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消失了两年的败家子邢二居然死不要脸地出现在府里,而且死皮赖脸地硬是住了下来。

邢家上上下下熟知当年丑事的奴仆们都炸了锅似地议论纷纷,尤其邢嬷嬷和几位老师傅更是跳脚不已,联袂向大公子要求再度驱赶二公子出去。

邢恪没有立即做决定,纵然他对于两年前弟弟大逆不道的不肖行止,依然耿耿于怀,无法原谅。

可是理智之外,在他的心底深处,还是为自己未能循循善诱、严加管教,以至于纵容弟弟做出如此背祖忘义的恶行,而深感自责。

那是他一胞同出,唯一的亲弟弟,兄弟之间不能同心协力共同为家业奋斗,反而演变至今日兄弟反目,亲情缺憾。

他心底酸甜苦辣齐涌而上,滋味复杂万千,冷静理智的判断要他提防自己的弟弟,可是情感上,他却无法那么决绝地将好不容易浪子回头、倦鸟知返的弟弟赶出家门。

尤其邢仲这次跪在邢家列祖列宗牌位前忏悔,而且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默默伫立在祠堂大门外的邢恪,看着弟弟伏在地上微微颤动的背影,内心翻腾不已。

他沉默地回到自己的院落,一抬眼,一个娇靥如花的女人正一手挽着食盒,一手举高一瓶子竹叶青,笑眯眯地望着他。

邢恪一怔,随即不禁跟着微笑了,纷乱挣扎的心,竞也莫名地温暖踏实了起来。

晕黄烛光下,风寻暖静静地替他斟了一环酒,不过一次只斟半杯。

“为什么只斟半杯?”

“怕你醉呀。”她笑意晏晏。

“我酒量真有那么差吗?”

“要听实话吗?”她朝他皱皱鼻子,“不是差——是很烂。”

邢恪才端起酒杯欲饮,闻育失笑。

他的男性自尊真是有些小小受伤啊。

“别忙着喝,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空腹容易醉的。”风寻暖掀开食盒,里头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几样小菜。“这些都是我的拿手菜,你尝尝。”

他威动地看着那一碟碟精致诱人、香味扑鼻的菜肴,“这真的是你做的?”

“可别小看我喔,想我风寻暖可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她顿了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呃,只除了不会雕花以外,就连我们家制轿的程序我可也摸得熟门熟手、一清二楚呢!”

他看着她,“提起制轿,我有个疑问摆在心底很久了,不知当不当问?”

“怎么不当问?”她慷慨地一拍胸口,“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

“你为什么想来向我学雕刻技艺?”他迟疑地问。

风寻暖正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入嘴,闻言一愣。

“你风家世代制的是花轿,我邢家造的是棺木,就算你欣赏邢家的雕花工艺,可花轿和棺木的雕法与构图相差十万八千里,你就算学了也无用处吧?”他微微蹙眉。

“不不不,公子此言差矣!”她急急咽下那口鸡丝,倾身向前,热切地道:

“公子雕的花卉虽只轻描淡写几笔,却是风华气韵冉冉绽放,绝对不是一般俗艳的花轿雕纹图案可比的!”

邢恪还来不及回应,她又连珠炮似地急急往下说。

“其实我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改良传统花轿,创新出独树一格、更加人性化、体贴化以及艺术化的好花轿。”风寻暖陶醉在自己的愿景中。“我希望将来坐我们风家花轿出嫁的新娘子,都能一路欢欢喜喜、舒舒服服,拥有最幸福最灿烂最美好的出嫁经验。”

“暖儿,你真了不起,有这么大的目标和志向。”他双眸熠熠地盯着她,英俊脸庞盛满赞叹和敬佩。

“可不是吗……”她满眼都是朵朵粉红色的蔷薇花绽放,就差没有小星星在里头狂闪——可是一想到现实面,她登时又气馁了。“唉,可是我爹和全坊里的老师傅们都对我乱没信心的。

什么也不肯教我,他们好像巴不得我离轿子越远越好,活像我身上沾了蛀虫,只要一靠近就会把轿子给蚀光似的!”

他被她生动的形容词给逗笑了。

“还笑,人家是说真的!”她懊恼地瞪着他。

“对不起。”他强抑下笑意,一本正经地道;“不过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觉得令尊也许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家学制轿太过辛苦,所以才不愿让你多涉足这一行。”

“制轿有什么好辛苦的?”她嘟起小嘴,“说到底,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女孩儿吧?”

“有谁敢瞧不起我们的风大小姐?”邢恪微笑开口,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大公子对我是有信心的罗?”风寻暖眼睛一亮,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么不如就教我雕花之术吧?”

“不行。”他轻点她的俏鼻头,咧嘴一笑。

“大公子——”

“来,喝酒喝酒。”他笑意盎然地为她斟了一杯。

多亏有暖儿,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很好。

这一瞬同,他也决定了该如何处置邢仲一事。

***

邢恪决定再给弟弟一个机会,所以他暂时同意了邢仲留下来。

既然大公子都发话做出裁示了,邢家上下人等再有异议也只能接受。

风寻暖虽然是最能置身事外的一个。可她还是不免替善良温文好脾气的邢恪忧心——邢二公子虽然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但是和她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嚣张邪气印象相比。前后反差实在太大了。

所以最近几次不小心在府里遇到邢仲,风寻暖都是远远一瞧见他,马上二话不说掉头走人,根本不想与这人有任何交集,偏偏这天抄花廊小径这条捷径要回屋的途中,她大老远就看见邢嬷嬷带着一队丫头在打扫环境,只得及时拐了个弯儿,往另一端穿过水榭小桥的远路走去。

然后好死不死,又看到邢仲坐在水榭里对着一湖绿波发呆。

“啧。”她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声,“早知道今天临出房门前就先翻一下黄历,也不会四处冲了对头,撞了煞星!”

尽管如此,她还是假装视而不见地缓步踱过。

“你很讨厌我吧?”

有一刹那时间,她是很想装作没听见就继续走掉啦,可是邢仲随后苦涩的自我解嘲却令她停住了脚步。

“我知道你们没人欢迎我。”他语气涩涩,“在你们眼里,我就是邢家的一个背宗忘祖的败家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眉儿挑得高高的,“二公子,你真在乎我们怎么看你吗?”

邢仲跟底升起一抹萧索,“我就算再没良心,我也总还是个人,是人就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可是我不服气,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这么敌视我?”

“很抱歉,两年前我不在场,所以我没办法代替大家回答你这个问题。”她微挑柳眉,“不过倘若大家说的没错,你盗卖了传家之宝给死对头,光论这一点,难道就不应该遭人非议痛弃吗?”

“我会这么做都是被他们逼的!”他痛楚地低吼了起来,死命握紧了拳头。

她一愣。

“你不知道待在这个家里却永远被排拒在外,永远被当成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是什么样的滋味吗?”邢仲双眼里闪动着愤怒和受伤的光芒。“大家眼里就只有我那出类拔萃、温文尔雅的天才哥哥,却从来没有我这个弟弟的存在……”

风寻暖张口欲反对、抗议,可是他话里的痛苦和某些字眼却奇异地点中了她的心结。

你不知道待在这个家里却永远被排拒在外,永远被当成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是什么样的滋味……她知道,她也尝过那种滋味。

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抗争,怎么大声嚷嚷,都没人看见,没人在意也没人在乎。

“我也是邢家的一分子,我也想为邢家做出贡献,可是从小爹娘看重的就只有大哥,邢嬷嬷和老师傅们赞美教习的也是大哥,就连下人们也势利跟地只跟着大哥身后转,根本就没人搭理我。”邢仲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颤抖而含怒的冷笑。

“就算没人搭理你,就算你被漠视,可你也不该偷传家宝卖给死对头!”她回过神来,拒绝被动摇心志和立场。“平常自家人斗自家人,在家里内乱也就罢了,可一有外敌,炮口总得一致向外才对,否则岂不是教外人有机可乘吗?”

“我承认我是气疯了,因为深觉遭受不公平对待,所以才故意偷了传家的天工刀具要去卖给死对头。”他露出苦笑,“但是我也付出代价了……两年来,我像是被世人放逐、遗忘了,邢家上下几乎都当我死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

“过去被当作影子我也认了,可是现在,大家却把我当成个死了的人,人人见了我都当没见过,好像我真的死了,是一缕亡魂回到故居……”

风寻暖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了起来。

因为她也是“人人”当中的一个啊。

“我只是想要当一个有参与感、真正的邢家人啊……”他悲伤地把脸庞埋在双掌之中,肩头微微抖动着。

那个流里流气、跩得二五八万的家伙……是在哭吗?

风寻暖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下唇,犹豫着究竟是该溜还是该上前安慰好?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半晌后,她清了清喉咙,“如果你真的想要参与邢家的事务,想向大家证明你真的改过了,你可以努力去做啊,毕竟……行动可以证明一切嘛!”

啐。风寻暖你这是临阵倒戈吗?你怎么还真的安慰起了这个曾经带给心上人莫大打击的混蛋?

她心底突然有些矛盾挣扎了起来。

“是吗?还有人会相信我,给我机会吗?”邢仲抬眼望着她。

冷冷道:“像你,风家的大小姐,见了我还不是迫不及待想闪人?

在你心中,我定是跟堆垃圾一样令人厌恶吧?”

“呃——”

邢仲豁然起身,脸庞闪过一丝深沉的悲愤,“算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么多?你们——都是一样的。”

“喂喂,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她眨巴着眼睛,呐呐地望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

***

那一天邢仲的表情、邢仲的话语,不断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她还是很讨厌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没法不去同情他。

也许是因为……有些“同病相怜”吧!

尤其眼见两个月过去了,她依然在邢家当个小学徒,除了学会如何把大木头刨得圆滑干净光亮外,其他本事也无长进。

虽然知道学徒最少得熬个三五年才能够再学进一步的技术,可是她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她连三五个月都等不了了。

距离花轿交件的期限剩下二十来天,想必没有她在家里“碍事”,爹爹和师傅们都进行得很顺利吧?

“可恶的爹爹,压根都不管皇上在圣旨上写明了,是要风氏凤轿坊的‘新任’掌事来雕制公主花轿嘛!”

在派了阿香回去偷偷打探消息回报后,她的心情就更闷了。

听说整顶百年红樟制成的花轿主体已经快要完成了。

轿帽以大红珊瑚为底,绣有凤凰牡丹,寓意富贵吉祥,轿帘呈波浪形,以绛红缎面锦子为主,边缘以金线银丝团团纹出喜,当中绣的是五彩鸳鸯……嘻,真是俗气到不行!

“为什么不是凤凰就是牡丹,不是喜字就是鸳鸯呢?”她真是心痒难搔,喃喃道:“要是由我主导,肯定能做出一顶天下无双、闻所末闻、见所未见的惊艳大花轿的!”

唉,虽然她大半辰光都耗在邢家,可是无论如何,公主这顶花轿她是非参上一脚不可,就算没时间全程雕琢精制,她说什么也要把最重要的——那两面轿窗上雕花纹饰的主权抢到手!

“可究竟要怎么做,大公子才会愿意教我邢家的雕刻啊……”想到烦躁处,她冲动得直想仰头对月长啸。

就在这时,风寻暖的眼角余光蓦然瞥见小湖的另一端,像是有个长瘦身影缓缓走人湖水……有人要投湖自尽?

风寻暖悚然大惊,想也不想拔腿飞奔冲了过去,嘴里一迭连声大喊:“喂喂喂!干什么你?”

月色昏暗,可她总算及时飞扑过去死命抓住了那人的颈项,硬生生给拖了回来。

“放开我!你、你到底在干什么?”“获救”的邢仲又惊又怒,喘嗽呛咳、气急败坏地挣脱了开来,愤怒地瞪着她。“咳该咳……”

咦?是邢二公子?

“啧,早知道就不要那么鸡婆了……”风寻暖自言自语,随即皱起眉头,不爽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不可?”

“谁……谁哭哭啼啼了?”邢仲勃然大怒,脸色瞬间涨红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指着他湿了半身的衣衫,鄙夷道:“还说没有?你不是要投湖自尽吗?不然三更半夜的,玩水啊你?”

“干你什么事?”他满腔怒火突然被浓浓的懊丧取代,颓然地坐倒在地上,哑声道:“我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要死也别挑这里,这小湖是本姑娘三天两头必经之路,我才不想老是半夜撞鬼咧!”她没好气地道。

“你!”他心头火起,再度怒目瞪视。

“我什么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证明自己是邢家人吗?

这就是你的证明法?为本来就惊悚怪谭传奇一箩筐的百年邢家老铺再添一桩鬼故事吗?”她嗤笑道。

邢仲简直快气炸了,忿忿然转过头去,不理她。“你不会懂的,根本就没人懂,也没人能帮得了我。”

“你不说,谁知道怎么帮你?”她的声音不禁缓和了下来。

也许是这几天她特别注意到他在邢家的确备受孤立,也或许是他那天说的话,令她生起了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风寻暖心下盘思着,假若自己真能帮上他什么忙,或许有助于他早日洗心革面,为邢家做出一番成绩来,这样大公子也就不必再为这个不思长进、不学无术的弟弟头疼了。

“你怎么可能帮我的忙?你不是和他们一样,恨不得我早早滚出去吗?”邢仲怀疑地看着她。

“我现在还是啊!”她哼了一声,“不过谁教你是大公子的亲弟弟?”

“你真的愿意帮我?”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少废话,到底讲不讲?”就算他是不折不扣的混蛋,可她也从没见过比他更婆婆妈妈的混蛋了。

“我想要学我们邢家的雕刻之术。”邢仲眼神满是向往之色。

“我也很想学你们邢家的雕刻之术啊……”风寻暖再一次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随即清醒过来,不悦地瞪他,“喂,你耍我是不是?”

“耍你?”

“邢家雕刻之术乃是不传之秘,你身为邢家子弟不会不知道。”她气呼呼地道:“而连你都不会了,你还指望我帮什么忙?”

不就是存心讥讽她当学徒当到连半点雕刻皮毛也没能学着吗?

“虽然我也是邢家子弟,可我哥哥从来就不教我,也不让我看祖传雕工谱。”

他脸色瞬阃黯淡了下来,“我知道是自己早年不学好,让大哥失望了,可是我现在已经悔改了,我真的想为家里做点什么……”

“那跟我一样,从学徒当起啊。”她理所当然道。

“不,”他怏怏然地开口。“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虚掷浪费了,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学得雕刻之术,证明我也是个有用之人,我不再是个人人唾弃的败家子,恐怕……”

“恐怕什么?”

“在未能让大哥对我刮目相看前……”他缓缓低下头,落寞地道:“恐怕邢嬷嬷便已说动了大哥正式将我驱逐出邢家。倘若真是这样,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个家了。”

邢嬷嬷……风寻暖心念一动,想起难缠又固执的邢嬷嬷,不禁也默然了。

“就算我勉强愿意帮你好了,可是……我要怎么帮你?”她犹豫迟疑地问。

邢仲望着她,好半天才强抑喜悦地开口:“邢家祖传雕工谱由我大哥收着,我希望你能偷偷帮我拿出来——”

“你要我偷雕工谱?”她惊骇地大叫。

“嘘嘘嘘——”

“嘘你个头啦!”她瞪着他,“我看你是存心挖坑给我跳的吧?

居然叫我去偷你家的不传之秘?我风寻暖要是那种下三滥的偷儿,早两个月前我就动手了,哪还轮得到你怂恿?”

“我也是邢家子弟,只是想要学自家的技艺,难道这也有错吗?”他避重就轻地反问。

“那你自己去拿呀,干嘛叫我偷?”

“邢嬷嬷不准我踏进大哥房里一步。”他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受伤感。

她登时无言。

“你……可以帮我吗?”他满眼恳求之色。

月光下,他脸庞彷若蒙上一层苍白光晕,刹那间像透了邢恪……想起邢恪,她心头一热,那个“不”字便再也说不出口。

***

三天后,风寻暖揣着忐忑不安又深深内疚的心情,依邢仲所言,真的在邢恪房中的匣子底找到了那本邢家祖传雕工谱。

那卷古色斑驳的秘谱藏在怀里,却像是烫得慌。

“我警告你,抄完了就得赶紧还回来,我不想大公子误会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偷他的传家秘笈。”她压抑心下惴惴,取出雕工谱,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听到没有?”

“谢谢你!”邢忡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本雕工谱,迫不及待藏入袖子里,喜不自胜地笑了起来。“将来若是我能为邢家扬眉吐气,你就是第一大功臣——”

“我不是什么功臣,我只希望你真的做到自己答应的事,不要再让你大哥为你担忧操烦了。”她语重心长道。

其实风寻暖心底对他是好不羡慕的。

因为他是男儿,可以理直气壮地学习祖传技艺,还能继承家业……她也有相同的理想和抱负,却一直未能得到任何人的援手与帮助。

所以下意识地,风寻暖不由自主将自己的心愿投射到他身上,于是有种“帮助他完成梦想”,也就像是圆了自己的梦想一般。

然而风寻暖做梦都没想到,只是出自一时热血沸腾的义气和激奋之举,却替她惹来了无法收拾的滔天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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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怀谁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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