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就是那个姓路的谁谁谁……真是向天借了胆不成?一个小小芝麻绿豆小官也敢在那边讲风凉话?
这次,她就嫁给全天下的人瞧瞧!
柳摇金看着固执得十头牛都拉不动的公主,不禁懊恼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该怎么办才好?
再这样下去,状元郎就真的得娶公主了,那花家妹妹该怎么办?
得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人另娶他人,还得委屈自己做小,从此过着得轮流和人共享丈夫的痛苦,相思真的承受得了吗?
陆朗风几乎是寝食难安,强烈地思念花相思。
白天,访客盈门,他面上带着微笑与人交际,可是神魂常常飘忽得远了,去到那美丽幽静的花府里那个纤弱苍白却巧笑倩兮的小女人身畔。
他知道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可是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为了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
一切都会渐渐好转的……等到他答应和公主成亲,等到他结束归乡假、返京接职之后,他会带着相思一起走。
无论到天涯海角,纵然身边有公主搅和,他还是会全心全意地爱护她、照顾她,绝不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只是那日分别前,她脸上那一抹苍凉遗世神情,却令他,莫名心惊惶惧至今。
相思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陆朗风豁地起身,顾不得面前坐着的江南季县县太爷还在滔滔不绝自吹政绩,沉声道:「送客!」
季县的县太爷登时傻眼。「呃,是、是下官太嘴碎唠叨了吗?」
「不,是陆某还有要事,敬请见谅。」他勉强按捺着最后一丝性子。「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送客!」
「是是是,那下官就恭候状元大人大驾光临,请大人务必赏光……」
季县的县太爷还在那儿满面堆欢拱手哈腰,根本没发现人家状元大人早已不在原地了。
陆朗风急如星火,连轿也不坐,护卫也不让跟地大步冲出状元府,却险险和一个清丽美貌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当心!」他伸手扶好对方,随即神色匆匆就要离开。
「大人。」唐情儿嗓音清甜如黄莺出谷,温柔地唤住了他。「您要去哪儿?」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微微蹙眉。「唐姑娘?」
「情儿冒昧斗胆想请大人看看我做的诗,为情儿评点几句……」她神情腼腆地开口,「不知大人可有空?」
「对不起,我今日有要事,不得空。」他坦白道。
「大人,情儿自知不该再打扰您,可是自从那一日和大人畅谈诗词音律后,情儿对大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陆朗风登时恍然大悟,浓眉却纠结的更紧了。
「唐姑娘,」他强耐住焦灼心情,正色道:「你是个难得一遇的才女,虽身在浊世,却不忘读书上进,这一点陆某是非常佩服的。但是除此之外,我对唐姑娘并无他意。」
唐情儿脸色有些难堪,随即楚楚可怜地轻垂目光,「小女子自知出身不好,配不上大人,但是小女子对大人的这片心天地可鉴——」
「人长于世,不求功德圆满,但求无愧于心。姑娘的出身,并不代表姑娘你本身,又何须介怀自惭?」他真诚恳切地道:「陆某并非嫌弃姑娘,而是早已情有独钟,所以……我真的得走了!」
唐情儿怔怔地望着他疾步而去的背影,脑子里不断回荡着他方才掷地有金石之声的话——
人长于世,不求功德圆满,但求无愧于心。姑娘的出身,并不代表姑娘你本身,又何须介怀自惭?
她身处青楼,乃是个才名远扬、人人爱慕的清倌名妓;色艺双全,也是她用来谋生的无上利器。
初次见到英俊年轻、前途似锦的状元郎时,她心底虽也有倾慕之意,可却有着更多、更深的算计之心。
但是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却令她不由得惭愧自省起来。
「我真的要变成一个唯利是图、以色事人的妓女吗?有一天,我也能够为自己赎身,脱离那繁华却污秽不堪的地方,找到属于我的情有独钟吗?」
唐情儿此刻突然羡慕极了那个能被陆朗风这样情有独钟的女子。
这该是身为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大的幸福吧?
不若方才坚毅果决,此刻的陆朗风徘徊在花府门外,却是有些近情情怯了起来。
「相思还在生我的气吗?」他喃喃自问,神情焦灼而憔悴。
她也一定还不能原谅他的决定吧?
换做是他,也无法如此大大方方地和人共享自己心爱之人,他肯定会比现在的她还要愤怒、受伤、失望百倍。
可是在宝娇公主决定婚期之前,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抢先一步娶她为妻,就此缘定终生,好教她能心安开怀。
「可恶!」他不由狠狠地咒道:「为什么我得受制于一个小丫头?为什么我堂堂男子汉,得被一个小丫头玩弄在鼓掌之间?就因为她是公主吗?」
该死!
谁让她偏偏就是金尊玉贵的一国公主,是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有娇宠任性、翻天覆地的能力!
所以在摆平宝娇公主之前,他完全没有资格来见相思,妄想求得她的原谅……
陆朗风就这样在门外徘徊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只能黯然神伤地转身离去。
朗风哥哥……
累得伏在嫁衣上闭目养神的花相思在恍恍惚惚间,蓦地挺直了腰,惊喜地抬眼环顾四周,却遍寻不着他挺拔的身影。
「我做梦了吗?」她怅然若失地喃喃自问。
如果是梦,为什么她会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了朗风哥哥?
好像他就在她的周围附近,正温柔地凝望着她……
这怎么可能?
「当然是梦,他现在忙着准备当驸马,又怎么有空来看我?就算他来了,我也……」她萧索寂寥地叹了口气,揉揉酸涩不堪的双眼,拿起了嫁衣,却一时不小心被上头的绣花针刺中。「噢!好疼。」
银针明明就别在红缎上,显眼至极,她怎么会没瞧见呢?
花相思轻咬着微微出血的指尖,眼前突然一片雾蒙蒙,她心一慌,连忙用力揉了揉眼睛,眨了眨……好不容易才逐渐清楚好转过来。
「吓死我了。」她抚着惊跳的心口,好半晌才恢复冷静,继续穿针引线,以一条美丽如月光般的银色丝线,轻轻巧巧在袖口绣出了一朵朵山茶花。
朗风哥哥会喜欢山茶花吗?
朗风哥哥会喜欢……他的新娘子吗?
左边胸口再度隐隐刺痛,她喉头干干的。酸酸苦苦的,又泛起一缕异样的甜腥,她随手拈过一只甘草梅子入嘴,让那甜甜的梅子掩盖住那种呛涩难禁的滋味。
就快绣完了。
只要绣完公主的嫁衣,她就能好好地放手休息了。
宝娇笑嘻嘻的抱臂,上下打量着一脸倔强冷漠的陆朗风。「我的准驸马,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脸那么臭?」
「公主夤夜造访,有何要事请讲。」他冷冷地道。
反正彼此心知肚明这本就是一门被强迫的婚事,也就毋须佯装什么。
「我要你明儿陪我去江南各处风景名胜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