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独孤昙一震,非常、非常迟,非常、非常慢,但终究是有了动作,转首看向他。
那双眸子里什么都没有,仿佛已失了魂。
「你该死!」感觉被羞辱了,璋啸主爷阴冷着脸,陡然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想收缩使力,却怎么样也办不到,颓然放松。
他不杀她了吗?
独孤昙感到失望。
生,不如死啊!
极淡极冷的,她再次锁起自己的心,与一切感官知觉。
七情六欲太苦了!品尝的风险太高了!她已经害怕再付出其他代价。
她决定任凭璋啸王爷摆布。
或许在旁人眼中,她这叫得了失心疯。
的确,失去了心,哪能不疯呢?
失去了心,哪能不疯呢?所以皇帝寿宴那一日,李昕发火了。
一场皇帝的寿宴,如三兄弟所预料的,轰轰烈烈也鸡飞狗跳,成为许多年后都不住被人拿来说嘴的大事。
计中之计,璋啸王爷反被将了一军。
当他带着一批敢死队由青龙门冲入,团团将当今皇帝一举包围欲诛弑时,却错愕的发现李旭非但没辅助他,在玄武门处接应,反而见一身黑的李昕手持长剑伫立在禁卫军面前,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把小美人还给我!」
「你……」璋啸王爷惊讶又骇然。
怎么可能呢?他素来最瞧不起的浪荡子,竟会有这等王者之风的威貌,过往他是瞎了眼了吗?怎么会以为李昕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把昙儿还给我!」说完,李昕想起来地又补充道:「还有,想必战骁也在王爷府中‘做客’吧?」
一确定璋啸王爷在领军前往皇宫的途中,李昕立即命人至璋啸王府察探,手下回禀日前是有一人被关进王府的囚房。
「看来本王爷是上了当,小觑了你们。」
病恹恹的大皇子、阴森森的二皇子,再加这个好色滑头的三皇子……
璋啸王爷仰首狂笑,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败在这三人的手中。
「看来本王爷是输了这一局。」他再无抵抗,手中长剑随意扔弃地上,可一双邪魅的黑眸却在等待,看着李昕趋近。
下一瞬他掌风忽出,动作极疾,一掌才劈出,脚下就是一记横扫。
李昕并未如他所预期被勾绊倒地,反而笑笑的借力使力,缠住他的下盘,手中长剑劈了下去。
璋啸主爷仰腰弓身,险险地被削去一截黑发,他顺势击去一掌,趁李昕一闪开,这才脱了困。他暗惊在心,对李昕是个非武的软脚虾,陡然有了大大的改观。
高手过招,岂容分心。下一瞬间,璋啸王爷就被剑刃刺穿肩头,血流如注。
「呃!」他紧绷着脸咬牙闪身,离了李昕丈许,随手击毙蜂拥扑上的士兵,挑起一柄长剑,开始在这人海战术中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老天爷似乎存心要和他开玩笑,他再一次对李昕有了大不同的观感。
李昕从容不迫地追上了璋啸王爷,出手招招狠厉,快速的刀光剑影中交手无数回合,气势不分轩轻,一时之间,众人甚至都无法靠近两人。
「当!」
就在愈来愈快、愈快愈瞧不分明的剑影白芒中,一截断刃半途斜飞而出,铿锵坠地,两道纠缠激战的人影倏然一分。
「呼……」强克制住粗重的喘息,璋啸王爷右肩早已是一片腥红。
不再恋战,他倏然回身继续杀开血路逃亡。
「还想跑?」李昕笑看着欲杀出士兵群的叛臣,大声命令,「追上去!」
失去了心,哪能不疯呢?
「跟我走!」
自玄武门一战匆匆回返王府,璋啸王爷先到国房找战骁,问他对他的提议考虑得如何。明知大势已去,他却无法阻止自己做困兽之斗,执意要得到战骁的答案。
如意料中,战骁坚决不肯,还豁出去般的对他出手,肩上负伤再加上外头有人大喊昙院失火,他一时失神,竟教战骁狠狠击中心口。
到头来,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
他视而不见追来的李昕,也不理会他的调侃,浑身浴血的他走过一处处火海红光的廊道,来到刚被火波及的昙院。
他终究是舍不下独孤昙……是他的「月下美人」啊!
「不!」独孤昙抬眼淡淡地看着他,「我不走。」
没了以往对璋啸王爷「您」的尊称,她坐得端正笔直,美眸炯然望着他,她不再对他恭顺驯服,亦无恨、无爱、无喜、无怒,整个人平静得仿佛没了魂。
不!他无法接受。他已经失去一切,就连他的「月下美人」都……
「你胆敢不听我的话?」
不知是气了、急了,抑或是怕了、火了,璋啸王爷的情绪激动得无法分辨。
她不言不语,任凭他扯乱了衣裳,扯痛了手臂,扯倒了整个人跌在地上。
「你该死!」
极怒与恨气汇集成太过强大的情感巨流,彻底冲散璋啸王爷的理智,但远处传来的厮杀呐喊又重新提振他的精神,疯狂亦益发深沉。
他一把拉起独孤昙,面对着面,然后深深吻下去。
他的唇炽,她的唇却寒。
「你是我的。」
他怪笑着,劈掌打晕她,将她抱回床上。
「谁都不许跟我抢……」他喃喃,最后一次亲吻那张冰冷的唇,不待外头的火蔓延到此,自己挥袖一把打翻桌上的烛台。
火舌起先是跳着小小的舞步,接着开始四处窜烧……
「哈哈哈哈!烧吧!烧吧!烧掉一切吧!」
他大声狂笑,将袖中的「月下美人」取出,与独孤昙紧拥在一起……
「痛……」
一只被烈焰烧残的柔荑颤抖举起,旋即被一双大掌小心又轻柔包拢。
「不痛、不痛!小美人,不痛、不痛……」李昕仰头合眼,强压下满腔热泪,才又一脸笑意的凑上前。
「痛……」
皮翻肉烂,已不复昔日美貌,一股难闻的烧焦味,随着她的声声呻吟飘散,任谁看了都会害怕地逃得远远的。
哪来的小美人?躺在床上的根本不像个人啊!
「痛啊……」独孤昙听不见任何安抚劝慰,直喊着疼。为什么她会这么痛?
破烂焦黑的脸上,一双混着血丝的眼转动着,然后没有焦点地凝在半空中某处。
「小美人!小美人——」
李昕紧张的大叫,想狠狠地将她搂在怀中,好确定她的存在。
「小美人……」
修长有力的一双大手,此刻却是抖着、颤着。最后,他受不了的大叫一声,掉头就朝门口冲了出去。
「三弟!」欲前来探望的李昊险险被他拉个正着,眼睁睁地瞧他如旋风继续往前冲。
我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了!
赤着眼、抿着唇,李昕在御花园中「大开杀戒」!掌风呼呼摧残树株,盆栽一一破裂,就连小草也难逃辣手。
眨眼间,整场便满目疮痍。
「三弟,」小心地,好不容易追上来的李昊,对他的「即兴表演」膛目结舌。「你没事吧?」
「没事?对!我没事。」李昕哈哈大笑,笑得苦,笑得涩,笑得令人眼红耳酸。
「为什么该死的、没事的人是我?如果可以,我多么想代她烈火的身啊!是我害了她,大哥,是我害惨了她!」
在他追逼至璋啸王府时,他先下令放火,并在第一时间到囚房救战骁。放火的用意是要逼璋啸王爷投降,哪里知道独孤昙竟也在府内……他一直以为璋啸王爷会将她藏匿在别处……
天底下有什么样的愧疚,会比知晓是自己亲手害了爱人来得更加强烈剧痛?
事发之后,从御医乃至从民间、关外等地请来的大夫,看过被火纹身的独孤昙后,无一不摇头叹息。
再有名、再有把握的大夫,最后都直言不讳她已无药可救,甚至她能苟延残喘至今已是大幸。
独孤昙身上的烧伤,看了便教人害怕,除了强迫的命令,宫内无人敢主动靠近床榻一步。
「小美人乖,我喂你喝些水喔!」
再一次压下满腹哀恸,李昕收拾起悲伤的情绪,他强颜欢笑地回到床边,拿着茶杯凑近独孤昙唇边,一点一点哺水入她口中。
这一幕,让李昊眼眶一红,并深深气恼起自己的学艺不精。
天若有情,何苦磨人如厮?
夜阑人静。
一双眼眸几经难受挣扎,终于吃力地慢慢睁开。
独孤昙清醒了。
「啊……」
这就是她的声音吗?沙沙哑哑、微微弱弱的……为什么这般难听呢?
「啊……」她更加努力的发声,却惊觉喉咙的溃烂紧缩,甚至连这声「啊」也是勉强吃力到需要花上全身所有的力气。
「小美人?」
或许是心有灵犀,在一旁桌几小睡的李昕突然清醒,听见她在挣扎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