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是一个晚上过去,宣嬛还是没能找到周又贵,就算多了刘裕隆一个帮手也一样;两人忙了整夜,一无所获。
「呼!」她长喟口气。「天快亮了,今晚看来又是白忙一场,明天再说吧!」
「也好,我先送你回家吧!」找不找得到周又贵,刘裕隆才不在乎,他渴望的是可以跟宣嬛独处的机会。
「不必了,我自己搭计程车就行了。」虽然答应跟刘裕隆一起找人,宣嬛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不让他有所误解,毕竟,她并不喜欢他。
「你一个单身女子搭计程车我不放心,还是让我送你吧!」刘裕隆可不愿错过这献殷勤的太好良机。
「不必了。」
「要的。」
「我自己可以回去。」
「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太没有绅士风度了。」
宣嬛和刘裕隆在马路上拉拉扯扯的,不知不觉来到一家宾馆前。
拉扯中的二人突然撞到了一对刚从宾馆走出来的男女,四个人同时一愣。
「江医生!」刘裕隆先开口,看看江少则,又瞄瞄他身旁的女伴,一男一女在这种时候从宾馆里走出来,这会是什么情况?他冷笑,江少则果然是猫改不了偷腥!「真是巧啊!这位小姐很面生,是你的新女友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江少则压根儿没看刘裕隆一眼,他只注意着宣嬛。「现在才要回家?」
宣嬛支支吾吾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刘裕隆两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江少则等于是被捉奸在床了,还这么嚣张;而宣嬛身为正牌女友,碰到男朋友劈腿,也没有半点正常反应!
「江医生,你不是也才正要回家吗?」宣嬛不敢抗议江少则花心,刘裕隆可不会客气。
江少则照样当他是透明人,拍拍身旁女伴的肩。「小芬,你先回家,有事改天再说。」
「嗯,江医生,谢谢你,拜拜!」小芬走了。
江少则这才施舍似地给刘裕隆一点注意力。「刘医生,我想宣医生还是由我来送吧,不麻烦你了,再见。」话落,拉着宣嬛走人。
刘裕隆差点被气死。但宣嬛这个被劈腿者不抗议,他又有什么资格代人出头?只能咬落牙齿和血吞。
江少则一直拉着宣嬛来到宾馆的停车场,走到他的汽车旁边。「你不问我跟小芬是怎么回事吗?」
「我需要问吗?」刘裕隆被感情冲昏头,她可没有。她闻得出江少则身上没有半丝情欲气息,没洗过澡、身上还残留着昨日的汗味,这一切都证明了他跟那个叫小芬的女人没发生任何关系。
她是不晓得江少则为何带着小芬上宾馆啦!但他敢这么正大光明面对她,就代表他于心无愧,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该说什么?自己太幸运,遇到一个不会乱吵、不会乱闹的女人?
「小嬛!」说真的,她如此信任他,他真的很感动,无比的怜惜涌上心头。「小芬是我的一个病人,我们在一起,是在聊人工受孕的事。」
「在宾馆?」她不懂,这种事情不能在医院讲吗?甚至随便找间咖啡厅,都好过躲在宾馆里谈;他们为什么就选了一个最诡异的地方谈事情?
「那家宾馆是她大姊开的,小芬不想让夫家的人发现她在找人工受孕的方法,请我私下帮她,所以才到她大姊开的宾馆谈话,不必花半毛钱,又保有隐私,她还能有藉口跟老公说是帮姊姊看店,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我们谈话时她大姊一直在场,只是最后是由她送我出来罢了。」这就是他精采夜生活的真相,一堆女人找他谈私事、吐苦水,不明白的人以为他夜夜换女伴,其实……整夜他跟那些女人连手都没牵过。
她有一点猜到他那些绯闻的来源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先别笑。」他扳住她的肩膀,一脸的严肃。「先告诉我,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她咬着唇,告诉他真相,他一定会气死,他老早就警告过不准她接近周又贵了。
但是……她这次也是逼不得已啊!刘筱莉一直昏迷不醒,她也是没辙了,才会把主意动到周又贵身上。
江少则看着她为难的神情,脑子一转,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浮现脑海。
「你去找周又贵了?」
「没找着。」就是这样她才烦恼。
「不是告诉你别靠近他吗?那个药头很危险的。」
「我知道,但刘筱莉挂念他,我想,除非周又贵出面,否则恐怕刘筱莉会一直昏迷,到时……一尸两命啊!」叫她如何忍得下心?
「所以你就瞒着我私下去找周又贵了?」她有没有想过,万一周又贵对她不利怎么办?
「如果我告诉你要找周又贵,你会答应陪我去找他吗?」宣嬛反问他。
「当然不会。」江少则才不管别人怎么样,他在乎的只有她。「在我的地盘上,我威胁周又贵不得贩卖药丸,他或许听我的,但出了PUB,那就是他的天下了。一大帮的混混,你以为你劝个几声,他们就会乖乖听你的?别傻了,他们会把你拆吃入腹的。」
「难道叫我袖手旁观,看刘筱莉慢慢死去?别忘了,她肚子里还有个宝宝。」那可是她费尽心力才保下来的。
「就算刘筱莉死了又怎样,是她自己……」江少则话才说到一半。
宣嬛眼角瞥见对面马路上一条熟悉的身影。「周又贵——」再顾不得听江少则说话,她快步跑过了马路。
「小嬛!」江少则脸色大变,跟在她身后。
叭叭!两声刺耳的喇叭声突地响起。
江少则急忙煞住脚步,狼狈的身形惊险的停在一辆货车前。
「他妈的,你小子不想活了,自己去死,别连累老子!」货车司机探出头来破口大骂。
江少则连连道歉后,才匆匆追寻宣嬛而去。
但待他跑过马路,已不见宣嬛和周又贵的身影。
「该死!」他用力一跺脚,心慌如热锅上的蚂蚁。
***bbs.fmx.cn***bbs.fmx.cn***bbs.fmx.cn***
话说另一头,宣嬛好不容易找到周又贵。
「周先生,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不是那个女医生?」周又贵一眼就认出了宣嬛。「你又缠着我干什么?姓刘的那女人不是没死吗,连警察都不捉我了,你还来找我,别以为我真的好欺负喔!」
「我没有恶意。」因为是她有求于人,宣嬛的口气也相对地放软。「刘筱莉虽然捡回一命,却一直昏迷不醒,我知道她一直惦念着你,看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分上,请你去看看她,给她点鼓励,或许可以激发她的求生潜能呢!」
「然后呢,等她醒来再来纠缠老子?我说你,你脑子是不是坏了?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个疯女人,你要我再去自投罗网,我神经病啊!」周又贵懒得理她,转身就想走。
「等一下。」宣嬛紧追不放。「就算不看刘筱莉,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管吗?」
「你凭什么说那个孩子是我的?没凭没据的要我做便宜老爸,疯子。」周又贵现在是听见刘筱莉三个字就烦,跑得更快了。
「对这种事情,女人的直觉—向是很准的,你不信刘筱莉的话,可以等孩子出生后验DNA啊!只要一滴血就可以确定那是不是你的孩子。」宣嬛坚信虎毒不食子,以亲情、爱情感召,周又贵总会心软吧!
但宣嬛忘记了,这世上还是有一些人没有人性的,而周又贵无疑便是这类人之一。
「就算验出是我的孩子又怎样?老子都自顾不暇了,还要我拖个累赘,嫌我死得不够快吗?」这才是周又贵从头到尾都不理会刘筱莉的真正原因。不要爱、不要情,更不要什么亲人、朋友,他的人生只要赤裸裸的利益。
宣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连孩子都不要,那你为什么要跟刘筱莉恋爱、发生关系?」
「狗屁恋爱啦!大家不过是看对眼,爽个几回,她自己不小心怀孕,是她笨,与我无关,我警告你,别再跟着老子,否则老子不客气了……」周又贵的威胁才到一半。
「小嬛,你在哪里?小嬛……」江少则的声声呼唤已然传到。
周又贵现在最头疼的除了刘筱莉就是江少则了,听见他的声音马上拔腿快逃。
等到江少则找过来,周又贵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看见完完整整,没少根头发、也没擦破一块皮的宣嬛,江少则松下一口紧憋良久的气。
但随即,一股怒火又冲上他心窝。「你怎么不听我的话,硬要找周又贵,你知道那个人渣有多危险吗?他可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宣嬛烦闷地一挥手。「我很清楚周又贵的危险性,但我更清楚,我若说服不了他去医院鼓励刘筱莉,很可能一尸两命的惨剧就要发生了。做为一个医生,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可能得救的生命就此消逝,你能明白吗?」她能理解江少则是在担心她,她本不该用这么恶劣的口气跟他说话,因为他是对的。
可她被周又贵那番极度不负责任的话刺激到,心绪翻涌如暴风中的海浪,滚滚波涛中,尽是无限的愤怒、不平和焦虑。
江少则冷下脸。「死了又怎样?刘筱莉是自己不想活,她爱找死,你救得了她一次,救得了她两次、三次吗?」他也是医生,但他从不认为需要为病人做到牺牲自己安危的地步。
也许他生性自私吧!披上白袍的时候,他会尽心尽力救每一个病人,但其余时间……医生也是人,不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不需要非得为病人奉献出全部不可!
「你怎么能这样说?刘筱莉只是一时想不开才会去跳楼,只要给她适当的心理治疗,她会想通的,会学习怎么珍惜生命。」
「我只知道她不是第一次糟蹋自己。上次她可以飙车弄得差点流产,这回她去跳楼,下回呢?这样的人真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心力?」
「就算刘筱莉不好,孩子呢?那条小生命总是无辜的。」在宣嬛心里,每一个宝宝都是上天赠予的天使。这也是她当年选择妇产科的原因。
「实话告诉你,我从来不认为那个孩子出生了会有什么好,一个偏激的母亲、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你认为生活在那种环境下,小宝宝能幸福?与其一出世就被糟蹋,不如重新投胎去。」
宣嬛不敢相信江少则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妇产科医生,却不爱惜每一个降生在世间的可爱生命。
「是不是拥有偏激想法的人不是刘筱莉,而是你自己呢?」
「你为什么这样说?」
「一个人幸不幸福、快不快乐不是由别人说的,是要由他自己去感受。没有人有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存机会,哪怕只是个未出世的婴儿,他的人权依旧受到保障。」
「说到底,你还是坚持要找周又贵去鼓励刘筱莉。」江少则懊恼地抓了两下头发。「我阻止不了你对不对?」
「找周又贵只是我在没有办法中想出来的一个法子,如果还有其他路可行,我不一定非找周又贵不可。但是……少则,也许我们该谈谈了。」
「谈什么?我说服不了你,又不放心你一个人行动。0K,我认输,从明天起,我陪你一起找周又贵。」
她低下头,闭上眼,如果在他表示不在乎孩子生死之前,他这么说,她会很感动,但现在……她很难受。
虽然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在乎她,可她还是无法接受亵渎生命的他,那种冷酷的说法令她害怕,会不会有一天,当他对她的情淡了、爱薄了,她也会得到那样的对待?
自从知道他父母离婚的事情后,她就发现他内心思想有些偏差,他害怕发展太亲密、长久的关系,在他心里,那代表着容易被背叛。
这些她都理解,也能接受,所以打交往以来,她没逼过他承诺未来。但现在,她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无法发自内心去爱一个人?因此这么久以来,他能够保持着单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少则,你是怎么看我的?」她要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才能决定是否与他继续交往下去?
他愣了一下,心底浮起一股冰冷。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从过去的经验,每当女人对他提出这类问题,就表示,两人之间的关系即将结束。
他是否应该松一口气呢?毕竟,他从来没有渴望过未来。为了不让自己在情网里陷得太深,他甚至时时提醒自己,在纵情时也不忘节爱。
只是想时是一回事,真正面对了……看着宣嬛严肃的俏脸迎着朝阳,那初升的金芒点缀得她整个人亮闪闪的,就像天使一样高贵神圣,多想再度拥着她、亲吻她,跟她一起斗嘴、下厨……这两个月美得就像一幅画,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原来他已经这么喜欢她了,爱得好深,好深,早就失去了控制。
他是不是要嘲笑一下自己的愚蠢?以为谈恋爱可以像开车一样,要加油还是踩煞车,全凭自己的心意。
但事实是,爱一旦投入了,根本就拉不回来,要去要留,由不得他。
他长叹一口气。「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请你回答我。」
「我喜欢你。」
「就这样?」她心头一片苦涩,感觉有一股热流正往眼眶里冲。「你喜欢我什么地方?为何喜欢我?我们要如何走下去?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他几度开口,喉咙却像卡了一堆沙子,磨得难受。「与其去想遥远的未来,为何不更珍惜现在?」
「我珍惜现在,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爱你。」所以她处处迁就他,他许不许诺都无所谓,她只求能够开开心心地跟他在一起,一切就足够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几次在一起时太冲动,都忘了做避孕措施,虽然有事后避孕丸,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效,万一……你是不是也要说,与其生一个不能确保他幸福的孩子,不如不要了?」
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劈。「你是说……你怀孕了……」
「没有。」泪水已经滑下她的眼眶。「我只是打个比方。」但他的反应没有欣喜,只有震惊,已经伤透了她的心。
江少则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迳自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怀孕,幸好。否则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承担一个家,负起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别说那些无聊话了,小嬛……」他深吸口气。「我很清楚在我心中你有多重要,我喜欢你。你如果非找周又贵不可,我陪你,但是答应我,以后别再一个人行动好不好?」他伸手拉住她的手。
「我不会再一个人行动了,周又贵有多危险,从刚才跟他的谈话中,我已经有了初步了解。」她轻柔却坚定地摆脱了他的牵握。「但是我们……我想我们应该冷静一下,好好思考我们的关系。」
当她的手脱离他的掌握,他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被一起带走了,心头顿时变得空荡荡。
「你要分手?」四个字,他说得异常困难。
「我只是说让彼此冷静一下。」
「到底要冷静什么?要想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想你要如何看待我们的关系?想你到底要跟我维持多久的感情?何时是你的极限?一个月、一年、还是三年、五年?」
「我……」他……他只期盼着跟她像现在这样,一直交往下去,一直……这不就跟永远一样了吗?想到「永远」,让他背脊一阵发凉。
宣嬛太了解他了,他一个皱眉、一个张嘴,她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可以什么都不谈、什么都不想,就一直像过去两个月那样,一起上下班、闲时约个会、喝点小酒……过着快乐的日子?」
他默默无言,因为她完全说中了。
「不过你恐怕忘记了一件事,一直交往,等于永远保持现状。永远……你确定这是你要的?」她不想逼他,但他们确实拐进了弯路,不得不转头重来。
「小嬛,我……」对于「永远」,他真的无法承诺。
「是不是该冷静一下了?」最后一个宇说完,她猛地转过头,不想让他看到那不停落下、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
「小嬛……」
「我回家了。」她快步往前走,不再看他,不去想不可能的事,越想只会越伤心。
「我送你。」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叫计程车,再见。」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只恨不得长出翅膀来,一瞬间飞离他远远的,独自藏起来,舔舐心头的伤口。
她终究是太过高估自己,她以为她可以不逼他,可以就这么顺着他,两人不谈未来,只是享受恋爱的甜蜜。
但事实上,她错了。他们不可能一直维持现状,生命走到一个弯道,就一定要改变,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今天变成这样,不单是他的问题,她也有错。她把爱情想得太简单,是周又贵那番话打醒了她,想想真是讽刺,她的爱情却要靠一个药头来提醒才能看清。
可现在……一定要看清吗?她突然好茫然,离开了江少则,她的生命就像少了一半,不再圆满了。
江少则怔忡地立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天空飘来一片乌云,落下丝丝细雨,他一动也不动。
她已经跑得好远好远,就算他想追也追不到了;可为什么他眼前仍旧充满她纤丽的身影,鼻间仿佛还嗅得到她馨香的气味?
她真的离开了吗?应该是的,她都跑了啊——
但……这种身边、心里、脑海尽是一个人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他分不清,也说不明。
他呆呆地站在雨中,任雨丝打湿了一身。