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这时,她会起床,开始磨墨写字,把她和匡云北的认识过程、相处点滴,一笔一笔记在纸上,然后,烧掉。
常常,她写着写着,天就亮了,她又开始一天的工作。
因为不觉得累,也不易感到饥饿,所以她有时还会忘了吃饭、忘了睡觉。
最后,她连白天和黑夜也搞下清楚了。
这两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要不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会遗忘?
不知不觉,离大船爆炸已过了七天,花阴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花阴舞这才发现姊姊的反常。
她把像抹幽魂在岛上来回巡视的花阴茴强拖回家里、押在床上,逼她休息。
但花阴茴却不肯。「阴舞,你干什么?我工作还没做完耶!」
「别做了。」花阴舞大喊。「姊,你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吗?你再不好好保重,就要死啦!」
「我……我的样子有很奇怪吗?」
「你都没照镜子?」
花阴茴摇头,一个连吃饭、睡觉都会忘记的人,怎能指望她会定时去照镜子?何况,她本来就对打扮没兴趣,房里也没镜子,上哪儿照去?
花阴舞立刻冲出去,片刻后再回来,她手上多了一面铜镜。
「你自己看看。」她把铜镜摆到花阴茴面前。
「这……」花阴茴立刻被镜里的影像吓一大跳。「这就是我?」双颊凹陷、两眼无神,一脸的恍惚,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姊,我知道你伤心,但飞凤岛还需要你,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啊!」花阴舞终于明了,大声哭嚎是一种悲伤的表现,但沉默不语也是。
而花阴茴不擅长在人前表现情绪,所以她选择将一切哀恸往心里埋去。事实上,对于匡云北的死,她比谁都难过。
「姊,为了岛民,也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去。」花阴舞不停地开导她。
但花阴茴却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镜中毫无生气的自己,她只有一个念头,匡云北死了,他们永远也见不到面了。
可倘若她也死了呢?是不是有另一个世界可以让他们再见?
她一直、一直地想着……
【第十章】
夜半三更,花阴茴一个人走到海边,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深浓,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
她默默地走着,从北、到西、到南,最后到达东边海岸,绕了飞凤岛一圈后,又继续往前走。
夜风又强又冷,吹得她脸色都变青了,她仍一无所觉。
不知何时,她行走的路径起了偏差,逐渐脱离海岸,往大海的方向歪去。
她也没发觉,依旧不停地定着,直到海水漫过脚踝、膝盖、腰际……眼看着就要淹过她全身。
「你在干什么?」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将她当萝卜似地,猛力拔出了海面。
「花、阴、茴——」来人咬牙切齿大喊,声调清朗有力,像大鼓、也像铜钹,直入人心。
一直处在失神状态中的花阴茴乍闻此声,神智似从九重天外被直接拖下,狠狠一惊。
「匡……匡匡匡……」
「云北啦!」匡云北两手一紧,将她用力搂进怀里。「你想吓死我啊?」
「我……做了什么?」
「你不是要自杀?」
「没有啊!」她应该是在做例行性巡视工作吧!可是……「咦?天色什么时候黑了?」
「现在本来就是黑夜。」她该不会还没睡醒吧?他有些怀疑。
「什么时候发生的?」她是不是还在睡?有些迷迷糊糊的。
「阴茴,你到底怎么了?」他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
「我……」她觉得奇怪的是他耶!「你……怎么头七没回来?今天反而出现?」
「头七?什么啊!我又没死。」
「你没死?」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他的脸,真的有温度耶!他,还活着,而且就在她面前,这……怎么可能?
她一颗心突然失序,忍不住推开他,原地蹲下。
「阴茴……」匡云北错愕地望着她。
她没说话,只是两手抱着脑袋。
他似乎吓傻她了!匡云北心痛地蹲下去,双眼直视她。
花阴茴却故意挪开视线,不看他。
总觉得……好烦,心头闹烘烘的,什么也没办法想,一片混乱。
这个人让她莫名地想哭,明明,她已经好久、有十余年没掉过半滴眼泪了,就算深受重伤也没哭过。
「你走开啦!」她用力想推开他。
他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来。
「啊!你做什么?」她吓一跳。
他没回答,只转头喊了句。「香香,你把孩子抱回去还,我先走了。」然后,他抱着花阴茴离开海岸,回到屋子里。
「知道了,主子。」在匡云北身后,香香两手抱着一个小孩,走向另一头。
澡间里,匡云北粗鲁地脱下花阴茴的衣服,将她扔进浴桶里。
「哇,你干什么?」她喝了一口不小的水,挣扎着想要爬起。
「在你的体温没有上升前,不准起来。」感激岛上的妇人个个爱干净、勤洗澡;所以澡间里常保热水,任何人下了工,都可以来这里冲个热水,涤去一身疲累。
花阴茴在黑夜的海里浸得一身湿冷,幸好有这些热水,否则明天非得风寒不可。
「不要。」谁也不准命令她,她挥拳揍向他的脸。
匡云北一手箝住她的拳,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用力吻上。
「唔!」她不停地甩头,想要摆开他的纠缠。
他干脆脱下鞋子,跳进浴桶里,将她抱了个满怀。
起初,她拼了命地捶他、踢他、咬他。「走开!」
他的大掌从她的后脑、脖颈、一路下滑到她背脊,温柔地拍抚。
「阴茴,乖,没事的,我回来了,我回来见你了,别怕喔!」
她愣了下,呆呆地望着他。
他一边舒缓她的肩背,一边轻吻她的额头、粉颊。
「我知道你很担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觉得混沌的脑子像被开了一个洞,一点光明正缓缓透进。
他不停地跟她说话、亲她、爱抚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低下头去,两手紧环住他的腰,无声的啜泣逸出齿缝。
「阴茴。」他爱怜地掬起温热的清水,朝她冰冷的身躯浇下,温热它们。「你瘦了。」这段日子,她一定过得很不好。
她又捶了他一下,才抽噎地开口。「你说过要『再见』的。」而她相信他,想不到他却在她面前消失无踪。
她几乎崩溃,想要相信他会再回来,但所有人都说他死了,甚至还办了他的哀悼会。
在会场上,她以为自己会跟着一起死掉,却没有,自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真正清醒过了。
她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等他,这一次,他没有订时间,她不知道要等多久他才会回来,这种感觉好空虚。
所以她又想,万一他说的「再见」是指在另一个世界再相逢呢?她一个人在这里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早知道她应该跟他说再见的,这样她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找他,她好后悔,为何要如此坚持,为何不学着说「再见」?为何……她,每天、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对不起。」匡云北捧起她的脸,舔吻着她的泪。「是我不好,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