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那年的耶诞节,梅友弦远赴重洋到已化为一片银白世界的纽约,踏进五星级饭店门厅,在饭店人员的带领之下,踏进电梯,就在电梯门即将阖上之际,有抹清丽的嗓音让他动手按下电梯暂停键。

“不好意思。”女孩浅喘着气,水蒙透雾的眸瞅着他,软软笑着。

“不会。”那笑意像是会感染人似的,让他原本不快的心情得到些许舒缓。

今天,他是来赴相亲宴的。

一桩令人生厌的政策联婚,由身为台湾亚东金控集团接班人身份的他,和身为美国第三大金融体系WU的千金相亲。

这是令人厌恶却又无法推却的事,然而他的烦闷,却因眼前这意外闯进他视线里的女孩那俏皮又小迷糊的模样,教他心情解放了些。

微打量着她,她身穿米色风衣,肩上围着极具印地安风格的七彩流苏披肩,穿着褐色半筒靴,整个人将彩虹穿搭在身上,更显得清灵而娇美。

她五官极为细致,淡淡的妆让她的眼睛更显灵秀、粉颊更显清透,真是个教人看过就难以忘怀的女子,再加上她唇上大方的笑,更让人对她好感大增。

当她站在电梯内垂眼若有所思时,羽扇般的长睫掩去了那双灵魂所在的水眸,嫩唇微抿、眉头微蹙,恍若心烦着什么,小手轻拍着沾在披肩上头的雪。

“有事吗?”

冷不防的,那双水灵迷蒙的眸对上他的,像是询问,又像是在防备,这才教梅友弦发现自己竟然很露骨地注视着她不放。

他非常有礼地微弯身地道:“抱歉。”他有些意外自己竟一时看入迷了。

她眼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确定他并无恶意之后,轻轻扬笑,“没关系。你是华裔吗?还是来这里工作的?”反正,楼层很高,想闲聊几句,多得是时间。

“我是来工作的。”

“是吗?那么记得要看看纽约的雪景,很美的。”

“喔?”他倒觉得眼前的她远胜过外头的雪景。

“你要到几楼?”

“二十三楼。”

“真巧,我也是—”笑意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电梯震动了下,上方一盏小灯亮起,她整个傻住,身子像被定住,无法动弹。

“好像是故障的样子。”梅友弦沉定冷静地按下紧急通知钮,以流利的英文与楼下中控室的饭店人员对话。确定状况之后,随即对身旁的女孩说:“没事的,饭店人员说,十分钟之内就可以处理好……你还好吗?”

她像是见鬼似的动也不能动,看得出她很紧绷,而且很害怕。

“小姐?”他尝试着对她伸出手,想要给她一点安心的支持,又怕自己的动作太唐突,反而会吓到她。

没想到下一秒,她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俨然视他为浮木,紧揪着不放。

梅友弦微愕,立刻发现她处在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绪之中,因为她抖得很厉害,就连双手也是冰冷得吓人。

“没事的,只要再十分钟,电梯就会恢复正常。”他柔声哄着,轻拍着她颤悸的肩,为她莫名的恐惧感到心疼。

“对不起,我有黑暗幽闭恐惧症。”她试着想笑,但是好困难,因为恐惧如浪侵袭,一波又一波地引发恐慌,她想哭想尖叫,想要撞开门逃离这令人厌恶的地方。

明亮再加上有人相伴的电梯空间,是她可以容忍的最后极限,然而灯一暗,好似也把她硬撑着的勇气都给一并关上了。

“没关系的,你不是一个人。”他用他一贯的温柔,用他最令人放松的口吻,一一挑掉她紧绷的神经。“你不会是一个人,不要怕。”

那厚醇低沉的嗓音像裹上一层磁粉,在她心间滚啊滚的,把她的不安和恐慌都给吸走,一点残渣都不留。隔着厚重衣料,他沉匀的心跳,像极了她的心理医生为她设计的音乐课程,让她可以放松到最极限。

她觉得浑身都被舒展,觉得心被净化,就连灵魂里最黑暗与骇惧的黑点都被升华了。

一直到电梯恢复正常,往上爬到二十三楼,他还是搂着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直到电梯门开,外头有一对男女有些玩味地询问着,他们才赶紧踏出电梯。

“对不起。”她羞涩地不敢抬眼,又是道歉,又是道谢。“谢谢你刚才帮了我。”

“你太客气了。”他舍不得移开眼,甚至还贪恋着掌心残留着她的气息。

真是吊诡,怎会有这种感觉?梅友弦不禁莞尔。

“嗯,那我先走了。”临走前,她抬起脸,轻声地道,颊上有着明显的红晕,像是最自然的腮红。

他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忍不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追逐她的背影……不,不是追逐她的背影,而是他们要去的目的地似乎相当接近……

当梅友弦看着她踏进私人俱乐部,正与俱乐部主人拥抱撒娇时—

“友弦,你来了,让我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女儿,欣余。”

须欣余愣住,他也不遑多让。

但是,梅友弦随即低低笑开,出众的五官因为他的笑而更显夺目。如果他的相亲对象是她,那么……他不会反对这件联姻。

而须欣余恍若被他的笑给感染,笑得羞涩。

在那瞬间,她欣喜面对命运的安排,认定这是她生命中的奇迹,耶诞节的礼物。

那么,眼前这段重逢,也算是奇迹吗?

不,至少对目前的她而言,是种破坏。

因为她还没准备好,她的计划还没完成,三年的离别,不应该是在这样的状况下重逢的。

她都设计好了,再重逢的画面,要让他吓到下巴掉了,而不是在这该死的医院、该死的病房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对眼前那双沉睿又噙满担忧的黑眸,须欣余强迫自己狠下心对他冷漠,用最冷的语调,最无情的口吻。

“你发生车祸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梅友弦替她将微乱的发收拢好。

“车祸?”她抿起唇回想着,只想得起来她急着要回公司完成她的企划案,然后……可恶,到底是谁撞她的,把她撞到医院,还把她的计划都撞烂了!

“欣余。”梅友弦软声喃着。

她的心抽紧着,抿了抿嘴。“你是谁?”她努力地冷静,试图让自己的表情冷到生人勿近的狠绝。

梅友弦处变不惊,仅只是压沉了邪魅的嗓音反问:“你不记得我是谁?”

“我一定要知道你是谁吗?”她没好气的道,脸上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太爽。

他沉吟了会,然后按下她床头上的紧急钮。

不一会,护士赶来了。“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妻子醒来,但她却不记得我,麻烦找医生过来,我怀疑她伤到的可能不只是胸腔方面。”他口条分明地道,口吻像是浑然天成的王者,擅于分析和下达命令。

“喔……好。”护士脸红红地跑开了。

须欣余抽搐着眼皮子。

她才没有丧失记忆好不好,只是想讽刺他而已,他应该要冷漠的离开啊,现在这副担心的样子是装给谁看。

“那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梅友弦压根不知她脑袋里在转着什么,温厚的大手轻抚着她的额。

“……”闭上眼,她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在公事上精明得跟神没两样的男人,为什么却一点都不懂女人心呢?

“就唯独忘了我?”他沉哑喃着,没有表情的俊脸教人读不出思绪,一抹受伤的情绪从眸底飞掠而逝。

须欣余张眼时,不意撞见他眸底的受伤。

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受伤的眼神?这个狼心狗肺、没血没泪的工作狂,在新婚隔日就人间蒸发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么一丁点小事就受伤?

“是吗?”梅友弦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突地西装外套里的手机响起,他接起,“喂?”

“总裁,有两场会议在等候总裁,不知道总裁……”

“所有的会议及工作全部顺延到明天。”话落,立即收讯。

须欣余微诧地看着他。

那通电话讲的内容是工作耶,想不到他竟然毫不犹豫说要顺延……何时她变得这么重要了?在新婚三个月的期间,她甚至连见他一面都很困难,就连生病也得要自己去就医……

“怎么了?”梅友弦黝黑的眸像是纯黑的夜幕,可以吸取所有的光芒,包括所有人的目光。

她怔望着他,说不出话。

她讨厌他这个表情、这个态度,让她ㄍㄧㄥ了三年的铁石心肠好像快要被软化。厚,他没事干么一副好像她要是出了问题,他就变得不完整似的……只对工作深情的人,干么在她眼前演这种戏呀

“还是想不起我是谁吗?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不急。”梅友弦软声哄着她,还奇迹似的勾着笑。

须欣余傻眼极了。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梅友弦吗?她真的怀疑自己也撞到脑袋了,否则她怎会瞧见他露出好久不见的笑容?这笑容,只出现在初次见面时,骗人专用的!

此时,医生快步走进VIP病房里。

梅友弦见状,立即退到一旁。

医生查看了下她的状况,问了她一些问题,露出比她还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你确定你不记得你丈夫?”

“不记得。”她没说谎,她是不记得有丈夫的存在,只记得前夫!

她恨不得真的可以把他给忘了。

“这样子啊……”医生沉吟了下,回头和梅友弦说:“那么,安排她做一下断层扫描好了。”

“麻烦医生了。”梅友弦恭敬而有礼地道。

“我去安排一下时间。”

见医生准备走人,须欣余忙喊出声,“等等,我还不能出院吗?”

“不能。”医生和梅友弦异口同声。

梅友弦接着又说:“你的肋骨有裂伤,必须住院,而且现在必须做断层扫描,所有的检查结束之前,你乖乖的。”一开始中规中矩地道,随后发现口气太硬,赶紧又哄了她一句。

须欣余唇角抽搐,超想骂他虚伪,但是一瞧见他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唉。

断层扫瞄结果正常,医生推测,是心理因素造成她局部失忆—

“来,啊~”

须欣余瞪他。

“乖,吃完之后,有布丁喔~”

她沉痛地闭上眼。

他不是梅友弦,绝对不是梅友弦!他总是冷冷的,怎么可能变得这么有温度,哪会有时间喂她吃饭,甚至还哄她咧?

“来嘛,来,啊~”梅友弦再接再厉地哄她,汤匙里的饭菜都快凉了,他还是面无不耐,哄着她吃饭。

“我可以自己吃。”她小小声地抗议。

“你不怕胸口又痛?”

“可是……”猝不及防的,一口饭菜送进她的嘴里,她很无奈地嚼了几口,意外发现这便当还挺好吃的。

仔细一看,这不是医院的伙食,难道是他特地去帮她买的?

怎么可能~她暗暗哼笑着。

“这便当可是饭店五星级大厨的商务便当,每日限定一百个,我怕你没胃口,特地买的。”

“你去排队?”

“是我买的,但不用排队,大厨会先替我准备好。”

她呆掉,心有些发软。难怪他刚才会失踪一下子……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她,他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现在怎会对她这么好?

三年了,她依旧摸不清他的底细。

“我的手机呢?”想不通的事,她也不打算挤破头的思考,随即转了话题。

问完话,又被他强硬地塞了口饭,她不依地扁起嘴。

“你的手机我收着。”梅友弦垂眼看着便当菜色,夹菜的动作非常熟练,等着再喂下一口,问:“你拿手机要干么?”

“我要跟公司请假。”喂,他是集团总裁,不去上班也没人敢对他怎样,但她不一样,只是个软体程序设计师,手头上有正赶着的案子。“而且,我要跟我同事联络,请我同事过来照顾我。”

“你的手机早就没电了,这里有我照顾你就够了。”他动作飞快,瞧她话一说完,菜立即送到她嘴里,完全不给她抗拒的机会。

“我跟你不熟。”她不快地瞪着他,用力地嚼着菜,假装现在啃的是他的肉。

“慢慢的就会熟了。”

“……”霸道、恶劣!“你不用工作吗?”

“当然要,晚一点,等你睡着我再回去工作。”

须欣余乖乖地再咽下一口饭。“你看起来不像这么好的人。”这句话,要不是在假装忘记他的情况,她还真的说不出口。

梅友弦微挑起眉。“那是因为你忘了我。”话落,睿智内敛的黑眸锁定她脸上每个可能泄露真实情绪的细微表情。

真敢说呢~~全都是他自己少根筋误解她失忆的好不好—虽然她也没否认就是了。她可没忘了他,把他所有恶行都牢牢记在脑袋里!

冷漠无情的工作狂,新婚隔日就上班,然后她至少有一个月没见过他,再然后,一个月也碰不到他一面,打电话到公司给他,也不见得找到他,更可恶的是,他竟然—算了、算了,都过去了,她不要再想了。

瞧她眸色突地黯淡下来,梅友弦敏锐地察觉。“怎么了?很不舒服吗?”他很自然地把大手移到她胸口上。

她吓得赶紧将双手护在胸前。“你要干么?”

“帮你看看有没有异状。”口气理直气壮到好像谁敢拒绝他,谁就是天地不容的世代罪人。

须欣余抿起嘴。“我跟你不熟,你不要乱碰我。”

他闻言叹了口气。“好吧。”

“你回去工作吧,我自己吃。”

“不行。”

“你……”她用力地再叹了口气。“我觉得很奇怪,我记得我所有的记忆,却唯独不记得你,而且我记得我是和朋友住在一块,为什么警察是通知你,而不是通知我朋友?”

她决定让这个谎言再继续扯下去,扯到他无话可答,然后自动闪她远一点!等到她伤好,案子搞定,她才要用全新的面貌跟他见面,狠挫他的锐气!

“……车祸发生时,你的手机没电,但你的包包里头有你的身分证,而身分证上的配偶栏填着我的名字,不通知我,通知谁?”梅友弦缓缓地解释,精锐的黑眸审视着她的反应,然后确定,她根本没失忆,因为她错愕得太自然,那是一种连贯性的思考,不像记忆有阻塞的样子。

但他不动声色,先看看她到底想搞什么把戏再说。

须欣余瞪大眼,总算恍然大悟。

三年前,留下离婚协议书后,她离开台湾回美国,两年前回来,台湾换发新身分证,她也没换,配偶栏包括住址都没改,难怪警察会联络他,呿。

“可是,我们又没住在一起,哪可能是夫妻?”继续拗,继续假装不认识他,继续耍任性逼走他。

他顿了一下,还在演他顺着她的问题编了个答案。“……我们之间有了点误会,所以……你搬出去。”事实上,他至今依旧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丢下离婚协议书离开他。

“什么误会?”他要真扯得出来,她就叫他一声老公!

“什么误会都不重要,因为那只是一个误会,重要的是,你只要记得我爱你就够了。”这是他的真心话,以往没说,以为她会懂,但他发现,他不说,她好像从没发觉。

须欣余瞪大眼,心在跳颤,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句……爱你。

“说谎。”她扁着嘴,泪水很不争气地在眸底打转。

从相识到结婚,到她毅然决然离婚,从没听过他说爱她。

“……欣余。”他不舍地轻触她苍白的颊。

“你走啦,我不要再见到你。”她瞪着苍白的天花板,努力地想要把眼泪全数收回。

不要以为现在随随便便说句“我爱你”,就可以当成免死金牌赐他无罪。

“那可能没办法,我是你的老公。”

“谁说的?我们已经离……”话到嘴边,她狠踩煞车,转了语意,再道:“依我的个性,一旦误会了,一定会马上递出离婚协议书,所以照道理说,我们现在应该已经不是夫妻了。”

梅友弦定定地瞅着她,那眸色锐利如刀,恍若可以将她整个人剖开,看见她心底的真实。

她为什么要假装失忆?她的话语漏洞百出,却宁可硬拗也不愿承认认识他,难道她真对他这么失望吗?

记忆中的她是温柔婉约的,迷蒙的大眼总是透着羞怯,和眼前隐约透着强悍的她大不相同,是因为分开三年所导致的变化吗?这三年,她到底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教她的个性产生变化?

还是说,她现在在面对他时,才会如此刻意表现?是因为她对他失望吗?

若是如此,他就更不能放她再从眼前消失。

“……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把离婚协议书交给我了,但我并没有签字。”

“你为什么没签?”她大吃一惊。

“我不会签的。”

“因为我的身份?”身为美国WU金控集团总裁千金,如此好的靠山,才让他舍不得递出离婚协议书的吧?

她的心闷闷的,极不愿意自己看重的情感竟是架构在她家世背景上的光环。

“不,因为我爱你。”梅友弦毫不犹豫地道。

他很后悔,一直没能够把他的心意告诉她。

亚东金控集团和美国WU的政策联婚,一场相亲宴决定两人的未来,他们因而成为夫妻,他满心欢喜,但婚后,她好像很不快乐,她的笑容愈来愈少,教他好心疼。

他没想到和他结婚,对她而言,竟然这么痛苦。

“爱?”须欣余拔尖嗓音道,很想瞪他,但她真的好累。“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她不认为那是爱,真正的爱,不该是那个样子的,但是未来,待她准备就绪,她会整装出发去征服他,要他爱上她、不能没有她,再狠狠地抛弃他,让他知道,他有多愚蠢,错手放开了一个多么美好的女人。

“你才吃几口而已。”他看着还剩下大半的便当。

“不好意思,我的食量向来不大,看来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她闷着声,累得连眼都张不开。

“是吗?”梅友弦微扬眉,思忖了下。“要睡可以,先吃药。”

“……我等一下就吃。”

“我等你。”说完,他开始吃起她没吃完的便当。

她侧睨他一眼。“那是我吃过的耶。”

“不该浪费食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加上他也没还吃饭,就顺便嗑一下便当,再顺便等她大小姐有吃药的心情。

“你……”哇,吃得这么快……不过三两下,精致便当就教他给吃得一干二净,优雅地喝着饮料。“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吧。”

“吃药。”他早已把药备妥,等着。

须欣余瞪着纸杯里头的药,很痛苦地咽了咽口水。“我等一下就吃。”

“好,我等你。”他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

偷觑他一眼,瞧见他甚至拿出公文包里的文件审阅着,一副她不吃药,他就准备耗在这里一下午的姿态,她不禁用力叹了口气,伸出手。

梅友弦从文件边缘瞥见她的动作。“想吃药了?”他把装着药片的纸杯递给她,帮她倒上一杯温开水。

就见她从里头掏出了最小的一片,极其小心翼翼地放在舌上,然后配上一口水,一脸痛苦地仰起下巴,用力地吞—没吞下,再配开水,又咽不下,再配开水……

最后,她苦着脸把药给呸在手上,瞪着药片的水蒙大眼湿润润的。

可恶,就连药也要跟她作对。

“……你吃药的技巧,真不是普通的差。”他叹了口气,把她手中的药和水杯都拿走。

须欣余以为她的苦难已经离她远去,所以由着他说,笑不回嘴。

蓦地,落在被单上的视线发觉不断逼近的阴影,她不解抬眼,就见他把药倒进他的嘴里,然后还喝了口水……欸,伤在她身,他吃药,关他什么事……猝不及防的,他温柔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了嘴,很强势地把药灌进她的嘴里。

不知不觉中,她咽下了药,不知不觉中,他吮着她的舌,舔过她的齿列,浅而挑情,深而温情,细绵如丝,缠绕再缠绕……

“好了,赶紧睡吧。”

他低哑沉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时,她才发觉自己竟傻在瞬间的温柔里,还傻傻地等着他给予更多。

啊啊~丢脸、丢脸、丢脸~~

须欣余抓起被单把脸包住,羞得无脸见人,就在不断地自我唾弃之中,睡意厚重袭来,就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更是无缘见到梅友弦眸底的温柔,无缘感受到他替她拉好被子,将一切整理妥当才离开的贴心之举。

醒来时,梅友弦再次出现在她身边,很理所当然地又喂她吃了一个便当,口味换成了比较爽口的色拉和蔬菜浓汤加寿司。

然后,她再次瞪着药。

脸红心跳。

吃完饭后,就是得要吃药,而想到吃药,就想到他中午时的无礼、想到他喂药后的吮吻,那个令人浑身发热的吻。

现在呢?

他打算要如法炮制吗?

思及此,须欣余更用力地瞪着小纸杯里的药,为有所期待的自己感到自我厌恶,但还是期待着—

忽地,梅友弦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几乎是没有迟疑地立即接起—

“喂?”他垂着眼,仔细聆听来电内容,而后,好看的眉紧紧攒起。“把案子交给副总去处理……他忙不过来?嗯……”他沉吟着,看了眼手表,神情从容,不见半丝紊乱。

恍若,他向来就是个条理分明的人,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

须欣余瞅着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你先把所有市场分析资料调出来,我最晚半个小时内回公司。”话落,随即将手机收妥,他面有愧色地看向她。“抱歉,我待会必须回公司。”

须欣余垂下眼。“嗯。”

他本来就是个工作狂,况且,那么大的集团全由他一个人打理,会忙得不可开交也算正常……说真的,她住院一天见到他的时间,几乎多过结婚至她离家前的所有时间加总。

“先吃药。”

瞧他要伸手拿她的药,她随即牢牢握在手中。“我自己会吃。”

“你确定?”梅友弦再三确认。

“你以为我今年几岁?”她没好气地道。“去去去,你这个工作狂不是有工作吗?”

他一笑,“工作再多,也要等你吃完药再去。”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似乎未发现自己露馅了。

说得那么好听……她心里咕哝着,然后开始瞪着手中的药,感觉阴影逼近,手中的药被那抹影子抢走,接着影子俯近—

她不知道药有多苦,因为她只尝到了满嘴的甜,尝到了他贴近的暖,尝到了他缠绕的强悍、他蛮横的占有……她没有抗拒,只有满心等待,感觉体内燃起酸酸楚楚的火,让她难以自持地想要再贴近……

“……我要回公司了。”梅友弦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将她拉开一些,俊颜带着笑,声音却是低哑的。

须欣余没有回答,垂着脸,让人看不出反应。

他读不透她的思绪,思忖了下,将她的手机交还给她。“如果无聊的话,打电话请朋友或同事过来陪你,晚一点,我会再过来的。”

“不用了啦。”她不看他,接过手机开机,意外发现手机电力竟然是满格。

他帮她充电的吗?她不想问,直接拨了电话给好友,告知她的状况,顺便再闲聊几句,直到他离开,她才结束通话。

她的脸红透了,烧热的,那家伙其实早已看出她是装的吧!她对于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然,她的唇,却因为他的离去感到好空虚。

不想承认,但,她真的还爱他。

他的离去,让病房好大,她好渺小,好孤单。

她已经够大了,只是住院,不需人陪。

他会丢下工作照顾她,本来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了,他现在回去工作,也算刚刚好而已。

但是……好失落。

就是好失落,说不出的失落。

这孤单的滋味,在离开他之后,她尝了好久好久才稀释……不,也许,从一开始,失落一直就都存在,只是她刻意遗忘、选择封印。

而这份失落感,就算她贴了封条,丢到心底深处去也没用。

在遇到他之后,自动解禁。

好寂寞……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为什么她会这么喜欢他?

为什么谁都不爱,偏是爱上这么不懂爱情的男人?

夜未深,她却已噙泪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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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妻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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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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