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韩定睿讶异地看着鱼缸和盆栽,怎样都无法将这两样东西和骆安海画上等号,就像这布置得温馨淡雅的房子。
骆安海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见他还站在门口发楞,出声道:“站在那干嘛?过来。”她的口气冷淡,说完也不理他,径自坐到沙发上打开医药箱。
看到医药箱,韩定睿再次觉得惊讶。难不成她要帮他处理伤口?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明明他刚才还被她不领情地推倒,手上又多了个伤口。
她该不会想藉由擦药来报复他方才抢她车钥匙又逼她上车的事吧?噢,对了,还有之前骗她丢掉车钥匙的仇。
虽然心头狐疑,不过韩定睿还是走上前,坐在沙发上。
“手。”她命令。
韩定睿乖乖伸出右手。
手上的血已经干掉,变成一块一块的。骆安海用小夹子夹着棉花,沾上食盐水,小心地帮他清理伤口。
韩定睿十分惊讶,没想到她真的是想帮他擦药而不是报复。伤口因为碰到食盐水而刺疼,可是他能感受到她已经尽力放轻动作,似乎怕弄疼他,这让他觉得很神奇,忍不住打量起她。
这是两人第一次这么靠近,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仿佛蝶翼,让他有点想伸手触碰。白晰的肌肤细致无瑕,淡淡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手,他的心似乎也被轻轻挠动。
骆安海知道韩定睿在看她,她极力维持冷淡的神情,将他的伤口弄干净,确定伤口没有玻璃碎片残留,才涂上碘酒,再用绷带包扎好。
将绷带小心地打她结,骆安海这才抬头看他,语气冷淡地说:“把衣服脱下。”
“什么?”韩定睿楞住,她想干嘛?
看出他的惊疑向来沉稳,此时也忍不住震惊了。帮他处理好手上的伤,现在又要看他背后的伤……
“骆安海,你转性了?”她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
骆安海不想搭理他的话,又说了一次:“脱衣服,转身!”
韩定睿心里满是惊奇,不过还是依她的话转身,将T恤往上卷。手臂高举的动作牵动了背脊的肌肉,他轻嘶一声。
骆安海看到他的背中间青了一大块,不由得皱了皱眉,她起身走向浴室,过了一会儿才拿着毛巾出来。
韩定睿挑眉看着她手上的毛巾,接收到骆安海的冷瞪,他识相地转身,温热的毛巾贴上他的背,他绷紧的肩颈缓缓放松开来。
“虽然你是多管闲事,不过这伤是因为我……我不想欠你。”骆安海终于解释自己的行为,但又忍不住加一句讽刺,“蠢,我又不是躲不过。”她那时都准备躲开了。
“就算躲过茶壶,里面的热水呢?再说要是被碎片割到……你是女孩子,脸可不能毁掉。”韩定睿知道她不会领情,反正他保护她也不是要她感谢,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骆安海眸光微闪,突然想到那年遇到混混时,才十岁的他也是这样,死命地挡在混混前,叫她快跑。
“还是一样蠢。”
“什么?”她的声音很轻,韩定睿没听清楚。
骆安海没再说话,将已经冷掉的毛巾拿下,往手上倒了药酒,在要揉上他的背时顿了下,然后重重按下去。
“噢!”没想到她会这么用力,韩定睿痛得叫出来。“骆安海!”她果然是想报复他,前面的温柔就是在铺梗要他放下戒心。
“不用力怎么揉开淤青?你不是很爱当英雄吗?一点痛就叫成这样。”骆安海冷冷地嘲讽。
韩定睿突然想到他十岁那年,为了她被混混打得全身伤,得到的也是她这种嘲讽的话。
哦,至少有一点不一样,那时她可没这么好心帮他擦药--不过他宁愿不要她的好心。
像是故意的,她的手劲愈揉用力,韩定睿痛得冒汗,不过拚着男人的颜面,硬是不吭一声。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口道:“别跟骆叔生气。”
骆安海停下动作,“怎么?当英雄还不够,还想当和事佬吗?”
韩定睿就知道她会是这种态度,无奈地转身看着她,“骆安海,你能不能别总是张着刺,能不能冷静地听我说?”
“你想说什么?”骆安海放下药酒,双手环胸,抬起下巴,防备又高傲地与他对视。
韩定睿太熟悉她这副模样,这是她的战斗姿态。
刚刚的和平就像一场幻觉,他们又回到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韩定睿一点都不意外,只要谈到骆叔,她就是这模样。
最后,他们就会以争吵作结束。
明知会是怎样的结果,韩定睿依然决定开口,“你每年送骆叔的烟斗,他都放在同一个木盒里,三五不时就拿出来看。”
骆安海心头微怔,表情却仍旧倔强,不流露一丝情绪。
“这几天你都没回去,每到晚餐时分,骆叔都在客厅等,他虽然没表现出来,可是我们都知道他在等你回家吃饭。骆叔不是不关心你,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你也没给他机会……”
“够了。”骆安海不想听了。
韩定睿不理她,继续说道:“骆安海,你可以恨我,恨我妈,但骆叔不是你的仇人,他年纪已经大了,他……”
“你说够了!”骆安海愤怒地起身,怒视他。“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需要你多事!滚!离开我家!”
吼完,不想再看见他,骆安海大步进房,用力甩上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韩定睿扶着额头,无奈地闭上眼。
果然,又是这结果。
骆安海知道自己在做梦。这个梦,她已做过无数次,每天,每夜,早已习惯。
梦里,她还是个小女孩,瑟缩地站在角落看着母亲哭闹,疯狂地砸毁所有东西,美丽苍白的脸凄艳如鬼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安海!安海!”女人突然抱住她,颤抖而用力。“安海,妈咪只有你了,只剩下你了,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爱我?我爱他呀!”
而她,任由女人抱着,就算害怕也不敢哭出来,她知道,她要是哭了,只会让女人更疯狂。
“听说先生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要跟夫人离婚呢……夫人真可怜。”
“有钱人结婚都这样,都是为了利益,就夫人看不开,她爱惨先生了。”
他们没有发现小女孩就站在转角,将他们的话全听进耳里。
“骆城禾!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竟然为个野女人要跟我离婚!别想!永远别想!骆城禾!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不会!”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请律师拟好了。”
“不!不要这样对我!我爱你啊……安海!安海!去求你爸爸,求他不要抛弃妈咪,妈咪爱他呀!”
她看着疯癫的母亲,母亲口中的爱让她迷惘,她看着母亲的悲惨,看着父亲的绝情,看着那占据她家的两个人,恨,慢慢累积。
可是一转眼,在她的墓前,她怨恨的亲人,那个她以为完全不在乎她的父亲,却因为她的死而悲痛欲绝。而她这辈子最厌恶的那个人,却总是在深夜进入她房里,那么温柔地抱着她的相片,孤单地躺在她床上。
她看着他,心中恍惚明了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他意爱她……那个她厌恨的男人,那个总是沉默的男人,那个想夺走她一切的男人,竟然爱她。
爱得那么沉默压抑,那么悲惨可笑。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懂,心中只觉得害怕,不管是母亲疯狂的爱,还是他沉重的情,都让她恐惧。
她看着躺在她床上的男人,缥缈的身影缓缓飘下,跪在床前,指尖轻碰他眼角的泪。
颤抖而抽疼的心让她害怕,她不要他这样,不要他爱她。
她不会爱他的,绝对不会。
母亲的痴狂深深烙在她的心上,她真的害怕,她不想变成那样。
韩定睿……她轻轻抱着躺在床上的他,闭上眼,喃喃念着他的名字。韩定睿……韩定睿……
“骆安海!”
她睁开眼,眼神仍迷茫,怔怔地看着梦中那张熟悉的脸庞。
“你还好吧?我听见你在做恶梦。”韩定睿在门外就听到她的呻吟,以为她发生什么事了,打开房门,却见她蜷曲成团,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孩,将自己缩成一蛹。
那一幕,突然揪疼他的心。
他想也不想地走进房间,想叫醒她,却见她眼角的晶莹,不由得怔楞。
她竟在哭?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会以为这是幻觉,那个骄傲自大的骆安海,高高在上的女王,竟然会哭。
这样的她,让韩定睿心头有点慌,是梦到了什么,竟会让向来倔强不服输的骆安海落泪?
“韩定睿……”
听见自己的名字,韩定睿以为她醒了,却见她仍合着眼。他怔了怔,不由得怀疑,难道……她是梦到他?
怎么可能!韩定睿觉得自己一定想太多了,看着她眼角的泪,他忍不住皱了眉头。
“骆安海,你醒醒,骆安海!”韩定睿伸手摇她,想将她从梦中叫醒,不管她是梦见什么,他都看不下去她这模样。
骄傲的骆安海,不适合落泪。
见她终于睁开眼,不再梦呓,神情却脆弱茫然,泛着水光的眼眸望着他,仿佛想吸进他的灵魂。
韩定睿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狠狠敲了一记。
骆安海眨了眨眼,发现眼前的脸庞比记忆中稚气,她瞬间清醒,明白这不是梦。她狼狈地别过脸,“你怎么还在?我不是叫你滚了。”
知道她又恢复平常的模样,韩定睿觉得无奈又好笑。
这女人,总是倔成这样。
他没有拆穿她,径自走进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丢给她。
“把脸擦一下,睡觉还流口水,真应该拍下来给那些没长眼的男人看,他们一定会幻灭。”
“要你管,滚出我房间。”骆安海用毛巾遮住脸,声音闷闷地从毛巾里传出。
“我煮了晚饭,擦好脸就出来吃吧。”没多说什么,韩定睿识相地走出房间,给她冷静的空间。
骆安海拿下毛巾,眸光复杂地看着门口。她知道自己哭了,每次做梦,她总是哭醒来,他一定看到了。
她都已经准备好接受他的嘲笑了,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还用那可笑的话帮她掩饰。
似乎总是这样,他总是做了出乎她意料的事。
她对他极致恶劣,他却护在她身前,帮她挡住父亲砸来的茶壶,明明下午才吵一架,他却没在她失态的时候取笑她。
十八岁的男孩,却跟记忆里的那个男人一样,让她看还透。
骆安海觉得茫然,此时此刻,她已经不知该怎么做。继续跟韩定睿吵?可是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提不起吵架的力气……
一直以来的武装,让她感到疲累。
“嗯,我还在她这里。”
骆安海抬头,听着房外传来的声音,想了想,她下床走出房门,往左边的厨房走。
“伤没事,骆安海有帮我擦药了。”韩定睿拿着手机,看到骆安海,他声音微顿,而电话那头的梅芳听见儿子直接叫骆安海的名字,忍不住就叨念了。
“你呀,对安海总是连名带姓的叫,讲也讲不听,从小就跟你说了,要叫安海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