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容景玥成了宫中一个新的传奇。

宫人们自此在茶余饭后的闲暇时分又有了新的话题。

只是所有人都对“刺客”二字闭口不谈,景玥只是心怀侥幸地觉得,那一日,皇上并未现藏在匕中的小巧机关,只是单单将它当成了一个寻常女子都会喜爱的镶满瑰宝的装饰物,如此而已,不然,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命活到今天的。

那一日,本以为自己已经命悬一线,但皇上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口道:“放开她。”

皇上素来性子淡薄古怪,就连伺候着皇上长大的内官李敬年也只能偶尔猜到半分,一干侍卫齐齐退后,不敢再轻举妄动。还是李敬年最机灵,立刻反应过来,火传了两名宫女过来,将景玥带下场去,安排在宜春上苑住着。

这一住就是把个月有余。

天气转凉,窗外的槐树叶子已经落了大半,秋日阳光稀薄而高远,让本来就抑郁的人心更添荒凉。她身体自上次林家大劫之后便一直玄虚着,虽没有明显的症状,但身体始终孱弱,虽然喝了好多日的汤药补药,却也没有太大的起色,因此极少下床走动,这一日天气少有的热,像是夏日最后的一抹余热反扑,景玥依靠在床上,竟偎出了薄薄的汗。

宫女小柔端了一碗补药进来,见景玥一直盯着窗外出神,便陪笑道:“天气这样刚好,不冷不热的,不如等姑娘喝完了补药,小柔扶姑娘出去转转。”

景玥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并不答话,依然只是兀自愣。

小柔已经习惯了她的寡言少语,并不再说什么,端了补药的碗靠着景玥坐下来,金勺盛了补药放在唇边吹一吹,又送往景玥唇边。

景玥格外地听话,一勺一勺吃了碗里的药,小柔暗自打量她,自己也是新入宫不久,见过的后宫娘娘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万中选一的美人,但是这个容景玥虽为一个舞女,姿容却更胜她们一筹,五官仿若经过精雕细琢一般,眸中有着凛然的冰雪之光,美得不艳不俗,自成一格,怪不得就算在御前献舞失误,依然能得到皇上的垂青。

一碗药见底了,景玥依然双眼直视窗外,仿佛怀着重重心事,又像是望眼欲穿,小柔以为她是在惦记着皇上,便再次柔声劝道:“不如小柔替姑娘梳妆打扮一番出去走走,这里离皇上住的景明宫并不算远。”

提起皇上,她的双眼突然有了神采,仿佛是木偶被乌漆点了睛:“他……”

“皇上素来不爱在屋子里闷着,姑娘出去转转的话,能遇上皇上也说不定。”小柔见一番话有了成效,立刻趁热打铁地说道。

她歪着头想了片刻,终于应允,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外出走动,小柔自然喜上眉梢,欢天喜地地扶了她自梳妆台前坐下,拿了犀牛角的梳子一下一下地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不忘跟她闲聊着:“姑娘的头生真是好,又黑又亮,平日里一定很注重保养。”

是啊,之前家里都会选上好的皂角,洗净熬制后再加入干净的米水,洗过之后头自是乌黑亮泽,丝丝顺滑……皂角果实青涩的植物香味似乎还停留在鼻稍,而昨天已经太远太远,以至于每晚在梦里看见,亦是感觉满心凄冷。

小柔替她松松地绾了一个髻,又从手边的饰匣里挑了一支翡翠金布摇替她插戴好,这才扶着她起身朝门外走去。

天气无疑是好的。之后的日子里恐怕再难寻一个今日这般的天气,气温不高不低,风不冷不热,微微吹上身,只教人觉得身心舒爽,一切都恰到好处。

这里虽然离皇上住的院落不远,但因为皇上喜静不喜闹,因此也显得格外僻静,小柔扶了景玥在湖边坐下,景玥便倚在湖边栏杆的美人靠上,望着一湖烟波浩渺的绿水愣。

小柔在一旁伺候着,站得久了,也觉得索然无味,头脑也不知不觉飘到了远处,等到听见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再作反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一身明黄龙袍在一群深蓝服饰的内官中间明亮得近乎刺眼,李敬年紧随身后随侍,身后一大群人簇拥着皇上已经走得极近了,小柔也是新入宫,一见皇上立刻乱了方寸,手忙脚乱地跪下时,皇上的銮驾依仗已经到了眼前了。

“叩见……皇,皇上……吉祥……”她双唇粘,口齿不清,根本就忘了自个儿还有主子就坐在一旁愣,皇上身边的李敬年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再悄悄地看了一眼皇上的面色,并无明显的不悦,这才挺直了身子,例行公事般地说了一句:“大胆,见了皇上还不行礼?”

景玥缓缓回过头来,对上的却是这样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烟波浩渺,正如同这湖面一样,虽宽广却也空旷至极,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紧抿着唇角,看见她的一瞬,眼底似乎有细微的光华闪现,而后又坠入无穷无尽的茫然之中:“你……”

“皇上,这位是曾在秋贡礼上献舞的容姑娘。”李敬年在皇帝耳边适时张口小声提醒着,皇上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是你,见了朕居然也不知道行礼。”

连身边的李敬年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皇上方才的这一番话,竟像是带着宠溺的。

景玥直直地看着他,对视了半刻,竟兀自起身,抬腿就走,小柔傻在地上,吓得早已经没了主意,就连皇上本人都有些始料未及,而李敬年张开的嘴巴更是足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区区一个舞女,竟然有胆子当着内宫这么多人的面给当今的天子难堪。

“大胆!”景玥这般的目空一切连李敬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正待作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横在他的胸前,将他即将出口的话拦了回去,是皇上:“让她去吧。”

景玥独自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虚浮着的,但是她一刻都不想再停留下去,越走越急,几乎是撞撞跌跌,脉搏逐渐加快,胸前像是敲了一面急鼓,咚咚咚地震得胸口紧疼,全身的血液再次翻天覆地一般地翻腾起来,像是要自胸口迸出来。她身体里流的始终是林家的血,而当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熟视无睹,她不能,她也不会。

几乎是挣扎着推开房门,她一下子就扑倒在地上。

金砖铺就的地板微凉,她蜷曲着身子趴在那里好久才缓回了一点力气,而后赶来的小柔见到这一幕心又被吓得停跳了一拍,失声叫道:“姑娘!”

“……我没事。”景玥轻轻咬了咬下唇,任由小柔扶着站起身来,小柔一天之内先后受了两次惊吓,已经面如土色,她本以为天下红颜入得宫来无非就是为了博得皇帝的一笑,而后赢取名利二字,而这个景玥却大大颠覆了她先前所想,所以虽是一脸不解但却不敢再多问些什么。

入了夜,空气中这才有了隐约的流动感。

景玥不喜身边有人侍寝,因此早早地就把小柔遣了下去。静静地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没有丝毫的睡意,胸口处始终像有一块大石压着,失眠对她来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只是今晚于平日稍稍有些许不同,想起白天里遇见的那个人,她竟然有一丝丝后怕。

她那样的无礼于他,他竟然没有处罚她。

万一……她手指轻拈散在枕边的梢,不敢再往下多想。翻了个身,她便无声无息地离了床榻,顺手拿了烛台上的烛剪剪去了烛花,那一团小小的火苗,跳跃在那里,让人看了心中陡生烦躁之感,灯芯浸了香油,烛火燃烧出细微的“嗤嗤”声,外头有守更的丫鬟见了烛光,吱呀一声推开门来,她回过头去,见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丫鬟,便开口问:“你是谁?”

那丫鬟神色恭谨,低头答道:“奴婢是宫中守更的丫鬟,名叫小环。”见景玥并不再多做回答,又压低了嗓音说道:“夜深露重,还望林姑娘保重身体。”

景玥听她如此称呼自己,不由得冷笑一声:“你是怡亲王派来的人?”

小环的声音更低了:“王爷是怕深宫内院之中,姑娘一个人没个照应,再出了什么岔子。”

景玥顺手拿了妆匣之中的玉如意在手上把玩,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间更浓了些:“依我看,他分明是在担心他的九龙宝座吧。”

没有料到景玥说话如此无遮无拦,小环的脸上稍显惊慌,只是很快便神色恭谨如故:“姑娘,当心隔墙有耳。”

景玥低低笑出声来,道:“怕什么?不过是贱命一条——”待将手上的玉如意轻轻放回妆匣,才正色道:“他在哪?我要见他。”

仿佛是一直在等这句话,小环后退一步:“还请姑娘随小环来。”

景玥脚上穿的是平金绣牡丹的鞋子,重重叠叠的金线针脚细密繁复,底子则是柔软的缎底,她本来落足就极轻,无声无息得像一只猫,尾随小环其后穿过长而曲折反侧的回廊,穿过垂花门,只见漫天月色清辉如霜,满天星斗灿烂如银,一路走过来,万籁俱静,竟不闻半点人声,想必一切都是怡亲王安排好了的。

顺着宫墙又走了几步,终于看见宫门不远处立着的那个身影,披着深色的斗篷,更显得身形修长清峙,见了她过来,先是拧起了眉毛:“怎么不多穿些出来?”听那语气仿佛是真的在关心她。

景玥心里黯然,将头侧向一边去:“太热。”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问道:“王爷在祭典那天摔了酒壶,不知到底作何打算?”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切入了主题,怡亲王挑眉一笑:“你认为呢?”

景玥紧咬下唇:“景玥以为王爷根本就没想过要我成功。”

他换了一个角度站着,使自己能清楚地看清她的脸庞:“即便我不如此,你以为你就能成功?你真的认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行刺当今的天子?”说到此处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怕你的刀还没到他眼前,脑袋已经跟身子分家了。”

景玥突然微微叹气:“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去?”

“那只不过是一个开端而已,而这之后,才是我要给你的真正机会。”月亮穿透淡云落在他脸上,那样依稀而淡薄的一点青光,像是蝴蝶轻而薄的翅膀微微抖动,使他的五官刹那之间柔和起来:“皇上头脑的冷静睿智可是出了名的,凡事也不必急在一时,失了沉着反倒容易露出破绽。”

景玥紧盯着他:“王爷就不怕他会在祭典当天一怒之下杀了我?”

怡亲王像是微微错了一下神,眼前的这个女子眼中粲然有光,仿佛有水银漏入其中,不像是寻常女子惯有的柔媚之美,而是一举一动都散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凛然来,容不得人逼视,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了三个字:“他不会。”

景玥一笑了之,仿佛根本没有将他这句话听进耳朵:“王爷睿智,王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远处闪过一点星光似的灯,渐行渐近,执灯的正是怡亲王身边的内官张顺为,他也是一身深色打扮,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提醒道:“王爷,天色不早了。”

怡亲王缓缓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景玥:“深宫内院,我不便常来,往后有什么需要,都告诉小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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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虐情之冷妃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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