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了,他要工作,公司那么忙,怎么好意思要他跟我去产检?」
「那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之前发生太多状况了,这一回,绝不让她独行。
李淑儿转进房里,准备拿包包。
「李姊,不用了啦,你一下班就帮我准备早餐,还帮我准备中餐,你一定很累了,赶快去休息。」
「可是……」累也确实是累了,但她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放心,不破帮我办了手机。」班梓献宝似地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来,「我不喜欢电话,不过,既然是他送的,我就收下了。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马上打电话给我。」
「那……好吧。如果你有什么状况,也要马上打电话给我。」
「说得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我只是去做产检而已,不要搞得我正身陷在恐怖份子的暴力范围中似的。」挥了挥手,她就出门去了。
班梓开着车,嘴里轻哼着歌,遇到红灯,停住了车子,单手轻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
她要去看医生、要去看医生呢。
号志转为绿灯,她转动着方向盘朝目的地而去,但却鬼迷心窍般的,竟开往了郊区,转进一幢蓝瓦白墙的爱琴海风格小屋前。
班梓错愕地瞪着眼前的建筑物,心没来由地抽紧。
这里又不是医院,她怎会开到这里来?说要看医生,结果……医生?这名词像极了某种暗示,让她心神恍惚了起来。
红砖墙、绿藤蔓、镂花铁门……轻触着铁门,铁门咿呀地被推开,她吓得退了一步,然而,也许是好奇心驱使,又也许是鬼使神差,她飘忽地踏进了禁区,心中警铃大作,她却无视警讯。
犹若鬼魅牵引般,她停在屋子门前,门锁着。
班梓,过来!
她蓦然回头,空无一人。
还傻在那边干什么?去拿网子!
网子?像是有人直接对她的大脑下达指令,她下意识地朝屋子后门走,瞧见了一片池塘,里头养了不少鱼,仔细一瞧,竟是她最爱吃的吴郭鱼。
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人住啊……
不要忘了,你的命是掌握在我手中的。
那声音戏谑而且熟悉得教她想哭,她开始举步寻找声音的来源。
谁,到底是谁?
谁在对她说话?跑到一半,她突地停下脚步。
为什么她可以如此肯定那声音是在跟自己说话?
头痛、晕……
「喵~~」
猫咪爱娇的叫声,让她蓦地低头,瞧见了在她腿边摩挲的猫咪,不断对她喵喵叫,彷佛她是它的主人。
「猫咪,你叫什么名字啊?」她蹲下身,轻挲着它的下巴,听它满足地发出咕噜声响。
太难猜了吧,要是取英文名的话,有什么A咪、露西、依莉莎白……如果是我的话,就叫咪咪,简单好记又贴切。
她蓦然回头,偌大空间里只闻风声掠过,树林沙沙作响,没半点人声。
那好像是她自己的声音呢。可为什么她会听见自己在说话?在和谁说话?
头痛得跌坐在地,猫咪被她吓得拔腿就跑,她启口要唤,却见眼前的土地像是被挖过。
等吃饱饭再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
不需动手,她清楚知道底下装着什么,那是一个纸箱,里头装满了宝宝需要的小毛袜、小背心、小毛帽……
为什么她会知道?
不是不爱你了,也不是不要你,而是我没有办法守在你的身边……我要你比谁都幸福,比谁都快乐,相信我,再没有第二个人像我这般辛勤地祷告着。
谁在哭泣?
宝贝,从今天开始,你会很幸福快乐,你会忘了我,忘了所有苦痛,当你再张开眼时,喜悦找上你、快乐缠着你、幸福黏着你、平安爱死你……所以,忘了我吧……
忘了谁?
还给我、还给我!
什么东西?她想要回什么东西?
为什么哭得恁地撕心裂肺?
记忆紊乱、层层叠叠,脑袋像是一只笔洗袋,从一开始的纯水,沾上蓝、抹上绿、加入红,变成了一团黑。
她分不清楚记忆的始末,不清楚哪段才是真正的记忆。
一段段的记忆被刻意锁住,一段段的记忆被刻意抹杀,她陷入混乱、恐慌、骇惧、疯狂……
在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记忆咻的一声,飞回了她最痛苦的时段。
请问,你是路不灭的家属吗?
「不要……」她摀起了耳朵,抗拒着。
路不灭因卷入一起爆炸案,经现场勘查,确定他已经不幸罹难。
「不要、不要……」班梓痛苦地抗拒着,死命地摇着头,想甩开这紧黏着她不放的梦魇,却发觉手上有着温烫的液体。
她为什么哭了?
她是不是快要疯了或者……她根本已经疯了?
那是她的想像,还是她的记忆?
请节哀顺变。
不要安慰她,她不需要别人安慰,因为她知道不灭没事,他不会有事的,他说过,要亲自迎接孩子的出生,要陪她走完一辈子。
他活着的,他是活着的!
情绪崩溃、记忆混乱,她不断地对空喊话。
班梓颤巍巍地轻触泪水横陈的脸,瞪着包包里不断地发出激鸣的手机,目光迷离失焦,拿出了手机,看见上头来电者显示路不破。
她立刻接起手机,「不破?」
「班梓,你终于接电话了。」路不破在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
「不灭呢?」她焦急的问。
「……班梓?」乍听见这个名字,他不由得神经紧绷。
「他没有回家,他把门锁上了,我进不去,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哪?!」她声泪俱下,「为什么他不见了?为什么有人说他死了?他究竟去哪了?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不灭!」
路不破听得心惊胆跳,电话那头突地安静下来,令他心生不安。
「班梓?班梓!」该死!
她在一片纯白的迷宫如游魂飘荡。
没有入口、没有出口。
她没有被困住,只是不想移动,觉得就这样呆坐着也没有什么不好。她眷恋着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无悲无痛、无喜无乐,也快要无我了……可是,她昨天又作了一场梦,好长好长的一场梦,悲欢离合,精彩得教她想哭。
自己真是笨哪,居然不知道那男人还活着。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她竟然认不出来,真是可悲。
「宝贝。」
谁在叫她?
「宝贝,你有听见我的声音吗?」
她本来不想动,然而身体却被醇厚如风的嗓音给牵引着,爬起来追逐着声音,跟着右转。
「宝贝,乖哦,快醒来,别当睡美人喽。」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想笑。那声音像是哄小孩似的,她像小孩吗?她如果不是小孩,那么她是什么?
「宝贝,我在这里等你。」
循着声音右转之后,她瞥见一片湛蓝的墙,她想起了自己是个孤儿。
「宝贝,赶快走出象牙塔喔。」
走着,墙面颜色幻化为鲜明的绿,声音也愈来愈清晰,她想起了自己半工半读地念到大学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