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警告过你的!”谷思如重重地放下茶杯,上好的青瓷在大理石桌面上叩出清脆的响声。
“你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差啊?癸水来了?”雷成浩不怕死地继续捋虎须。
“你才癸水来了!”免费送他两记冷光。
“看来又是宋大学士惹到你了。”能让谷思如这么不开心的,除了此人,不作他想。
“不要跟我提到那个王八蛋!”谷思如一把扯下身边怒放的牡丹花,真狠,连根一起揪了出来。
“嘿嘿,怎么惹你的,说出来听听,也让我开心一下嘛!”
“你给我滚!”
“喂,好歹我们也号称是未婚夫妻啊,你要不要这么绝情啊?”雷成浩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笑咪咪地说道。
“是谁很绝情?”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情儿。”雷成浩变脸之快真让人叹为观止,“来来来,坐这里。”迅速地起身拿过秋香色软垫放在石凳上,“你身子不好,小心着凉。”
“恶!”谷思如最受不了雷成浩这副德行,“二姊,真亏你受得了他!”
谷情如浅浅一笑,坐了下来。
雷成浩为她倒了一杯茶,“小心烫!”
“你给我滚啦,那谄媚的样子看着碍眼!”谷思如受不了说道,她最看不惯每次二姊一出现,雷成浩那“垂涎三尺”的样子,太恶心了。
“嘿嘿,知道你眼红我们感情好,你有本事朝你家宋大学士吼去!”雷成浩不怕死地继续扇风点火,从小一起长大,他还不知道谷思如的死穴在哪里吗?
“去就去!”谷思如站起来,趁雷成浩不备,将杯里的茶全泼到他头上,“你以为我不敢吗?太小看我了!”
“喂!”可怜的雷成浩,谷情如一出现,他满眼只有她,眼睛只顾着盯她去了,根本没防谷思如会有这招,被泼了一脸的茶果,他气得起身要去找谷思如算帐。
“好了!”谷情如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我在这里,你还要去找小妹吗?”
软软的声音加上清丽的笑容,一把将雷成浩的怒火浇熄得连烟都没有了。
他坐下来,让谷情如为他擦拭着一脸的茶渍,有美人服侍,自然再大的火都降了下来,这一刻他可没心思再去计较刚刚谷思如的行为,一把握住佳人软软的手,笑得像偷到了蜂蜜的大熊。
嗯,有这样的服侍,就是再被泼一杯茶……妈的,那茶要不要那么烫呀!
宋府跟谷家同住在乌义巷中,不过一家住巷头,一家住巷尾,整条乌义巷就只住了这两家,谷老爷是经商世家,满门铜臭;宋老爷则是官宦人家,世代书香。
宋老太爷是当朝宰辅辞官归乡,而宋行奕的父亲宋滔海则是当朝的一品大员,皇帝的肱骨之臣,他与夫人住在京城,只有逢年过节才有空回来。
本来宋行奕也跟随父母住在京城的,但是因为宋家三代单传,宋老太爷又非常地喜欢宋行奕,在宋行奕九岁那年,随父母回家乡陪告老返乡的祖父母过年后,宋滔海看出老父对孙子的不舍之情,于是便让儿子留在父亲身边,常伴左右,虽然自己也舍不得唯一的儿子,但宋滔海最重孝道,一来让他代替自己照顾老父,尽尽孝道;二来,京城繁华太盛,于宋行奕而言反而不是好事,在老家也可以让他专于读书。
话虽如此,可宋行奕却是从小就聪明绝顶,三岁能诗、五岁能文,在当朝也是出了名的神童,在哪里读书其实都一样。他在十五岁那年一举夺魁,轰动朝野,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本来殿试被朱笔钦点状元后,就得留在朝中为官,但是宋老太爷舍不得他,再加上宋滔海认为儿子太过年少就得意,对他来说未必就好,于是也有心再磨炼一下他,就向皇上请求,待宋行奕二十岁后再入朝为官。
当今天子也是侍母甚孝的人,再加上宋行奕在十岁前都是太子伴读,是太子最好的朋友,皇上也最为欣赏他,就特别恩准他留在家乡陪伴祖父,等满二十岁了再入京。
这一留,就留出一段精彩的孽缘来。
孽缘的源头,此时正气呼呼地走到宋府,用力拍着他家的朱红大门。
门子从门缝里看到来者是谷思如,吓得立刻用不可思议的敏捷速度大开朱门,生怕慢了让谷家小姐揍上一拳。
这个谷思如恶名远播,虽然她不会无故欺负人,不过她小姐不开心时,还是少惹为妙,特别是现在,她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大家还是照子放亮点比较保险。
虽然整座如意城都知道,宋家少爷看到谷四小姐就头疼,可他们做下人的哪里敢阻拦?反正,拦又拦不住,搞不好还被打一顿,不如干脆妥协比较快,这门子刚来那会吃过几次亏,后来总算明白过来了。
“宋行奕在哪?”谷思如也不跟他啰嗦,直接问重点。
“少爷……少爷跟萧小姐在书房。”赶紧招供,谷老大,你可千万不要迁怒到我头上啊!
“哼!”谷思如火起,倒不至于真的伤及无辜,手掌用力一拍,沉重的铜门“砰”地一声猛地阖上,门子的身子差点跟着门一起飞过去,回过神来,谷家小姐早就直接杀往书房去找罪魁祸首了。
“快!快去告诉少爷,谷小姐来了。”门子一把拉过在庭院洒扫的佣人,着急地说道。
那佣人自顾自地继续扫地,眉眼都不抬,“急什么,我们家谁能快得过谷四小姐?”哼,新来的就是沉不住气。
门子闻言立刻就沉默了,这话很对,谷四小姐哪回来,不都是气势汹汹的?整座府邸的人,除了少爷,全都怕了她,能躲则躲。
他还是……也躲了算了,少爷,对不起了,唉……
谷思如跟宋行奕勉强也称得上从小一起长大,自从宋行奕十岁那年来到如意城后,她到宋府的时间比待在自己闺房里的还要多,所以她对宋家的环境那是非常熟悉。
走过那长长的抄手游廊,从花园小径穿过,一路上的仆人、婢女看到她满身的杀气,都立马退避三舍,看来今天少爷要倒大楣了。
宋府南面就是宋行奕居住的院落,这里很安静也非常的干净,他生性喜欢清静,一如他的脾气,谷思如刚跨进院门,一抬头,疾走的脚步却猛地停了下来。
阳光正好,碧绿的修竹下,古老的木格窗棂在金色的阳光下,泛着幽远的光。
小小的桌旁,丰神儒雅的公子衣袍如新、脸庞如玉;温柔清丽的小姐眉目如画、举止娴雅,这样的两个人坐在那里,仅仅只是看,都让满院的景致失了颜色。
什么叫天造地设,眼前可不就是最佳典范?尤其是他们言语间那种熟悉的亲近,简直是……谷思如一把扯掉身旁海棠的叶子,再将它连根拔起,粗糙的树枝刺痛了她的手掌,这样的痛,让她立刻红了眼睛。
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到不可思议的谷四小姐,这一刻,心里的底气突然就这样失去了。
他们那么配,一样的斯文、一样的气质不凡,而她……抬手,望着自己被汁液染绿的手掌,这么、这么的粗鲁不堪。
宋行奕抬手为萧寄雪倒了一杯茶,袅袅升起的白雾里,他们相视而笑的默契,却突地点燃了谷思如的怒火。
什么狗屁配不配?她又哪里不配了?她直接往宋行奕的书房走去,“砰”地推开房门。
当那一抹鲜艳如火焰的颜色冲入房内时,相对而坐的两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宋行奕望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这个从十岁开始就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孩,他的脸上分外平静。
而萧寄雪捂嘴轻轻一笑,“我就想着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四小姐不在。”
哼,这个女人在讽刺自己,绝对的!谷思如用力地瞪她一眼,走到他们的桌前,坐在宋行奕的身旁,望着他,“宋行奕,我渴了。”
真是欠她的,宋行奕暗暗地叹了口气,“桌上有茶。”
谷思如也不说话,只把自己的手掌摊开给他看。
那上面花花绿绿的汁液,让宋行奕无奈再叹,“去净手。”
“我不要喝瓜片。”某人理所当然地要求。
这也太挑剔了,萧寄雪脸上的笑更明显了,水眸望向宋行奕,就知道到自己到这里来,会有好戏可看。
宋行奕从一旁的小碟里挑了两粒渍梅子放入杯中,再注水进去。
青青的梅子在清澈的水中软软地浮沉,一点点细碎的沫子,从青梅的果肉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空中飘起淡淡的果香。
“这青梅倒精致。”萧寄雪看了看碟子里的梅子,拈起一粒来,“这里哪来这么好的青梅呢?是不是北山上那片梅林?”
“嗯。”
“什么时候去摘的?真难得。”
宋行奕沉默,他是被某人缠怕了,没办法,才陪她去摘了些梅子,然后又毫无意外地,大小姐将采回来的梅子往他这里一放,就丢下一句话,“这个我要拿来泡茶喝的。”
于是一切不管,就等着吃。
幸好,腌制几粒青梅不算难事,否则只怕他要更头疼。
“难为你想着拿它来泡茶喝,怕是酸得很吧?”萧寄雪看他不言,轻轻地一笑。
“我就喜欢它的酸,怎样?”擦干净手的谷思如冲过来,端起茶杯,挑衅般地望向她,脸上全是不满。
“嗯,明白的,你可不就是喜欢吃酸的吗?”萧寄雪的笑更为促狭。
“寄雪。”宋行奕俊挺的眉微微一皱。
“舍不得了。”萧寄雪无奈地摇头,“你这样,还说什么离开呢?”
“离开?”他们说的话,谷思如听得一头雾水,但离开两个字却让她瞪大眼睛,“什么离开?谁要离开?”
“你都不知道吗?”萧寄雪望向她,“行奕……”
“寄雪。”清清淡淡的两个字,但萧寄雪却懂了意思,“好吧,我不说了,可以了吗?”
她捧起茶杯,慢慢地啜饮。
萧寄雪不说,可急坏了谷思如,她连声追问道:“宋行奕,到底谁要离开?”
心突然害怕起来,离宋行奕二十岁生辰越近,她就越着急,她当然知道当今圣上答应宋家,等宋行奕二十岁再入朝为官,可现在明明还没有到呀,他要走了吗?就要走了吗?
“没有谁。”宋行奕轻声安抚她。
“我不相信。”萧寄雪这个女人虽然很坏,但她不会无缘无故说那样的话,一定是宋行奕要离开了,“是不是你要走?”谷思如着急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是不是?”
宋行奕缓缓地低头,望着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柔软的衣料在她的指下凌乱开来,她抓得分外用力,用力到他能清楚感觉到她的颤抖。
他漆黑如玉的眼眸,变得分外黝黑。
谷思如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松开他的手,深受打击地微微低头,脸蛋苍白了几分。
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
一切都缘于十年前,那时的她,冲动、鲁莽、大胆,初见他的那天,一时好奇脱掉他的裤子,那成为当时已经知书达礼的宋行奕此生最大的羞辱,从那以后,他对她的靠近就非常排斥,最开始她还不死心,他越不让她接近,她就偏偏要,可他一次次的抗拒,甚至到只要她一碰到他,他就会呕吐,只对她,也唯有她。
一次又一次,越来越激烈的反应过后,谷思如才真正地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一时冲动,已经伤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