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龙虎争锋

南天翔搁下手中的画笔，洋洋自得地道：“怎么样！本公子的记忆力不错吧，就算你卸了妆，本公子一样能毫不差地画出来。”

霍雪梅看画中的自己，一脸慧黠的笑容，十分生动传神，表现出的竟然是一个任性而又调皮的少女形象。

霍雪梅玉脸一红，心中有些惊慌、有些甜蜜、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又有些生气，心道：“这个笨蛋太过份了，真当人家是个小女孩啊！哼！哼！哼！太过份了！”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道：“今天逛街逛得太久了，好累喔！”

过了半晌，却不见南天翔有任何动静，霍雪梅举目望去，只见南天翔两眼放光、如少了根经似的直钩钩的望着自己。烛光中，他不经意间已经被她不经意流露出的万般娇慵的风情迷醉了。

“我！累！了！”霍雪梅美眸一瞪，一字一顿地道。

“嗯，累了就早点休息……”南天翔陡然回过神来，道，“……那个，我们还没吃晚饭呢。”

“我不想吃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南天翔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东西，最后见自己卷起画时，霍雪梅的一双大眼睛盯着画卷不放，又连忙将画卷放在桌子上，向门外行去，道，“好好休息。祝你做个好梦！”

“出去吃的饭的时候要小心些，别让鞑子盯上了。”在南天翔将掩上房门时，霍雪梅温柔地叮咛道。

掩上房门，南天翔长长地吐了口气。“霍小姐虽然不断要与我争风头，但却不经意将最真实的自己完全暴露在我眼前，什么‘经霜尤清、遇雪更纯’，应该是‘千变女孩’才对。嗯，在考验我的脸皮是否够厚吗？”他摇了摇头，第一次不得不承认，女孩子的心思他实际上还有很多都不懂。

南天翔一关上门，霍雪梅一下子蹦了起来，打开放在桌上的画卷。

“桌子上那个女孩子才是真正的自己吧？虽然是任性一些、调皮一些，甚至不可理喻一些，但是不需要装腔作势、装模作样，做真正的自己才是快乐的自己吧？只有真才称得上纯吧？我才懒得想那么多！”她一拍剑鞘，“吹雪”剑出鞘，纤手一转，剑光四射，正是峨眉三大剑法之一的乱披风剑法。

昔年灭情师太以一柄“吹雪剑”、一套“雪漫灵岩”剑法饮誉四海，名列白榜第三。霍雪梅虽然继承了她的衣钵，但在乱披风剑法，成就犹在雪漫灵岩之上。

“霍小姐，生什么事了？”还未远去的南天翔听到金刃破空的声音，连忙问道。

“唔，没事……”霍雪梅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剑收起来，听得南天翔的脚步声远去，捧起画，和衣躺在床上，划过心头的是无限的憧憬。

过金陵时，霍雪梅突然提议改道自太湖之西下杭州。仗着一身功夫不错，半夜从客栈偷偷溜出来，瞒过有心人的目光，两人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之中。

桂林莫家庄，武林七大世家之一，乃是昔年棍宗之后，以“赌”立世，莫家的赌庄遍布大江南北。以武力而论，仅次于苏家庄；以财力而论，仅次于长安史府。

莫家庄无以不赌，从皇帝争位、皇后生小孩是男是女到朝庭平叛、武林人物的打斗，无所不赌。像霍清明与苏方玉之间一战，既然知道了，那就是绝不容许错过的。莫家庄的赌坊开出的盘口是胜负均为买一赔一，而平局则是买一赔一百。这是个奇怪的盘口，按理苏霍二人胜负之机各占一半，才会有胜负均为买一赔一的赔率，这样说来平局的可能很大，但莫家庄开出的赔率却说明平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是什么让莫家庄如此认为？

在白蒙蒙的月光里，高达两丈的怒潮如万马奔腾，挟着铺天盖地的威势，狂奔而来。除了给人一种心灵上的震憾以外，更让人从心头涌起一种狂放的**。钱塘江观潮，最壮观莫过于“美女回头”，最佳的观潮地点当然就是修建在江边山上的观潮阁了。就在人们为江潮回头那惊天动地的威势所震撼时，观潮阁中出现了两个人，没有人看到他们是如何出现的。

南天翔的左手一紧，已经被霍雪梅牢牢抓住，望着阁中两人，她的目光中透出无比的紧张。两人并肩坐在阁外不远处的一株大树的横桠上，这样一来，形踪就更加亲密了。

观潮阁里两人坐在石磴上悠然对望，南天翔远远望去，心中涌起一股沉重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兄弟，为什么要这么做？”霍清道。

苏方玉略一沉默，道：“姐夫去看过双儿了吗？”

霍清明道：“见过了。知道这些年你们过得很好，为兄的最后一个心结也打开了。”

“既然如此，姐夫的道心已经通明，为什么仍羁留尘世呢？”

“仍然力所未逮。”

苏方玉俊面浮起一抹优雅的浅笑，伸手道：“如此正合小弟的心意，请出手吧！”

霍清明摇了摇头，道：“此刻意犹未尽，如何用招？”

两人均沉默了下去，目光交织，难分难解。

看着静静对望的两人，霍雪梅暗自舒了一口气。

南天翔却道：“上者较神。霍苏两位前辈莫非正在以神念较量？”他想起在明玉山庄那幅《一夫当关图》、初见霍清明时那有若实质的一眼，实则都与玄奇的精神力量有关。不过，这些东西太过神奥，就算南天翔擅长风流笔法这类以心志意识入手克敌致胜的功夫，对精神力量也是一知半解，难望苏霍二人项背。因此他亦不敢确定。

霍雪梅不是不知道，只是关心则乱，此时听南天翔道破，心情不由又紧张起来。她心知以精神力作比试，较之真刀实枪更加凶险万分。

南天翔正在思疑之间，霍清明、苏方玉两人双眼同时望向他，他只觉眼前亮起四盏明灯，一下子就将他的世界照得雪亮，倏忽间进入了一个玄奇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苏霍两人及他，余下就是迷迷朦朦一片。而霍苏两人就在迷朦之中，一招一式地比划着，南天翔望去，那一招一式也是迷迷朦朦的，但他却心领神会，但觉招式无尽神意更无止境，招式如羚羊挂角、如香象渡河，无迹可寻；又如镂冰雕雪，细致精微，极尽空灵之妙。

南天翔一招一式看下去，片刻之间便如痴如醉，觉得每一招似是巧合，又似上一招的预谋，天下各派武学招法信手拈来，招式之间衔接圆通自如，天衣无缝。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南天翔觉得他们的招式慢了下来，但给他的感觉却是两个人在比度——招式渐有重复，而且越来越简单，但招式的度、架式、力量略略一变，威力、功用均原来迥异。他联想自己吹箫，也是那简单的几个音符，但轻重舒缓的变化却可组成一只动人的曲子出来。他正觉豁然开朗，苏霍两人的影像已经停了下来，眼前一黯，便回到了现实。

等他眼睛恢复了正常，能正常视物之时，远远望去，观潮阁中已经没了人。正在惊疑间，蓦然听得那钱塘怒潮出全然不同往常的异声，南天翔举目望去，见苏霍两人静立水面，脚下江面风平浪静，水面平滑如镜，而两人对立的三丈方圆之外，高过数尺的巨浪仍然奔腾不息，却无法逾雷

池半步，唯有出沉闷如闷雷的鸣声以示抗议。

月光下，苏霍两人身上散着淡白光晕，让人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的动作。相隔数里，南天翔看着静立的两人，却觉得一种沉重至极的压力涌上心头，几乎不能抗拒。他转开注意力，回头见身边霍雪梅的娇躯不停的轻颤，他从心底涌起怜惜之意，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霍雪梅依在他肩头，不觉平静了下来。

月上中天，霍清明但觉自己的气势已经蓄满，嘴角抽起，露出一抹动人的微笑，他伸手缓缓拔出背在背上的霸刀。随着霸刀出鞘，江潮如被吸引般向两人立身的圈子涌来。霍清明轻点水面，飞身而起，刀随人进，霸刀直刺依然傲然而立的苏方玉。身后的江潮随着刀势疯狂地卷向苏方玉，呼啸之声如虎啸龙吟。这般随意一刀，便已经三军辟易、天地变色！苏方玉手腕一翻，王剑已然在手，长剑缓缓刺出，却如撑开一把伞一般，江潮从剑尖向两旁划开，一滴水也没能溅到他身上。如经过精确计算一般，刀剑之尖准确相交。如闷雷炸开般的一声巨响，江潮以两人为中心向四下激射，如同万千水箭。霍清明向后翻飞而起，苏方玉则脚下一沉——他脚下仍有三尺方圆平滑如镜的水面，竟然整个随着下沉，宛如实体一般。

霍清明人在空中，霸刀已经劈下，刀锋吐出的气芒泛着银白的光辉，皎皎月光下，却如妖术一般。

苏方玉翻掌拍向水面，便从霍清明的脚下窜起一只水龙，直扑霍清明。而苏方玉却借那反挫之力，也腾身而起。剑光流转，一瞬间，已经无法看清他出了多少剑，才将霍清明以内力凝成的大刀破去。霍清明回手一刀，斩断袭向自己的水龙，两人便又落回水面，这一次却如两片浮萍一般，浮在江面上随浪轻伏荡漾。

四周观看的数千江湖中人，已经屏住了呼吸，如察合台、朱顺奇之流的级高手，也觉得自己数十年的功夫竟如白练了一般。

霍清明一举步，倏忽间就到了苏方玉之前，霸刀展开，便有无穷刀浪卷向苏方玉。他的刀仅只劈斫两个简单的动作，但刀浪一重接一重，散着白色光辉的刀芒，布满数丈方圆。而苏方玉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浮沉浮载，却就是覆没不了。

天空却越来越暗，两人的身形越来越亮，仿佛要燃烧起来。劲气排空的异音充斥在方圆数里的空间里，让怒潮声也渐不可闻。

南天翔回到看了霍雪梅一眼，心中充满了担忧。但他毫无办法，这一战，出了苏霍两人自动罢手之外，大概没人能阻止得了。他完全无法静心去苏霍两人的交手中获取经验了。

斗到酣处，两人齐声长啸，霍清明的声音宛如虎啸，长啸声飞跃而起，一刀劈下，随着霍清明而下的，还有一道来自九天之外的闪电！苏方玉的声音却宛如凤鸣，清越的声音中，长剑之下，绽开万朵银花，飞舞而上。银蛇乱舞，强烈的光芒吞没了两人的身形，强烈的光线令四下旁观的群雄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接着听得平地一声炸雷，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瓢泼大雨随之而来。众人睁开眼睛，黑夜四合，天地间变得一片漆黑。

风声、雨声似乎全然消失，众人正在惊疑之间，又一道闪电直落下来。

光芒所及，但见苏方玉的长剑刺向了霍清明的胸膛，而霍清明的刀却直奔苏方玉的咽喉！

电光敛去，雷声紧跟着而来。狂暴的声音掩去了世间一切动静，众人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等候着下一道闪电的降临，但时间却像停住了一般。

南天翔只觉霍雪梅的娇躯不住颤动，似乎要从树上掉下去，再也顾不得那许多，拥着霍雪梅跳到地上，迎着风雨向苏霍两人所在的地方飞奔而去。但未等到他俩奔拢，又一道闪电撕破长空，直劈下来。电光下，霍苏两人相对含笑而立，各自举起了刀剑。

南天翔刚松了一口气，那道闪电竟一分为二，直接落在两人的刀剑上。未等他提起心，霍苏二人的身形又亮了起来，那道电光竟似缠绕在两人身上，流连不去。

苏方玉静立江面，将左手负在身后，长剑划动，青衣飘飘，说不出的灵动洒脱。而霍清明错步移动，竟然是百蝶踏春，他手中霸刀的变化开始变得繁复，将苏方玉长剑刺出的电光圈起来，引向自己脚步所踩之处。随着他的移动，江面布下了无数闪亮的光点。

蓦然间，霍清明冲向光圈中央苏方玉原来立身之处，苏方玉飞身而起，霍清明对着头顶的苏方玉一掌拍出，苏方玉左掌下拍，两人手掌接受，出闷雷般的轰鸣声，苏方玉冲天而起，似乎要破空而去。半空之上，苏方玉一剑劈下，让人生出整个天地都被他劈开了一般的感觉。一道闪亮冷光自剑尖吐出，直冲下方的霍清明。

南天翔与霍雪梅刚好冲到江边。但天空中向外溢的劲气，宛若实质一般，迎面吹来，令他举步维艰，连张口说话亦是不能。

霍清明的霸刀缠身舞动，似乎吸收了霍清明的力量一般，霸刀亮起来，散出强烈的光芒。霍清明将霸刀射向天空，将苏方玉的那道撞散。剑光四射，直没入分布在霍清明四周的光点中。那些光点顿时大亮，一时间江中央如亮起一个小太阳，令人不敢逼视。但转眼又变得漆黑一团，霍清明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南天翔只觉身前一松，接着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拉着他与霍雪梅向那黑暗中飞去！江水、砂石也齐齐向那黑暗中涌去，那黑暗似乎要吞噬世间一切。千百种意念电闪火花之间，齐齐涌入了南天翔脑中，全都是让他不要进去！时间似乎加流转起来，让他以平时难以想象的度接近那黑团，他想停下来，但他根本无力抗拒那吸力。

而天空中的苏方玉却狂喷一口鲜血，也加跌落下来。

突然间，又一道剑光从江边亮起，如奔雷闪电，直冲那黑团而来。就在南天翔觉得自己与霍雪梅要被黑暗吞噬的一瞬间，一股莫可匹沛的大力向他涌来，将他与霍雪梅从那黑团前推开，他与霍雪梅立即向外翻飞而出。这一刻，他对自己完全无力自主，唯有两臂用力，但心碎神离的霍雪梅紧紧拥住。

那道剑光带着苏方玉顺着大江向大海飞去。有人隐约看到，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扶着苏方玉御风而去。

南天翔拥着霍雪梅翻腾而起，也不知翻了多少圈，那股力量才消失。两人向地上掉去，风雨在耳边呼啸，慌乱中，南天翔狂提功力，一掌拍在上，想遏制下坠之势。地上砂石四射，强大的反挫之力，使他狂喷了一口鲜血，几乎令他昏了过去。怀中霍雪梅似乎已经晕了过去，但现在明显不是羡慕她的好时机！他将余下的功力悉数运往背部。着地一刹那，终于将霍雪梅翻转到上方，勉强将霍雪梅举起，拉开了一点距离。背部一震，一股大力直撞入体，刹那间，他觉得自己五脏俱裂。接着霍雪梅也撞了下来，他痛哼了一声，但觉一身骨头都出了痛苦的抗议。霍雪梅虽有一段缓冲的距离，又有他垫着，但她在跌落之前就昏迷了，没有运功护体，情形不比他好多少。

大雨滂沱，鲜血、冷汗、雨水混在一起，他感到寒冷越来越重，幸得相思戒的力量，让他在巨大的痛楚中保住了清醒，没有晕过去。他不禁暗自苦笑，心道：“别人是一人升天、鸡犬得道，而霍大侠却让我们如此狼狈不堪！”

他叫了几声霍雪梅，见她毫无反应，勉力抬指探了一下她的鼻息，虽然极为虚弱，幸好犹未断绝。但这个动作却似乎要了他所有力气一般。他知道如果就这样淋着雨，只怕雨没停他俩倒要先没了小命。他喘息了一声，抬头游目四顾，夜色如泼墨一般，但好在雷声电光中，让他隐约可以辨识方向。他强迫自己翻转身，将霍雪梅负在背上，向观潮阁爬去。每爬一步，但觉痛楚就加深一分，最后麻木的感觉消散了，爬动时牵动内腑，更是痛楚难当，而霍雪梅压在他背上，就像一座大山一般。而他经脉内空荡荡的，找不到一丝内力。

他想就近在一颗树下躲躲，但见一道闪电落下，将那大树劈断，唯有收起那个念头，背着霍雪梅，沿着崎岖的山道继续爬去。麻木的感觉再次爬上他的四肢躯体，眼前渐渐黑。那观潮阁，屹立在前方不远，但对南天翔来说，却似乎是遥不可及。手下一滑，南天翔扑倒在地。南天翔撑臂想爬起来，但连作数次努力，仍然未能撑起手臂。他伏在泥泞的地上，喘息着，意志在瞬间就要崩溃。

冬雷依然滚滚，闪电让长空支离破碎，风雨威势不减，肆掠着大地。

朦胧中，似乎有史爱兰在倚闾而望、周洁银铃般的笑声也在雷雨声中飘摇而来、陈小萍的轻愁也涌进他的心中，最终化为凤红袖纤弱的身影，忽明忽暗之间，只听凤红袖道：“……不管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充满自信……”种种未了缘、未尽的事情在他脑间闪现，而霍雪梅的性命更系在他身上。

“南天翔，你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不能倒下……”

最终所有意识都化作了“不能倒下”的呼喊，南天翔一振心神，空荡荡的体内似乎又有一股暖流升起，他奋力挪动着身体，向观潮阁的方向爬去。风停了、雨也没了，雷声电光也全都不在了，眼中只有那座观潮阁。

终于进了观潮阁。南天翔爬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待力气回复了少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霍雪梅从背上放下来。这一路的折腾，霍雪梅的鼻息更加弱了，电光下，霍雪梅的俏面比纸更惨白，南天翔将她抱在怀中，感受不到她的一丝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