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镜湖,九曲桥,风过晚枫亭,璧人影成双……现在是在干嘛?
风寻暖目光炽热,眼眶发烫,胸口灼烧,把呼吸早八百年就忘光光了。
眼前幽雅的八角亭子里,邢恪静静坐在斜栏回廊椅里,一个纤秀可人的少女撒娇地蹭在他身畔,手里拿着个绣得花红柳绿金线银丝的小绣球,正在那边指指点点比画解说着什么。
而那个素来不见外人,遇到女孩子便手足无措的邢恪面对那腻死人的娇娇女,竟然没有逃走也没有誓死维护贞操——她火大到理智翘头、反应失灵、青红不分——他反而还对着人家姑娘温柔腼腆地笑?
轰地一声!
她觉得双耳嗡嗡然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开来……也许正是她的脑袋。
他他他……不是不惯见外人的吗?为什么那个美貌姑娘却能够靠得他如此之近,一副再熟悉相好不过的模样?
而且他们两个窃窃私语的,究竟在讲什么不可告人——呃,神秘兮兮的东西?
看哪,那个纤秀少女捂着嘴偎在他肩头,笑得花枝乱颤,真是怎么看怎么怪,怎么看都有鬼!
像大公子这种老实头,是最容易被一些楚楚可怜的阿珠阿花阿猫阿狗给蒙拐了的。
不,不行!她一定得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风寻暖脸上布满腾腾杀气,二话不说,立刻偷偷摸摸潜近亭子附近,躲在亭畔一丛半人高的茶花树下,竖尖了耳朵——「恪哥哥,你瞧瞧我做的绸缎绣球好不好看?」纤秀少女咯咯笑问。
「表妹手艺一向出色,自然是好的。」邢恪低头瞥了眼在自己肩臂间磨蹭的她,有些不自然地试图往后退一些。
「恪哥哥,你怎么了?」纤秀少女注意到他的拘谨,不禁嘟起小嘴。「你忘了以前君君都是这样跟你撒娇的呀,怎么恪哥哥现下却和君君疏远了?」
「那年你八岁。」他提醒她,「是小孩。」
「现在君君大了,今年都十六了,」孟挽君甜甜笑道:「已经可以准备嫁给恪哥哥了,所以向恪哥哥撒娇自然是天经地义罗!」
嫁给恪哥哥?
茶花树丛陡然抖了一抖,倒插一口气!
邢恪彷佛听见了什么异样声响,迷惑地抬眼张望了一下。
「恪哥哥,你在看什么?」孟挽君一愣。
「不,没什么。」他疑心自己听错,继续认真地道:「那是小时候的玩笑话,当不得真的。更何况表姨父不是已为你订下一门亲事——」
「那是爹一相情愿,根本就作不得数。」孟挽君懊恼至极,咬着下唇道:「谁要嫁给那个卖春……」
卖春的?
茶花树丛传出一记类似呛到的声音。
邢恪微微一动。
「……春糕的。」盂挽君毫无所察,只是不悦地撇了撇嘴。
「表妹,听说平少爷家是梅丰镇上最大宗的春糕批发商,为人豪迈爽朗极好相处。」邢恪眼也不眨一下,正色道:「你是表姨父最心爱的女儿,表姨父绝不会为你错配姻缘。」
「可我喜欢的是恪哥哥,为什么爹爹就是听不懂呢?」她鼓起粉嫩可爱的腮帮子,「我不管,我才不要嫁给那个人呢!他每回见了我就笑我,坏得不得了,根本不像恪哥哥待我这么温柔。」
「我是你的哥哥,自然是待你和气的。」他下意识地瞄了瞄那丛茶花树,谨慎地避开那个「温柔」的暖昧词汇。
「我不管。」孟挽君不由分说地挽紧他的手臂,不依地道:「我就是不嫁那个臭平誉,我要逃婚,我——」
「所以你是逃婚来的?」他脸色严肃了起来。
「是啊!」她得意洋洋的说:「爹爹他做梦都不会想得到,我是躲到恪哥哥这儿来啦!」
「挽君表妹。」他板起脸,轻斥道:「纵然再不喜这门婚事,也该和表姨父说个清楚明白,父女之间何事说不得?可是你擅自离家逃婚,表姨父此刻还不急坏了?」
说得好!早该说说这些不懂事的千金娇娇女!
茶花树丛险些爆出如雷掌声,全然没有意会到自己似乎也是半斤八两。
盂挽君闻言却是一呆,随即站了起来,呜呜咽咽道:「恪哥哥坏,恪哥哥居然骂君君!」
「挽君,我只是——」他忍住一声叹息,缓和了语调,好脾气道。
「我最讨厌恪哥哥了!」孟挽君就这样哭着跑走了。
久久,终于恢复了水清风静,幽然无声。
邢恪低叹一声,随即望向那丛茶花树,温和地道:「蹲得这么久,腿脚不酸吗?」
茶花树丛微微一颤,半晌后,一张娇俏的笑脸终于露了出来。
「是有点酸。」风寻暖心虚干笑,不着痕迹地揉了揉酸疼的腿眼儿。「咦?公子也在这儿赏湖啊?真巧。」
他朝她伸出手,她的手自然而然就抓紧他的,轻轻巧巧攀栏翻了过来。
「是啊,真巧。」他对着她微笑。
看得她心儿怦怦跳,连连深呼吸才稍稍恢复过来,朝他嫣然一笑。
邢恪反倒被她那朵娇巧甜美的笑容慑住,呼吸有一刹那不顺。
「公子,对不起,刚刚我‘不小心’听见了你和挽君小姐在说话。」风寻暖抢先认错。
「刚刚?」他愣住,陡然想起,有些情急地道:「暖儿,你莫误会,其实挽君表妹和我只是——」
「我知道。」她瞅着他笑。
「你知道?」他一怔。
「是啊,」她故意睨着他,促狭地道:「真是好一个温柔表哥俏表妹,看得暖儿实在是又羡慕又嫉妒……」
「不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你真的误会了。」他大急,正想解释,却瞥见她憋笑到频频抖动的嘴角和笑意弯弯的眉眼,登时心下一宽,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你捉弄我?」
「是呀,公子实在太好玩了,害暖儿忍都忍不住呢。」她噗地笑了出来。
现在就笑得出了,风寻暖才不承认自己刚刚头痛心痛脚痛……全身都不对劲,直到发现大公子果然是只不解风情的大笨牛,胸口的暖意才瞬间苏醒活转过来。
「就你最顽皮,」邢恪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噙笑。
「害我心脏无力很有成就感吗?」
「彼此彼此啦。」她心儿暖洋洋,却也忍不住小声咕哝埋怨。
「什么?」他没有听明白。
「没事。」她连忙转移话题,却还是难掩一丝小女儿娇态地旁敲侧击。「挽君小姐长得纤小可爱我见犹怜的,公子难道真的不动心吗?」
「她就是我的表妹。」他坚持道,眸光真切地凝视着她。
她心一热,不禁害羞地低下头,甜丝丝却又装模作样地道:
「公子跟暖儿强调这个做什么呢?」
邢恪蓦地一愣,有些呆住。
是啊,他为什么那么担忧她会错想、误解自己与挽君的关系?
原只是一句撒娇撒赖的话,没想到等了好半天,却得不到半点回应,风寻暖迷惘地抬起头,奇怪地望着他。
他脸上那抹茫然的神色令她的心陡地一沉。
他什么都没说。
是因为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是真的压根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