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饿不饿?渴不渴?还是先喝药?」
回到御医馆憩房,舒雪尹像陀螺般在李弼榻边转个不停,眼里只有他,只看着他,把杵在一旁的几个御医和公孙燕当空气。
她的忙劲,教李弼忘了痛楚和气乏,只能笑睇着她。
这就是占有吧,占仕她的视线,教她只能看着他一人。
这感觉竟是如此美好,若不是太无力,他真想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大手紧扣住她的,瞥见那片微干血迹,他浓眉攒起。
「替她上药。」他哑道,以眼示意。
御医见状,连忙上前处理,一位则是走出门外。
「是。」御医为舒雪尹倒上伤药,然而血还在流。「这伤极深,所幸并没有伤到筋脉,不过,若是可以使用舒姑娘缝伤口的法子,可能比较不会留下痕迹。」
「……不用了。」她干笑,偷偷朝李弼贴近一点。「小伤、小伤。」
反正不会痛,放着总是会慢慢好的。
「可是,下官认为,若是能够学得舒姑娘的技法,说不准往后可以帮上更多的人,就不知道舒姑娘愿不愿意倾囊相授?」御医很不死心地再问。
春搜那日,他可是亲眼见她拿针线在凤凌王肩上缝合伤口的,先前为王爷换药时,他发现伤口愈合得极快,且伤疤极小。虽说这技法有点像旁门左道,但总是一门医法,若能学得,可造福更多人。
舒雪尹扁了扁嘴,很是犹豫,原因无他,她就是怕那种尖锐的东西啊!若是要她替人缝,那倒好一点,可要她自己当被实习的工具,那真是要她的命。
「雪尹,处王一下吧,这伤看起来挺深的,不处理,你要怎么照顾我?」李弼说。
闻言,只见舒雪尹咬了咬牙,大有壮士断腕的慷慨赴义之情,用力伸出左臂,把手镯推得高高的。
「大人,你的针线活行不行?」瞧御医二话不说拿出准备多时的针线,她还是倒抽了口气。「你过火消毒了没?这缝线韧不韧?」
「舒姑娘放心,下官把那日的情景记得一清二楚,每个步骤都使过一遍了。」
见御医拿起缝针,舒雪尹又深吸口气,右手直抓着李弼的手,然后用力眯起水眸,眼看着针扎入她的伤口边——
嗯,错觉吗?怎么一点都不痛?她疑惑地攒起眉,看见御医不断缝着她的伤,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体质改变了吗?她好困惑,偏头对上李弼微眯的眼。「王爷,你很不舒服吗?」
「……还好。」他勾起虚弱的笑,强忍着左手上针扎的痛楚。
一会,御医满头大汗的完成缝伤初体验,在舒雪尹腕扎上干净纱巾后,立刻又处理李弼的伤势。
等一切大功告成,御医随即很识相地退出憩房之外,公孙燕见状,也跟着退到门外守着。
见人都离开,舒雪尹才爬上榻,握着李弼的手,直冲着他笑。
「疼吗?」
「不疼。」他也笑。
「你每次都说不疼。」刚才换药时,他的伤口整个皮开肉绽,每看一次,她就痛到发抖。
「本来就不疼。」伤在他身上,总好过落在她身上,然而一想起她的伤——「你为什么要划下那口子?」
抿了抿唇,她趴近他一点。「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想垉你说上官一脉都懂医懂咒,所以我去找国师,看是否有救你的方法,然后国师说,拿我的血可以施咒换你清醒啊。」她眼睛已酸涩得快要张不开,却还是不愿闭上眼,宁愿就这样看着他一生一世。「只要你能醒,我没什么不能给的。」
「所以,你拿命……换?」他大手动了动,抹去她流水似的泪,却抹不去自己的心痛。
那么怕痛的人,就连针扎着都会哭的人,竟为他划下那么重的一刀,她被血包围的一幕,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不敢想像自己要是迟一步,她会变成什么模样……幸好,他赶上了。
「你可以拿命保我,我为什么不能拿命保你?」她笑落满眼秋水。
李弼动容地瞅着她,轻拉过她冰凉的手在唇边亲吻着。「你这傻瓜,我为你落下鸳鸯咒,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
她怔了下。「鸳鸯咒?那是什么东西?」
「生死相随的咒。」
她眨眨眼。「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为何要说?」他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突觉有阴影逼近,张开眼,就看见她一脸无法掩饰的担忧。「怎么了?」
「没。」她摇摇头。
她怕眼前的他不过是回光反照,很怕他双眼一闭,就这样走了,这一点,李弼也察觉到了。
「你有没有发现,你受伤时一点都不觉得痛?」他打起精神,与她闲聊。
舒雪尹愣了下,瞪着自己已上药的手腕。「对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还在想是不是我体质改变了呢。」
他低哑喃着,「以血相扣,系魂结命,从此而后,汝伤、吾受,汝命、吾魂,汝死、吾亡……咒立。」
她蓦地张大眼,隐约似乎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是何时听过,只当梦一场。
「所以,你要为我保重自己,知道吗?」
舒雪尹愣了半晌恍然大悟。「所以,我不痛,是因为你帮我承担了?」
「嗯。」
「包括被缝伤口……」傻瓜,为什么要落下鸳鸯咒?甚至为她承担……「王爷,难不成我的气喘——」
她想起上官羿送她裘帔时,兽毛在她鼻间飞呀飞,她却完全没有发作。
李弼轻扯唇。「对,所以,你往后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懂吗?至少要为我保重。」
她用力地点点头,又哭又笑地依偎在他身旁。
这人怎会爱人爱得这般低调,只求她好,倾注一切地给予……
「对了,太上皇怎么会让你照顾我?」他突问。
别说她能留下照顾他,光是自己还能在御医馆醒过来,便已教他震愕的。
舒雪尹怔了怔,干笑。「因为我拿凤衔月环逼他呀,就像你拿折扇逼他是同等道理嘛。」
「这么简单?」李弼压根不信。
听见有人开门而入,她赶紧望去,瞥见是御医端药来,立即转移话题问:「王爷还要再喝药吗?」
「不,这是你的药。」李弼回答,「我要御医熬的。」
「我又没怎样,干么吃药?」
「你的手伤着。」
「喔……」她扁起嘴,瞪着乌漆抹黑的药汁。
她当护士,是因为有服务群众的热忱,但她很讨厌中药,因为味道很苦,小时候气喘发作妈妈都逼她吃中药,吃到她都怕了。
可瞥见李弼的等待,她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药碗,一鼓作气的干了,随即苦得吐舌头。
「怎么有咒在身,我还是觉得苦?」
「傻瓜,药不是病也不是伤,岂能转移?」待御医收下药碗离开后,他不舍地轻抚她消瘦的颊。「你都没吃东西吗?」
「有。」她撒谎。
「你……唉,去拿点东西,陪我一道吃。」
「好。」她轻缓下榻,走到桌前,挑了几样容易消化的菜肴,再坐回榻前,一口一口地喂他。
「……别哭了。」他探手轻抚她的颊。
她笑眯水眸,抖落更多泪水。「我是喜极而泣,没关系的。」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眼泪这么多,但只要他能好,就算要她哭瞎只眼,她也没意见啊……
【第十二章】
「王爷,喝药了。」
迷迷糊糊中被唤醒,李弼费力张眼,瞧见眼前人后,哑声问:「雪尹呢?」
公孙燕愣了下,面有犹豫,支支吾吾:「她……」
他看了榻边,再看向四周。「她是累了,在其他憩房休息吗?」
「是、是啊。」她笑得很僵硬。
李弼不再多问,立即撑起身子。
「王爷,你还不能起来。」公孙燕微慌着手脚。
「雪尹跑去哪了?」他低问,乌瞳巾蕴藏不安。
公孙的眼神闪烁,他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这些年他们就白相处了。
「她……」
「说!」
公孙燕看他一眼,抿了抿唇。「舒姑娘被太上皇带走了。」
「太上皇?」
「王爷一醒,太上皇便马上来了,说要舒姑娘答应承诺。」
李弼眸色骤沉,拳头紧握,青筋激颤。「你可听见什么承诺?」
「舒姑娘说,只要太上皇愿意救王爷,待王爷清醒,她便愿意登基……听说,她今天要登基为女皇。」
原来,这就是太上皇答应让她照顾他,甚至救他的原因?!
她居然骗他,居然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