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跟在长孙珞然的身边也一个多月了,不是要他斟茶倒水就是铺床叠被,凌希次所期待的危险似乎没降临在长孙珞然的身上,原因是刺客在外围早就被做掉了,根本轮不到他舍身护主。
大清早,被长孙珞然吩咐去舀水的凌希次正想提著水桶出门时,躲在门後的长孙泖趁著四下无人静悄悄的走近他,不过咳嗽声却打破了寂静。
「咳咳、咳……」
闻声,凌希次便知道是何人,他转向长孙泖,恭敬的作了个揖。
「泖少爷。」说著他便要离开。
长孙泖连忙出声叫住他:「那个……」
「泖少爷有事?」
「珞然又打你了吗?」
「是小的做错事,被主子责罚是当然。」对身上的伤口,凌希次完全不在意。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长孙泖却看不下去。「我这里有上好的药,还有你练武时要小心,瞧你身上的伤又多了,这是刀伤药,给你。」
最近长孙珞然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总是命令凌希次加强自身的武艺,可是凌希次学武不成反弄得一身伤。
理由有两个:一是无能,不管师父怎么教,他总是学不会,连教他的师父们都说他的资质之差百年难得一见:一是无心,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学武又有何用?於是每每练武他身上的刀痕就不断增加。
不过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师父不满他冷漠又无礼的态度,练武时多少都会挟怨报复。
而师父们最常辱骂他的话便是——身为奴才,还说什么保护主子,可笑!
凌希次思及此,不由得苦笑。
这样的好药擦在身上是不是一种浪费呢!
凌希次本想拒绝,可是见长孙泖一脸诚恳的模样,一时不觉手竞已接了过来,回过神後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讶异,不过马上又恢复原本的冷淡。
他知道自己该与长孙泖多保持距离,也知道他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更知道收下刀伤药只会惹怒长孙珞然。
可为何会接过刀伤药?是因为长孙泖老露出一副欠人同情的眼神吗?
同情?哈!我这样的人竟会同情别人,多好笑啊!
挥去这个可笑的想法,凌希次点头道谢:「谢谢泖少爷。」
他知道长孙泖在长孙一族中没有地位,有的只是长孙的头衔还能唤得动几个奴才。
在封闭的长孙一族中一直是人丁单薄,儿孙辈小出了十一个男丁,不过现在八剩下长孙泖和长孙珞然,其他不是一出生就夭折,就是外出时被暗杀,为此长孙老太爷生前规定,在泖年满二十以前不准踏出长孙府一步或是交朋友,还得接受暗部全天候的保护,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想当然耳,为的就是怕自己人自相残杀。
「咳咳……这里没外人,你叫我泖就行了。」第一眼见著凌希次时,长孙泖就很想要他,只是无权的他留不住想要的人,到现在他依然心有不甘,多次找机会想接近凌希次与他说说话,却总是被长孙珞然给破坏了。
凌希次摇了摇头。
「我们难道不能成为朋友吗?咳……」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在这府里,凌希次是唯一一个肯听他说话、尊重他的人,虽然他总是冷换而面无表情,不过他还是很喜欢找凌希次说话,就算是自言自语他也很高兴。
「谕炬。」凌希次简明扼要地解释。「我不在乎啊!」
「不行。」凌希次态度坚决。
「我……咳咳。」闻言,长孙泖一脸受伤。
凌希次看著他,长孙泖虽然比他高上许多,不过却长得十分纤弱,听奴仆们私下的耳语,说是他小时候得了重病,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到现在还得服药才能过活。
凌希次不知道为何长孙泖这么坚持一定要和他做朋友?
交一个一心求死的朋友,有何用呢?
凌希次向他鞠了个躬便拿著水盆要出门。
「咳咳,希……我、我……」长孙泖想叫他却又喊不出口,生怕这一喊也许就真的做不成朋友了。
闻见他欲言又止的声音,凌希次心口突然一窒。
那声音好像爹死时的声音。
凌希次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像足在对他说,又像在对自己说。「不要用这样的声音不断的叫若我,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咳咳……」面对凌希次突如其来的怒意,长孙泖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凌希次知道自己失了身分,轻叹了口气。「小的没别的意思,请忘了小的刚刚说的话吧!」
「不,我没有怪你失礼的意思。我是真的想交你这个朋友,我在这府里别说是朋友,就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为何选小的?」,
「因为你……你是唯二个肯与我说话的人。」长孙泖伯他误会,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的很想交一个朋友。」
凌希次抬眉,「就这样?」
「是的。」长孙泖低头,不知为何,在凌希次的面前他总是无法正眼瞧他。「小的是一个不值得您如此看待的人。」
「不,别这么说,我是真的很诚心想交你这个朋友,如果不行的话也……」他想说没关系,可这三个字就是无法说出口。
凌希次戚然一笑,他一心只想死,交了朋友也只有痛苦,何必增添麻烦?拒绝好了。
「小的……」
「你要拒绝吗?咳咳……」看出凌希次欲拒绝的打算,长孙泖不由得咳得更严重了。
凌希次瞧著他难过得连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想交自己这个朋友。
「请找其他人吧!小的不是一个好的朋友。」他不想骗他或用婉转的口吻要他死心。「泖少爷,您身子不好,外头风大,还是快回屋吧!」
「不,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的,真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长孙泖伸手拉住他的手,激动的说:「就算你不是也没有关系,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我会是你最好的朋友,请相信我。」
何苦呢,面对他的坚持,凌希次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後开口道:「小的会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当您的朋友,请容小的在无人时喊您一声泖,这样可行?」
「真的吗?好、好。」长孙泖笑逐颜开的直点头,随之脸色微红的说:「那我可以喊你希次吗?」
凌希次轻轻颔首。
开心的说:「希次,那你叫我的名字看看。」
「泖。」
「不够、不够,再叫、再叫……咳咳……」
「泖、泖、泖……」凌希次依言的又叫了好几声。
「哇!好棒。」长孙泖高兴得像个小孩似的笑著。凌希次看著这个比自己高上好几尺的少爷兴奋得像个小孩,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凝视著凌希次甜美的笑靥,长孙泖一时看呆了。「好美。」
「嗯?」凌希次不解他此话何来。
「你笑起来真美。」
「笑?」他竟然笑了,自从他爹死後他就不曾再笑过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怎么笑。
可是为何笑呢?也许就如长孙珞然所说的,他真的对长孙泖有些许好感吧!
思及此,罪恶感从他的心中一点一滴的扩张。
「对啊!你笑起来真的好好看,以後要常常笑给我看喔!」
凌希次苦叹一声,点了点头,加了一句:「如果我笑得出来的话。」
「那我们说定了喔!」
「嗯。」
就在他们两人达成约定後,不远处的长孙珞然正用一双犀利的眸子看著这一切。
「好大的胆子,竟然背著我做出这样的事,该死的奴才!」长孙珞然双手紧抓著围栏,眼神阴冷得吓人。
一股诡谲的气氛,在三人之间发酵……
半夜时分,狂风吹得树叶发出宪宪奉串的摩擦声,雨不断的打在叶片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并沿著树叶末梢滑落,形成如珍珠般大的水滴。
一道雷声夹杂著拳脚声,响彻洛苑的书房。
「跪下。」
打从汲水回来那日後,几天下来,长孙珞然的性情变得益发暴躁易怒,动不动就对他拳脚相向,凌希次想不通也不想多想,反正两个月来他也被打习惯了。
被打得浑身瘀青的凌希次顺从的双膝落地,等著他的训诫。
「你这该死的奴才,你不是对我发过誓,为何还三心二意?」长孙珞然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霸道的抓著凌希次的衣襟。
凌希次半睁著眼睛凝视著暴怒的主子。
又来了,老是这几句话,他也不过是茶弄得凉了些,这和三心二意有何干?
真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当不说话就没事了吗?」长孙珞然不爽的抬脚踹他两、三脚。「说!你只为谁而死,只保护谁?」
「小的只为珞主子而死,只保护珞主子。」唉!为何每天都得说上一遍他才会舒服呢?
听他说得像死人一般毫无抑扬顿挫,再想想他和长孙泖说话时笑容满面的模样,长孙珞然就怒火中烧。
「你在敷衍我,你根本就不想保护我对不对?」
「不,小的会以性命保护珞主子。」是的,他会,因为这样就能达到他的目的。
「说谎、说谎……你这个奴才,你这个……」
长孙珞然正想抬手再打下去,一道急促的敲门声传了过来。
门外的人大喊:「珞少爷,我是管家,老爷说有刺客闯入,外围已被敌人攻破,为了您的安全请尽速离开。」
「怎么,暗部在做什么,竟然弱到让几只小虫突破了外围?」隔著门,长孙珞然大声地斥责。
「这……」管家一时语塞。
「全都是一群该死的奴才,下去。」
「可是,老爷说……」
「是我说了算,还是老头说的算?滚下去!」
「是。」管家识相的退下去。
这头的火未消,又听见外围失守,长孙珞然怒眉一皱,挥手将摆在一旁的翡翠花瓶扫落地,转身坐上案桌前。
「可恶!竟挑这个时间来。」他的话都还未问完,待会儿非让刺客受万箭穿心之刑不可。他怒瞪凌希次一眼,「还跪著做什么,研墨。」
「是。」
算准天候不佳的夜里,长孙府的守备较为薄弱,暗杀部队一举突破外围的暗部,闯入长孙府後直捣洛苑。
…刺客的头子抬脚踹门,数名刺客马上进入,团团围住长孙珞然。
只见他若无其事,一派优闲的写著字,凌希次则站在一旁磨著墨。
「哼!死到临头还有如此好的兴致。」刺客头子不屑的冷哼一声。
长孙珞然再拿出一张新的宣纸,挥笔写下四个字後拿了起来,对著刺客头子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刺客头子狂傲地笑道:「哈哈哈,万箭穿心?哼!你在为你待会儿会发生的事写下预言吗?」
「是啊!」放下纸,长孙珞然双手托著下巴,半眯起眼凝视著他。「不过不是我,而是你。」
「狂妄的小鬼,要是你求我,我或许还会大发慈不杀你,只杀得你面目全非外加残废就好。」刺客头子仗著自己人多势众,说著诳语。
长孙珞然悠哉地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那俄是不是该谢谢你的不杀之恩呢?七叔。」
「你……」刺客头子先是一惊,随之揭开面罩,仰头狂笑。「就算知道我是谁又如何,只要你一死,那群没用的家伙又能拿我如何?」
「哈哈……」
「笑什么?」面对长孙珞然泰然自若的模样,他有些乱了。
「笑你天真啊七叔,你真以为你杀得了我,真以为暗部只有大家表面见到的那些人而已吗?」长孙珞然玩弄著杯缘,邪邪的一笑。
「你以为你如此说,我就会信吗?别以为我没调查过,所谓的暗部只是一个十来人的组织而已。」
「七叔,你的情报似乎不足,只查到表面而已,暗部真正的可怕要是你真的知道,就不会如此轻易地做出这样的举动了。」长孙珞然笑他的无能与天真。
「你真该死,上。」他被激怒,一声令下,命令所有刺客全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数以万计的箭枝由四方的窗外飞射而入,刺客们在还未来得及伤到长孙珞然之前全都中箭倒地。
见状,刺客头子就算身上中箭无数,仍是拼著一口气冲过去。
看见他持刀冲过来,凌希次冲上前以身挡在长孙珞然的面前,他以为终於等到死的机会,没想到刀却刺偏了,贯穿他的左腰,也刺伤在他身後的长孙珞然。
一时之间,万箭再度齐发,全射在刺客头子的身上,他在死前又将刀往前一插,刺得更加深入。
「哈哈!这就是暗部真正的实力吗?万箭穿心,我算是……见识到了。」
望著自己身上的刀,凌希次大叫:「为何不是心?为什么你不刺我的心。」
「你在胡说什么!」长孙珞然气愤地怒道。
「为什么刺的不是我的心?为何……」终於有死的机会,凌希次并不想就这样放弃,他忍著痛苦硬是将身上的刀拔了出来。
没想到他会如此做的长孙珞然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伤口也不断涌出大量的鲜血,染红了他月牙色的衣衫。
z凌希次慢慢走向刺客头子的身前,将刀交给他,染血的手指著心窝的部位。
「刺这里吧!刺我这里啊!」
「你……呕……」心窝处突然被一枝箭射中,刺客头子呕了一口血,整个人倒在地上。
望著倒下的身躯,凌希次原本期望的心情一下荡到谷底,他跪坐在地上,不断的呢喃:「为何是身不是心……我的心在这里啊!」长孙珞然顾不得身上的血还不断流著,走到他的面前一巴掌掴了过去。
「谁准你死!你的心、你的身都只能为我而死,我没要你死以前不准死,听懂没?」
凌希次依然两眼无神,「我的身是保护长孙一族,而我的心却不是,只有身,没有心……爹、爹……」
长孙珞然又给了他两巴掌,怒吼:「闭嘴,你发过誓为我而死,在我没允许你死以前,想都别想。」
激动的情绪加速了血液的流失,一个昏眩,长孙珞然无力的倒在地上。
凌希次两眼呆滞地看著两人红色的血液在地上扩大。
由於长孙珞然遇刺,身为他的奴才又是暗部的凌希次,身上还受著伤就被叫到了大厅。
长孙老爷坐在上座,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一旁长孙泖依旧脸色不佳,跪在地上的凌希次则是面无表情。
经过一阵家族长老的商讨後,长孙老爷才开口说话。
「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凌希次不语。
「你该知道保护不周得接受长孙家法处罚。」
凌希次仍然不作声。
「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吗?」
凌希次还是默然无语。
「你真的不为自己辩护?」长孙老爷好心的再问一次,当然他为的也是想要他身上藏宝图的秘密。
一旁见他不愿说话的长孙泖看不下去了。「希次,你快说啊!你知不知道保护未来长孙主子不利是要受很重的责罚,快说话啊!」凌希次固执地保持沉默。
看他受罚心意甚决,长孙老爷叹口气,「好了,既然你没有想说的话,那我就宣布你的罪状,并说明你所要接受的处分。」
「爹……」长孙泖本想为凌希次辩解,却被父亲挡了下来。
「当事人都没话说了,你也别再说了。」长孙老爷转头看著面无表情的凌希次,开始宣读:「罪人凌希次听著,身为未来长孙一族族之主的奴才与暗部,未尽其所能保护好主子,让主子受伤并卧伤在床,处以断臂之刑并流放,从此以後不再是长孙一族的暗部,你可心服?」
凌希次缓缓抬起头,一直紧闭的双唇,终於在听见判决後开口,可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并不是求情,而是求刑。
「小的身为暗部,未尽保护之责,让主子受伤,只断臂、流放是否太轻?小的恳请老爷赐死。」
「什么?」闻言,大夥儿全傻眼。
「咳咳……希次,别胡说,不要胡说了。」长孙泖连忙跪在父亲的面前为凌希次求情:「爹,孩儿请您看在希次只是奴才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这……」他也不是不愿,不过为何儿子要替他求情?
「不,老爷,请赐小的死。」凌希次再次强调。他对长孙珞然发过誓,既然他无法杀死自己,那么借别人的手总行了吧!
「希次,不要乱说话了,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咳咳咳……」见他又胡言乱语,长孙泖急忙跑过去捂住他的嘴。「爹,希次一定是过度自责才会这样,求求爹别罚他这么重。」
长孙珞然的伤并没有生命危险,长孙老爷早有从轻发落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儿子会出面替凌希次求情。
看著他们的情形,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一些端倪。
看来这孩子是爱上凌希次了。
他在心里叹气,凌,你一定没想到我们的孩子也会步上相同的路,真令人好奇他们最後会不会像八年前那样呢?
他思索了下,之前他曾多次试探凌希次大密宝的事,不过他似乎不知道,看来留他在这里也没用。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怪他狠心了。
虽然心中已做了决定,可是他还是透过凌希次看见了凌的身影。
可恶!凌,你就是不愿放过我是吗?也好,我就看他们会怎么样?
「反正珞然也无性命之忧,那就处以断指之刑并且流放。」
「流放!爹,请你不要……咳咳……」流放的话,他就不能再见到凌希次了,他不要!长孙泖激动得不断咳著。
「闭嘴,就这么决定了,不准再说情。」看来儿子是真动情了,那珞然呢?是不是也如此?
凌希次一把甩开长孙泖捂住嘴的手,大叫:「不,小的不接受这样的责罚,请赐小的死吧!老爷。」
「都不准再说了!来人,行刑完後将他赶出府,永不得再踏入府中一步。」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不要,求求您让小的死吧!老爷、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