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死人怎么救?孟君唯背上的伤还喷着血,五脏六腑因为满月春开始腐败,要他怎么救?随便说两句话就救得了人吗?
「真的?」她抖着,完全无法压制住这股打自内心深处猛爆迸裂的寒颤。
她害怕,恐惧着即将要失去他。
庞亦然看着她,想承诺她,但又觉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眼前若不安抚她,他真怕她会……疯了。
「伊灵……」孟君唯虚弱的声音传来。
伊灵二话不说推开庞亦然,快步来到他的身旁。她的发乱了,钗倒了,就连绣上吉祥花纹的薄透襦衫上满是斑斑血迹,她也无心理睬,抓着他的手,贴在她泪水横陈的颊上。
「我在这里。」她柔声笑着,笑眯了水眸,滚落更多的泪水。
「你没事吧?」他瘠极问着,脸色发黑,血痕彷佛深入到他的体内去了。
「有事的人是你!」她想生气,却发不了火,想温柔与他对话缱绻,却又沉不住气,她好怕。「怎么会有人像你这么胡閙的?!」
孟君唯闻言,哑声笑着。
庞就然瞅着他,快速在他背部上完药后,随即道:「灵儿,我去解析解药,待会就过来。」
「好。」她用力点头,又对着孟君唯说:「你再撑一下,就然会把解药弄好带过来的。」
「不了,解药给思唯,我用不到。」他的时间到了,他知道。
「给思唯?」原要离开的庞就然不由得回头。
「君唯说,思唯会变成这样,极可能是他体内也有满月春的关系。」伊灵急急解释。
庞就然眯起黑眸,快速想通。「我懂了!哥,你帮我的忙。」他拉着兄长充当助手,快步离房。
「就然,要先解开解药,知不知道?」她扯着喉咙吼道。
思唯可以等,但他爹已经没时间可以等了。
她心急如焚,却又听见他低低笑开,那愉悦的调调,像是落叶落入湖中,震起淡淡涟漪。
她贪恋着他的笑,缓缓地俯近他,吻上他微凉的唇。
孟君唯微愕地停了笑,对上她羞涩又多情的潋沣水眸,好想亲触她的颊,但他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对看好半晌后,他低哑喃着。
「对不起什么?」明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她却是故意装傻,曲解道:「对不起抛下我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知道就好,我呢,大人大量,不会跟你计较,只要你往后不要再丢下我不管就好。」
口吻从一开始的俏皮转为沉重却又企图轻松的央求。
孟君唯难以移开眼,也舍不得离开她唇边的柔润和甜美。「还记得咱们在草丛里初见面的时候吗?」明知道她故意转开话题想要求个承诺,他还是什么都不能给,只想在最后,把一直搁在心里最深处的内疚和歉意说出。
伊灵微抿着唇,佯怒想打断他,想不到还是被他抢先——
「你那时抱着伊武,这双漂亮的水眸直瞅着我,眨也不眨,像在示威,像在恫吓,用尽力气地保护着伊武。」
「我不记得了。」所以,不要再说了。
「是吗?」他笑着,却掺着叹息。「其实,我那时是要去杀你的。」
「不要说了!」
「师父说,斩草要除根,不准我留下活口……」
「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过去了,都过去了,她只记得他的好和温柔的拥抱。
为了他,她可以背负罪名,就算爹娘不原谅她,她也不在乎!
「可是,我下不了手。」他用尽了气力,总算挪动了手,轻触着她滑腻而发凉的颊。「我是个孤儿,当年也是姊姊护着我……你保护着伊武的模样,让我很动容,让我想到了我姊姊,我就再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不该救你,但我还是救了,就算有一天你会恨我、怨我。」
他还记得,当他试着微笑,化解她的心防,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她松卸心防在他怀里大哭时,他就对天发誓,一定要用命来守护她。
因为她,让他下定决心离开师门,不再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血,不愿意再杀人,可惜事与愿违,他终究还是伤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私心的想,只要能保全她,要他杀尽天下人,他也不后悔。
「我没有恨你,甚至怨过你。」她抿着唇,不让盈眶的泪水滑落。
「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他哑着声,激动着,感觉血液在体内开始逆冲。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甚至连命都赔给了我?」她瞪着他,泪水在眸底打转,像是一弯滚烫的琉璃。「内疚?自责吗?只是因为你在赎罪?我说过了,就算是赎罪、是弥补,我都不在乎,因为……」
「不,是因为我爱你。」血液逆冲得太快,他的脑袋一片浑沌,空白得像是要把他所有记忆都抹灭,唯一不忘的,在他这一生中,他——「我很爱你,我宁可死的是我,也不要是你。」
伊灵瞠大水眸,浑身发着颤,勾弯唇角的瞬间,斗大的泪水滑落。
「也许由怜生爱,又也许是日久生情,我一直看着你,好想一直宠爱着你,但是我不能……」他真的好舍不得闭上眼,因为他要把他最爱的女人身影深深地格印在眼里,不忘。「听玉珏说在金陵发现你时,我马上赶来确定,但我只敢远远地看着你,好想再靠近你一点,却又怕玄手门的眼线会发现我们相逢,净岚会对你不利……」
她没有办法言语,好半晌,傻气地笑着,又哭又笑的。「你爱我,你爱我呢……」他不是不要她,不是对她无动于衷,她早就知道,但听他亲口说出,她这辈子真的是无憾了。
孟君唯莞尔,就知道她尽挑爱听的,用她的柔软包容着他的挣扎。然而,他现在不再挣扎,他好累,想要好好地休息,神智开始飘忽,彷佛快要随风消逝,虚幻之间,听着她说:「我们有好多事都没一起做过呢。」
他笑着,静静地看着她。
「我在想,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他开始幻想与她徜徉在五湖四海之中,锦绣奇景皆有他俩的身影。
「然后,我们去看塞外的胡人,大漠的风光,你觉得怎样?」她噘起小嘴,满心期盼。
他笑眯了那双黑润的眸。
「不然,我退一步好了,咱们去逛市集,听说长安还有彻夜不休的夜市集呢,每个舖子张灯结彩,热闹得像是在过年。」
他舍不得闭上眼,笑意还在唇边。
「好吧,好吧,我再退一步,咱们回苏州,你知道吗?苏州每年五、六月时有莲花祭典,很热闹的,男子以花为信,赠送到所喜爱的女子手中,但是你要记得喔,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回答,好比,白色代表你爱我,紫色代表你会永远爱我,黄色代表你一辈子都会爱我……」她说到最后,几乎语不成句,泪湿香腮。
他还笑着,眸色好温柔。
「你知道吗?一年有四季,但是你对我的记忆却只在夏天,如果可以,我想要春天时待在这杏花飞舞的苏州,夏天时,咱们到佘杭渡舫,秋天时,咱们再到江都赏枫红,冬天时,咱们一起在这里过年,好不好?」
她泪如雨下,瞅着还笑着的他,用力地抓着他的手抹去她脸上的泪。「你有没有感觉我在哭?你有没有听见我的哭声?为什么我已经这么伤心了,你还舍得离开我?孟君唯,你怎么狠得下心?」
她呜咽一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他的脉搏好微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就像是魂魄尚在,但命已失。
这一个用生命守护她的男人,她还能用什么回报他?
她宁可背负不孝的罪名,也要换得他一生的陪伴,但是他把一切都给了她,她可以给他什么?
如果他都宁可牺牲自己来成就她,难道她就不能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
伊灵蓦地抬眼,涣乱的神色渐散,眸色清笃起来。
对了,还有命!
她的养生内劲,可以护住他的心脉。
就算就然不赞同,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跪坐在床边,紧抓住他的手,徐缓调匀气息,慢慢地把内劲渡入他的体内。她从小就不爱学医,不爱练武,却偏爱娘研究一辈子的养生内功心法,这一套心法能保护自己不染病,也能够防止他人伤害她,如今,她要把她所拥有的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