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难辨是非
“启禀家主,常州第五爷到,已到梅林之外。”
“常州第五爷?”高喜一直带笑的面容略略一变,暗道:“他能到梅林外才为我的人现,显然是有备而来。而苏家庄的人就在附近……真是该死!”于是起身道,“快快有请。”
“这个第五爷是什么人?高喜似乎有点紧张。”南天翔向身边的霍雪梅低声道。
“我想,大概是小妹的一位姨父吧。第五这个姓很少的,常州地界上能高喜称得上爷的,大概也只有姨父他了,复姓第五,讳波。”
“我以为第五是个排行,原来是个复姓。对了,百家姓中最后一行是有个第五。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霍雪梅道,“第五姨父是位商人,为人低调,从不在江湖上行走,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我们也得去迎接他老人家。”
南天翔心道:“这件事越来越不寻常了。莫不成霍前辈与苏庄主离开武林后,就要武林大乱了?嘿,你的姨父怎么要拉上我去迎接?”心中转念,口中却应是,与霍雪梅陪着高喜,一同迎往门外。
“第五爷光临寒舍,有失迎迓,恕罪恕罪。”高喜见第五波一行多达三十多人,心中暗道不妙,但脸上笑容可掬,不曾流露一丝一毫。
“某家担当不起。”第五波年约四旬,长脸微黑,双眉浓黑。只听他道,“世上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高当家的当知某家所为何来,就不用惺惺作态了。所谓善者不来,善者不来……梅儿,怎么你会在这里?”
霍雪梅躬身道:“侄女与这位朋友在高当家府上作客。”
南天翔抱拳道:“晚辈南天翔,见过第五前辈。”
“不敢当。”第五波的浓眉一挑,道,“久闻南少侠大名,抗元反暴,怎会与高喜这般强取豪夺之辈走在一起?”
南天翔道:“高当家的因魔门花间宗卓不越进犯,故邀了晚辈前来。”他心中却在嘀咕:“还说这人低调,说话这么冲。所谓强宾不压主,这高喜更非弱流……他怎么会来?卓不越呢?
想不通。“
高喜笑道:“第五爷可能误会了吧?高某虽然不肖,但一向尊重苏家庄与第五爷,不可能有冒犯第五爷之处。”
“某家若无真凭实据,只怕也难让天下英雄心服。”第五波向闻迅涌出的群雄拱了拱手,然后道,“今年七月二十二,宣州外,高当家的曾作过什么事,高当家的不会不记得了吧?”
高喜皱眉道:“就高某记忆所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生啊!第五爷气势汹汹而来,不会是让高某猜哑谜吧?有什么事,就请第五爷明示吧!”
第五波冷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高当家的这等行径,非是大丈夫所为,未免让人齿冷。”
高喜的笑容微敛,道:“高某敬第五大侠远来是客,又是苏家庄的亲戚,诸般退让,已经尽了礼数。若第五大侠是为羞辱高某而来,那么阁下已经做到了。高某还要备战卓不越,没有时间与第五大侠作口舌之争。阁下若不想落井下石,就请自便吧!”
第五波仰面打了个哈哈,道:“哈!这样多好!反正要撕破脸皮的,何必腥腥作态呢?”第五波冷笑道,“高当家的也知道什么叫落井下石,真是叫某家大开眼界。”他说着面色一沉。
“但某家却不屑作那无理取闹之徒!阿铁,你就将那天生了什么事,说给大家听听吧。”
“花宗主,高家梅花坞就拜托你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拖住苏山河等人,便算大功一件。至于如何做到,就请花宗主自行斟酌了。如果功成,你手中的失魂玉笛就是你的了。”暗自计算了第五波的行程、苏家庄的传讯反应时间,夜幕降临时,卓不越出了第五波的府第,召来以元军身份南下公干藏身常州军中、为睹南苏北霍争雄而滞留在江南的花间宗、邪剑宗、毒宗、阴癸宗的部下,命令阴癸宗的宗主花不素前去梅花坞。
“是!属下定当誓死完成门主圣命。”花不素福了福,领命而去。
“传令下去,尽起江南暗桩,目标改为苏家庄!于寅正全力攻打苏家庄!”卓不越沉声下令道。
黑暗中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道:“遵命!”
卓不越压下心中的激动,但脸上却不能全然掩饰心中流露出来的残忍,清俊的脸庞变得微微扭曲,道:“不依,你认为我们有几成胜算?”
站在他身边的朱不依,乃是花间宗实力人物,一身功力仅次于卓不越。他脸上现出邪气的笑容道:“二十多年前,苏方玉领导群雄击败闻老门主,与我们圣门仇深似海。如今有机会一雪前耻,岂会手下留情?就算苏子乐想到我们会声东击西,但他却忽略了一点。”
手持百花扇的穆不尔道:“让我想想他忽略了哪一点……嗯,如今,苏子乐带领了苏家庄大批人手在两湖、皖南破那任家堡血案,苏山河又带了一些人到梅花坞援助高喜,苏二妹带着一些人上了大别山,苏家庄只剩了不到三成实力的高手,最出色的是其二叔苏方平……与原来一样啊!他忽略了什么呢?”
“真的与原来一样吗?苏子乐似乎忘了苏家庄已经没有苏方玉与凌无双了。”朱不依道,“如今正是我们各个击破的大好时机!加上苏州官府派兵相助,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世上将再也没有苏家庄了!那时,我们再痛打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我们圣门君临天下?”
穆不尔躬身道:“恭喜门主旗开得胜,一统圣门!”
卓不越不以为意,淡淡地嗯了一声。
穆不尔赶紧道:“从此门主君临天下,千秋万载,永传门主英名!”
那些下属自然不甘人后,齐声道:“君临天下,千秋万载!”
以卓不越的修为,想到就要将天下第一的苏家庄从此化为乌有,也禁不住心中的得意,道:“可笑第五波那个糊涂虫!苏方玉早看出他急功近利,难有作为,而劝喻他不要在江湖中行走。他不敢违背苏方玉的心意,又不甘心终老林泉,常常偷偷摸摸的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而如今苏方玉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扬名武林了。简直连我们的来龙去脉也没有认真考究,便对我们深信不疑,省了我们不少功夫。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所以,我们一定要同心同力,如果谁敢不听本座号令,阳奉阴违,哼!休怪卓某不留情面!”
“属下等定当谨遵圣命,全心全意,竭尽全力,不敢有误。”在场的魔门中人一起伏身在地,齐声宣誓。
一个独臂人在另一大汉的掺扶下,走了出来,他先向第五波拜了拜,道:“是,老爷。”左臂齐肘而断,右腿也跛了,他转过身来,火花之下,只见一条如蚯蚓般扭曲的鲜红刀疤从他左额角起,穿过左眉、左眼、鼻尖端、右唇角,直至下颔,将他的脸分为两半。这时情绪一激动,那刀疤翻滚扭曲,更增狰狞之态。
霍雪梅只觉心底一阵恻然,不觉转过了脸,但见南天翔也收起了笑脸,两道剑眉紧皱。
“自从天完重将项普略攻陷徽州、宣州后,元军退走铜陵、芜湖,但常常向宣州用兵,以图收回宣州。秋收后,元军会不定时地遣军到宣州郊外征粮。那日,就是七月二十二,我们与七爷押着一批货经过宣州城十五里外的一个偏僻的山村,正好碰上元军在那里征粮,我们被围困在村中。那些元军如狼似虎,那里是征粮,简直是在抢……”阿铁回想起那日,脸上伤疤一阵跳跃。
南天翔心道:“常州如今仍在元人手中,那第五波既然是常州大户,多少与官府有些交往才对,何况有苏大侠的关系?纵然是宣州的元兵不卖账,但也不见得敢当场将他们格杀。如果透过苏家庄向官府施压,还不能保证人货平安吗?除非他们运的货见不得光……”
“那些鞑子兵一边抢粮,一边淫辱村中的姑娘、妇人。我等虽然义愤填膺,但七爷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只好藏身那些村夫民妇间……那些元兵连百姓们的种子也不放过,但村民们稍作反抗,必遭杀害。村妇们哭得呼天抢地,但大家敢怒不敢言,只盼鞑子抢了粮,饱了淫欲,便会退走。唉……合该有事,元军的行踪不知怎么被宣州的天完军知道了,于是项将军派了军队前来歼灭这股元军。我们便鼓动村民们反抗,好与天完军里应外合。但这支元军不过是额勒派出来诱敌的罢了!”
“额勒?不是脱脱的弟子吗?连他也如此纵容部下吗?”南天翔不经意间,便又想起徐州城头上见到的惨景,心头不禁涌起一阵烦躁。
“我们刚取出货,想趁乱杀出重围,元军的大股伏兵从山中杀出来了,将天完军包围在中央。我们行藏既已败露,那还敢停留,于是从村后杀出,哪知村后也有伏兵!”阿铁独目射出了强烈的仇恨的光芒,从高家七兄妹身上扫过。如果目光能杀人,高家兄妹只怕就要碎尸万段了。他挣脱同伴的扶持,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向高家兄妹扑过来。他的同伴见状,赶紧上前将他扶住,道:“阿铁,你冷静些,老爷今天一定能为你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阿铁喘息了两声,等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才又道:“当先的两名兄弟没来得反应,就惨遭杀害。我们见来人虽然穿着鞑子兵的服装,却也是汉人,便报上名号,想叫他们放行。那知他们毫不留情,直杀过来。我对上了个用刀的,原本可以胜出,正要取那人性命时,突听一声鼓响……”阿铁的独目中射出又恨又怕的光芒,众人随他望去,目光所及,却是高氏兄妹的老二高怒,高怒面前放了一只大鼓,手持两只棒槌。他黑面环目,虬须戟张,原来是个堂堂七尺的威猛汉子,此时在众人的注视,却露出畏缩之态,似乎想将手中棒槌藏于身后,但那面大鼓就搁在面前,岂能藏得住?
阿铁继续道:“我只觉一声闷雷在耳中轰鸣,一怔神间,眼前白光一闪,我伸手去挡,手臂便被斩断。但敌人刀势未绝,劈中了我的面门。我仰面倒地,痛昏了过去。醒来时,膝盖也被敲碎了。原来我不明白为什么膝盖会被人敲碎,后来问人才明白,敌人根本是冒充鞑子兵,他们冒充鞑子兵却是为了混淆鞑子的视听。当时情况紧急,他们决计不想留下活口,但太过匆忙,来不及补我一刀,只是敲了我一下,见我没反应便也认为我已经死了。其实受那么重的伤,又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补不补上一刀又有什么差别?顶多多受些活罪,晚死片刻而已!”
“老天长眼,终于让阿铁兄弟活了下来。恭喜阿铁兄弟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铁兄弟的遭遇确实让人同情。”高喜笑了笑道:“但老实说,故事本身却平平无奇。如今天下大乱,鞑子横行,流寇四起,这种事那天没有十次八次?普通老百姓无拳无勇,任人凌辱也罢了,我们武林中人习得一身功夫,却也要任人渔肉。想那千军万马之中,个人力量何其渺小?除非有霍大宗师又或是苏大侠那般通天彻地之能。唉,鞑子与我们汉人之间的战争,总是鞑子强大了,一定会想着中原的繁华锦绣之地;而我们汉人强大了,为了显示自己的文治武功,也自然想征服他们,让鞑子无力进犯我们,好歹也博个‘四夷诚服’,载入丹青史册中,也好求个流名百世。平日往时也罢了,如今鞑子当道,骑在我们汉人头人撒野,我们汉人还在内斗不休,想起不禁让人齿冷心寒!”
“好一个内斗不休,让人齿冷心寒!”第五波道,“当日神手圣医6道子从九华山下来,被鬼医长孙不端在小山村中逮个正着,想争那天下第一神医之名。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那里各挑一个只剩一口气、各自认为必死的人让对方救治,谁负责的病人被救回来了,对方就要称他为天下第一神医。真要感谢老天长眼,6道子挑中了阿铁。那鬼医虽然是魔门中人,名声也一向不大好,但医术却非浪得虚名。用了两个月时间,阿铁硬被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三刀六洞,我们江湖中人,讲的就是快意恩仇。高当家的既然不讲近邻情面,我第五波也无话可说,今日便分个你死我活。这里总是你的地盘,你就划下道来吧!”
“且慢!”高喜舒了一口气,道,“原来第五爷气势汹汹而来,莫不成认为杀死贵七弟、抢你货物的,就是高某兄妹吗?”
第五波道:“难道不是吗?”
“你们有做过这件事吗?”高喜回头望着自己的弟妹,少有的严肃地问道。
他的弟妹一齐摇头。
“第五爷看到了,我的弟妹们没有。而在下,已经三年多没有离开过梅花坞了。因此,高某郑重声明,对第五爷贵属的遭遇深表同情,但高某寒门上下与此事毫无关系。”高喜一脸笑容,向第五波道。
第五波面色一变,道:“证据确凿,莫非高当家的还想赖帐?”
高喜摇头道:“证据确凿?好在今日这里有不少江南武林名家,加上霍小姐、南少侠,我们既然把话已经说明了,就请他们作个公道如何?”
“事实摆在眼前,何须劳烦大家?高喜,咱们就见个真章吧!不如由我俩一战,一战定胜负!某家若败了,报仇将无从谈起,就一笔勾消;如果某家侥幸赢了,那么高当家的则必须为某家死去的兄弟偿命。”第五波手按腰间的刀把,缓步上前,杀机毕露。
高喜不为所动,昂然挺立,道:“第五爷作为苏家庄、明玉山庄的亲戚,名列白道,乃是天下有数的英雄。高某一向敬佩霍大宗师、苏庄主,自然也对第五爷敬服得很。”他双唇微披,露出一缕冷笑,将目光在霍雪梅、南天翔身上扫过。“高某自知非是第五爷的对手,若第五爷一定认为令属乃是高某所杀,那就一刀将高某杀了,高某绝无怨言。否则,第五爷请回吧!本坞今晚尚有一场恶战,第五爷介入其中,就有违苏大侠本意,恐怕不太方便。”
第五波心中大是恚怒,双眉一扬,利刃出鞘。
南天翔望了望霍雪梅,见她面色冰冷,便知她心中亦不以为然,但碍于身份,不便出头。而身边的群雄,表情不一,但终归是对第五波的不敢苟同,他们本与高喜有一定的交情,又恐卓不越对付了高喜,便轮到他们,自然对高喜有维护之意。南天翔心中暗叹,何尝不知高喜是故作大方?若第五波真要杀高喜,一旁众人岂会让他如愿?那样只会落人口实。
南天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吐出,像是吐尽胸中浊气一般。他拱了拱手,举步上前,道:“第五前辈请了。贵属的遭遇的确让人深感同情,事情的真相如何,晚辈也自是不知。但前辈若仅以阿铁兄的话,便要入高当家的罪,恐怕难以让人心服。”他见第五波面罩寒霜,不由心中暗叹,但知自己为了维护“南苏北霍”的清誉,非得出头不可,唯有硬着头皮继续道,“且不说阿铁兄是一面之词、难以令人信服,从阿铁兄的话中,可知他的根据仅只那一声鼓声,根本没有看清任何人。高二当家会敲鼓,擅以鼓音克敌。但并不是会以鼓音克敌的就是高二当家;其次,前辈来的时机不合。今晚,本是高当家的与卓不越解决本门纷争之时,但卓不越未来,却适逢第五前辈来追查旧案。碰巧阿铁兄的救命恩人鬼医又是卓不越的人。让人不禁有第五前辈乃是受人挑拨,而高当家的却可能是被人嫁祸。如果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我想前辈还是慎重一些好,以免被奸人所乘。”
第五波面上尽是不悦之色,道:“天下能用鼓音克敌的人,除了高怒,某家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强取豪夺,对高喜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是他干的毫不稀奇。阿铁能活下来已经是邀天之幸,以高喜的老奸巨滑,又岂会再留下任何线索?年轻人,你固然才智过人,但终究太年轻了,缺乏人情世故的阅历,脸皮又太薄。高喜几句好话、一番虚情假意,再扣上两顶大帽子,你就任受他摆布了。事实上,高喜绝非善类,不以魔门身份示人,却还是做了黑道中人,连伪君子也做不成,绝无向善之心。你若懂得洁身自好,就不应与之为伍。奸邪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不为私仇,除去高喜,也是替天行道,造福武林,而且让卓不越南下没了借口,无法为祸武林、为天下添乱。”
南天翔微微一笑,揖道:“多承前辈的教诲。”他直起身,“不过,我们做事也不能臆断。否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梅花坞与苏家庄比邻而居,能二十多年相安无事,我想也能说明一些事情。并且,卓不越如果是想要南下,又或是为祸武林什么的,以晚辈之见,他也不是非要什么借口才成。前辈此时对梅花坞出手,实有趁人之危之嫌,前辈还是请三思。”他心道:“就算高喜有千般的不是,要斗也得先让他与卓不越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才是最好。不过,第五波也不是愚蠢的人,将话说明了,道理讲清了,就不容得苏家庄的人袖手旁观了。”
“你我话不投机。”第五波道:“不知你想站在哪一边?”
南天翔回头望了一眼霍雪梅,然后淡淡的应道:“做客人的,自当为主人尽力分忧。”
第五波浓眉一皱,转向高喜道:“你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管你是否束手待毙,某家绝不会手下留情。能否像个男子汉大丈夫,死也要死得有几分尊严与气概,全在高当家的自取。不过,某家绝不信你会任人宰割。看清了,某家要出手了!”他的刀势简洁朴实,却有一股一去无悔的强大气势。
南天翔在第五波说话时便开始提聚功力,心知自己陷于一个微妙的境地,一个可以考验自己与他人人性的时候。如果第五波向高喜挥刀,而高喜站着不动,自己距高喜最近,自己救他还是不救?他心念转动,暗自盘算道:“先前我说得冠冕堂皇,自是应救他。其他人也因责任不在自己身上,乐得袖手旁观。而真正关心他的人,还会想到我是否会临阵反戈。而高喜他会将自己的生命寄予我的手上吗?我是否该反助第五波,揭下高喜的虚假面具?从道德的角度讲,我该怎么做?从利益的角度讲,我又该怎么做?而从我的心来讲,我真正想怎么做呢?”
但现实并不容他多作考虑。
“大哥,小心!”背后传来高思的惊呼声。
南天翔心念未息,但手中已经拔出了剑,迎上了第五波的刀势。刀剑相交,高下立判。南天翔虽然自负千斤神力,但在第五波的一刀之下,手臂酸麻,连退七步,两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他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气血,心底一阵骇然,暗道:“见鬼,怎么会如此之强?”
第五波一顿,一振臂,再次扬刀直扑高喜。
高思已经冲了上来,拨动手中的琵琶,出令人心神恍惚的异音。临近时,一挑手中的琵琶乐弦,弦柱弹起,四条乐弦带着厉啸声飞射而出,破开第五波的刀光,直取第五波的面门。
第五波心神一凛,挥刀弹开乐弦,退步避开锋锐。
高思一挫腕,收回乐弦,弦柱钉回琵琶。她的玉指拨动,琵琶出如珠落玉盘的清音,琮琤声中,一大片琵琶影子卷向了第五波。第五波一声大喝,如平地一声雷,震散高思琵琶上出的靡靡之音,错步上前,长刀急劈,冲散高思的层层琵琶幻影。南天翔回过气来,力贯四肢百骸,适时补上,无尽**涌上心头,一剑击出。
第五波心中虽是震怒非常,但南天翔能在仓猝被动之间挡下他的全力一刀,又在一招之间便回复过来了,已经足够令他心生警惕了。一向以来,他自视甚高,认为天下仅少数几人能令他有力难施,比如苏方玉、霍清明之流的级高手。如今苏霍一去,他自信自己一出江湖便能一鸣惊人。所以高喜抵挡与否,他都不必理会,因为事实可以证明,结果都将一样。但他全力一击,仅只令南天翔后退数步,连伤也没有受。如果连一个毛头小子也对付不了,如何对付高居黑榜第二的高喜?而南天翔这一剑,中大至正,气势磅薄,隐隐间竟有几分苏家庄“王剑”的气势,而剑尖在刺出时,颤动不休,又似是隐有无穷后招,更令他不敢等闲视之,生出戒备之心,气势顿弱,长刀劈出之时,刀下不觉留了几分余力,以备不时之需。而高思在旁,纤纤玉指琵琶乐弦上流转不休,旁人听不到一丝声音,在第五波耳中却是一曲《汉宫秋月》,慑于高家魅音之名,他不得不分神旁顾。这样,南天翔感受到的压力大为减少,数日来在脑中盘旋不休的南苏北霍比武的招数场面一一涌上来,他信手拈来,却妙若天成,一团剑光绕着第五波上下翻滚,将他紧紧裹住,令他陷入完全的被动捱打之中。他想等南天翔的剑势稍竭,再作反击,但南天翔的剑式绵绵不断,到后来,将剑式融入诗书画剑之中,随手写字作画,自由自在,毫无断竭,更无重复之处。而高思的琵琶声也直往耳中钻,让第五波没办法全力应付南天翔剑式。但,纵然是狼狈万分,但南天翔想击败他,也万难做到。一时之间,哪能分出胜负?
高喜早就退到一边,闭目思忖,将整件事从头思索了一遍,最终心中不禁生出不如卓不越之感。如今卓不越在暗,自己在明,主动权全在卓不越手中,自己被动等待,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自己能顶着巨大心理压力支持到什么时候?而且,从种种迹象表明,卓不越并没有将心思完全放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却在十多年中,将心思全放在了卓不越身上,以梅花坞为中心被动防御。像现在,卓不越略施小计,便打乱了自己的全盘部署,让自己不知所措。论心胸、志向、才智,自己都远不如卓不越啊!如今,也唯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有了第五波这等试招对手,南天翔将心中所知剑式一一演练出来,渐渐感悟到一种奇妙的感觉。如同作山水画,懂了技法后,胸中还得藏有丘壑才成。唯有这样,作画时,才不是用笔作画,而是用心作画,作出来的画方才能做引人共鸣,继而让人敬佩、臣服。如今剑在手中,他对剑的特性无不了然于胸,而剑招在他心中也已经积累到了一种程度,水到渠成,剑法更上一层楼。长剑在手,随心如意,斫削击撩,无不如臂使指——剑不再是死物,成了手臂的延伸。
现在,他不是用手使剑,而是用心使剑。**涌起,长剑横斫直刺,气势磅薄,气象万千,令第五波不断退避。南天翔心中大喜,便想起史爱兰,直想她来分享这一刻的狂喜。于是一腔豪气,顿时化作满怀柔情,剑起如丝如缕,层层叠叠,如醉如痴,刻骨铭心,满是史爱兰娇俏的丽影。第五波被那情丝缚住,再无还手之力。
郝伯当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场外,双目紧紧盯着南天翔的剑招,竟然寻不到一丝雕凿的痕迹。
不禁拿它与自己的家传绝学相比,比较后的结果让他气闷不已。盖因南天翔灵变万端,而且无迹可寻,宛若活的;而自家的剑法虽然精妙处犹在南天翔的剑法之上,但在自己手中,剑招就是剑招,是死的。就算自己的功力较南天翔胜出一筹,击败他或许不难,若想取他性命就不容易了。心道:“难道天籁村一行,我是白去了吗?”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与他打?意义何在?真是无聊透顶!”南天翔一念至此,大喝一声,长剑抖出数朵银花,逼开第五波,他也借机退开。
第五波不禁一怔,略一失神间,高思的琵琶声便进入耳中,主宰了他的心神。高思将一曲《汉宫秋月》反复演奏,让第五波听得顺耳后,再将曲调打乱,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乱弹,直听得第五波心烦意乱。
南天翔舒了一口气,收剑归鞘,“铿!”剑鞘与剑锷相撞,一声清响透过高思的琵琶声传入第五波耳中,把第五波唤醒过来。南天翔走了上前,道:“第五前辈,能否再听晚辈说几句话?”
武功不足以自恃,第五波早已气馁,心中对南天翔恨极,道:“你既然帮定了高喜,还有什么好说的?”
“前辈是讲道理的人,高当家的既然否认了前辈的指控,而前辈也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以晚辈浅见,倒不妨认为高当家的真的没有做过——除非前辈能有更有力的证据。如果前辈与高当家的打起来了,苏家庄势必不能置身事外,结果必将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这时卓不越再来,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晚辈人微言轻,但如果霍小姐也不赞同前辈的做法时,前辈可否看在霍前辈的份上,暂且罢手?”
第五波不禁将目光投向一直静立在旁的霍雪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