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两名护卫浓眉一皱,正为难时,「咳咳咳……」里间隐隐响起粗嗄沉重的咳嗽声。
在万籁俱寂的静夜里,远远传来的那几声重咳听来分外惊心。
「谁病了?」谈珠玉心下一震,冲口而出:「是……爷吗?」
「爷已经喝了药,睡下了,天大的事也请玉姑娘先缓一缓再说。」另一名护卫严正道。
「既然爷身子不适,那我明日再来吧。」她吞下抗议,只得点点头,抱着那叠文书转身拾阶而下。
「咳咳咳……咳咳……」
可才下了几阶石梯,她身形停顿住了。
谈珠玉心下宛如阵阵刀割,娇艳脸庞微微泛白,听着声声咳嗽,尽管想抑下焦灼之情,却还是忍不住回头。
「大夫怎么说?很严重吗?爷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听他一直咳,他一定很不舒服。」
为什么就连睡了也还咳得这么厉害呢?
她一脸凄惶难禁,忧心焦虑神情怎么也藏不住,平时的娇美从容顿时消失一空。
护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默默地退到两侧。
「谢谢。」她黯淡神伤的眸儿倏然亮了起来,诚恳地向他们二人点头致谢,忙疾疾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去。
推开大门,她屏气凝神,脚步放缓,无声地走过前厅,在一座红檀木屏风前拐弯而入。
「咳咳……」
昏黄光线中,丹青色厚绸床帘掩映下,一个高大身形卧向里间,昏睡之中犹剧烈喘咳着。
她心口一痛,眼前泪雾弥漫。
谈珠玉强忍泪意,将文书放在花几上,环顾四周,不禁有些气愤。
平时听闻过这个倔强古怪的爷,从来不许人到他凤凰堂的寝房来,就连随从丫鬟也一概不允,现在就连病成这样了,还不让人随侍在一旁好生照顾。
咳成那样,身边连斟来一碗热茶伺候的奴婢也没有,她心头又是一酸,又气又恼又嗔。
「像我这样一个人憎鬼厌的,就算病了也还有个贴心的若儿照拂,枉你姬妾如云,家中奴仆不下百人,做何端着架子,硬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她有些哽住,「叫人……怎么放得下心?」
她见犹在病中昏昏然的他,平素严峻的英俊脸庞变得憔悴颓唐,心下更是难受极了。
幸亏一旁桌上有只用厚缎织绵裹着保温的白釉剔花瓷壶,她掀起盖子凑近闻了闻,知是参汤,忙斟了一盅,顾不得许多地坐在床畔,轻声唤道:「爷,起来喝口参汤吧。」
商岐凤浓眉紧皱,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疲惫沉重的眼皮,对她的轻唤也置若未闻。
「咳咳咳咳……」
「爷?」她有些急了,又红了眼眶。
依稀听见有人在耳畔声声唤,声音清甜脆冷如珠似玉……珠玉……谈珠玉……
是梦。
梦里的她满面焦急地望着他,唤着他,好似她真的关心他。
绝对是个梦。
熟悉的蔷薇花香沁入鼻端,恍恍惚惚间,有只微凉的柔软小手轻抚着他的额,商岐凤绷紧的身躯渐渐放松了下来。
「爷,」她努力扶起他的头,将参汤凑靠在他唇畔,柔声哄诱,「先喝口参汤好不好?」
病得昏沉的他,破天荒顺从地张口喝了。
她小心地喂完了那盅参汤,正想将他扶靠回枕,没想到他热得烫人的大掌倏地抓住她的手腕。
「别走。」
她心儿漏跳一拍,原以为他已经苏醒过来了,可除开牢牢抓握住她的大手外,他依然神智昏沉,眉宇紧攒。
谈珠玉松了口气,心一软,柔声道:「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儿。」
他的手还是下意识地紧紧握着她,不肯放。
她就这样让他把头枕在自己腿上,臂弯温柔地环着他,静静地守候。
直待东方天际微微发亮,直待他睡得更沉了,谈珠玉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回枕上,将锦被拉盖到他胸口,柔软掌心搭在他额际测量热度,见体温已回复正常,这才释然,随后轻手蹑足地离开。
细微几不可闻的足音消失在屏风转角处,原本熟睡的商岐凤蓦地缓缓睁开了眼,眸光深幽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眼神透着复杂,微微怔忡。
事后,谈珠玉恳请两名护卫莫向主子禀报她曾偷偷来过之事,隔日,她也将那些重要文书转手,由水月坡递交予商岐凤过目。
她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爷现下身子不适,待他清醒之后,必然不喜见到她这个令人生厌的女人在他跟前出现,徒惹他心烦。
但私底下,她还是忍不住留住出诊的大夫,殷殷追问他的身子可有好些了?这病几时方能痊愈?
她甚至职出私房银子,买下某个相与药商家中珍藏多年的一批天山老参,吩咐灶房日日炖了参鸡汤送往凤凰堂。
「管家,若爷问起,就说是你的主意,知道吗?」她还特意叮咛管家。
「是,玉姑娘。」管家有一丝疑惑。「可为什么?」
她脸颊没来由地一红,随即恢复过来,若无其事道:「不为什么,你只管照吩咐办事即可。」
「呃,是、是。」管家这才惊觉自己僭越了。
谈珠玉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那种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事情的心情。
几曰后,她听闻爷病已好,又出门巡视、治谈生意去了,心下暗暗欢喜宽怀之际,却也难抑一丝惆怅。
她不敢对自己承认,她……她是有点想念他的。
「谈珠玉,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撑住沉重得仿佛不堪负荷的头,自我痛斥,「再加把劲儿,就能彻底斗垮谈礼复,把谈家所有产业全并吞到手,这才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听见没有?!」
不能再分心,也不能再患得患失,更不能成天去揣度他现在人在哪儿?他可有一刻想起过她?
她强迫自己将所有专注力放在手头上的工作,纤纤十指再度拨动铜算盘珠儿。
可三日后,她却收到了商岐凤命人快马送回的一封派令。
「玉姑娘,爷接到皇上圣旨召见,已动身自扬州赶往京城,并谕示属下等人,凤徽号暂由玉姑娘全权代管理事。」水月坡方踏入书房禀告,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手上那纸眼熟的凤凰信笺,顿时失笑。「属下驽钝。爷行事素来严谨周密,自然是有派令给玉姑娘的。」
「爷为什么这么做?」谈珠玉慢慢放下那纸信笺,眼神有一丝迷惑与不敢置信的震动。
他竟将凤徽号全部交托给她,就算只是暂时性,可这权力是何等惊人,为何他会愿意将之交到她手中?
她该惊喜万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头却掠过了一阵隐隐不祥预感。
不,她不喜欢他这种像是托孤的举动!
她知道自己想太多,她知道心底的惶惶不安根本只是杞人忧天,无稽又可笑。
但,她就是不喜欢这种莫名害怕的感觉。
「皇上召见凤爷所为何事?」她再也忍不住问出口,「伴君如伴虎,爷此去或许会有凶险——」
「玉姑娘,你过虑了。」水月坡微笑,平静地道:「当今圣上与静王乃是凤爷故交旧识,爷经商天下,历年来非但助益国家经济,也大大增进朝廷丰厚税收,为此,屡受万岁爷赞誉,甚至连总行凤徽号的招牌也是万岁金笔挥毫御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