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天未大亮,在床上睡得正甜的舒雪尹便被福宁拎起来。

于是她只能拖着无力的身子去打水,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花容”,任凭府里下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抱着水盆回到牡丹卧,还没敲门,便听见里头讥诮的男声。

“好大胆的婢子,竟还要本王等的伺候。”

她以前是当护士的,没当过婢女没经验好不好!况且待在布蕾身边时,布蕾对她多好啊,把她当姐妹,什么事都舍不得她多做,哪像他......简直就像历史中很机车的坏王爷!

但怒也只敢怒在心里,她已经没勇气以牙还牙了。

推开了门,舒雪尹抱着水盆慢吞吞地来到他身边。“王爷,洗脸。”

李弼的寝房,十二扇锦门以绣帘代替糊纸,黑檀四柱大床就摆在深处,陈列珍宝奇列的藏宝格架在床边,另一头则是实木案桌,上头雕画着龙凤呈祥图,而李弼就坐在案前。

“本王等着。”

瞧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的锦榻上,一副等着被服侍的嘴脸,舒雪尹再看向他戴着手套的双手。唉,这个人真可怜,连睡觉都戴着手套,洁癖到这种地步,人生怎么会快乐?

叹口气,她准备将水盆搁在锦榻边的矮几上,岂料脚被地上红毡拐了下,眼看着要朝他倒去,李弼快手扶住她的肩头,稳住她的身形,然而盆中的水却已溅出大半,泼湿他一身。

他黑眸缓转,落在湿透的衣袍上。

舒雪尹惊得瞪大眼,赶忙站直身子,水盆一搁,四处张望,瞧见柜子立刻打开,抓了件看似吸水力极强的布就朝他身上猛擦。

李弼却快手扣住她的手腕,抢过她手中的布大喝,“妳好大的胆子!”

“奴婢知错,王爷赶紧换衣吧。”水很冷耶~要是他因此生病,她不是死得更惨了?

“妳居然拿本王的王爷绫袍当纱巾?!”他火大地将她推开。

舒雪尹踉跄了几步,这才仔细的看着那件朱红色衣袍,就见上头精绣凤纹,且有细密织纹,看起来确实很珍贵,可是她又没见他穿过,哪里会知道王爷绫袍长什么样子?

李弼一声不吭的将绫袍丢在一边,起身解下湿透的外袍和中衣,露出一身精干健美的体魄。

舒雪尹登时瞧直了眼。这男人明明就偏瘦,怎么衣袍底下的身体这么的线条分明......将军哪,这真是将军的体格......

“衣、袍!”对上她毫不回避的视线,李弼眸色更冷。

“喔!”她赶紧跑去找衣袍,拿了件素白绣银丝的长衫来。

李弼一看,不但额颤青筋,就连眼角都抽搐了。“妳是急着想死,让本王为妳穿上这件衣袍吗?可妳凭什么以为本王会为妳穿上这件衣袍?”

舒雪尹被骂得一头雾水。“奴婢不懂。”她看过他几次,都是穿白袍的啊,又错了?

“这是丧服!妳是在诅咒本王吗?本王家中早已无亲人,妳是希望本王为谁穿丧服?!”

她一愕,看着手中的衣袍,回想起他之前虽身穿白袍,但袍身必定有绣纹,而这件......嗯,是白得太辙底了点。

“奴婢不是皇朝人,不是故意的。”她低喃着。

李弼置若罔闻,不等她动作,索性自己去拿衣物。

他从不让人伺候生活起居,要她服侍,不过是恶意刁难,谁知道这丫头笨得要死,让他整得不够过瘾,反而还怒火中烧!

舒雪尹乖乖地站在原地,就怕又做错了什么,听着一旁传来窸窣的穿衣声也不敢动,直到没再听见声响,她才悄悄回头,瞧他取下手套,露出底下的伤口,不禁更内疚了。

那可是她十成十的咬劲啊,肯定很痛。

“王爷,手上有伤口,别再戴着手套,这样不透风,伤口很难愈合。”她轻步来到他身旁,看见伤口有点发肿,便探手轻触,却马上被他拨开。

“妳碰什么!”他恼咆着,下一刻却又像是有异,瞪着手掌半晌,不由分说地又握住她的手,好一会,浓眉攒得死紧,像是遇上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舒雪尹没把他的异样放在心上,注意力全在他的伤上。“王爷,别戴手套,对伤口很不好的。”

不是她自夸,她可是镇守急诊室的护士,对于大小伤口处理可是很有一套的,可惜身边半点工具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妳又懂了?”他哼笑着松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又看向自己的手。

“奴婢刚好懂一点。”

李弼横睨着她。”药在那里,去取来。”他指向衣柜后方的矮柜。

“好。”她取来药,见他已坐在临窗那头的锦榻,便很自然地坐到他身边。

瞪着她毫无主从之分的举措,李弼蹙眉朝旁挪开一些,看她打开药瓶,以指轻沾粉末,极轻柔地点在他手背上的伤口。

她一脸认真,羽睫似的长睫动也不动,恍若正聚精会神地做着什么大事,不过是上个药,需要这么认真吗?他冷嗤,却见她自动自发地卷起他的袖角,为他昨天被鸟喙划过的伤口上药。

“......你这丫头,倒是挺细心的。”他又哼,这回眸底却蕴着笑。

“因为这是王爷为了救奴婢受的伤啊。”

“妳也知道本王是救妳?”

“......知道。”咬完他才知道的,就是因为这样才内疚。

“妳以为本王良善到会随便救个无关紧要的人吗?”

“不知道。”她跟他没有很熟耶。

闻言,李弼眉眼微抽,见药已上好,随即抽开手。”别以为妳知错,本王就会饶过妳。”他将沾有血迹的手套递给她。“没洗干净,就没饭可吃。”是她自找的,谁要她说话如此不讨喜?”这是本王最喜欢的手套,没洗干净,瞧本王怎么整治妳。”

他笑着,清俊优雅,乌瞳却深藏淡淡恶意。若真厌恶一人时,他是理都不理的,更遑论救人,可他有容人雅量,这丫头却没有讨好他的心思,惹恼他,是她自找的。

舒雪尹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满心的自责,瞬间咻~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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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刷、搓搓搓~

“有没有洗洁剂啊?不然肥皂也可以啊~”舒雪尹蹲在水井边,洗到双手发痛,却没法子除去上头的暗沉血渍,不禁哀叫连连。“我好饿......”

瞪着手套,她左看右看,确定四下无人,便偷偷用手套表面摩擦井墙,用很轻很轻的力道细细摩擦,企图摩去血渍,然而当她翻起手套一看,水眸差点瞪爆。

破了!这是什么烂材质,怎么才磨个几下就破了?!

手套沾血没洗净就没饭吃,那手套破了......这已经不是有没有饭吃的问题了啊!

舒雪尹赶紧起身想要找总管帮忙,一回头却看见个眼熟的男子,赶忙欠身。

“眼熟的大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黎少秦看着她,搔搔俊白娃娃脸,想着该不该帮,但她一脸可怜兮兮,再加上鼻青脸肿,有点良心的人,都舍不得弃她不顾的,而他很有良心,所以──

“怎么了?”他问。

“我把王爷的手套洗破了,不知道大哥你有没有针线借我?”

黎少秦脸色顿时黑了一半。他一个大男人,哪来的针线?

然而瞧她急得快掉泪,他心一软,叹口气,道:“我去帮妳借吧。”

“谢谢大哥。”她喜笑颜开地不断道谢。

黎少秦啼笑皆非,但想起她并非皇朝人,又不知他是官,也就大人有大量地不跟她计较,带着她到前院,帮她借来针线,再带她回牡丹卧。

“妳叫什么名字?”一路上,他随口问。

“奴婢舒雪尹。”

厅里,李弼正在用午膳,远远的就瞧见两人并肩走在一块,看似有说有笑,令他顿时失了胃口,等到黎少秦踏进厅内,他立即勾唇冷笑。

“看来本王派的工作太少,让你闲得可以和本王的贴身丫鬟打情骂俏。”

细滑冷语让聪明的黎少秦二话不说就跳开一个大步,离舒雪尹远一点,再深吸口气,换上个爽朗无比、很是无辜的笑脸。

“王爷,正在用膳?”

“不过是要妳洗个手套,妳竟也能勾搭人,挺行的。”李弼无视黎少秦问候,眼神直射向后头慢吞吞的女人。

“勾搭?”有没有这么严重,才走在一块,就算勾搭了喔?

“手套洗好了?”

“......还没。”

“洗好了,妳才有晚膳可用。”

所以他直接决定她没有中餐可以吃就对了?舒雪尹扁扁嘴,像可怜的小媳妇般垂下脸。

“那个......王爷,雪尹到现在还没用膳?”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是教黎少秦于心不忍,忍不住问出口。

李弼浓眉微扬。“看来你是打算要另觅佳人了?”雪尹?她吗?他连她叫什么名字至今都未过问,而少秦不过才与她头一回闲聊,就马上摸清她叫什么名字了?

“没有!王爷,天地良心啊,我的心里只有燕儿!”他不管了,管这小姑娘会落得什么下场,他全都不管了!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对了,王爷,户部尚书有事想跟王爷协议,正在主厅等着。”凡是想私下探访王爷的官员,通常都会请托他牵线,可这并不是规矩,而是百官都怕遇到王爷心情不好,所以总是请他先试探几分。

“请他过来。”

“是。”

黎少秦一走,厅里只剩下李弼和舒雪尹。舒雪尹偷偷地闪到角落,想要争取一点时间赶紧缝手套,李弼也懒得睬她,垂眼细忖着她的不寻常。

她是布蕾皇后的宫女,不懂皇朝事,天经地义,但是她挂在腕间的扇子和手镯......

“下官见过王爷。”

懒懒抬眼,对上户部尚书诚惶诚恐的老脸,他面无表情的问:“有事?”

“王爷,下官──”

“啊~”

李弼回眸瞪了一眼,尖叫声立刻停住,闭上嘴的舒雪尹赶紧又缩进角落里。

不耐地收回视线,他听着户部尚书讲解着宫中的花费,再加上军饷,一大堆的金钱支出,实在是让国库变得很贫瘠等等,一席话他听得断断续续,因为后方的女人不断发出引人好奇的声响。

一下子小声喊着完了完了,一下子又叹声连连,使他压根无法专心。

“王爷?”

收回分半的心神,李弼懒睇着他。“是国师要你来的?”

此话一出,户部尚书的老脸立即翻白,不擅长说谎的下场,就是一旦被戳中要害,就再也说不出话。

“都已经立后了,国师还不死心吗?”

国库空虚不过是借口,金雀盛产金,武威震世,太平已数代,邻邦皆自称弟邦朝贡,南方岁贡连绵不断,何来国库空虚说法?根本是有人贪求西宛的丰富矿产,想要藉由立西宛公主为后,从中谋取好处。

“王爷,国师只是希望弄个名义,请皇上撤后。”被多人推进王爷府的户部尚书震惊过后也懒得再挣扎,索性把众人的协议说得透彻。“并非是下官要扰王爷用膳兴致,而是下官被推举出来,亦是万般无奈。”

“喔,照你这么说,偏向国师的官员不少?”柔软口吻裹着邪气。

户部尚书瞪大眼,老脸更黑开始盘算着是否该倒地装死。

王爷心细如发,擅兵法工心计,把人心当沙场演练,有时说话总爱两头推敲,像逗人似的两边包夹,此法是他最擅长且最喜欢的把戏,却也是最令文武百官难以消受的手段。

而他,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

“你要是敢闭上眼,本王就立刻派人到你府中翻找南方进贡的一对夜明珠。”随着李弼慵懒的语调,户部尚书脸色黑白变得很快。“连本王都未得到皇上如此赏赐,你道,你那对夜明珠怎么来的?”

户部尚书浑身无力,有股冲动想要就地自缢死一死算了。连他暗藏了一对夜明珠,也逃不过御凤衙司的眼线?

“啊──”尖锐女音倏地窜出。

李弼瞇眼瞪去,就见那个非常吵的女人手指上扎着一根针,泪水啪啦滚落。

“不过是根针,也由得妳哭吗?”他没好气地低斥。

“很痛......”她可怜兮兮地抽噎着。

仔细看,扎进了快要一公分,一公分耶~

叹口气,李弼朝她勾勾手指,户部尚书见状,正准备先行告辞,可李弼又陡然回眸,乌瞳噙着淡淡怒焰,硬是逼得他再度乖乖坐下。

“妳到底是怎么扎的?”见状,李弼才回身抓起舒雪尹的纤白玉指。

“这手套很难缝啊,针钻不过去,我只好多用一分力,结果就扎在手上了。”她泪眼婆娑,哭得楚楚可怜。

闻言,他顿了下,瞇起黑眸。“妳为什么在缝手套?”

舒雪尹泪水立止。她真是蠢到不行,竟笨到不打自招!

可是再挣扎也没用,她索性认命的拉起线的另一端,让李弼清楚看见缝在手套上的缝线。那本来是一个洞,不知道为什么,她愈缝洞就裂得愈大,她缝都缝不完。

李弼额间顿时青筋跳颤。“妳的针线活倒还不错。”他笑得很虚假很有杀气。

天真的舒雪尹见他笑了,也很天真的笑开。

“......是啊,缝东西是我最得意的家事了。”瞧,很整齐很工整唷~

瞪着她,李弼抓着针,不由分说地抽出,这举动,又让她滚落了两泡泪。

“都拔出来了还哭?”他不耐地连针带手套一并丢在地上。

“痛~”她扁了扁嘴,瞧着血珠不断渗出,不断扩散。

呜呜,好痛,她被家人保护得太娇贵,害得她很怕痛,一点痛都难忍。

他没好气的啧了声,拉过她的指,轻含入口,将血水吸出,吐在一旁,又要再含一次,她却二话不说地抽回手。

“这样很不卫生耶。”她粉颊羞红,指头不断在衣衫上摩擦着。

李弼眉眼抽动,抿出的笑意教人不寒而栗,户部尚书已经坐立难安,守在厅外不远处的黎少秦更是自动自发地退得更远,这正是他为何选在外头的用意。

“妳倒是很清楚怎么惹恼本王!”

“我又惹王爷生气了?”哪有?啊啊~是指手套吧?“对不起,王爷,我不是故意要把手套弄破的,可是血渍洗不掉,你又不给我洗洁剂,放了一晚的血渍,天气又冷,再加上这手套不知是什么材质,真的很难洗耶!”

“谁跟妳说手套的事?”他咬牙低斥,没注意到她的古怪用词。

“不然咧?”她一脸疑惑,泪水还噙在眸底,我见犹怜。

李弼半点怜惜之心皆无,怒极反笑。“伺候户部尚书用膳。”

他不快的是她接二连三的拒绝他!

“喔。”虽然搞不太懂他转来转去的情绪,但厅上只有一个陌生老者,瞧见茶几上尚有一只空杯,她立刻倒满茶水要端给他。

这时李弼不知从桌面拿了什么,弹指朝她脚踝弹去,她立刻扑跌在地,茶水不偏不倚地赏了户部大人满身。

黎少秦瞧见这一幕,立刻转开眼。他没看见、没看见~

户部尚书也不敢动弹。茶水嘛,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拍拍就算,只是他要不要顺手扶这丫鬟一把?

“王府丫鬟笨手笨脚,惹你不快,任你差遣。”

听见李弼这么说,舒雪尹的泪水又悄悄滑落。

讨厌,她想要回家......来到金雀之后,她的人生好走样啊~

户部尚书愣了下,连忙挥着手。“不,下官不敢。”

凤凌王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待人处世完全看心情,心情好时,会赏几个笑脸,心情不好时,冷森如阎罗,大伙能闪多远就闪多远,只是......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不好,偏又笑着,要如何处理?

“你说不敢,是指你生她的气,却不敢对她动私刑?”他笑得戏谑。

“不不不,下官绝无此意,不过是茶水罢了,不碍事。”户部尚书更激动了,赶紧起身,只想要快快离开,免得惹祸上身。

“本王给你机会,你可以赏她几个巴掌,本王不会阻止。”李弼敛笑,冷眸含锐。“若不动手,就代表你对本王有所忌讳。”

可问题是,他若是打了,就是自找死路吧?户部尚书无言地看着他。

向来独来独往的凤凌王,居然跟皇后要了个宫女,这是在朝中流传着,众说纷纭,但百官有致一同地认为,这女子在凤凌王心中绝对有其分量,所以,他怎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叹口气,他说:“王爷,国师希望百官联合上奏,恳求皇上撤后,希望王爷也能一并上奏。”反正王爷就是要他招,对不?

“喔?”李弼慵懒扬眉。“本王问你府上丫鬟的事,你是说到哪了?”

面对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户部尚书就算搞不清楚状况,还是牙一咬,朝仍趴在地上的可怜婢女道:“大胆奴婢,今日妳对本官如此放肆,他日若是离开王爷保护,必将妳碎尸万段!”

撂完很没杀伤力的狠话之后,他立即拱礼,也不管李弼准不准,便快步离去。

不了解状况的舒雪尹缓缓爬坐起身,呆呆地想着户部尚书很虚的狠话,喃喃自问:“我得罪大人了?”

可是又不是她故意打翻茶水,而是她的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她瞥见地上似乎有颗花生米,但随即被一只锦靴踢开。

“对,是妳得罪的。”锦靴的主人,语气听来很愉快。

她欲哭无泪,但立即又打起精神。“没关系,他应该知道我也得罪王爷,在王爷还没整够我之前,他是整不到我的。”

闻言,李弼不由得低低笑开。“妳这丫头有趣。”

他就是要户部尚书恐吓她,就是要她知道别妄想私自离府,没想到她看得挺开的,好像不管他怎么整治她,她自有一套想法,让她可以把笑意继续挂在脸上。

她身上有着其他皇朝女子不会出现的朝气,那样精力旺盛,水眸澄而无惧,想法天真却又积极。

可为何他要为她如此费心?

不解的皱起眉,察觉她直盯着自己的视线,他莫名的有些尴尬,只得低喝,“妳好大的胆子,敢这样盯着本王?”

咦?连这样看都不可以喔?舒雪尹赶紧垂下脸。

“饿吗?”他问。

她水眸乍亮,用力点点头。

“吃吧。”

桌面搁上数道菜,有糕饼,更有多样菜色,看得出王爷府的伙食相当好,光是用看的就教她食指大动,但是──“其实,奴婢没有很饿。”

她装作不在意的表情,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羞得她赶紧压住肚子。

李弼凛目瞪着她,这时厅外传来脚步声,就见黎少秦像只哈巴狗般地跟在公孙燕身边走进门。

“下官见过王爷。”公孙燕身着御凤史赭红武官袍,黑色革带上悬佩长剑,双手拱礼。她余光瞥见有颗小头颅不断朝自己移近,仔细一看,是昨晚被王爷所罚的奴婢,于是二话不说退开一步,不愿与她太接近,以免惹祸上身。

“妳在干么?”李弼冷声问。

舒雪尹一脸崇拜。“原来女人也能当官。”

昨晚远远看见她时,还以为她只是长得很像女人而已,今日天色大白,才真的确定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姑娘家。

“......是王爷提拔。”又再退两步,公孙燕丽眸瞪着她,直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什么,否则怎会蠢到敢无视王爷。

“王爷提拔就可以当官?不是的吧,应该是妳自己也很有本事呀。”舒雪尹崇拜到不行,小脸写满着羡慕。“唉,如果我也可以跟妳一样就好了。”自己能自保,而金雀皇朝的女子又能当官,害她也好向往这种生活。

“就凭妳?”被冷落太久,李弼冷嗓更沉。

舒雪尹瞬间垂下肩头。其实,她也算是做了件大事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把王爷给咬伤的。

扁起小嘴,她老牛拖步地回到他的身后。

公孙燕看了她一眼,随即走到桌前。“王爷,欢喜日即将到,国师规划了今年的路线,由下官负责戒备。”

欢喜日,是皇城未婚男女求爱的庆典,每年都会规划一处大道,供男女们以舞示爱。男子以扇起舞,女子若是两情相悦,接下扇子后,还跳一支凤舞,便代表两人婚聘互定。

但往年曾经发生过女子不接扇,却被强行掳走的情况,使得这几年皇城卫官必须列队镇守。

公孙燕虽是御凤衙司的御凤史,但亦是皇城卫官一员。

“嗯。”李弼兴致缺缺地懒应着,想了下,才又漫不经心地问:“妳可用过膳了?”

她一愣。”下官尚未。”

“坐着一道吃吧,方才被户部尚书和一个臭鸭头给扰得胃口全失。”说到臭丫头时,李弼的语气相当重,让后头的舒雪尹又想要躲到角落去。

“谢王爷。”公孙燕拱手坐下,黎少秦立刻坐到她身旁,拿起糕饼要喂她。

“啊~”

可公孙燕却视若无睹,自己拿了块饼送入口,黎少秦见状,只能无奈的吃糕饼泄愤。

“王爷,这糕饼很好吃。”他双眼发亮的称赞。

“可不是?”李弼哼了声。“就有人不识好人心。”

“......”原来他昨晚拿糕饼给她吃,并没有整她的意思啊?可不能怪她,是他欺负人在先,怎能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况且,昨晚的茶根本就是有问题,要不然她怎么会喝下之后就四肢无力地平趴在地?

“燕儿,欢喜日那晚,不知道妳有没有空?”黎少秦替心上人斟茶献殷勤。

“没空。”

“我要跳舞给妳看耶~”他哀怨地抱怨。

“不用。”公孙燕很酷,完全不给情面。

“跳舞?八德舞吗?”舒雪尹脱口问。

“唷,妳这初旭人也知道皇朝八德舞吗?”黎少秦以身为皇朝人为荣,万般骄傲皇朝的各式礼俗。

“嗯嗯,我听过,可没见过。”母亲床边的故事里,提过摄政王跳八德舞的那段,可用说的要如何体会呢?当然要用双眼去瞧呀。

“那好,欢喜日那天,我带妳开开眼界,那天──”黎少秦说得口沫横飞,突地瞥见主子冷沉的眸色,立即就地毁誓。“那天我要跟燕儿一道巡逻,可能顾不了妳,若是妳真有兴趣,可得要跟王爷说声才成。”

舒雪尹粉颜喜色瞬间褪尽。跟他说?别作梦了好不好?他连饭都不给她吃,哪可能这么好心地放行?

“吵死了。”李弼突道,不耐地低斥,“妳的肚子真吵,去吃东西,再吵本王,瞧本王怎么整治妳!”

“是!”舒雪尹二话不说地冲到桌前,却发现公孙燕和黎少秦以极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呃......我的脸还是很恐怖吗?”

不然,为什么要用这种见鬼的眼神看她?

黎少秦惊讶的张大嘴,公孙燕立刻塞了块糕饼进去,让他感动得快要飞上天,完全忘了追问王爷为何允许一个奴婢与他们同桌用膳。

“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两位?”舒雪尹小口小口吃着东西边问。好歹也见过几次面,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样不是很尴尬吗?

公孙燕和黎少秦又是一愣,直觉这奴婢不知是少根筋,还是初旭的礼教本就散漫,才会让她说起话来尊卑不分。

“少秦是本王的亲信御凤郎,公孙是本王的义妹御凤史,妳往后见着两人,直唤官名即可。”李弼淡道。

“好。”御凤郎、御凤史~她在心里默背,却见李弼的视线直落在她脸上。喔喔,难不成王爷对她有一丝丝的愧疚,也知道他整人整得过火了?“王爷?”

“妳想去欢喜日?”

“嗯。”

“妳有心仪之人?”

“嗄?”这跟心仪之人有......啊啊,她想起来了,母亲说过,八德舞是求爱舞嘛!“不是的,奴婢只是听过有八德舞这么一件事,很想要瞧瞧就是了。”

虽然她很想回家,但对皇朝一些习俗也是极有兴趣的,能亲眼看见,那是多么开心的事啊。

“本王可以带妳去。”

“真的?!”她喜出望外。

“但妳必须教本王,那日摔本王的招式。”

“......其实,那个招式如果王爷有所防备的话,肯定是动不了王爷的。”她小口吃着,觉得很伤脑筋。要是教他时,她不小心又把他摔过去,那是不是又要死得更惨了?

“是吗?”

闻言,公孙燕自动请缨。“王爷,倒不如让下官跟她切磋吧。”

“不不不,燕儿,妳不知道那一招有多狠,要是摔伤妳,我会很伤心,倒不如让我来吧,我皮粗肉厚,摔个几次也没关系,况且,妳也知道我的能耐,想摔我,真的没那么容易,我又不是──”话到最后,黎少秦很爱惜生命的继续埋头吃饭。

李弼瞇眼瞪了他半晌,才问身旁的舒雪尹。“妳意下如何,雪尹?”

“好吧。”反正只是教而已。

于是吃过饭后,一行四人就到厅外的黄土广场上,舒雪尹开始讲解细部动作,说到最后,李弼微扬起眉。

“这原理倒是和角抵有点类似。”他曾经听闻,但没玩过。

“嗯,同样是如何运用最小的力道,给予最大的破坏,练到黑带的人,可以轻松的四两拨千金,破坏力更大。”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妈妈要她去学柔道,还有一些足以防身的空手道。

“黑带?”黎少秦皱起眉。

“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她干笑。

“喔~”

“那么,要正式来了吗?”她笑问。

公孙燕取下腰间佩剑,两人对立拱礼后,瞧她毫无防备,全身都是破绽,于是公孙燕率先攻击,一个箭步向前,而舒雪尹立即以手隔开她的右手,顺势反转,以肩架上公孙燕的腋下,顺势将她摔倒。

砰的一声,一旁的黎少秦也看傻了。

“对不起,还好吗?我有稍微控制,应该不会太痛。”舒雪尹赶紧将她扶起,顺便帮她拍背上的尘土。

“燕儿,我帮妳报仇。”黎少秦气呼呼地走来,可没两步就被李弼拎着丢到一边。

“本王和妳切磋切磋。”

舒雪尹不禁叹了口气,行完礼后,她迅速向前,环住他的腰,他没料到她有此动作,愣了下,于是......

他再一次躺在地面,仰看万里无云。

现场鸦雀无声,舒雪尹轻轻地蹲到他身旁,很戒慎恐惧地问:“王爷,你还好吗?”

李弼抿嘴不语。

“其实,柔道虽可以柔克刚,但不代表就真的只有柔,也是可以采取攻击姿态的,但我不够高,不好抓你的衣襟,所以改抓你的腰,希望你不会介意。”希望不要因为再次被她摔一次,就不让她去欢喜日啊。

李弼皮笑肉不笑,弓起双脚蹬地而起,背后已是一片脏污,但无损他再次挑战的决心。

“再来。”

“......王爷不可以翻脸喔。”

“本王是那种人?”

是啊,就是很会记恨的那种啊~她苦兮兮地笑,眼见他攻势已起,只得沉稳对阵,单手拂开他的掌劲,手却发麻痛着。这人到底是想要切磋,还是想要顺势杀她呀?有没有这么大的仇恨?

然而待她有机可乘,钻入他怀里,想反身给他一记过肩摔时,他竟文风不动,于是她脚下反勾,想扫他下盘,又发现他坚固如墙,反手想要肘击,更被他大手箝制,瞬间,她被困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虽然她不算是柔道顶尖高手,但好歹也是黑带,而他......好吧,能当上王爷的,应该都有两把刷子,她输的话,好像也是刚刚好而已。

于是,舒雪尹放弃挣扎,心悦诚服。“舒雪尹认输。”

可等了半晌,身后的男人半点想要放开她的意思都没有,她不解地仰起小脸,便对上他黑润瞳眸里的古怪痕迹。

“王爷,怎么了?你会觉得头晕吗?会不会觉得头有点痛,身体有点使不上力?”看他脸色古怪,她不禁担心起刚才摔他那一记,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的头。

颅内出血致命的速度并不快,但一开始没症状,等到有症状时就来不及了,在睡梦中走得人多的是。

“妳真吵。”李弼没戴手套的大手直接扣在她滑腻的皓腕上。

果真不是他的错觉,他是真的读不出她的过去。

舒雪尹才鼓起嫩嫩的腮帮子要抗议,就听他说:“手套,妳决定怎么处理?”

她脸色遽灰。不是已经忘了,干么还想起来呀?手套、手套她还能决定怎么处理?那根本就被她给洗坏了,他现在问,摆明了又要欺负她吧?

瞧她扁嘴扁得好哀怨,李弼不由得笑开,暂且将读不出她心思的事丢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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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儿女皇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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