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五年后

春去,夏去,秋又来。

关内,今年听说是灾得又干又水,荒得让众多农耕的人民不得不收拾细软,扶老携幼拚命找着活计下去的生路,妻离子也散的,有些索性卖身到极缺人手的关外,当起奴佣长工。

牧场人家也欣然的接受他们的到来,有的人家不只是需要工作上的人手,甚至还有人打着找妾室或媳妇的,好来传承自家的香火。

「来、来、来!这位就是桐月夫人了,头低成那般做什么呢?抬高一些,桐月夫人可是美得像菩萨,怎么偏生你们这些女娃儿竟是怕得像猫见到耗子?她又不是山神爷来着!」

边关的——牙婆一见自己带来的年轻姑娘家各个头都低低地杵在当场,急着打哈哈圆场外,更不住的用肘拐子轻捅姑娘们的小腹,暗示她们开口打声招呼。

「夫人好……」

受到暗示的数字姑娘这才忸怩不安的出声,厅堂中霎时是一片莺声燕语,姑娘家嗓音中的甜美娇滴,听来好不悦耳。

「好、好!」桐月夫人含笑地审视着年轻姑娘们,「孩子,你叫啥名字?」第一眼,桐月夫人便锁定一名五官娇嫩的姑娘,拉住对方的手,看着那原本不习惯劳动的白嫩肌肤因为突然强迫性的工作而起的粗糙水泡。

「我叫红玉。」年轻姑娘头低低地应道,一派大家闺秀风范。

「识字吗?」

「识,我祖父还曾考上秀才。」

「好、好……」桐月夫人满意地直颔首,再换下一个姑娘,「你呢?叫啥名字呀?」

「我叫小芬……」

如此一个个询问过去!桐月夫人总算「审查」到排到队伍最末端的姑娘,可没想到她的手还没握着对方的,就教对方的小手快速一反给藏到身后去了。

咦?桐月夫人有丝惊讶,她看着这名头垂得低低的姑娘,一头黑色水湿般的发丝,却是亮出一片不容人错看的红彩。

「孩子,你叫啥名字?」难不成这孩子是同白俄的混血儿?她暗忖。

「我叫……」才吐了两个字,她就顿住了,像是在努力忆起自己的名字般……「我叫火儿。」

「火儿呀!」桐月夫人见她吞吞吐吐的,却也不怎么在意,倒是想去牵住她的手。

火儿却像是怕着了什么似地一缩,甚至整个人往后退步。

「哎呀!你这个丫头是怎么地?」卜牙婆眼尖地赶了过来,站到火儿背后不许她逃。「桐月夫人可是在同你说话呢!还不往前一些!」说完,她还顺势推了她一把。

「呀!」

火儿的脚步颠了一下,幸好是被前头的桐月夫人给扶住了,不然不知道会跌得多难看。

「对、对不起!夫人……」原本低垂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那是张普通、干净、没任何特别貌色的素脸蛋,若真要说有特别的地方,许是那双皮单尾狭的眼儿亮着一种很特别的光彩,还有……

「啊!不打紧的。」桐月夫人反手轻握住火儿的一只小手——只有一只!她这才真正愕了一下。她握住的是火儿的右手,却很明显可以看出左边的衣袖是空的,她没有左边的手臂?

「夫人……」

火儿再次不安地颤着步子后退,桐月夫人这才又发现她的一只脚是跛的!

「夫人,我……我虽然是长得这般……少了一手一脚,可我会比别人更加努力做活儿的!」许是发现桐月夫人眼光探查的地方,再加上那不可置信后而思考的神情,在在让火儿急了、怕了,以为自己当下就会被赶出去。「真的!我只是动作较不方便罢了!可绝对不会给您偷懒以及带来困扰,真的!」

「唔……」桐月夫人温软了下来,「那……火儿,我派你到厨下去,帮帮掌厨的周婶儿,好呗?」

「谢谢!」火儿激动的反应可大着的,「咚」地一声双膝点地,小脑袋猛磕着。「谢谢夫人的大恩大德、谢谢夫人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你就别谢了。对了,肚子饿吗?」桐月夫人招手要一名妇人过来。「芳姑,麻烦你先带这娃儿去厨下,瞧瞧还剩什么吃的就给她吧!然后再带她去统铺休息。」

「是。」妇人礼貌应声,依命行事。

接下来,桐月夫人才继续「审查」其它姑娘,陆陆续续筛选下,红玉留到了最后!其余的姑娘各有所司,准备明儿个上工。

红玉忐忑不安的眨着眼,将南方姑娘那欲语还羞的风情表露无遗。

桐月夫人看着这美貌的姑娘,笑问:「红玉,我瞧你识字,模样儿又好,给你派到咱『哈德林斯』的大少爷身旁服侍,愿不愿意?」

「夫人……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叫一个姑娘家去服侍一个男人?红玉的脸羞红了起来。

「我意思是……唉!我的大儿子瀚天,早到了成亲的时候了,我瞧你模样好,如果能和他看对上眼,你就来当咱『哈德林斯』的大媳妇。」顿了一顿,桐月夫人的双眼发起热雾。「我的瀚天本是个开朗的孩子啊!若不是五年前那场意外……唉,让我慢慢讲给你听……」

一轮饱满的明月安静地斜挂在天际,草原一片寂寥的色彩,隐在夜色里头。

屋外屋内都是休眠后的悄然,但大统铺里却有道瘦弱的身影起了身,尽可能地不扰到别人的慢踏入外头的夜景中。

大统铺外头是数口水井以及马厩,几株大树枝叶张得像开伞,远远矗立在牧绿之间。

尽管是夏夜,可温度仍寒凉得紧,但两、三天不曾沐过身体的火儿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不论怎样都好,她只想弄点干净的水洗洗手脚。

于是,她跛着脚、拖着身子,好不容易才走到最近的水井边,伸出唯一的一只手,去拉那绑着汲桶的绳索。

「咿……唔……啊!」

绳索本就粗糙,再加上装了水的汲桶颇有分量,火儿单手本就拉得够吃力了,再加上不熟练和一个不小心,绳索在掌中突地松开,等于是狠狠地刷擦过她的掌心,莫怪乎会刺痛得让她轻喊出声了!

「痛……」她急急将手儿举抬到唇边,小口、小口的呼着气,好一会儿后她仍是不死心,又开始动手放下绳索,再度重复着放桶、汲水、拉起的动作……

「涮——」

但这回是她自己脚跟不稳,绳索再度自她的掌心中松开,粗糙的摩擦几乎要磨去了她掌心的一块皮肤!

「好痛……」她咬着下唇,一滴清泪淌下颊侧。

忍着呜咽的冲动,她犹不死心,胡乱将手掌往身上的衣服拍了拍,第三度去握住绳子……

一心一意和汲桶「开打」的火儿,完全没有发现有道视线正在看着她。

不过是打些水,有这么困难吗?视线的主人面色很寒的扯动一下嘴角。

「噢……」

一而再、再而三,这下子可变本加厉的惨了!那绑在滑轮上头的绳结不知怎地松开了,整个汲桶都「扑通」一声落了水。

「糟了!」火儿呆呆地喃喃,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视线的主人哼了一声,微微瞇起眼角。

怎么办……怎么办……火儿挫败地跌坐在地上,瘦弱的身形看起来疲倦不已,她有一种「寡妇死了儿子」——没救了——的绝望感。

好啦!这下可好了!火儿呀火儿,你真是没啥能耐啊你!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决计不是什么愉快的笑声,而是有些苦、有些涩,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嘲弄!

愈笑愈哑的,她一直笑到完全没声音了,才垮下肩头、垂下颈子,看似随时都会被一阵风给吹拂得融化般!

视线的主人大大一震。

呿,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这般悲风伤月的情绪?思忖间,他仍牢牢地被火儿的一举一动吸引,没有发现自己看得移不开视线。

唉!只得先回去睡了吧!等明天东窗事发再来请罪啰!火儿如此告诉自己,别无他法的,她踅回来时的方向,慢慢地跛行回去。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由相反方向走出一个人影并且接近水井边……

月亮终于往西踱下了天幕,很快的,太阳荣登天际的宝座。

「什么?失手把汲桶落入井中?」一大早照例早起忙着煮饭,周婶儿边抽空对着追新来帮忙的火儿喳呼起来。「你是怎么着?没做活就在偷懒,没放屁就在放屎?!丁老头,跟着她去看看怎么回事。」

「噢!」被点到名的老头子应了一声,拿起一枝嵌了勾子的木棍,示意火儿带路,准备去捞起那只「蒙难」的汲桶。

可火儿走到那口昨夜里「失事」的水井边时,吓了老大一跳——什么落了井?根本就是好端端地放置在一旁的地上!而且连那粗糙的绳索都好端端地绑在滑轮上。

「是这口井?」丁老头见火儿呆掉的模样,问道。

「是……不不不,不是的。我明明就不小心把桶子……我们再去另一边瞧瞧。」火儿认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对,一定是的!

可一一检查其它的水井后,火儿倒是开始严重怀疑起自己的神识了?别说是有一只桶子落入井中!就连只蛾子也没浮在水面上,每口井水水面都干干净净、透透明明的,像在嘲笑火儿当下不解的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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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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