓薇讶然地睁大眼睛,“你……该不会是看上宫本了吧?”
秋红心脏猛地一震,脸颊迅速红烫了起来,“才、才没有,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啦。”
她的态度实在太可疑了,不过晓薇还是压下满肚子的好奇,指著一个位子说:“他的座位在那里,不过他刚刚送报告到九楼,不知道几时才会下来。”
秋红有点失望,她本来想跟他一起去公司後面的小花园水池边吃便当的说。
她振作起精神,恢复脸上的笑容,“没关系,那我把便当放在他桌上,留张纸条给他就好。”反正他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来日方长嘛。
晓薇微张著嘴巴,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放妥便当,随手抽支笔写好字条,把字条压在便当下头,然後兴高采烈地对自己挥挥手,蹦蹦跳跳地往楼梯走去。
秋红几时跟那个宫本风交情这么深了?真是匪夷所思。
独自坐在小花园水池畔,秋红打开印有Q00蓝色大头的便当盒,里头装的是昨晚老妈精心料理的好菜。
可惜了。
她夹起一片烤味噌鱼,对它摇头叹息,“这样我就看不到他啧啧称赞的表情了。”
说不定他还会误会便当是她亲手做的,然後发自内心的感动告诉她,她绝对可以当一个很棒的老婆……
咦?老婆?
她吃惊地左顾右盼,“谁?是谁提到老婆?什么老婆?我才不可能给他当老婆,我未来的老公要是外国人才行啊。”
心底深处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嗤笑:骗谁呀,不管他是不是外国人,你不是早就对人家一见锺情了吗?
“才没有!”她大声地叫了出来,表情惊慌失措。“我只是把他当朋友,只是可怜他身在异乡,所以想要关心他罢了。”
对,就是这样。
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激动得站起来,一手持筷一手捧著便当宣誓道:“我绝对绝对不是爱上——”
“你总是能够令我眼界大开、惊讶不断。”织田丰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浓密的黑发在清风中微拂,幽黑深邃的眸子静静地凝视著她,神情仿佛有一丝无可奈何。
他真的是不小心经过这里,也是不小心瞥见她自言自语、还激动得像跟隐形人争辩的模样,更是不小心一时冲动的开口。
“风……”秋红像突然被车灯照到的兔子般,傻傻地僵在当场。
“你的便当要掉了。”他暗自叹了一声,伸手接过她手中岌岌可危的便当盒。
她突然惊醒过来,笑意控制下住地冲进眼底,“你来了!我就知道我们有默契,有缘分……我就知道。”
“我也很想知道这段孽缘是怎么来的?”他低声咕哝,随即将便当盒还给她,“给你,我还有事。”所以恕不奉陪。
她一怔,眨眨眼,端著便当盒急急追上去,“你不是下来跟我一道吃便当的吗?”
他回头,眯起眼睛,一点都不想掩饰他的疑惑和不耐,“什么?”
“便当啊,你的便当到哪里去了?”她快步走到他面前,理直气壮的问道。
“什么便当?”他微皱著眉,长腿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她紧追在他身後,“就是我放在你位子上的便当,你没瞧见吗?我还留了字条的。”
“完全没看到。”他略略停步,有些伤脑筋地瞅著她,“你为什么送便当给我?”
“让你品尝妈妈的味道啊。”她理所当然的说。
他的眉头攒得更紧了。
可恶!他从不是这么爱皱眉头的人;在日本,他有“含笑贵公子”的美称,尤其织田家族向来遵循中国古诗中“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气势为圭臬的。
微笑向来比怒目更能够令敌人胆寒。
而他一直以来也将这条祖训维持得很成功,可是一遇见她……
他通常只有两个感觉,一个就是想狂笑,另一个就是想骂人,这两种恐怕都不是什么好情绪。
“谢谢。”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抹笑来。“但是我习惯吃外食,所以,请别白费心了。”
话一说完,他又给了她一个露出雪白牙齿的笑——她却忍不住觉得脖子凉凉的——然後大步离去。
秋红捧著便当盒在原地呆了半晌,然後才缓缓“苏醒”过来,“什么嘛,我可是一片好意耶!”
不领情就算了。
她一跺脚,想装作很豪迈、很洒脱的样子,可是心底渐渐发酵的那一丝酸酸的感觉,却大大破坏了她“玉女英豪”的形象。
“臭日本鬼子,王八倭寇……”她开始低声地乱咒著,“去去去,活该吃外食,以後有好料给猪吃都不给你吃了,哼!”
亏她将满满的爱心送到他桌上,还假装没这回事,士可忍孰不可忍……
她忍不住对著他远去的背影大叫:“至少也把我的QOO还给我吧?”
那个高大的身影无动於衷,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可恶!可恶!可恶!”她想学电影里主角轻易就捏断筷子以表示内心强烈的愤怒,只可惜她左捏右掐筷子就是不断。
她气昏头了,完全忘记筷子是打家里带来的银色铁筷子,能一手拧断那才有鬼咧。
她的Q00……呜呜……心痛啊!
Q00便当盒跟著负心汉一去不回头,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秋红一整个下午心神不宁,满腹怒火和辛酸,连浓郁的咖啡都不能解开压在胃里的沉甸甸。
“昨天他明明就是个温柔的好男人,可是今天怎么突然变脸了?”她百思不解。
她只听过春天後母心,可他是男的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苦苦思索,几乎要揪掉满把头发。
坐在她身边的丽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摸摸她的额头。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摸我额头?”她勉强从纠缠的思绪中回过神,纳闷地问道。
丽苹惊讶地道:“原来我不是第一个怀疑你生病的人啊?”
“唉唉唉……”秋红无力地挥挥手,“不是跟你们承认我是思春期到了咩,就别再问我了。”
“我也思春啊,可是我没有像你症状严重到这种地步。”丽苹啧啧称奇,拱手道:“佩服、佩服。”
她没精打彩地望过去,“有什么好佩服的?”
她思的又不是真正的春,更不是为情苦恼,她只是为……为无法成功的友情和失去的Q00便当困扰。
不过说也奇怪,她中性的朋友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一个会让她这么在意难过的?
“我一直想当《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可以伤春悲秋,不过现在我身边就坐了个林黛玉,真是太羡慕、太崇拜了。”丽苹支著下巴,认真地盯著她,“来嘛,再叹一口气。”
秋红又好气又好笑,擦腰道:“什么林黛玉,我马上变身酷斯拉给你看……羡慕死你!”
“哈哈哈……”这才像她认识的曾秋红嘛。
秋红也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好,笑过之後有元气了,她又有力量去进行她“敦睦邻邦”的大工程了。
像他这么冷静、这么老实、这么闷骚的男人,她是不会放弃继续“罩”他的。
甘芭茶!
第二天秋红依旧早早到公司,她本来打算直接杀上七楼,藉口拿回便当盒,实则再接再厉,努力突破他的心防,好让他相信她是真心诚意要交他这个朋友的。
再说了,她们曾家姊妹除了一定要嫁给外国人外,还有就是重诚信。
也就是说了要罩人家,不管对方同不同意或接不接受,她们言出必行,说了就得做。
这也是从小妈妈教导她们做人的道理之一。
可是等到她打完卡,定进柜台,眼尖地瞥见她的Q00便当盒。
她连忙拿起便当盒左摸右摸,仿佛想要证实它是个存在的物体,而不只是她的幻想。
便当盒被洗得乾乾净净,表示里头饭菜都吃光光,而且便当盒里还放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净白纸。
她心跳加速,强自镇定著,轻颤的手指慢慢打开纸——
日文?!
密密麻麻的日文字,歪歪扭扭的有点像小学生写的,这实在不太符合他的形象。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没看过日本小学生写起日文是怎么样的,所以她还是万分高兴。
“他写信给我耶。”她笑眯了眼,心口甜丝丝的。“死相,昨天还说得那么义正辞严,原来是故意吓我的,呵呵呵……”
她喜不自胜地将信纸贴在胸口上陶醉地傻笑了好一会儿,根本没有自觉到这岂是接到一个普通朋友来信时,会有的表情跟心情?
“不知道他写些什么?”她兴奋得要命,心儿痒痒,迫不及待就想要知道。“拿去给国际部的茉莉翻好了……不,不行,这样消息马上会走漏,不行!”
她考虑了好久,最後是将信纸上的文字分成三大段,分别抄在不同的纸上。
“我真是佩服自己,真是太聪明了。”她边抄边笑,得意洋洋的。
第一段请国际部的茉莉翻译,第二段传真到英国给精通七国语言的大姊夫尼克,第三段传真到旧金山警察总局特别行动部,二姊夫那儿高手云集,不可能连一段日文都翻不出来吧?
呵呵呵!拥有出色优秀,并且永远无条件宠爱支持小姨子的姊夫们,是拿来做什么的啊?嘿嘿,就是拿来在这种特殊情况中使用的。
分别传真出去,并且打手机跟姊夫们叽哩咕噜交代完毕,她非常得意地坐在椅子上,边接电话边等待回音。
八点五十八分,丽苹急急地冲进来打卡,再急急地跑进柜台,气喘吁吁的。
秋红却兴致高昂地读起传真回来的中文了。
翻译人员们的效率真高啊!
那篇信是这么说的——
亲爱的你:
虽然我的中文不好,看不懂你写的信,但是我非常感动,你的便当非常美味,而且彻底温暖了我这位异乡游子的心,我也很受宠若惊,不知道如何能承受起你的这份关怀与心意,非常非常谢谢你,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这么地幸运。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是说倘若你不嫌弃——今天中午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
宫本风敬字
秋红笑到眼歪嘴斜,一个後仰的动作太大,差点连人带椅的往後翻倒。
“秋红!”丽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
“真是闷骚,有够闷骚……”她浑然未觉,眯著眼,嘴巴都快笑咧到耳朵了。
“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突然弹跳起来,绋红著脸匆匆地说:“丽苹,你帮我看著一下,我到七楼去,一分钟内回来。”
她要亲自去告诉他,她愿意,非常非常愿意!
因为电梯一直停留在七楼不下来,兴奋难当的秋红乾脆直接爬楼梯,还快乐得边爬边唱歌——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呼,要命,好喘,唱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爬上七楼,她一冲进资讯部,也没有注意到里头的人全部屏气凝神,像是在等待皇帝降临般的肃然恭谨,口一张就大叫一声——
“我找宫本风!”
数十双眼睛齐齐愕然向她望来,其中一双充满惊奇与惊喜的是个留著落腮胡,灰白头发,发顶还秃了一大块,身高不会超过一百七十,体重却绝对超过一百七十的欧吉桑。
“是你?!”他眼睛一亮,英文带有浓浓的日本腔调。
有一群好大声的惊喘同时响起。
秋红首先察觉到现场状况的诡异,她的动作瞬间定格,乌溜溜的大眼睛警觉地看看四周,最後落在那个兴奋到忍不住要扑过来的日本大叔。
“你……你是哪位啊?”她心底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我就是宫本风。”他汗湿的毛毛手在大腿上搓著,一脸乐晕的模样。“谢谢你昨天的便当,非常好吃。”
秋红整个人定住,两秒钟後,她眨了眨眼睫毛,再眨一次,然後慢慢地说:“做好国民外交,促进公司内部交流是身为总机小姐的职责,不用客气,我先行告退了。”
她极其冷静地迅速往左转要离开,众人惊呼已是来不及——
咚地好大一声,她不偏不倚地撞上压克力墙!
“秋红!”众人眼睁睁地看著她直挺挺向後倒。
叮!电梯门开启,下来七楼主持会议的织田丰恰好看见这一幕,他身後的俊美男助理秋田一脸兴味盎然,好奇地在他身後探头探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脸色铁青的问道。
众人噤若寒蝉。
他的目光落在额头撞得红肿,闭紧双目晕过去的秋红,肚子像是被谁重重猛击了一拳!
“该死!”
她真是他生命中没完没了的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