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小家庭
这一年的酷暑来得特别早。尽管才是初夏,但日头还是很毒,知了不停地叫着,叫得人心里都是烦躁的,慌乱的。
孙雨欣怎么也没有想到,命运之神对她的造访,也是伴随着宿命的门声。不过,这门声不是敲在她们家南市区那层阁楼的柴门上,而是由徐浦监狱的大铁门重重地发出的。在那扇铁门“咣”地一声合上后,一脸凶相的刘建川看见了来接他的母亲马云和配给他父亲刘恒沙使用的那部老式日产小车。别看那车深灰破旧得不起眼,在八十年代,这是高干才能享受的待遇。
刘母看到一瘸一拐的刘建川朝她走了过来,便从小车里站了出来,刘建川走到刘母跟前,他们仅仅是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母子的见面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场面,很淡,很疏远。两人一先一后地上了车,车门重重地被关上了,车子卷尘而去。
刘建川坐在车里,阴沉着脸,对刘母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有没有给我带烟来?”
刘母从包里拿出一包中华烟和一个打火机。刘建川迫不及待地抢过来,点上烟。狠狠地抽了一口。
刘母淡淡的语气:“这次出来后,你有什么打算?”
刘建川瓮声瓮气地回答:“有什么好打算的?在牢里把腿都弄瘸了,还打算个屁。”
刘母看了刘建川一眼,叹了口气说:“你自己作的孽,怪谁?”
刘建川拍拍那条瘸腿,恨恨地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生不如死,还不如在牢里呆一辈子呢。”
刘母厉声地斥责道:“你给我闭嘴!你知道吗?因为你,你爸爸他已经连降三级,这次为了让你能够减刑提前出狱,我的腿都快跑断了,老脸也都丢尽了,怎么?你嫌我们为你操的心还不够多?还要说这种混账话来刺激我!?”
刘建川阴阴地说:“你如果一定要让我说出我的打算的话,我的第一个打算就是先杀了那个害我坐牢的娘们儿再说。”
刘母不禁气得浑身哆嗦,大声地骂道:“混账!你要再说这样的话,你就马上给我滚下车去!”
刘建川不再说话了,眼睛扫向窗外,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心中不停地翻滚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回到家,刘建川和刘母先后走进了家中的客厅,听到车子声音的刘父为了避免父子的相见,已经推门进了书房,刘建川用冷冷的眼光对着空空冷清的客厅扫了几眼。
刘母一走进客厅便迫不及待地喊道:“老刘,老刘。”
房子里没有一点动静。刘母推开一个个门寻找着刘父,刘建川却低着头闷闷地推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返身关上门,站在进门的地方,扫视着自己的房间,床头柜上放着他八年前照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很年轻,光着膀子站在海滩边,有着阳光一样的笑容。刘建川走过去拿起照片看了看,心中一阵抽搐,随后把照片往桌上重重的一扣。他明显的心中烦躁,狠狠地打开几个写字桌的抽屉,胡乱地翻了翻里面的东西,突然有一张报纸吸引住了他的视线,他抽出那张报纸,原来那是一张1977年的旧报纸,报纸上有这样一个标题:“为求正义分外事当分内管——女公安排除万难找出关键证人,强奸犯一朝逍遥终难逃脱法律制裁。”报纸上登着的是孙雨欣母亲的大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一身公安制服。
刘建川像受了刺激一样神经质地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到墙角。他看着那皱成一团的报纸,往事不禁一幕幕映上心头,搅得他一时心绪难以平静,翻江倒海。
此时,孙雨欣的家里却是另外一派景象。这是在上海南市老城厢里的一栋老房子,一个院落里住了十几户人家,天井的中央有三个是公用的水龙头,一楼有一个几家合用的公用厨房,大家生活在一起恬淡舒适,总是洋溢着温馨的生活气息。孙雨欣的家在二楼,原本不大的房间用橱柜一分为二,分成了里屋和外屋。正是晚饭的时间,这里炒菜声、半导体里的评弹声、自来水哗哗的水声,孩子们打闹的声音在小小的天井里嘈杂的混成了一片。
已经四十多岁了的孙雨欣的母亲正在天井里的水龙头上洗菜,水花喷溅在绿油油的蔬菜上,仿佛是在演奏着美好的生活的乐章。她和也在用水的邻居间配合很默契,始终没让水龙头闲着。
一个邻居上来搭讪着:“雨欣妈妈,你今天怎么洗这么多菜?”
孙雨欣母亲笑着回答道:“我们家雨欣这两天复习得太辛苦了,给她多添点营养。”
另一位邻居听了也忙上来说话:“那是应该的,孩子的身体最重要。现在考大学,十几个里头只录取一个,真是比考状元还难,不过你们家雨欣肯定行,她从小就爱学习。”
孙雨欣母亲笑了笑,用水桶从水龙头里接了半桶水,然后跑到厨房,从炉灶上提起开水壶往水桶里头添上热水,她一手拿起一盆西红柿,一手拎起那桶温水,动作麻利地走上木楼梯。
在这二层阁楼的小小的里屋关着窗,闷热不堪,十八岁的孙雨欣正在专心地温习功课,天气太过闷热了,她的脸通红通红的,汗从发际里一颗颗渗出来,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桌上的数学课本上。
孙雨欣母亲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将西红柿放在雨欣的桌上,随手打开窗子,拿起一把扇子替雨欣扇起来。
雨欣母亲看着雨欣的样子,心疼地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把窗户关上了?你这样闷着不行的,要中暑的。你看你的脸,都红成那样了。”说着雨欣母亲拿起放在桌上的毛巾,替雨欣擦着汗。
雨欣笑着无奈地说:“外面声音实在太吵了,妈,你替我把窗户关上吧,我求求你了,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我都快来不及复习了。”
雨欣母亲为难地看着雨欣:“真是的,你看这么热的天还碰上停电,电扇也没法用。”
雨欣抬起头微微地笑着:“妈,我没事,我不热,真的,心静自然凉嘛。”
雨欣母亲只得替雨欣关上了窗,雨欣随手拿起一个西红柿啃了起来,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课本。雨欣母亲不忘嘱咐雨欣说:“我给你把水提上来了,你先洗个澡,轻松一下再温书,效率反而高。”
老城厢的房子里都没有卫生设备,住在这里的人洗澡都用一个大木盆在房间里洗,他们从外面提水倒进木盆,洗完后再把脏水提出来。
雨欣母亲走到外间,她掀开床单到床底下去拿那个木盆,却发现那个大盆不见了。
雨欣母亲奇怪地说:“咦,洗澡的大盆哪里去了?”她一边不停地四下里找着,一边自言自语道:“奇怪,中午还放在这儿的,难道那个盆自己长上脚跑了?”
那个木盆此时正拿在雨欣的大妹妹雨悦的手中,她带着妹妹雨欢和小弟弟雨乐正站在一个制冰仓库的院子外,偷偷地隔着栅栏往里头看着。九岁的雨悦个头已经高出八岁的雨欢和七岁的雨乐半个头了。他们到这里来是想弄一些碎冰带回家去。
仓库的院子里,停着各种各样的车子,有小卡车、三轮人力车、还有几辆小汽车。一大块一大块的冰被拖了出来,装上车运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师傅在满头大汗地指挥着。终于,院子里最后一块冰装上一辆黄鱼车,被拉走了,小师傅擦了擦汗,拿着一个杯子到里面倒水喝去了。三个孩子机灵地互相使了个眼色。
雨悦对大家发号施令:“没人了,快!”
三个人悄悄地溜了进去。他们使劲地把落在地上的那些碎冰块一块一块地装进了那个大木盆里,不一会儿就捡了满满的一盆。
雨悦看了看盆里冒着白气的碎冰,对着雨欢雨乐说:“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要来人了。”
三个人费力地抬起那个盆,木盆放上冰以后分量太重,而他们三个的身体又太单薄。他们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脸涨得通红,雨乐不小心踩在一块冰块上,重重地滑了一跤。摔疼了的雨乐不禁“哎哟哇啦呀”的乱喊一通。雨乐这一摔让雨悦和雨欢的身体也同时失去了平衡,她们都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地上有很多水渍,他们的衣服都弄脏了,样子十分狼狈。三个人坐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大家都一起指着对方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欢乐无比。
而就在这时一脸凶相的刘建川戴着太阳镜一瘸一拐地走在老城厢的小巷上,他东张西望地似乎在找什么地方。几个放学回家的小学生从他身边经过。小学生调皮地学着刘建川走路的样子,嘴里大声唱起了那首刻薄的儿歌:“阿跷阿跷,屁股有大小,左边大来右边小,出口转内销。”
刘建川阴沉着脸恶狠狠地骂道:“妈了个巴子!小赤佬不想活了!”他又捡起一块石子朝小学生们扔了过去,把这些孩子们吓得立马作了鸟兽散。
这时雨欢、雨乐、雨悦抬着那个木盆从曲曲弯弯的巷子里欢快地穿了出来,差一点就撞在刘建川身上,刘建川回身便骂:“小赤佬,眼睛瞎掉了?”
三个孩子顾不上理会刘建川,他们匆匆忙忙抬着木盆走远了。刘建川左右巡视了一下,抬腿向另一条巷子走去了。
雨悦他们踉踉跄跄地把木盆搬进自家门洞里,然后把木盆往天井里重重一放,喘着粗气冲着楼上叫了起来:“妈妈,姐姐!”他们的脸上充满兴奋和自豪的神情。雨欣母亲和雨欣闻声从对着天井的窗户中伸出头来看着下面,三个孩子抬起他们的大花脸傻傻地笑着。
雨欣母亲哭笑不得地说:“你们这几个孩子这是在干什么呀?身上弄得这么脏,上哪儿去了?”
雨欢指指木盆骄傲地叫着:“我们去弄冰了。”
雨悦忙说:“是人家不要的,我们捡的。”
雨乐也抢着说:“给大姐姐防暑降温!”雨乐没有门牙,说出来的话严重漏风。
雨欣母亲和雨欣恍然大悟,雨欣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动万分,她们俩忙奔下楼去,雨欣疼爱地摸着弟弟妹妹的脸说:“嘿,你们这几个小家伙犯得着为了我这么费事吗?这些冰搬过来多沉哪,瞧瞧弄得这么脏,累着了吧?”
三个孩子高兴得异口同声地说:“不累!”
雨欣母亲欣慰地对雨欣说:“瞧你这几个弟妹还挺懂事的,看来你平时还真的是没有白疼他们啊。”
孩子们拿回来的那些冰分放在几个小盆中摆在里屋雨欣的书桌旁边。雨欣用盆里的冰水往脸上扑了扑,想着弟弟妹妹们对自己的这番情,心中一阵凉爽,想过这些,雨欣又低下头去继续安静地看书。这时外面传来雨欢和雨悦天真的笑声。雨欣站起来走过去撩开门帘向外看着。只见外屋,雨欢和雨悦挤在大木盆里洗澡,她们挤来挤去,互相泼着水,哈哈地笑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知是谁突然意识到会打搅姐姐,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对视着嘘了一声。雨欣看着这一幕不由地笑了。她起身走了过去。
雨悦看到雨欣走过来,内疚地说:“姐,是我们吵了你吧?”
雨欣忙说:“没关系,我正好要休息一下,来,我给你们打肥皂。”
雨欣为雨欢和雨悦打肥皂,两个小女孩子都怕痒,咯咯地笑着躲着,雨欣也笑着拼命去抓她们,三个人在阳光下闹成一团,溅出的水花在太阳的折射下,发出晶莹的光泽。
这边,在公用水龙头前,雨欣母亲正在为雨乐洗澡。雨乐穿着短裤头等待着站在那里,雨欣母亲用水管往雨乐身上冲着水。
雨乐委屈地说:“妈妈,今天我们幼儿园老师又批评我了。”
母亲耐心地问着:“批评你什么?”
雨乐回过头来看着母亲说:“批评我上课讲话。”
母亲责怪地说:“那你就不要讲话嘛。”
雨乐显得更委屈了:“可是你们都不肯听我讲话,以前大姐爱听我讲,现在她要复习功课考大学,也不听我讲了。妈妈,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很好听的。”
母亲一边替雨乐擦干身子一边说:“嘿,我的儿子真是个话篓子,可是妈妈现在没有时间听你讲,妈妈要去烧饭给你们吃。行了,上楼去把湿短裤换下来,给妈妈扔下来,去吧。”母亲说着往厨房走去了。
雨乐看着母亲走开的背影噘起了嘴:“都不跟我说话,真没劲。”
孙家和彭大暑家不在同一幢房子里,但他们这两幢房子却紧紧地挨在一起,所以两家的窗户对着窗户,而且离得特别近,从彭家可以清楚地看到孙家的里屋和外屋,从孙家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彭家的一切。
在孙家外屋,雨欢、雨悦、雨乐坐在小凳子上一起看电视,电视里只有黑白的图像,却没有声音。看到精彩处,雨欢忍不住上去调出了一些声音,雨悦又上去把声音调到最低。
雨乐回过头看着两个姐姐,忍不住地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今天我刚从幼儿园听来的。”
雨欢不耐烦地说:“不听不听,我要看电视。”
雨乐无聊地拿着茶杯走到窗前,他看到对面窗子里,彭大暑正在写字桌前做功课,他对着作业本抓耳挠腮,一看就不像是个在学习的样子。
雨乐门牙漏风地喊道:“对面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彭大暑抬起头看了看雨乐并学着雨乐的漏风说:“讲故事?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
雨乐可算是有人肯和自己讲话了,来了兴致:“黑猫警长的故事,你听不听?”
彭大暑悄声地说:“可是哥哥背后有一个黑猫警长盯着呢,哥哥必须复习功课,不能听你讲故事了。”
大暑的身后,大暑的外婆也在看无声电视,听了大暑这样说她,她朝大暑白了一眼。
雨乐扫兴地说:“那你们今天都不听我讲故事,我的故事讲给谁听呢?”
大暑笑着逗雨乐:“你给你手中的茶杯讲吧。”
雨乐奇怪地看着手里的茶杯:“啊?给茶杯讲啊?”
大暑耐心地讲给雨乐说:“是给茶杯里的水讲,然后再用茶杯里的水去浇树,它会听到的。”
雨乐将信将疑地问着大暑:“真的吗?”又低下头对着手里的那杯水说:“喂,你真的能听到我说话吗?”
大暑看到雨乐这副天真的模样,蹲下身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外婆走过来,用扇子在他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你快复习呀,你又在搞啥呢?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上心呢?你看看对面人家阿欣,我看她从早看书看到晚,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过,哪像你,动不动开小差。”
大暑直起身伸出脑袋往对面望去,透过窗户,对面雨欣灯下夜读的身影清晰可见,因为晚上比较安静,所以雨欣的窗户打开着,雨欣专心地看着书,在本子上记着笔记,她的样子是那样静美,大暑的目光有点出神。他不仅感到内心深处的一根神经在剧烈地跳动着,看着看着,使得他的心中萌发了一种冲动,他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充盈着他的整个身心,他一刻也不想多等,什么也做不下去了,就连外婆在耳边唠叨的长篇大论也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大暑眼光始终盯着雨欣,木然地对外婆说:“外婆,我想吃绿豆汤。”
外婆白了大暑一眼,一边唠叨一边往外走:“不专心复习,要求还挺多的,我去给你拿。”
外婆一走,大暑忙不迭地拿过一块画板,对着雨欣悄悄地画了起来。虽然是随意的勾勒,但足以显示出大暑在绘画上的天分。三笔两笔,雨欣的样子在纸上栩栩如生,是那么的纯美,静然。
雨欣正用笔去勾课本上的一个重点部分,突然一个纸团从窗外飞了进来,着实地把她吓了一跳。她抬起头,只见彭大暑冲她笑着做了个请看的动作,雨欣展开纸团,发现里面画着的是她的速写,边上写了一行字:这个姿势坐久了会变成驼背的。下面我将免费为你提供一段音乐让你轻松一下。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震荡出几个强烈的音符,把雨欣和在外屋看无声电视的三个弟妹同时吓了一大跳。他们扭头朝窗外看去,只见彭大暑家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四个喇叭的录音机,录音机里正放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彭大暑拿着一只筷子对着录音机投入地指挥着。雨欣走到窗前,轻轻地关上窗户。
雨悦、雨欢、雨乐着急地蹦到窗前,雨乐大声的对着对面喊:“对面哥哥,对面哥哥!”
雨悦也大声地说:“你的音乐太响了,你影响我姐姐复习功课了!”
雨欢也大喊着:“喂,喂,快把音乐关掉。你听见没有?你是聋子啊?”
但是,处于激情中的大暑根本听不见,他疯狂地挥舞着筷子,指挥着,突然有什么东西扔在了他的头顶上,他伸手一摸原来是一个烂西红柿。他转过头去,只见雨欣的三弟妹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窗台前,雨欢手里还拿着几个烂西红柿。而雨欣的里屋已经窗户紧闭,而且还拉上了窗帘。
大暑大声喊着:“喂,你们干什么扔烂西红柿?我好心不得好报哇!”
雨悦回道:“把录音机关了!”
大暑不服气地问:“为什么?”
雨欢不满地说:“你影响我姐姐了。”
大暑理直气壮地说:“我这是在帮助她,你们懂得什么叫劳逸结合吗?”说完大暑伸手把录音机又调响了一些。
雨欢生气地喊着:“你这个大坏蛋!”
雨欢生气地把手里的烂西红柿全扔了出去,大暑左躲右闪,竟然一个也没打中他,他随手拿起一杆水枪,对着他们一阵扫射,三弟妹一下子变成了落汤鸡。三弟妹又拿了些东西扔过去,大暑拿起一根晾衣竿捅过去吓唬他们。正在这时,外婆拿着绿豆汤从门外进来,见到这一幕惊得合不拢嘴去,三弟妹抓住晾衣竿,这根晾衣竿在这四个人手里扯来扯去的,却又谁都不肯松手。
雨欣母亲也正从外面走进来,招呼着大家说:“棒冰买回来了,一人一根啊!”
三弟妹一听,立即松开晾衣竿,欢呼着冲着棒冰跑过去了。晾衣竿突然一松,彭大暑扯着晾衣竿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半天起不来。
彭大暑龇牙咧嘴地对外婆说:“外婆,你快来拉我一把。”
外婆无奈地,佯装生气地说:“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打架,你羞不羞,自己起来。”
彭大暑坐在地上真的是哭笑不得。
在宁静的校园里,高三年级正在进行模拟测试,彭大暑对着考卷抓耳挠腮,真是不知道该从何下笔。雨欣做完了题后,站起来交了卷子,走出了教室。大暑一看雨欣走了,也赶紧起身交卷。老师接过大暑的卷子看了看,把刚要出教室门的大暑叫住了,严厉地说:“彭大暑,你看你,卷面上开了两个天窗了,这么早交卷干吗?拿回去好好做。这虽然是一次模拟测试,但你也要认真对待才是啊。”
大暑不情愿地又拿回考卷,重新坐回到位置上,他从教室的窗户里看出去,只见雨欣已走出教学楼,大暑看得心急如焚,坐在那里好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干看着,却无能为力。
雨欣刚要走出校门,就被从车棚里推着自行车过来的田风叫住了。雨欣看着追上来的田风,笑容不禁漾上了脸颊,她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光芒。田风是雨欣隔壁班上的学生,也是一个高材生,他的家境很优越,人也长得特别帅,所以他一直是学校里女生关注的对象。
田风走到雨欣跟前:“孙雨欣,你也这么快做完考题了?”
雨欣点点头,两人并肩默默地走了几步。雨欣抬起头,迫不及待地问道:“明天就要填写高考志愿了,你的第一志愿填哪里决定了吗?”
田风笑了:“唉,这两天每个人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我爸妈昨天为了我的志愿吵了一个晚上,我爸爸坚决要求我考北大。我妈妈却一定要让我考复旦,她不愿我离开上海。”
雨欣担心地看着田风:“那你自己是怎么决定的?”
田风坚定地说:“我决定考北大,我喜欢北京,我想离开父母去闯一闯。”田风顿了一顿,又问道:“那你呢?你准备报考什么学校?”
雨欣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我也决定填北大,北大外语系,你觉得怎么样?”
田风有点意外,但又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你也填北大?可是我听说北大外语系今年在上海的招生名额不是很多,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雨欣看着远处校园上空那片蓝蓝的天空,有几朵洁白的浮云飘在上面,她静静地说:“我考虑清楚了,我会努力的。”
田风高兴地说:“那好,那我们就共同努力吧,目标北大。”
两人看着对方,都笑了。
田风推着车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身边的雨欣说:“雨欣,我带着你走吧。”
雨欣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看着田风说:“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家吧,又不远。”
田风笑了笑,又说道:“那你带着我吧?”
雨欣不知所措地说:“可是,可是我不会骑自行车啊。”
田风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吗?你不会骑?”
雨欣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田风停下车,对雨欣说:“我教你吧。”
雨欣笑着,跃跃欲试说:“我?我行吗?”
田风笑了,一排洁白整齐的门牙露了出来:“行,有什么不行的,你先来学溜车吧。”田风拉过雨欣,雨欣在田风的指引下,磕磕绊绊地开始学习溜车,两个人在空旷的操场上,画着一圈又一圈的圆,阳光真好,安静的操场上,只有他们两人爽朗的笑声,这笑声深深地,深深地根植于两人的心中,久久,久久。
回到家中,在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下雨欣从书包里拿出高考志愿单,她在第一志愿那一栏中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上:北京大学。然后,她托着腮,陷入无限的遐思中,脸上不禁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这一天的黄昏,刘建川又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片老城厢的小巷里,他在一户人家的房门前探头探脑地看看,然后又退了出来,继续转悠。
正在这时,雨欢、雨悦、雨乐还有几个其他的小朋友在玩藏猫猫的游戏。雨乐对着墙壁站着,蒙着眼睛,不耐烦地喊着:“好了没有,我要开始数数了。”
雨欢说:“等一会儿。”她不放心似地又走过去把雨乐再往墙前推了推,还不依不饶地说:“不许偷看。数到二十才能回头。”
雨乐无奈地趴在墙上,耐心地开始报数,就在雨乐报数的时候,其他孩子撒了欢似的四处跑开了,找各种地方钻进去躲起来。雨欢找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理想,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墙角处,想不到已经被雨悦占了,雨欢只得跑到一个修鞋匠的小房子后面躲起来。
修鞋匠正在为一个客人修鞋,而这个在修鞋匠对面小凳上坐着的客人竟然是刘建川。
刘建川对修鞋匠说:“师傅,你好手艺啊,干了不少年了吧?”
鞋匠不免得意地回答:“修了四十年的鞋了。”
刘建川不禁说:“难怪呢。嗳,老师傅,你知道不知道这儿附近住着一个女公安,以前在青浦女子监狱干过的。”
修鞋匠抬起头,思考着:“女公安?在女子监狱干过?”
刘建川急切地说:“对,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吧。”
修鞋匠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这里的人太多了,我搞不清楚。你那只鞋也脱下来修一修吧。”
刘建川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懒得搭理修鞋匠,穿上鞋,付了钱,站起来走人。才走了几步,他便停住脚步呆立在那里。顺着刘建川的视线,不远处雨欣母亲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刘建川本能地把自己藏到一棵大树背后。从树后露出一只眼睛,阴险地看着雨欣母亲。雨欣母亲的自行车越来越近,她的脸在刘建川的视线里也越来越清晰。刘建川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印有雨欣母亲照片的旧报纸,他看看报纸,又看看越来越近的欣母,八年前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雨欣母亲是怎么样声嘶力竭地痛骂自己的:“刘建川,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你送到监狱里去的,你犯了罪,你理应得到惩罚,你逃不掉的,我不管你父母当多大的官,我都会把你送进去的。”躲在树后的刘建川的眼中露出一种凶光。他将报纸捏成一团恨恨地塞进口袋中。
雨乐在到处找着躲起来的小朋友们,雨欢和雨悦都偷偷地伸头注视着雨乐,看到雨乐傻呵呵地乱找,她们捂着嘴偷偷地笑了。
雨乐盯着垃圾筒看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他一转身,一眼看见了母亲。
雨乐欢快地奔上去,拉着母亲说:“妈妈,你回来了?”
雨欣母亲疼爱地说:“回来了,看我给你们买什么好吃的了?”
雨乐惊喜地叫道:“三黄鸡!”
雨乐扯开嗓子叫了起来:“我妈妈回家了,我也要回家了,我不和你们玩了。”
雨乐跟着妈妈一蹦一跳地进了大门,雨悦和小朋友们从各种各样的地方钻了出来,雨欢也从修鞋铺后走了出来。他们没想到一场好玩的游戏就这样被三黄鸡给搅了。雨欢冲着雨乐的背影大声地喊:“弟弟,你真没劲,以后不带你玩了。”
刘建川向雨欢走近几步,阴阴地问道:“小朋友,小朋友,刚才那个是你弟弟?”
雨欢点点头。刘建川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说:“他怎么长得一点不像你?是你表弟吧?”
雨欢认真地回答道:“不是表的,是亲的!”
刘建川又看了看前方说:“那刚才推车进去的是你们的妈妈?”
雨欢回答说:“是!”
刘建川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对着雨欢说:“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雨欢走近刘建川,刘建川一把抓过雨欢,拧着雨欢的腮帮子盯着雨欢看着。
雨欢被刘建川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禁叫起来:“哎哟哇,你干吗拧我的脸!”
此时的刘建川面对着雨欢那张稚气的小脸蛋心里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觉得这个孩子长得挺特别的,但又说不出是什么特别。
刘建川恶狠狠地问雨欢:“你是你妈妈从外面领来的吧?”
雨欢生气地说:“你才是你妈妈领来的呢。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要咬你了。”
正在这时,雨欣母亲来到大门口冲着外面喊:“雨悦,雨欢,回家吃饭。”
刘建川这才松开雨欢,雨欢赶紧往门里跑去,进门时她还不忘了回过头来对着刘建川呸了一口。
刘建川看着孙家的门牌号码,脸上露出一种恶毒的神情。他想,对于他来说,报仇已经不是一件遥远的事了吧。在一切仿佛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在一切看起来还都是那么平静的时候,一只黑暗的手已经在静悄悄地伸向雨欣宁静幸福的家了。
雨欣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正在吃饭。一盆三黄鸡放在桌子中间。雨欣夹了一块鸡放到雨乐的饭碗里。雨欣对雨乐说:“你最喜欢的三黄鸡,多吃一点。”
雨乐咧开没门牙的嘴,冲姐姐甜甜地一笑。
雨欣母亲神秘地说:“大家快点吃,待会儿妈妈要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雨欣夹了一块鸡肉给雨欢,回过头来问母亲:“妈,你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雨欣母亲说:“你管你复习好了,我带他们去。”
雨欢欢闹着说:“妈妈,你是不是要带我们去看电影啊?”
雨欣母亲抚着雨欢的头说:“妈妈单位给妈妈分新房子了,妈妈啊待会儿带你们去看看新房子。”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异口同声地说:“真的?”
雨欣高兴地问:“是真的吗?妈妈,新房子是什么样的?在哪里?”
雨欣母亲笑着回答大家:“就在这儿不远,小公园对面,15层的高楼。”
雨欣欣喜万分地说:“就是公园旁的这幢房子?太棒了,妈妈,我是看着它盖起来的,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们以后可以住到那里头去。”
雨欣母亲高兴地说:“我们的新家在12层,两间朝南的大房间,还有独用的厨房间和卫生间。看,这是钥匙,我们马上就可以搬进去住。”
雨欣欣喜地说:“真的?妈妈,那太好了。那样的话我就有地方安安静静地复习功课了。等一会儿我也要去看。”
雨欣母亲也十分高兴,说:“好,那我们就一起去。”
一家人沉浸在快乐喜悦的气氛中,总算是可以搬出这个窄小的空间,住上大房子了,大家都欣喜若狂,这可是雨欣一家好久以来一直的梦想啊,如今,这个梦想马上就要成真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现出幸福的笑容。
在刘建川家里,刘父、刘母、刘建川也都在餐厅里吃着饭,他们的表情都很严肃,只有吃饭的声音,没有说话的声音。气氛相当僵硬,完全不像是一个家庭的样子,保姆把汤端了上来,刘父吃完饭放下碗站了起来。
刘母关心地问:“你不喝点汤?”
刘父摆了摆手,走上楼去。剩下刘母和刘建川在那儿继续吃饭。
刘母对刘建川说:“我托你王叔叔为你找了一个工作,他们商店里需要一个送货员,一个月五十元钱工资。”
刘建川冷冷地回道:“我不去。”
刘母放下碗,对刘建川说:“你不去?那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让我和你爸养你一辈子?你搞清楚,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我们养不了你的。”
刘建川不屑地说:“你放心,我不要你们养,等我在这儿把一些事情解决掉以后,我就走了。”
刘母忙问:“走,你上哪儿?”
刘建川硬硬地说:“去南方,深圳、珠海、或者汕头,我会在那儿发大财的。”
刘母冷笑着:“你想得美!”
刘建川也冷冰冰地说:“咱们走着瞧。”说完,他抹抹嘴,走进自己的卧室,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竖起来放在自己的眼前看了看,然后狠狠地扔了出去,小刀像飞标一样直插对面墙上雨欣母亲的照片上,那张揉皱了的报纸贴在墙上,报纸上雨欣母亲的照片已经是刀痕累累了。刘建川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阴阴的微笑。
雨欣一家人高兴地在新房间里转悠,三个小孩子奔来奔去,从这个屋子窜到另一个屋子,又从另一个屋子窜到这个屋子,大家都欢快无比。
雨欣母亲和雨欣走到阳台上,一起看着远处的夜景。
雨欣感叹着说:“呀,这儿看出去真好看。”
雨欣母亲笑着说:“终于可以住新房子了,高兴吗?”
雨欣深深地点了点头。对母亲说:“妈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雨欣母亲回过头看着雨欣说:“什么事?”
雨欣小心翼翼地说:“我高考的第一志愿填了北京大学。”
雨欣母亲有点惊讶地说:“北京大学?你不是说要填复旦大学的吗?”
雨欣为难地说:“对不起妈妈,我没来得及和你商量就填了北京,我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是因为……”
雨欣母亲搂了搂雨欣的肩膀,笑着说:“是因为你有了新的心愿是吗?妈妈尊重你的选择。北大是所好学校,要好好努力,争取考上。”
雨欣欣喜地说:“我一定会的。”
雨欣母亲捋着雨欣的头发,疼爱地说:“只是现在我们要抓紧行动搬家,让你在去北京前能住上新房子。”雨欣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幸福地微笑了。
搬新家的那天,雨欣给自己放了两个小时的假,全家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整理东西,房间里已经被搞得一片凌乱了。好多东西都已经被捆扎起来了。
雨欣妈妈见整理得差不多了就对几个正在忙活的孩子们说:“我去单位把黄鱼车踩过来,你们歇一会儿吧。”
孩子们大声地回答:“知道了。”
雨欣母亲笑着,噔噔噔地走下了楼梯。几个孩子都不愿歇着,都想着赶快收拾好东西。想到晚上就能住进新的大房子,大家都兴奋不已。
雨欣母亲走出了大门,不知何时隐藏在那里的刘建川从对面的大树后面闪了出来,他悄悄地跟上了她。
在家里收拾东西的雨悦把几个五斗橱上的抽屉都抽了出来,最后一个抽屉上了锁,但它和上面的抽屉没有隔板,雨悦伸手进去拿抽屉里面的东西,她从里面拿出一个饼干听,饼干听上的图案吸引住了她,她出神地看着,伸手摸着,然后打开饼干听,里面有一些照片,还有一些书信和几张出生证,雨悦刚拿起其中的一张出生证,恰被雨欣一回头看到了。
雨欣厉声地说:“雨悦,你在干什么呢?”
雨悦吓了一跳,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雨欣呵斥着雨悦说:“这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雨悦一下子被吓到了,说:“从这个抽屉里拿的。”
雨欣着急地说:“快把它放回去。”
雨悦把那张出生证赶忙放回饼干听里,雨欣从雨悦手里抢过饼干听,盖上盖子,然后把饼干听放回那个上锁的抽屉里。雨欣这才缓和了一下口气说:“这是妈妈的宝贝,她从来不让人碰的,我小时候也动过一次这个饼干听,被妈妈打了屁股。这个抽屉等一会儿让妈妈自己去收拾。”
雨悦吐吐舌头说:“姐姐,你小时候也被妈妈打过屁股呀?”
雨欣说:“那当然啦,快去把那边的垃圾收起来吧。”
雨悦回了回神,又继续干了起来,刚刚的事仿佛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大家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雨欣母亲在前面走着,刘建川就在后面悄悄地跟着。雨欣母亲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前站住了,这是一个临时车站,旁边的电线杆上绑着一个圆车牌,站台上人不是很多,刘建川悄悄地接近雨欣母亲。他左右看看,右手在口袋里捣鼓着,可以看得出来那个口袋里藏着一把刀,刘建川随时准备着借机动手。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从拐角处急驶而来,在车站前突然停下,从警车里面跳下了一个中年警察,直冲着雨欣母亲和刘建川走了过来,刘建川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吓得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这时警察走到了雨欣母亲跟前打量着她,试探性地问:“袁明,是你吗?”
雨欣母亲惊讶地说:“老张,是你!”
警察也惊喜地回答:“哎呀,老同事,果真是你,我在马路那头打量你半天了,怎么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你了。”
雨欣母亲说:“是啊,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两个老熟人见到面,不免激动地将手握在了一起。
刘建川见到这个情景才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退到一边。远远地看着雨欣母亲和警察在激动地说话,这时一辆公交车驶进站来,雨欣母亲和警察互相挥着手,雨欣母亲跳上公交车,公交车开走了。刘建川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走远的汽车,这才回过神来。
雨欣母亲从工会办公室走出来,她冲门里甩了甩手中的钥匙。说道:“黄鱼车我一用完就还回来。”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不着急,你慢慢用。”
雨欣母亲沿着走廊往前走,突然听到前面的厂长办公室传出哭泣的声音。雨欣母亲快步走上前去。只听到在厂长办公室里,老工人老张在对着厂长哭诉说:“吴厂长,您再给我想想办法吧,我老母亲现在一动也不能动了,大小便都失禁了,我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放在乡下呢,但又没办法把她接到上海来照顾她,我那一间小房子里已经挤了四个人,实在没办法再挤进一个人来了,吴厂长,请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解决解决困难啊。”
厂长叹了口气,为难地说:“老张啊,你的难处我能理解,可是厂里现在真的是困难啊,真的没有房子了,这次新分到房的五个人,哪个家里不困难啊,吴爱民她的老母瘫在床上,她的爱人又遇到工伤,袁明呢,她家里有四个孩子,一直挤在一个螺丝壳大小的房间里,她有一个孩子今年要考大学,连个安安静静复习的地方都没有,她已经让出过三次分房的机会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让了。”
老张哭诉着说:“厂长,你无论如何再给我想想办法吧,我求你了,哪怕是先借我住一段时间,等我老母亲走了,我再让出来也行的。厂长,求你一定帮帮我,我给你跪下了。”
雨欣母亲站在门口听着这席话,她的眼圈不禁红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腿迈进了厂长办公室。
孩子们已经将家里的东西全部整理停当了,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大家都异常兴奋,雨乐最先大声喊道:“妈妈回来了!”
雨欣母亲从门口进来。
雨欢也高兴地打招呼说:“妈妈,你回来了?”
雨悦交待说:“妈妈,我们都准备好了。”
雨乐着急地说:“妈妈,你把黄鱼车骑回来了吗?”
雨欣母亲站在那里,为难地看着孩子们。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
雨欣忙上前拉住母亲说:“妈妈,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雨欣母亲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孩子们,我们先不搬家了好吗?”
孩子们不理解地、异口同声地说:“为什么?”
雨欣母亲拉着孩子们坐下说:“来,你们坐下来,听妈妈跟你们慢慢地讲。”
雨欣母亲让大家都坐了下来,雨欣的神情很警觉。
雨欣母亲缓缓地说:“妈妈厂里啊有一个师傅,他家里最近碰到了很大的困难,他的老母亲一直住在农村,最近……”
没等妈妈说下去,雨欣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她腾地站起来,往里屋走去。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雨欣委屈地坐在里屋的床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雨欣母亲一挑门帘走了进来,默默地在雨欣身边坐了下来。
雨欣母亲说:“妈妈知道你心里肯定不高兴。”
雨欣责怪地说:“知道你干吗还要这样做,妈,你们单位分房你都让了多少次了?”
雨欣母亲说:“可是这次老张他真的是太困难了,我不帮他心里过意不去啊。”
雨欣说:“你总是替老张啊老李啊着想,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我在这个连厕所都没有的房子里住了十几年,弟弟妹妹他们也会很快长大的,难道你就永远让我们挤在这个破屋子过这种没有尊严的生活吗?”
雨欣母亲沉默半晌,她的内心难受极了,随后又缓缓地说:“孩子,你说的都对,但是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不能不帮啊,一个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呀,俗话说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我们以后一定还会有分房机会的,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雨欣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雨欣心中已经被母亲的话所折服了,她有万千遗憾,但是同时,她细细地回味着母亲的话,静静地坐在那里,心中似有所悟。
家没搬成,日子还得像从前那样过下去。很快就到了雨欣高考的时间了。雨欣的弟弟妹妹变得越来越乖,他们轻声地说话,轻声地走路。谁都不愿打搅姐姐。雨乐闷的时候就站到楼下的天井里对着手中的水杯说一会儿话,说完后,他就将杯子里的水倒在天井里的一棵小树上,他相信小树一定能听懂他的话,他不停地关照小树一定要让姐姐考好,每一次看到小树稚嫩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抖动,雨乐就会舒一口气,他想这是小树表示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这一年最炎热的一天,孙雨欣他们迎来了高考的最后一场考试。雨欣、田风、大暑同坐在一个考场里。都在紧张地答卷,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每个人的脸颊上都渗出细细微微的汗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随着结束的铃声响了,高考终于结束了,考生们都从座位上一个个跳了起来,大家终于可以松下一大口气了。所有的人都在欢呼,到处洋溢着欢快的笑脸,就在这时,大暑对大家说:“我建议我们找地方去狂欢一场,来庆祝我们终于刑满释放。”
所有的人都拍着手、拍着桌子大喊着:“同意!赞成!”大家在大暑的带动下,一窝蜂似的跑出了教室。
雨欣母亲在张罗晚饭,菜都上了桌,很丰盛。她答应过孩子们等姐姐考好后,一定要买好多好吃的大家一起来庆祝庆祝。雨欣母亲把筷子一双双地放好。雨欣的三个弟妹围着桌子坐着,眼睛全盯着那一桌菜愣愣地看着,垂涎欲滴。
雨乐指着一盆菜问道:“妈妈,这是什么?”
雨欣母亲答道:“这是香菇,你尝尝。”
雨乐赶紧吃了个香菇。
雨悦又问:“妈妈这是什么?”
雨欣母亲笑着说:“这是牛肉,你尝尝。”
雨悦吃了块牛肉。
雨欢刚要说话。妈妈就识破了她。
雨欣母亲说:“你不要问了,挑一个自己想吃的菜吃一口。”
雨欢挑了一块最大的肉塞在嘴里。看着母亲笑。
雨欣母亲慈爱地说:“好了,现在不能再动这菜了,等大姐姐回来了一块吃知道吗?”
三个孩子懂事地点了点头。
雨欣母亲说:“姐姐这次如果考得好,你们三个都有奖励。因为你们为姐姐做了好多事。”
三个孩子高兴地说:“真的吗?”
雨欣母亲笑着说:“真的,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说说看,你们都想要什么奖励?”
雨乐抢着说:“我要妈妈给我买好多好多桔子水,让我喝个够。”
雨欢也忙说:“我想要一件运动衫。”
雨悦想了想说:“我想要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雨欣母亲看着三个孩子说:“好,没问题,过几天就去买你的桔子水,你的运动衫,你的《十万个为什么》。”
孩子们都高兴地互相看着笑了起来。
在公园空旷的草地上,雨欣、田风、彭大暑等数人在一起玩飞碟,他们飞奔着,欢笑着,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气息。雨欣将一个飞碟扔了出去,田风飞奔着接住了飞碟。田风大声地说:“我喜欢这种感觉,我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
田风说着把飞碟又朝着雨欣扔了出去,雨欣跳起来接住了飞碟,对着田风说:“我也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两人相视而笑。
彭大暑接不到飞碟着急地喊着:“孙雨欣,快,扔过来,给我。”
雨欣将飞碟朝着大暑的方向扔过去,可能是太用力了,扔得太远了,大暑朝着飞碟奋力追去,他终于抓住了那个飞碟,却因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家看着他的狼狈样子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转眼间,太阳已经下山了,雨欣、田风、大暑等数人从溜冰场走出来,男孩子们都推着自行车。女孩子们用手绢擦着汗,他们站定在门外。田风提议:“我们一个男生带上一个女生走吧。”
大暑忙说:“好吧,孙雨欣,我带你。”
小胖说道:“刘左,你带我吧?”
刘左忙推托说:“不行不行,你这么胖,干吗要我带呀?”
小胖假装生气的样子说:“你讨厌。”
刘左说:“我建议我们采用拼领乒朗的方法决定谁带谁。”
雨欣笑着说:“我同意。”
于是几个人凑在一起闷着头,伸出手来。
小胖笑嘻嘻地说:“彭大暑,你带我。”大暑露出失望的神情。
刘左对另一女孩儿说道:“乔云,我带你。”
田风和雨欣相视一笑。
田风说道:“我带你吧。”
彭大暑酸酸地看了他们一眼。他按了按田风自行车后的书包架,发现一个螺丝脱落了,书包架松动了。
大暑忙说:“田风,你自行车的书包架坏了,不能坐人了,你看,你看。”
大家起哄地说道:“田风,你把孙雨欣背回去吧。”
雨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尴尬地说:“那我自己走回去吧。”
田风忙说:“那我和你一起走吧。”
刘左带着乔云骑着车走了。
小胖招呼着彭大暑:“彭大暑,我们快走啊。”
彭大暑极不情愿地带上小胖走了。
大家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田风和雨欣了,田风推着自行车和雨欣走了几步,两人情不自禁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雨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两人肩并肩地走远了。
在家里,大家围着那桌菜。雨欣母亲看看钟,不禁担心:“哟,都几点了,你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呢?”
雨悦看了看窗外说:“妈妈,外面在打雷,好像要下雨了。”
雨欣母亲耐不住地说:“我出去接你大姐,你们饿了就先吃一点吧。”
说着,雨欣母亲打好了伞,出了家门。
在一个路边小店,刘建川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吃菜。有点喝多了的他自言自语道:“臭女人,我就不信我弄不过你。”
喝得醉醉的他从店里走出来,步子歪歪扭扭的,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趁势就扶住了路边一辆小面包车,他对着面包车的车门拍打了几下,门居然开了,刘建川看看四周,并没有人,他坐上车,方向盘上居然还挂着钥匙。
刘建川乐了。
刘建川驾着那辆小面包车,嘴里哼哼叽叽唱着小调。在雨中向前开着,突然他的目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只见不远处雨欣母亲手里拿着伞站在路口,雨欣的母亲正在这个路口等雨欣,是想让雨欣少淋着一点雨,但她万万没想到此时危险正在向她逼近。刘建川的目光开始凶狠起来,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邪邪的笑。他知道,报仇的时候终于来了。
田风推着车和雨欣一起走着,他们两人不自觉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辆自行车从雨欣身边擦着驶过,田风把雨欣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雨欣有点羞涩,心里却感到暖暖的。突然雨欣看见了马路对面的妈妈,她吃了一惊。不由停下脚步。
田风发现了雨欣的异常,忙问道:“怎么啦?”
雨欣说:“你就送到这儿吧,你往那条路上回去吧。”
田风奇怪地说:“怎么啦?这么晚了,我把你送到家吧。”
雨欣忙说:“不用了,我妈妈出来接我了。”
田风听了之后连忙问:“哪里,你妈妈在哪里?”
雨欣用手指一指,道:“那边,那个穿绿衣服的就是我妈妈。”
田风说:“那我送你过马路吧。”
雨欣笑着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田风笑了,问道:“你是不愿让你妈妈看见我是吗?”
雨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先走吧,等你走后,我再过去。”
田风说:“那好吧。那么下个学期北大见吧。”
雨欣玩笑说:“要是我或者你没有考上北大呢?”
田风说:“那就不见了。”
雨欣的脸色一沉,有些委屈的样子。
田风见了,忙笑着说:“开玩笑的,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在北大见面的。”
田风骑上车向雨欣挥挥手走了,雨欣注视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涌上一丝惆怅,她发现自己对田风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只要在一起就感觉好踏实,她想象着能够和田风上同一所大学,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雨欣母亲站在路上,她焦急地四处张望,抬起手腕看表,这时一滴雨点打在了她的脸上,欣母抬起头看天,骤然间天空降下大雨,她赶紧打开雨伞,就在这时看到雨欣顶着雨从马路对面走过来,雨欣母亲的脸上露出一种释然又嗔怪的神情。
雨欣母亲朝雨欣走去,雨欣向母亲挥挥手,表示自己过来了,雨欣母亲只是想为女儿早一些挡住雨水,还是往马路对面走着。母女俩朝着对方走去。但就在这时,刘建川驾驶的小面包车呼啸而过,把雨欣母亲重重地撞倒在地。手中的雨伞飞起来。
一时间目睹了这一切的雨欣呆在了那里,像遭了雷击一样。一动也不会动了。
刘建川的小面包车停下片刻时间,他探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雨欣母亲,还回头看了一眼呆在那里的雨欣,然后快速逃离了现场。
雨欣回过神来,哭叫着扑向母亲,可母亲已经在血泊中紧闭双眼。
雨使劲地下着,还伴着隆隆的雷声。
雨欣抱起妈妈,大声地呼号:“妈!妈!妈!不!不!”她凄厉的哭叫声划破夜空,传得很远很远。那一时间,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