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他美丽的棕眸底添入了几许红丝,看得人不禁心碎。「但你想我一定没有我想你多,因为我比你瘦多了,瞧……」他的手臂穿出铁栏杆拉起她的手,凑近他脸颊。「是不是变得好瘦?可见我是多么地思念你,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只念你一人。」
她蠕动着双唇,想开口骂他又说谭话,就像以前那样,与他嬉闹地开着玩笑,将平凡的日子妆点得如虹彩般光辉绚烂。
但她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梗着把粗沙,让她满腔言语只能变成一连串无意义的气音。
「你的无心果呢?拿来给我吃吧!再这样看不见你,我可受不了,情愿吃了无心果,变成木偶也没关系,只要能永远跟着你。」他说得好轻松,话中甚至带着笑,仿佛是个三岁小童正在讨糖吃。
但她却再也听不下去了,无助的螓首低垂,滚滚热泪灼烫了他的手。
「如枫,别哭,如枫……」她的泪让他慌了手脚。「你已经不想要我的陪伴了吗?如果是,我愿意走。」
她摇头、又点头,泪流不止。
「如枫!」他隔着铁栏杆将她拥进怀里。「我的宝贝,如枫……」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啊!为何却无法相守?她的心好痛,好想呐喊!为什么?谁能给她一个答案?
一旁的顺公公看着这对无缘的有情人,同样忍不住让泪水纵横了一张老脸。
「云中……」常如枫嗳哑地唤着他的名,深深嗅闻着他的味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她一定要努力记住他的一切。
「怎么了?」匡云中轻应。
她摇头,再度深吸口气,让她的身体充满对他的记忆。
好半晌,她头着小手,解下系于腰间的锁匙,打开了地牢门。
「如枫?」他站在牢里看着她,瞧见她脸上认命似的绝望,心顿慌。「你是什么意思?」
「我去了趟西荻国,」她说,不仅声音凄凉,连原本笼罩于周身温暖的氛围都变得寒冷了。「也看见你说的人间炼狱了。」她自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他。「所以我下了个决定,请你走吧,回西荻去尽你应尽之责任。」
他看了书皮一眼,却没有伸手接过。「你要将「上古异志」给我?」
「正确的说,这是你要的黄金传说解答。我已解开黄金埋藏地点之谜,也全写在里头了,连同采金所需要之物事、技术……全部都有。」她将书塞进他怀里,转身往外走。「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剩下的,你好自为之。」
「等一下。」匡云中急步追上她,大掌抬起她苍白如纸的娇颜。「你……」他果然没想错,她是抱着必死之决心甘冒天下之大不题、背叛鸿鹄书斋来帮他的。
可一名理该永持公正的撰史人,却对三国之一产生私心、破例相助,这样一份过错,又会被如何处置?
即便外人不追究,常如枫的良心首先就不会放过自己。
不!他不能走,他一走,她就死定了。
「来,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这回换他拖着她的手往外走。
「你不是得赶回西荻?」她挣扎着,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当断而不断,不过是多添悲伤。
「不急在这一刻。」他说着,回头对尚在牢里的顺公公喊道:「你先回西厢收拾包袱,等我回去后,再启程回西荻;而你……」他紧捉住常如枫的手。「你休想抛下我做傻事。」
他知道!她容颜更白,却也不觉讶异,毕竟,他一直是懂她的,该当了解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出手助他振兴西荻国。
此事之后,她再也没资格姓「常」,甚至天下人若知她的私心,她亦无颜苟活世间。
「你放开我。」做都做了,她不后悔,也希望他别阻碍她,迫使她犯下更多的错。
「我会放开你的,在你得知全部的真相后。」他的棕眸转暗,一瞬也不瞬地凝视她。
她一愣,从未见过他这般沉恸的表情,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即将揭晓;她再也无法动,只能随着他走向她生命中最严苛的一场考验。
匡云中拖着常如枫来到灯园求见琉璃夫人;同时,他亦命人请来常泰与常松。
「你到底想做什么?」不知为何,她的心好慌。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他说,拍拍她的手要她捺下着急,静心等待。
不多时,琉璃夫人到了,向来跟在她身后的忠仆同样寸步不离。
「你找我有何事?」琉璃夫人问。
「等一下。」匡云中转头望向门口,只见常泰先到、常松随后。「终于,所有的关系人都到齐了。」他说。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一群人面面相觑片刻,最后由常如枫开了口。「云中,你把所有人都召集到此,究竟想干么?」
「介绍一个人给大家认识。」匡云中举步走向琉璃夫人身后的老仆。「岳父大人,戏演至此,也该落幕了吧?」
众人一愣,匡云中喊老仆「岳父大人」,那不是指……
「你在叫谁岳父,我爹早就死了。」常如枫怒责。
「如果他只是诈死呢?」匡云中笑。
一时间,除了琉璃夫人外,房里所有的视线齐聚在老仆身上。
好半晌,老仆幽幽开口。「我早知不该救你的。」不是年老沙哑的声音,而是一个悦耳略沉的男声。
「爹!」常如枫惊道。
「你没死。」常泰讶喊。
老仆摇摇头,伸手揭下脸上精巧无比的面具,果真是常如枫之父,常家第三十五代主人常言。
「爹!」常如枫扑向常言。「您为什么要诈死?女儿……女儿好想您,爹……」
「对不起,枫儿,是爹对不起你,但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常一言叹道。
「是什么苦衷竟让您不惜丢下女儿诈死?」常如枫哭喊。
「我……」常言万分为难。
「这一点由我来说明吧!」匡云中主动接过难题。「我想,岳父大人的诈死念头,应该已经想了很久,是吧?夫人。」话到一半,他突转向琉璃夫人。
「你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琉璃夫人笑了笑。「对不起小枫,你爹会诈死,全是为了我。当年,我和姊姊被买入常家,分别成为泰哥与言哥的童养媳,但后来,姊姊许久不孕,爹请大夫诊查,发现我和姊姊都无法生育,姊姊和泰哥因此被剔除继承权赶出常府。本来,爹也要赶我的,多亏了言哥求情,拨下灯园予我居住,给了我一个容身处。」
话至此,曾经身历其事的常泰与常言皆红了眼眶。
常言放开女儿,走向琉璃夫人。「枫儿,其实我与琉璃一直相爱至深,却为爹娘所迫,不得另行娶妻,我亏负了琉璃;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怨我,甚至在你娘死后,尽心尽力照顾你、照顾常家;那时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给琉璃一个交代。直到那日,我发现茶水被下毒,我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以摆脱「常言」的身分,重新生活,与琉璃双宿双栖。于是我诈死,我以为只要我一死,昔年的恩恩怨怨便可告一段落,那恨我之人也会死心,不再为恶。」说着,他望了常泰一眼,显然心中亦有数,下毒者必与常泰脱不了干系。「后来,我又因放心不下你,遂与琉璃商量,请她掩护我。平时,我跟在她身后假装她的仆人,偶尔再打扮成黑衣人,暗中保护你,就这样,我发现了许多原先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